酬乐天书怀见寄

 

　新昌北门外，与君从此分^①。
 街衢走车马，尘土不见君。
 君为分手归，我行行不息。
　我上秦岭南，君直枢星北^②。
 秦岭高崔嵬，商山好颜色。
 月照山馆花，裁诗寄相忆。
　天明作诗罢，草草随所如^③。
 凭人寄将去，三月无报书。
 荆州白日晚，城上鼓冬冬。
　行逢贺州牧，致书三四封^④。
 封题乐天字，未坼已沾裳。
 坼书八九读，泪落千万行。
 中有酬我诗，句句截我肠。
 仍云得诗夜，梦我魂凄凉。
　终言作书处，上直金銮东^⑤。
 诗书费一夕，万恨缄其中。
 中宵宫中出，复见宫月斜。
 书罢月亦落，晓灯随暗花。
 想君书罢时，南望劳所思。
 况我江上立，吟君怀我诗。
 怀我浩无极，江水秋正深。
 清见万丈底，照我平生心。
　感君求友什，因报壮士吟^⑥。
　持谢众人口，销尽犹是金^⑦。

 
 唐宪宗元和五年三月，元稹由监察御史贬江陵 (今属湖北)府士曹参军；白居易累疏切谏，无效。元经商州 (陕西商县) 时作 《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馆夜对桐花寄乐天》 (“寄相忆”) ; 抵江陵后，又寄途中所作诗十七首给白。白作 《初与元九别后忽梦见之及寤而书适至兼寄桐花诗怅然感怀因以此寄》 。元于该年秋作本诗。
 “元白”至交。元贬江陵期间两人的酬和赠答，是他们 “销尽犹是金”友情的见证。白诗原唱 《初与元九别后……》殷殷致意，一片真情。元针对原唱，继续倾诉 “迁谪心”、“离别肠” (白原唱诗句) ,就是这篇五古的主题。离别，最难忘的是分手时刻。诗由此写起，前十六句追忆长安分手和南行途中“我”的相忆之情。“街衢走车马，尘土不见君”,别情依依。“我行行不息”,“君”总是萦绕在我心头。夜宿山馆，微月桐花彻夜伴着我“裁诗寄相忆”。寄书以后，又因“三月无报书”而增加了思念之意。然而，真正的友谊绝不是单方面的，更不会因路途的遥远而淡漠。元思白时，白也正思元，情深意挚的信和诗从千里外的长安寄到了荆州 (江陵) 。中间二十句叙写得书读诗时的心情。他乡黄昏，城上报时的鼓声阵阵，正是迁谪者伤心之时，突然得到久盼的书信，而且是“三四封”,怎能不“未坼已沾裳。坼书八九读，泪落千万行”,悲喜交集，激动万分？ “酬我诗”中所说“梦我”、彻夜“作书”的情景，流露出无限深情，怎能不 “句句截我肠”?至此，诗人的抒发情怀已达到了高潮。最后十二句抒发感慨，赞颂彼此“销尽犹是金”的友情。“想君”怀我思我，情如江水浩荡无涯，清澈深沉，正因我“平生心”也是如此。彼此情投意合。《诗经·小雅·伐木》 :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求友什” 报以“壮士吟”,“持谢众人口，销尽犹是金”,彼此的友情不也正如彼此的诗吗？诗人的感情升华到理智的高度，诗的思想也就进入了更高更深的境界。全诗以 “我”为主，以“君”为宾，层层深入而又有变化地写事书怀，情辞真切，流畅深沉，感人肺腑，是不可多得的怀友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