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百字令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百字令 百字令即《念奴娇》。该调全首整一百字,宋人因易此名。见宋韩淲《涧泉诗馀》。 ☚ 百岁令 百字谣 ☛ 百字令七盘高处,看芙蓉千仞,凌空如削。耿耿谁将双剑倚,疑是巨灵曾擘。片石危撑,悬崖中断,一线天疑裂。蒙蒙溪雾,哀猿啼出林隙。 只愁窟底蛟龙,波涛咫尺,雷雨鸣金铁。隔树呼伥风正怒,吹冷一鞭秋色。秦蜀遥分,河山终古,斜日茫茫白。今宵月冷,又听何处羌笛。 这是一首登临之作。七盘关,在四川广元县与陕西宁强县交界处的七盘岭(又名五盘岭) 上,为川、陕间重要关隘之一。明末李自成率起义军由陕入川时,曾取道于此。 上片开门见“山”,先从“七盘高处”写起,凌空着墨,气宇不凡。接着以一“看”字统摄,分写几组景物。“芙蓉”谓山峰形似芙蓉,如庐山、华山、黄山均有莲花峰之类。“千仞”、“凌空”写其高,“如削”写其直,山峰之险峻陡峭,已可概见。又有两峰形似双剑,彼此倚靠,好似巨灵剖分而成。“耿耿”,明貌,形容“双剑”寒光闪闪。“巨灵”,古代传说中擘开华山的河神。《文选》张衡《西京赋》: “缀以二华,巨灵赑屃。高掌远蹠,以流河曲。”薛综注: “华,山名也。巨灵,河神也。巨,大也。古语云:此本一山,当河水过之而曲行。河之神以手擘开其上,足踏离其下,中分为二,以通河流。”两句先以 “谁将”设问,次以“疑是”作答,表达了对于自然奇特造型的惊异之情。还有一处,“悬崖中断”,仅靠“片石危撑”,壁立双峰间留下一线之天,好似天被裂成了两半。几组景物,大抵皆“高处”所见,作者自关上下行,渐行渐低,最后写到溪谷景象。溪谷被雾气笼罩,一派迷蒙,只听见阵阵猿啼声从树丛中传出。《水经注·江水》云: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这里“哀猿啼出林隙”,情景略与之类似,既为阒寂森罗的险峰深谷增添了几分生气,也为之涂上了一层令人心悸魄动的悲凉色彩。 过片以“只愁”领起,为下文奠定了感情基调。接着以 “窟底蛟龙”、“隔树呼伥”两组画面,渲染出一种神秘萧森、险恶可怕的气氛。曹操《苦寒行》: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杜甫《石龛》诗: “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皆写山行可怖,前后左右,无非异物,可与此参读。“伥”,迷信传说,被老虎咬死的人变成鬼,又去引诱人给虎吃,这种鬼叫做“伥”。“秋色”点明时令。“秦蜀”三句,又放开眼界,回应开头,写七盘关的地理位置。“河山终古”见出历史悠久,“斜日茫茫白”,刻画出一幅类似“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图画,见出景象的雄浑磅礴。最后以“今宵”二句作结。秋夜本来清凉,兼以“月冷”,又兼以不知何处传来的羌笛之声,使整个画面更加冷落凄清。一个“听”字,含蓄地点出画面中伶仃侧耳的作者形象,使情景妙合无垠,透出无限寂寞之意、悲愁之情。 李白《蜀道难》云: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非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七盘关也是秦、蜀间的要道,诗人担心如果所守非人,一旦有变,就会像豺狼一样吃人。这首词勾画七盘关奇险景象,隐寓忧患之情,情思与《蜀道难》类似,不过显隐不同而已。其时朝政腐败,局势动荡,作者胸怀抑郁,在京师时,即曾邀张之洞等人赋古乐府《行路难》十余章,隐议时事,这首词有所寄托,实非偶然。 全词颇精于取舍和刻画,读来历历如绘,宛如亲历其境。自峰颠而谷底,自白昼而黑夜,景物随着足程前后、时间推移次第展开,也颇井然有序。尤善融情入景,借景抒情,从而形成了既悲壮奇崛、又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体现出作者“寄托遥深,哀而不怨” (陈继聪《忠义纪闻录》引《养自然斋诗话》) 的创作特色。 百字令江流千里,是山痕寸寸,染成浓碧。两岸画眉声不断,催送蒲帆风急。叠石皴烟,明波蘸树,小李将军笔。飞来山雨,满船凉翠吹入。 便欲舣棹芦花,渔翁借我,一领闲蓑笠。不为鲈香兼酒美,只爱岚光呼吸。野水投竿,高台啸月,何代无狂客。晚来新霁,一星云外犹湿。 厉鹗曾作《百字令》词,词序说: “月夜过七里滩,光景奇绝。歌此调,几令众山皆响。”七里泷即七里滩,在浙江桐庐县严陵山西,连亘七里,两山夹峙,滩流湍急,附近有钓台,此带为汉代严光耕钓之地。南宋遗民谢翱又曾于钓台哭祭文天祥。厉鹗在《百字令》中,歌咏七里滩山水的幽奇,凭吊严、谢二人遗迹,深致倾慕与感慨,说: “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陈澧写这首《百字令》本欲与厉鹗词相呼应而争胜,所以在词序结尾接过厉鹗的话头说:“倘与樊榭(厉鹗的号)老仙倚笛歌之,当令众山皆响也。”厉鹗的《百字令》词很有名,人称其“无一字不清俊”,“炼字炼句,归于纯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陈澧此词,字句的精炼和风格的清俊,都不亚于厉鹗。但厉词写月夜,偏于幽奇,如“寂寂冷萤三四点,穿破前湾茅屋。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 此词则色彩明丽,水光岚影交错,元气淋漓,生意满纸。词中以画境喻七里泷之美曰: “叠石皴烟,明波蘸树,小李将军笔。”皴(cūn) ,是中国画的一种技法,用以表现山石峰峦的纹理脉络。这句是说七里泷的山石烟岚波光像是小李将军(指唐山水画家李昭道。其父李思训官左武卫大将军,亦为山水名家,人称李氏父子为大、小李将军)的画幅。实则词人的笔墨,不仅足以与画家的彩色线条争胜,而且其独擅胜场之处,如“满船凉翠吹入”,这种视觉与触觉交互作用的通感境界,就是画所难以达到的。词的下片,先由山水之美,兴起披蓑戴笠驻舟岸边芦丛过渔父生涯的高情远意; 接着说自己最爱的是岚光翠色,并非只象张翰那样思莼鲈而欲归隐; 然后再过渡到对“野水投竿,高台啸月”的“狂客”的倾慕。“野水投竿”,当指严光不应光武之召,辞归垂钓于桐江。“高台啸月”,当指谢翱在钓台恸哭吊念文天详事。写到这里,就与厉鹗凭吊严、谢的“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同一感慨了。结尾说: “晚来新霁,一星云外犹湿”,“一星”指“客星山”,亦暗喻严光。传说严光被召至京,与光武同榻共卧,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见《后汉书·逸民传》)桐江岸有客星山,就是因严光而得名的。 《百字令》《百字令》
萨都剌 登石头城①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②,眼空无物。指点六朝形胜地③,惟有青山如壁。蔽日旌旗,连云樯艣④,白骨纷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⑤,芳草年年发。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歌舞尊前⑥,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注释】 ①石头城: 故址在今南京市清凉山。②吴楚: 由南京城东望为吴,西望、北望为楚。③六朝: 指吴、东晋、宋、齐、梁、陈。④樯(qiang墙)艣:战船。樯,桅杆。艣: 同“橹”。⑤辇(nian碾)路:宫殿楼阁间的通道。⑥尊: 同 “樽”,即酒杯。 【词大意】 站在石头城上,四处远望,天地相接处是吴楚旧地,空旷辽阔。指点评说六朝时的历史陈迹,只剩下壁立的青山依旧。遥想昔日旌旗蔽日,战船帆影像是雾聚云屯,战死者的白骨如白雪覆野。大江南北,消磨了多少豪杰的生命。 过去帝王避暑的宫殿如今寂寞冷落,年年春天东风吹拂,宫殿楼阁的便道长满 了芳草。夕阳西下的松林小径上,鬼火时高时低,时明时暗。就在那觥筹交错的歌舞声中,镜里照尽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但不知什么时候,青发渐渐变白。千古兴亡、物是人非实在令人伤心,只有一轮明月从古至今照耀着秦淮河。 【赏析】 《百字令》即《念奴娇》。它吊古伤今,用的是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韵。 整首词面对历史陈迹而发思古幽情,充满了苍凉凄楚情调。开始作者站在石头城上,居高临下,极目千里,总览全貌。先从大处着眼,“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登高远望,天地相连,长江两岸,辽阔无垠。此时尚未细数六朝胜迹,自然第一印象是 “眼空无物”。同时 “眼空无物”也表达了作者的一种惆怅心情:六朝繁华如一江春水东流,不见踪迹,只留下白茫茫大地一片,悲凉之感不禁油然而生。登高览胜,首先放眼远处,过后才会细细评赏,这符合人的观赏心理和习惯。 接下来是 “指点六朝形胜地”。从 “指点” 二字判断,可见登石头城不是一人,否则就没有指点交谈对象。全方位观赏过后,便和友人讨论起历史事件应发生在何处、宫殿应在哪个方位来。结果什么也不存在了,只有刀枪炮火摧不毁的青山依然兀立。在此之前写的是眼前所见,下面写历史的回顾与想象。 当年这里可不是 “眼空无物”,而是 “蔽日旌旗,连云樯艣,白骨纷如雪。”前两句写战争场面,水陆并进,旌旗遮天盖日,战船雾聚云屯。第三句写战争结果,死伤累累,白骨遍野。“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豪杰本当在其他方面发挥其聪明才智,可惜用在了争权夺利上。“消磨”二字传达出作者对豪杰才非所用的惋惜。字里行间也告诫人们,当年历史人物何等霸气,为一城一地得失,调兵遣将;为争天下,决一雌雄,结果呢?也不过留下一片白骨。当时风云人物何在?到头来还不是“眼空无物”,由此传达出一种深沉的历史感慨。 词的前片写豪杰争雄天下,下片写昔日帝王豪华生活的消亡。先写眼前所见,过去热闹繁华的王宫别墅而今寂寞冷落,只剩下残垣断壁。宫院小道无人行走,每年春天长满了荒草。花园松林小径早已无人游赏,太阳落山只有点点鬼火闪烁。接下来写过去生活:轻歌曼舞,杯觥交错,镜前美人如花似玉,可是似水流年,“暗换青青发”,白发生黑发减,谁也不能抗拒大自然的规律。六朝君王今何在?个个成了土灰,没有长驻的青春,没有不散的筵席,言外之意是说改朝换代、六朝更替这样的历史现实谁也无法改变,所以 “伤心千古”。可叹帝王家,生时尽情追求纸醉金迷的生活,死后都是一个土馒头。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有千古不变的大自然的明月照过过去又照着今天,照过古人又照着今人,照着过去繁华而现在冷清的秦淮河。这里又表现了词人深沉的人生感慨。 这首词写的是词人登石头城所见眼前的景色,进而引起对历史事件、人物的联想。昔日的繁华正是反衬今日的荒凉。六朝形胜地,如今“惟有青山如壁”; “蔽日旌旗,连云樯艣” 留下的却是 “白骨纷如雪”; 帝王避暑的离宫而今连宫道上都长满了荒草;昔日的花园如今闪着鬼火;“歌舞尊前,繁华镜里”何等热闹,人却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衰老。这些都形成历史与今天的巨大反差。大江南北的英雄不存在了,青山还在;君王繁华的生活不见了,照过君王的明月依然挂在秦淮河的上空。又形成人生的短暂和时空的永恒之间的强烈对比。给人一种历史的沉重感和人生的悲凉感,从而加强了作品的苍凉凄楚的情调。 百字令兰台著作,让阿兄独步,甘心投笔。别有奇功垂史册,伯仲居然双绝。远度龙荒,穷探虎穴,不负封侯骨。傭书碌碌,小儒何处生活。 当日绝塞留屯,孤军制胜,拓地通疏勒。万里功名真唾手,依旧玉关生入。故国魂归,高原冢在,三尺麒麟碣。我来凭吊,英风犹振林樾。 这是一首吊古词。班定远,即班超(32—102),东汉名将,长期在西域活动,巩固了汉在西域的统治,保护了当地各族的安全以及“丝绸之路”的畅通,封定远侯。班超于汉永元十四年(102)病死洛阳。词人路过他的墓地,追思其一生的英雄业绩,写下了本词。 词开篇“兰台著作,让阿兄独步,甘心投笔”,从班超之兄班固领起,由弟联想及兄,以兄之伟业映衬弟之奇功。班固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史学家、文学家,所修《汉书》与司马迁《史记》齐名,开创了“包举一代”的断代史体例。班固当时受召撰史,官兰台令史,故此称“兰台著作”。阿兄以写史书彪炳后世、“独步”天下,班超年轻时也曾有置身笔砚的经历,但他志不在此,史载他是因家贫,“为官傭书”以养母,“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 ’”(《后汉书·班超传》)因而“甘心投笔”,在戎马生涯中,“别有奇功垂史册”。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为盖世“双绝”,而以“居然”二字托出,流露了词人赞叹、企羡的心情。以下赞颂班超“远度龙荒,穷探虎穴”,立功西域的奇勋,并与“碌碌”“小儒”作对照。同时也就落到词人自身了: “傭书碌碌,小儒何处生活”,用自惭形秽、无法望尘古人的曲笔,表达了对先贤的钦敬。 换头几句由上片“远度龙荒,穷探虎穴”的笼统形容转为实写班超的业绩,于被凭吊人更为贴实。汉永平十六年(73)班超率36人赴西域,以孤军攻杀了匈奴派驻鄯善、于阗人员,又废除了亲附匈奴的疏勒王,机智地应付了民族之间各种极端复杂、困难的局面,稳固了汉在西域的统治。“绝塞留屯,孤军制胜,拓地通疏勒”,是其功绩的简洁概述。漫长的岁月,艰苦的生活,赢得了定远侯的封号。词人却反说“万里功名真唾手”,以此赞叹了他卓绝的智慧和才能。“依旧玉关生入”,写出班超的幸运结局。玉门关是汉武帝时所设置,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北小方盘城,为当时通往西域各地的交通门户。据《史记·大宛传》,西汉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不利,上书请求罢兵,武帝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关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 ’ ”入玉门关可说是脱离西域的标志。班超久在西域,年老思乡,上疏皇帝,恳请回归故土,疏中说: “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其妹班昭亦上书为之恳求,感动了汉和帝刘肇,允准班超回返。时班超已年迈多病,所幸的是他终于生还洛阳,到达洛阳仅一个月 即病逝。生入玉门关十分艰难,但他毕竟回来了,这是令人欣慰的。词人特意提到此,并引发下一句“故国魂归”,由此回到墓前凭吊的现实。此后几句描述了墓地景观,充满了庄严肃穆的气氛,表达了对这位杰出人物钦敬仰慕之情。 百字令漭漭河流,是当年辽宋、旧分疆处。一片土花埋断镞,极目乱鸦残树。水接滹沱,关雄上谷,四塞开平楚。燕云十六,此间真是门户。 可惜灯火樊楼,中原板荡,岁币终无补。幸得北门严锁钥,博了澶渊一怒。白雀翎高,红羊劫尽,又是何人误? 驱车竟去,不须细论今古。 白沟河,在今河北省,上游为拒马河,历史上宋、辽曾以此为界,故又称界河。这首词通过对于历史的回顾,表达了对于苟且偷安、妥协退让、丧权辱国行为的不满,表现了作者的爱国精神。 上片以叙述为主,写白沟河的现状。先以“漭漭”三句交待白沟河的历史,以扣紧题意,为“吊古”张目。接下来写白沟河一带的荒凉景象,而以“断镞”二字点明其古战场的“身分”,勾起读者对于战火连天的往事的联想。“水接”以下五句,进一步铺写白沟河周围的地理形势。“滹沱”,河名,流经今河北省。“上谷”,秦置郡名,在今河北中部、西北及西部一带。“四塞”,犹四面。“平楚”,犹平旷。“燕云十六”,即燕云十六州。五代时 (936年),石敬塘以燕云十六州赂契丹,借契丹兵把后唐推翻,建立了后晋。十六州约当今河北、山西两省北部地。契丹改国号为辽后,终北宋之世,十六州未能收回。“此间”句似褒实贬,包含着嘲讽之意,酸楚之情。北宋自开国之初,即无巩固边防、收复失地的坚定志向,对辽采取单纯防御政策,使本当成为北宋腹地的白沟河一带成了边关地区,就算将这里建成了金门铁户,又怎能让人释然、欣然呢?处处写现状,又处处照应着历史,从而为下文作了很好的铺垫。 下片以饱含感情色彩的“可惜”领起,转入对历史的议论。“樊楼”,北宋京城(今河南开封市)的著名酒楼,曾繁华一时。宋刘子翚《汴京纪事》之十七有“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之句。此隐射北宋王朝灯红酒绿、苟且偷安的生活。“板荡”,《诗·大雅》有《板》《荡》二篇,是哀伤厉王无道、周室将亡的诗。此以指社会动荡不安。“岁币”,每年交纳的钱币。北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 ),辽兵大举南侵,宋君臣惶恐无策,多主张迁都金陵或成都以避其锋。唯宰相寇准力排众议,促使真宗赵恒亲征,战于澶州(今河南濮阳县,因澶渊而得名)。辽军大将萧挞览中伏弩而死,士气大挫。而宋军竟在小胜之后,与辽议和,同意每年输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这就是历史上屈辱的“澶渊之盟”。一面是“灯火樊楼”,一面是“中原板荡”,对比不可谓不鲜明。年年交纳岁币,换来的不过是苟且偷安,却不能换来国家的安宁,这中间有多少教训值得记取! 当然,国难当头之时,也不乏忧国忧民、敢作敢为之士。“幸得”二句,笔锋一转,赞扬了当时力主抵抗的寇准。“北门严锁钥”,语出宋王君玉《国老谈苑》卷二:“寇准镇大名府,北使路由之,谓公曰:‘相公望重,何以不在中书? ’准曰:‘主上以朝廷无事,北门锁钥,非准不可。’”“澶渊一怒”,谓在澶州给了入侵辽军以迎头痛击。一以“可惜”叹之,一以“幸得”赞之,作者的褒贬抑扬也不可谓不鲜明。但寇准不可能挽狂澜于既倒,北宋积弱之势,年复一年,始终未能缓过劲来。国家承平无望,这又是谁的责任?“白雀”三句,又进一步提出了这一极为严峻的问题。“白雀翎高”,谓百灵高飞,象征和平安宁。“白雀翎”,即百灵鸟,生于北方,虽寒冬腊月也不易地。本当作“白翎雀”,为平仄协韵而改。“红羊劫尽”,谓国难消除。古人以丙午、丁未为易发生国难的年分,而丙、丁属火,色赤,未属羊,故以国难为“红羊劫”。“又是何人误”,语含激愤,似可见其欲言难言之状。最后两句,再将词意推进一层,给人以强烈的说不清,不如不说之感,满腔幽愤尽在不言之中,留下了想象不尽的余味。 全词前半叙事,为后半蓄势,后半议论,为前半升华,紧扣密合,相得益彰,较深刻地抒写了“吊古”之意,兴亡之感。语言于平易中透出冷峻,感情于微婉中透出波澜,均颇见特色,宜于深处求之。 百字令森槐南 梦为蝴蝶,赴大罗天上,众香之国。栉栉银云花四照,鸾御前驱凤戟。若木红腾,流霞紫夺,一擘蟠桃惜。三千年里,此时才见春色。讵想大小游仙,黄梁炊许,顷刻分喧寂。天乐飘飘犹在耳,惝迷离无极。忽悟空华,何如旷达,尽掣蛟龙笛。一声吹破,笑将如意硼击。 本词上阕,以蝴蝶一梦为由,铺采摛文,描摹了一幅花团锦簇的大罗天、众香国的幻景。繁密的 “银去花四照”,“鸾御前驱凤戟”,若木上如花如火与天上流霞争妍,三千年一结实的蟠桃才见春色。下阕,充满顿悟后的喜悦。作者回想起那些大小游人描述过的仙境或梦中游仙境的才子,无一不是一枕黄梁梦后依然故我。梦中的天乐飘飘音犹在耳,既而又万籁俱寂无限迷惘。作者忽然悟出万物皆空的道理。顿觉胸中豁然开朗。用力将蛟龙笛吹破,含笑用玉如意击节。充满着“身心脱落”、“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禅宗理想。 在日本中世纪文学中占有极高地位的《平家物语》开头的第一段曾这样写道:“祇园精舍的钟声,有诸行无常的声响;沙罗双树的花色,显盛者必衰的道理。骄奢者不久长,只如春夜一梦,强梁者终败亡,恰似风前尘土。”其中不乏佛教的观念和感伤的情调。而《百字令》一词则能更深入一层地认识到“诸法皆空”、“诸行无常”、“春夜一梦”、“似风前尘土”之后,步入禅者境界,并与道家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真人神人的境界匹敌,相得益彰。对神和仙及其所统治的神仙世界的信仰与向往,乃是道教的基础,而禅宗是对佛教的发展,熔铸了中华文化,兼具儒释道三家的优点。儒家的入世观、佛教的规范、道家的出世观,构成了禅宗活泼空灵的境界。禅宗要诀,关键在一“悟”字。因迷则滞,如人们的趋炎附势、名利场上的蝇营狗苟;悟则入圣,如悉达多凝神静思、菩提树下证果成佛。悟之门径颇多,如二祖因问安心得入,三祖因忏罪证道,四祖因无顿悟,六祖闻金刚经开悟。至于青云瓶水、桃红柳绿、登山步水、睹日望月,尽是入悟的法门。禅意一般是难于言传的,它与诗一样,都需要内心的体验,重启示和象喻,追求言外之意。于是禅便向诗渗透。严羽曾说:“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榜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日本自荣西(1141—1215)道元(1200—1253)之后,这种“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家宗旨在日本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森槐南生于明治以后仍然继承其父鲁直深厚的汉文学功底,弘扬汉诗,自然也就深得禅理诗的入道法门。 日本汉诗中禅趣形成,一方面是禅家引诗寓禅,如道元禅师,死前仿效乃师如净留下辞世颂:“五十四年,照第一天,打个𨁝跳,触破大千。咦!浑身无觅,活生黄泉”,实承中国禅家衣钵。另一方面是诗家引禅入诗,如森槐南这首“非借他人杯酒,何以沥胸肝”的《百字令》却是。 《百字令》这首词借道家窒人欲望、启人超脱的一枕黄梁之梦,抒写了个人的精神体验,悟出“红腾”、“紫夺”、“银云”、“流霞”诸色皆空,对《般若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做了形象的诠释。嘲弄了那些大小游仙,制造了一种空灵洒脱、物我两忘、惝怳迷离的审美氛围。 百字令田光老矣,笑燕丹宾客、都无人物。马角乌头千载恨,匕首匣中如雪。落日苍凉,羽声慷慨,壮士冲冠发。咄哉孺子,武阳色怒而白。 试问击筑渐离,此时安在,何不同车发? 负剑祖龙惊掣袖,六尺屏风堪越。贯日长虹,绕身铜柱,天意留秦劫。萧萧易水,至今犹为呜咽。 这首词,对“荆轲刺秦”作出了历史的评价。上片写荆轲入秦的准备工作和易水送别的情景,下片写荆轲刺秦的壮烈场面及对其失败的感叹。它由衷地歌颂了荆轲的视死如归,义无反顾; 愤慨地斥责了秦舞阳的怯懦无能,不足与谋。而对燕丹的冒险行动,表示理解和同情; 对高渐离之未能同车出发,表示怀疑和惋惜。词人巧妙地把有关的历史事实和历史人物穿插进去,而又不枝不蔓,有声有色,语多奇气,意能创新,格极雄浑,调尤雅正,脱尽了词坛柔媚纤丽的积习,不愧为苏、辛一派的后劲。 长调要有一个整体的结构设想,头如何起,才能笼罩全篇; 尾如何结,才能余音绕梁,尽而不尽; 中间如何铺叙,过片如何贯串,才能在铺叙之中而变化不居,在错综之中有意脉可寻。词人在这首长调中,正是这么进行艺术构思的。词的上片分为四个层次来写: “田光老矣”三句,是单起之调,贵在突兀而又能笼罩全篇。它慨叹燕丹的宾客,全是碌碌无能之辈,而独对田光的刚肠侠骨,智深勇沉,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无限景仰之意。田光,燕国侠客,可惜年老,精气已消,不能负重而致远,一种无可奈何之情溢于言表。真是爱憎分明,文情并茂。这是第一个层次。“马角乌头”二句,是铺叙,是写荆轲刺秦的起因和准备工作,是第二个层次。相传燕太子丹为质于秦,受到非礼的待遇。燕丹求归,秦王曰: “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 (事见《史记·刺客列传》引《索隐》的话及王充《论衡·感虚篇》) 于是燕丹逃归,欲设法以报秦怨,这便是燕丹决定采取冒险行动的缘由。他在得到荆轲的许诺以后,不惜以百金的重价,购得徐夫人的匕首,“使工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史记·刺客列传》)。这是上述两语所概括的历史事实。在选材上,可谓取精用宏;在表达上,可谓语少意多。“落日苍凉”三句,写“易水送别”的壮烈场面,化用《史记·荆轲传》中宾客们皆白衣冠送至易水之上,“又前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的话,为倚声之词。以苍茫的落日,烘托环境; 以慷慨的羽声,形容悲壮。两者互为对偶,互为映衬,给人以壮美的艺术享受。这是第三个层次。“咄哉”两句,是对秦舞阳的讥刺。它点化了《史记正义》引《燕丹子》的话:“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也结合了《史记·荆轲传》的“何太子之遣! 往而不返者,竖子也! ”及“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震恐”的话,对秦舞阳的怯懦,表示非常的遗恨。真是事事有据,无一语无来历。从命意来说,既是对秦舞阳的斥责,又是对荆轲的惋惜。从结构来说,既是照应上文的“笑燕丹宾客,都无人物”,又是引出下文的“试问击筑渐离,此时安在?”这是第四个层次。上片的这些层次,不枝不蔓,能疏能密,条贯之中有错综,铺叙之中有评论,是咏史词中不可多得之作。 下片也是分四个层次写的。过片以高渐离之安在,暗接秦舞阳的无能。气脉贯串,情理昭晰,出之以提问,更觉精神百倍,神韵悠然。高渐离,也是燕国的义士,善击筑,与荆轲友善,相与歌于市中,傍若无人。及荆轲失败,乃变姓名为人佣保,以铅置筑中,伺机扑秦皇帝,不中被杀。故词人认为荆轲能与他“同车东发”,成功的机会就会越大。第二个层次是“负剑祖龙”二句,极写始皇遇刺的惊惶失措。祖龙,指秦始皇。《史记·秦始皇本纪》有“今年祖龙死”的话。祖,是“始” 的意思;龙,是“王”的象征。“负剑”指将剑移到肩上,言剑柄太长,一时拔不出鞘,故“左右乃曰: ‘王负剑! ’ 负剑,遂拔以刺荆轲”(见《史记·刺客列传》)。“六尺屏风”应为“八尺屏风”之误。《史记正义》引《燕丹子》曰: 荆轲“左手揕其胸,秦皇曰: ‘今日之事,从子计耳。乞听瑟而死。’召姬人鼓琴,琴声曰:‘罗縠单衣,可裂而绝; 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轳之剑,可负而拔。’王于是奋袖,超屏走之。”可见始皇之所以能脱险者,完全是琴声暗示的结果。而荆轲之所以未能成功者,则是他想生劫始皇,欲得契约以报太子的原故。寥寥两语,隐括了 《 史记》和《燕丹子》关于“荆轲刺秦”的场面描写。一以突出始皇的“卒起不意” ,“不知所为”,完全丧失了常态; 一以突出荆轲的“倚柱而笑,箕踞以骂”的视死如归精神。第三个层次是“贯日长虹”三句,歌颂荆轲的无所畏惧,置生死于度外,并把他之所以未能成功,归之于天的意旨。长虹贯日,是一种天象,它预示着将有非常之变。《史记·邹阳传》载: 荆轲入秦,曾经出现过“白虹贯日”的景象。“绕身铜柱”,指 “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的事。两者都是极言荆轲的暴烈行动,上干天象,下尽人事,事之不成,是上天要降浩劫于人间。这自然是对秦的极端不满,是对荆轲的极端同情。“萧萧易水”二句,是情结,是第四个层次。萧萧,是风声,在这里也是形容环境的萧条; 呜咽,是水声,在这里也是形容人们的悲泣。它不仅以铺叙取胜,而且以韵味见长,尽而不尽,余味无穷,感人至深,有一唱三叹之妙。 百字令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躅。风露皆非人世有,自坐船头吹竹。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挐音遥去,西岩渔父初宿。 心忆汐社沉埋,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寂寂冷萤三四点,穿破前湾茅屋。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随流飘荡,白云还卧深谷。 康熙六十年(1721)秋天,厉鹗从杭州登舟,由富春江溯流而上,经兰江而达永康,拜访去岁中举时的房师张梁友,途经桐江七里滩,写了一首七律《七里滩钓台下作》和这首《百字令》。七里滩又名七里泷、七里濑,在浙江桐庐县严陵山西,两岸群峰夹峙,耸然壁立,连亘七里,水驶如箭。著名的严子陵钓台,就高踞其上,下临峡谷,江流潆洄,光景奇绝。这首词把七里滩的山水清幽,严光的高人风节,和诗人自身的修洁情志交融在一起,三者相互渗透契合,统一和谐,创造了一个孤峭幽深,倏然而远的词中高境。厉鹗的这类词,就足以追踪白石。 严光少与东汉光武帝刘秀同游学。刘秀称帝后,严光依然“狂奴故态”,不以帝王事之,而且却聘不仕,归隐富春山,渔钓而终。后人仰其高风,以其隐居垂钓处为严子陵钓台。七里滩本擅山水之胜,严子陵钓台更象征着一种高尚的风范。自然景观遂因人文景观的充实与辉映而有了新的含义。厉鹗舟行七里滩,就进入了本地特有的这种高标逸韵,超然世外的气氛之中。这首词就从严光隐钓于此的“当年高躅”落笔。词的上阕说今夜桐江月色,正照着当年严光高隐的遗踪。舟过钓台,船头吹笛,寄情一曲,与冥冥之中的东汉高士有着心灵的交契。星月在天,秋声满山,小楫横江,风露浩然,恍如进入了若仙若幻的梦境。远岸隐隐传来了渔家归棹之声,才打破了月夜的沉静与诗人的遐想。厉鹗尊奉白石清空骚雅的词风。此词写严濑之夜,笔致空灵,绝不质实。“当年高躅”若存若亡,“风露皆非人世有”若真若幻,“鹤梦疑重续”若是若非,连上片末了的“挐音遥去”,也在于虚实有无之间。这个夜过七里滩的超旷幽邃,冷隽飘渺的境界,既似实地,又似梦境; 既似人世,又似世外。它的组成,就是由于自然与人文两种因素虚实相生的。一方面是桐江山水与严陵遗迹,一方面是隐逸宗风与诗人心态。前者使作者移情,后者使景物净化。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后者或许较之前者更为重要。 钓台有东、西二台。东台相传是严光垂钓之所,西台则是南宋遗民谢翱恸哭文天祥殉国之地。1290年,即文天祥于燕京被杀后八年,谢翱偕友吴思齐、冯柱芳等登西台恸哭遥祭。谢翱以竹如意击石,作楚歌,歌阕,竹石俱碎,相向感唶。他的《登西台恸哭记》即纪其事。谢翱还在钓台之南,度地为“文冢”,又把他与友朋诗酒聚会之所,称为“汐社”。汐就是晚潮。潮汐有信。取名“汐社”,即表示“期晚而信”。后吴思齐编有《汐社诗集》。谢翱死后,吴思齐等将其遗骨归葬于钓台。此词下阕“心忆汐社沉埋”就是追怀不忘故宋、歌哭钓台的谢翱诸人。谢翱哭西台,与阮籍哭穷途,都属于“清狂”之类。谢翱《登西台恸哭记》说:“呜呼,阮步兵死,空山无哭声且千年矣。”谢翱以后,至厉鹗这次过七里滩,四百余年间,钓台又久矣沉寂,不再闻歌哭之声。因此厉鹗在“心忆汐社”之余,不禁喟然有“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之叹。而且,由于这种历史感喟,此词上下阕的情调就有着微妙的差别。心怀严光与心怀汐社,心情自然有所不同。“寂寂冷萤三四点,穿破前湾茅屋。”这种幽冷的笔调,就含有伤焯“汐社沉埋”的意味。缺少嗣响的西台歌哭,不正如散落于茫茫秋夜的微弱的萤光吗?厉鹗这种伤感,为全词恬静清旷的气氛增添了一层波澜,并且使换头更振起有力。“林净藏烟,峰危限月”与上阕“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都不失为警句名对。“万籁”一联以声、光表现大地山河的特大沉静,“林净”一联以明、暗表现峰峦林麓的高下疏密,两者都笼罩在柔和澄澈的月光之下,各臻佳境。“帆影摇空绿”一句,暗寓“过七里滩”的“过”字,言外还有穷幽揽胜,得物外自适之趣。结句“白云远卧深谷”,这里的白云,是严光所代表的山林岩穴隐逸高风的象征。南齐陶弘景答齐高帝诏曰:“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深山白云,悠悠世外,不落尘缘。以此作结,正与开端的“当年高蠋”前后照应,同时也表明作者告别七里滩之际犹恋恋不已。厉鹗景仰钓台高风,这次夜过钓台之下,也可说是受到了一次清可濯心的精神上的洗礼。 这首词气格奇高,清寒绝俗,措辞亦复骚雅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四谓此词“无一字不清俊。”“炼字炼句,归于纯雅,此境亦未易到也。”“一星在水”,一星暗用严光被指为客星夜侵帝座事,但不即不离,淡若无痕。“挐音遥去,西岩渔父初宿。”“挐音”,桨声,语出《庄子渔父》。“西岩渔父”,用柳宗元《渔翁》“渔翁夜傍西岩宿”句意,厉鹗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意境清远。“帆影摇空绿”一句中的“空绿”一词,出于《西洲曲》:“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但它却是天生的词中好言语,用以入词,似乎还胜于用以入诗。对于一江澄碧、两岸叠翠的七里滩来说,厉鹗从六朝乐府中信手拈来,颇感余情荡漾,山水生辉。 百字令崇墉积翠,望关门一线,似悬檐溜。瘦马登登愁径滑,何况新霜时候?画鼓无声,朱旗卷尽,惟剩萧萧柳。薄寒渐甚,征袍明日添又。 谁放十万黄巾?丸泥不闭,直入车箱口。十二园陵风雨暗,响遍哀鸿离兽。旧事惊心,长途望眼,寂寞闲亭堠。当年锁钥,董龙真是鸡狗。 居庸关,唐代亦称军都关、蓟门关。在今北京昌平西北,是长城的一个重要关口,古代北京西北的屏障,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本篇写度居庸关的所见所感,抒发了作者对明亡的悲愤。 “崇墉积翠,望关门一线,似悬檐溜。”墉,城墙,檐溜,檐下滴水处,“崇墉”句横空而起。苍莽雄奇。“崇墉”写关城雄伟,“积翠”写翠障层叠。“望关”二句,以“檐溜”设喻,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居庸关的险要。三句从“望”的角度,总写居庸关形势,与下面所写居庸关的萧条冷落形成对比,为下片的议论抒情作好铺垫。下面从攀登行进的角度写度关之难: “瘦马登登愁径滑,何况新霜时候?”居庸关两旁高山耸峙,当中是长达二十公里的关沟,词人“瘦马”度关,此一难也; “径滑”易跌,此又一难;“新霜时候”,更增加了行进的难度。两句层层推进,突出一个“愁”字,不仅为居庸关的险要补写一笔,而且描绘了一幅绝妙的“词人度关图”,透露出作者的羁旅穷愁和萧瑟苍凉的心境。“画鼓无声,朱旗卷尽,惟剩萧萧柳”三句,写居庸关萧条冷落,今非昔比: 再也听不到隆隆的战鼓,再也看不见飘卷的红旗,只有几行败柳在寒冷的秋风中,在寂寞的关塞上萧瑟生悲……“薄寒”二句,从天寒入手进一步描写关塞气氛,表现词人萧瑟苍凉的心境和羁旅穷愁的感慨。 以上一片写度关所见,虽只是客观景物的描写,但在两组景物的对比当中,已隐含着作者的感慨。下片由写景转入直接的议论、抒情。作者为什么要写居庸关的雄伟险要?他又为什么要写居庸关的冷落萧条? 《明史记事本末》卷七十八: “自成乃更攻攻宁夏,略定三边,东捣居庸,长驱京邑……遂使铜驼榛莽,钟虡(jù巨)灰销。”原来,他是以居庸关为出发点,表现为李自成“东捣居庸,长驱京邑”的历史的反思。 “谁放十万黄巾?丸泥不闭,直入车箱口。”黄巾,黄巾军。东汉末农民起义军。此借指李自成的军队。“泥丸”句谓末能守住关口。《后汉书·隗嚣传》: 王元说隗嚣道: “请以一泥丸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句用其典。三句意说: 是谁没有守住关口,让李自成的军队直入车箱口?在李自成的军队被困于车箱峡之时,又是谁把起义军放走?《明史记事本末·卷七十八》: “六月,总督陈奇瑜困李自成于汉中车箱峡。会连雨四十日,贼马乏刍,死者过半,弓矢俱脱,贼大窘。自成乃自缚乞降,奇瑜许之,各给免死票回籍。自是复纵横不可制矣。”作者认为,“丸泥不闭”,让李自成军“直入车箱口”已是一错,将被困自缚乞降的李自成放走,又是一错,明将无能,一错再错,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下文二句,是这一历史悲剧的艺术描写。十二园陵,明代自成祖至熹宗十二个皇帝的陵墓。明亡,思宗(崇祯) 葬此,称“十三陵”。在北京昌平天寿山南麓。两句描绘“十二园陵”风凄雨暗、鸟兽哀鸣的图景,将明室覆亡的惨剧形象化和高度浓缩,隐含着作者无限的哀思。“旧事”两对句,一承上,一启下。“旧事”,即“十二园陵风雨暗,响遍哀鸿离兽”的惨象,也就是李自成“东捣居庸,长驱京邑”的往事。“惊心”二字,笔重情悲,正好表现词人度居庸关时回首明亡“旧事”的心态,令读者心灵为之震动。“长途”句引出下句关塞景象的描写:前路漫漫,一片沉寂,路旁是一个接一个的亭子和记里程的土堆,向天边伸延。“长途”二句,写眼前景物,表现词人苍凉孤寂、彷徨无据的心境,与开首呼应。歇拍紧扣词题,以议论作结。锁钥、指关塞,与开首“关门一线”呼应。豢龙,董氏。相传董姓为豢龙氏董父之后,故称,此指董卓。董卓于东汉末年曾为黄巾军所败。词以借指代讨伐李自成的将领。两句意思为:尽管关塞险固可守,但固守者都是董卓一般的“鸡狗”之徒,明室最终还是逃脱不了灭亡的命运。两句上承“谁放”三句,表现作者无限的悲愤。 综上所述,全词上片写景,暗露愁怀,下片以议论、抒情为主,既有史家之笔,亦有景物描写。全篇前后呼应,笔笔相联,疏中有密。本篇历来是选家推崇的作品,但词人对待农民起义军的敌视态度,有着严重的阶级局限。 百字令啼莺催去,便轻帆东下,居然游子。我似春风无管束,何必扬舲千里? 官柳初垂,野棠未落,才近清明耳。归期自问,也应芍药开矣。 且去范蠡桥边,试盟沤鹭,领略江湖味。须信西泠难梦到,相隔几重烟水。剪烛窗前,吹箫楼上,明日思量起。津亭回望,夕阳红在船尾。 项廷纪在青年时期,曾游历浙江、江苏、江西等地。这首词是他在离开家乡(杭州)去游鸳湖 ( 鸳鸯湖、即浙江嘉兴南湖)的前夕作的,用来告别亲友。词人以比较轻松的笔调抒写了他对即将游湖的诸多想象和兴奋心情。 上片起三句,交代题旨: 离家出游,包括出游的时间(流莺欢唱的春天)、使用的交通工具(轻快的帆船); 嘉兴在杭州的东北,故曰“东下”。这三句,笔调轻松,音节轻快,表现了作者对游湖的渴望和游湖前夕的愉快心情。“居然”一词用得很幽默,杭州距嘉兴区区二百里,算不上什么远游,对于游者来说,也称不上什么游子。但作者却竟然称起“游子”来了,这似乎有些出人意表。“居然游子”,不是自矜自衒,而是自谑自嘲。“我似”两句,承“居然游子”从正面作进一步解释,作者生性疏慢,自比春风,无所管束,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定要去“扬舲千里”呢?在作者看来,“我似春风无管束”,悠然自得,欲东则东,欲西则西,要比“扬舲千里”自由得多,所以,这样的短途旅游,称为“游子”又有何妨? “官柳”三句,转写想象中的路途景象。“官柳”,泛指道旁或河岸上的柳树。“官柳初垂,野棠未落”,词美,景美,其对仗之工亦不下于老杜“市桥官柳细,江路野梅香” (《西郊》)。这里写官柳、野棠,川波岸柳,柳眼初放,野棠满树,皆早春之景,故云“才近清明耳”。上片结二句,预卜归期。“也应芍药开矣”,点明归期应在夏初(芍药夏初开花)。这两句,是作者自问自答,也是告诉“留别”的人,一般“留别”诗词,往往都有这类交代。 下片换头三句,承上片“东下”之意,点明“东下”的目的地及思想动机。“范蠡桥”,未详确址,嘉兴有“范蠡湖”,传为范蠡偕西施隐居处,桥或在其地。范蠡佐越灭吴,功成身退,逍遥五湖,古代知识分子多奉为楷模。作者就明确表示要学习范蠡。“沤”,通“鸥”,水鸟,北齐刘昼《刘子·黄帝》: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后人以“鸥盟” (与鸥鸟为友) 比喻隐者生活。这里作者初萌江湖之念,故词中用 “试盟”、“领略”字样,下词运意很有分寸。“须信”以下五句,都是预料别后对家乡、亲人的思念。“西泠”本是杭州西湖孤山下的一座桥,这里代指作者的故乡杭州。“相隔几重烟水”,“几重”强调烟阔水长,梦魂难越,因此即使想在梦中回家也不容易。“难梦到”三字,把思乡之情写得委婉深切。后三句,即是对亲人的怀念。“剪烛”句借用李商隐《夜雨寄北》 “何当共剪西窗烛”句意;“吹箫”句借《列仙传》箫史、弄玉故事,都是写作者夫妻团聚相爱情景,看来这首“留别词”主要是写给妻子的。但作者说: 这种眼前的相亲相爱,都要随着明日的轻帆东下,而只能在记忆中去“思量”了! 结句“津亭回望,夕阳红在船尾”,是作者想象中起锚东下时的情景。“津亭”,设在渡口上的亭子,往往是水路饯别之处。作者轻帆东下,背夕阳而去,所以才有“夕阳红在船尾”的景象。“夕阳”一句,不仅意境绮丽,而且与起句“轻帆东下”相照应,极见作者巧思。 这首词主要是抒写将游鸳湖激起的感情涟漪。其抒情笔法,有在叙述中直抒其情者,如“且去范蠡湖边,试盟沤鹭,领略江湖味”等,皆是其例。有借景抒情者。作者所取之景,为啼莺、花木、春风、轻帆,以至“夕阳红在船尾”,画面皆轻倩明丽,所寓之情,虽有离情的凝重,但总以轻松欢快为主调。且词中所有的景物,除“啼莺”外,皆出以想象,景真情真,如同亲历,这也说明作者生活经验及想象力的丰富。项廷纪自称“幼有愁癖” (《忆云词甲稿序》),是一位以善写愁苦之词见称的词人。此词风格则比较明快、开朗,当属项氏词的别格,这也是我们读这首词应当注意之处。 百字令横街南巷,记钿车、小小翠帘徐揭。绿酒分曹人散后,心事低徊潜说。莲子湖头,枇杷花下,绾就同心结。明珠未斛,朔风千里催别。 同是沦落天涯,青青柳色,争忍先攀折。红浪香温围夜玉,堕我怀中明月。暮雨空归,秋河不动,虬箭丁丁咽。十年一梦,鬓丝今已如雪。 题名偶忆,是偶然回忆过去的离别情事,非着意写别情,而别情却写得悱恻缠绵,哀怨无已,且具有深刻的社会内容。前片起韵点明相遇地点与相遇情事。“记”字领起,去声,颇有劲远之致。“钿车”两句写恋人乘车而来,揭帘下车赴宴。钿车是以金花为饰的车子,虽为形容,也知为名媛。“徐”字写其举止娴雅。“绿酒”两句,写宴会上相识与宴会后依依有情。“绿酒分曹”,言宴会时宴者分曹赌酒,定胜负,以为笑乐。《楚辞·招魂》“分曹並进,遒相逼些”。王逸注:“曹,偶也”。即两两相偶。《文选》张铣注:“遒,急也。言务以求胜。”可知《招魂》以博棋为娱乐,此则以赌酒为娱乐。其方式大柢一致。因赌酒而欢娱,而情生。所以宴毕人散,心事低回眷恋,因眷恋而低诉爱慕之情。著一“潜”字,临歧依偎之态可掬。两句写宴会和情爱心理最为简炼。“低徊” ,《楚辞·抽思》: “低徊 (徊) 夷犹”,即徘徊流连意。“莲子湖头”三句,写定情。情景交炼,艳之极,亦雅之极。《酉阳杂俎·广知 》 :“历城 (济南市) 北二里有莲子湖(大名湖)。周环二十里,湖中多莲花,红绿间明,乍疑濯锦。” “枇杷花下”,胡僧《赠薛涛》诗: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闲门居。”此两地,一为景之美,一为人之韵,化两专名为通名,以烘托定情之美,所以结拍用“绾就”云云。典用隋炀帝赐同心结与宣华夫人陈氏,事本蒸淫,但这里却用于纯洁的爱情。(见《隋书·后妃传》)结拍“明珠”二句为一大转折。从欢愉的爱情生活,陡转为离别飘泊的凄苦生涯。言未成婚事便诀别千里了,这无疑是人生之大不幸。“明珠未斛”句用西晋石崇以三斛珍珠娶绿珠妾事(见《岭表录异记》)后人多有吟咏。乔知之《绿珠篇》诗:“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这里却反其意用之。“斛”(hú) ,古代以十斗为一斛,这里用作动词。作者在一些写男女情爱的词中,喜用量珠的典故,如“圆珠斛得谁家,香车远隔天涯” ( 《 清平乐》),亦写所爱的人为豪家所夺,远隔不得相见之苦。“朔风”句,以朔风为催别的势力,这在传统的兴感审美中有着长久的文化心理积淀。《诗·邶·北风》“北风其凉,雨雪其”以后, 形成了一种深厚的审美兴感,白居易便曾直说:“ ‘北风其凉’ ,假北风以剌威虐也”。(《与元九书》)这种兴感蕴含了丰富的内容,指社会的暴力、社会的动乱乃至对美好事物摧残的残暴者。朔风是属于这种性质的兴感意象。它制造了多少生离死别,制造了千里催别的情爱悲剧。我们如果回顾清初动乱的社会现实,兵戈俶扰,百姓流离,尤其东南南奥诸省抵抗清兵最强烈的地区,其催别的社会内涵就不难理解了,双方离别的痛苦也就不难想像了。后片换头承前片结拍陡转而推开一层。忆久别相逢,而“同是沦落天涯”,这岂不是别后共同的悲惨命运? 一个是红粉飘零,一个是短衣落魄。相见两垂泪,同诉命运之乖,共惜旧情之好。黯然相感,凄恨何如!句出自白居易《琵琶行》。而《琵琶行》止感于同是天涯沦落,未有旧情;而此词则是恋人同是天涯沦落,所感自然更为深沉,更为凄咽,更应“携手同行”相偎相依。然而命运却继续拆散他们。因此“青青柳色”二句,写“客中送客” (周济评周美成《兰陵王》咏柳语),最为凄黯,岂忍先折柳枝赠别?此词除句法借取《琵琶行》外,意境的创造则取法于张炎《国香》咏与旧识杭伎沈梅娇于京都相遇。历史背景,人物遭遇皆有相似之处。但“竹垞情深”,玉田意浅,意境也因此不同。“不道留仙不住,更无梦吹到南枝,”含蓄委婉,但不如“朔风千里催别”那样深沉。客中相遇,不得不别,以下应接着写别后情事。但却写与别后无关的 “红浪香温”两句,写昔日美满情爱生活的回忆,又一种幽怨之情,于温柔婉丽的意境中曳然而出。这种笔法,刘熙载最为欣赏,并以“空中荡漾”为之形容。他说:“空中荡漾最是词家妙诀。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却偏不入,而于其间传神写照,乃愈使下意栩栩欲动”。(《艺概·词概》) 红浪围玉,明月堕怀,极艳极丽,而以反迭出之,则幽怨之情深焉可见,其“传神写照”在此,更能以反衬令下文写别后凄寂之境,感动情灵。“红浪”指睡时被衾的翻动。李易安有“被翻红浪”语。“夜玉”喻美人夜眠时的玉体。“堕我”句从谢灵运《东阳溪中赠答二首》之“但问情若为,月就云中堕”化出。黄节注引胡震亨语曰:月堕,狎语。”后演为“梦月入怀”(题为苏轼撰《物类相感志》 ) 或“怀中堕月”。此词用以作凄艳之调,抒幽怨之情。作者颇善造此境,如“算明月何从更堕怀”。(《瑶台聚八仙》题钱舍人〈望庐集句〉诗》,“明月怀中半霄堕。” (《洞仙歌》仲冬)可参补。“暮雨”三句接折柳送别回来,从黄昏至夜分,从归途至寓所。写一种萧条空寂,忆事怀人,黯然神伤之境。潇潇暮雨,空带愁归,怎不销魂?回寓之后,又寂寞凄清,看着静寂的银河,听着凄咽的夜漏,又怎样遣此长夜! 言“不动”,言“叮叮”,都是写环境的沉寂难耐。《才调集》题为李商隐《水天闲话旧事》诗(不从本集《楚宫》):“暮雨自归山悄悄,秋河不动夜厌厌。”意境相似,而又作加倍写法。“虬箭”,一种虬(音求)龙雕象的计时漏箭;“秋河”,银河。歇拍“十年” 二句,以情结,言别后十年,恍如梦幻而鬓发丝丝如雪了,怎奈杜司勋何! 身世之感,怨愤之情,凄然见于言外,而又沉郁忠厚。 全词情意深稳曲折,而又跌宕昭彰。谭献评曰: “有潜气内转之妙”。(《箧中词》二) 潜气内转,而后始哀音外激。谭评指出了词写别情具哀艳的特点及其所以然的道理。这正如张炎说: 写哀艳的别情,“调感怆于融会”,“全在情景交炼,得言外意” (《词源》下卷“别情”)。又谢章铤评云:“偶忆感旧诸作,莫不关注遥深,闲情自永”,“所谓纸醉金迷,亦复令人 意远”。(《赌棋山庄词话》卷二)“纸醉金迷”若指词的情艳,且于情艳见深远的意趣,那么,谢评是深刻的,与谭评可谓相得益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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