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文学特质

在《词的若干文学特质》(载于白之编《中国各体文学研究》)一文中，美籍华裔学者刘若愚认为，词作为一种诗体，自然具有各种诗歌的基本性质，除此而外，它对诗歌和语言的探索却有独到之处。
“境界”(world)是指客观现实与内在体验的融合。就词而言，写男女浪漫之情是人所熟知的境界。虽然这在言情诗里也不乏其例，但不如在词中那样常见，那样得以直率地表达。而且词对这种境界的表达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张泌的《浣溪沙·晚逐香车》以轻松的心情写爱情，口吻轻佻、放荡，情调缱绻而超然；顾夐的《诉衷情·永夜抛人》以严肃的态度，反映堕入情网的女子所忍受的煎熬；柳永的《菊花新》则从主观与客观两种角度直接作色情描写；秦观的《满庭芳·山抹微云》还创造一个情爱与怀旧、怅恨交集的情境。很多词家也爱写无端的愁情倦意，其境界依稀难辨，不可捉摸。便如晏殊的《踏莎行·小径红稀》，以落红、飞絮、炉香、斜阳等意象来透露没来由的郁结的愁绪。抒发英雄情怀的词作，展现的是完全不同的境界。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强调驱逐胡人、收复失地的雄图大略受到挫折；黄铢的《江神子·晚泊分水》既表达了壮志难酬，又表达了对年华流逝的惋惜。此外还有极度悲伤、极度灰颓的境界（如陆游晚年词作），淡泊明志、知足乐天的境界（如苏轼的某些词作）等等。
词在语言方面的探索大大拓展了中国诗歌的边界，几乎使所有精巧、复杂的语言结构的形成成为可能。就措词而言，词有三种不同的语体——口语体、雅语体和书面语体。言情词常用朴素的口语体，如黄庭坚的《归田乐引》。写百无聊赖或美学感受的词用雅语体，如上引秦观、晏殊和姜夔的词。包含哲学观点常用书面语体，辛弃疾及其追随者惯用文言助词“也”、“矣”、“耳”、“哉”这类，还援引《论语》、《庄子》等典籍的语句。词的句法有两极分化的现象。有些词模仿口语句法，如“被个人把人调戏”、“定是这回休了”（黄庭坚）。有些词则模仿文言句法，如“杯汝来前”、“来吾告汝”（辛弃疾）。句法与词牌密切相关，词牌种类繁多，句法结构也随之复杂多变。词中常出现跨行(enjambement)句，如“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辛弃疾），这在诗中是很少见的。在音韵方面，倚声填词的某些要求远比诗的格律严格。例如，写诗只须区分平仄，而填词时常常还要在仄声里区分出上、去、入三种声调。有些词人（如李清照）还注意声调的清浊轻重。这些要求极大地丰富于中国诗歌的听觉效果。词人运用意象情况不尽相同。有些人（如温庭钧）几乎专事意象的堆砌，有些人(如李煜、辛弃疾)常常不用意象，主要依靠直陈、韵律或典故。大体说来，措词幽雅的词常用意象，而用口语或书面语写的词虽用意象，但不多，有时根本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