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雾失楼台)
诗眼云:后诵淮海小词云:“杜鹃声里斜阳暮。”公(山谷)曰:“此词高绝。但既云‘斜阳’,又云‘暮’,则重出也。”欲改“斜阳”作“帘栊”。余曰:“既言‘孤馆闭春寒”,似无帘栊。”公曰:“亭传虽未必有帘栊,有亦无害。”余曰:“此词本模写牢落之状,若曰帘栊,恐损初意。”先生曰:“极难得好字,当徐思之。”然余因此晓句法不当重迭。(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
秦少游〔踏莎行〕“杜鹃声里斜阳暮”,极为东坡所赏。而后人病其“斜阳暮”似重复,非也。见斜阳而日暮,非复也。犹韦应物诗“须臾风暖朝日暾”,既曰朝日,又曰暾,当亦为宋人所讥矣。此非知诗者。古诗“明月皎夜光”,明、皎、光,非复乎?李商隐诗:“日向花间留晚照”,皆然。又唐诗“青山万里一孤舟”,又:沧溟千万里,日夜一孤舟”,宋人亦言“一孤舟”为复,而唐人累用之,不以为复也。(明·杨慎《词品》)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千古绝唱。秦殁后,坡公尝书此于扇云: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高山流水之悲,千载而下,令人腹痛。(清·王士祯《花草蒙拾》)
少游坐党籍,安置郴州。首一阕是写在郴,望想玉堂天上,如桃源不可寻,而自己意绪无聊也。次阕言书难达意,自己同郴水自绕郴山,不能下潇湘以向北流也。语意凄切,亦自蕴藉,玩味不尽。雾失月迷,总是被谗写照。(清·黄氏《蓼园词评》)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少游词境,最为凄惋,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王国维《人间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