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木兰花慢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木兰花慢 木兰花慢见宋柳永《乐章集》。唐教坊曲有《木兰花》,本调盖柳永因唐曲旧名翻演之新声慢词。《乐章集》注南吕调(林钟羽)。《词律》卷七、《词谱》卷二九列此调。此调体式纷繁,《词谱》罗列十二体,主要有二:柳永“坼桐花烂漫”一体,双调,一百零一字,上片十句五平韵,下片十句七平韵,上片第六句及下片第一句、第七句皆押短韵。程垓“倩娇莺姹燕”一体,双调,一百零一字,上片九句四平韵,下片九句五平韵,上、下片均无押短韵之两字句。 ☚ 木兰花令 木兰花减字 ☛ 木兰花慢混一后赋 望乾坤浩荡,曾际会、好风云。想汉鼎初成,唐基始建,生物如春。东风吹遍原野,但无言、红绿自纷纷。花月流连醉客,江山憔悴醒人。 龙蛇一曲一还伸,未信丧斯文。复上古淳风,先王大典,不贵经纶。天君几时挥手,倒银河、直下洗嚣尘?鼓舞五华鸑鷟,讴歌一角麒麟。 历代词坛,多亡国的哀歌,少有开国的欢唱。本词是刘秉忠在蒙古灭金.统一中原后所赋,词里充满着国兴世盛的气象,在词苑中堪称罕见的别调。 开篇气象阔大,莽莽乾坤,和气浩荡,欢声四野,与那写亡国之词的金瓯残缺、烟柳低迷的境界自是不同。中原一统,乾坤安定,何以致之?乃在君圣臣贤、风云际会。汉王褒《圣主得贤臣颂》:“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后世遂把君臣相得喻为“风云际会”。作者身为文武兼备的政治家(后成为元朝的开国元勋),对于新王朝赖以建立的人事因素自有所洞察,故此处“曾际会、好风云”并非不着边际的歌功颂德之词,而是对现实和历史的沉思。“鼎”,社稷的象征,大禹铸九鼎,三代相沿,为传国之宝。“汉鼎”,即汉代的帝业。用一“想”字,把现实的蒙古王朝与历史上的汉唐盛世联系在一起,借以歌颂其基业犹如汉唐开国之盛。国运昌盛,自然界也生机勃勃,四海如春,万物都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春”字逗出“东风”三句,东风吹拂,原野上红花自盛开,绿叶更繁茂。这并非实景,而是借东风化物来歌颂新王朝恩施宇宙,使一切都恢复了生机,到处莺歌燕舞,百花争艳。作者自料不到元朝后来对汉民族实行的高压统治和那风雨如磐的黑暗社会,词中的“生物如春”,“红绿自纷纷”只能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来评价。国家连年征战不断,好不容易灭了“敌国”,使江山一统。作为臣子,其喜悦雀跃之情是不难理解的。“花月”句又转换角度来写。升平之世,既有流连于花间月下的醉客,也有放浪于山间江滨的憔悴“醒人”。“醒人”,从传为屈原作的《渔父》“屈原行吟泽畔,形容枯槁”、“世人皆醉而我独醒”化出,此处当指不满于新朝的故国遗老们。 过片由歌颂“混一”折回到自身。作者有经天纬地之才,志在整顿乾坤,廓清宇宙,此时虽未获知遇、施展才干,但坚信他日定有龙腾虎跃之时。“龙蛇”句,可参看《后汉书·张奂传》:“蛇能屈伸,配龙腾蛰。”意谓人生遭遇有屈伏之时,也有伸展宏图之日。“丧斯文”,语用《论语·子罕》“天之将丧斯文”字面。“文”,指礼乐制度。开国之初,朝廷只顾武备,文治尚未顾及。作者有见于此,故为筹划治天下之策,他日当要恢复上古淳厚的风俗,宏扬先圣先王的业绩,不使“斯文”断坠。而且自信此事易为,无需过多的经营策划。这表现出词人经纶天地、整顿乾坤的气概和才识。能于颂赞之词中,写出自我的豪气、个性,这与那些献谀颂圣之作自不可同日而语。“经纶”,指治理天下的政治才能。中原虽归一统,但天下尚有污浊尘垢,海内尚未完全“清一”太平,故欲天公挥手,倾倒银河之水,洗尽人间的“嚣尘”浊土。词人说,等到玉宇澄清,再歌舞升平,讴歌盛世,对未来充满着乐观与自信。“五华”,即五色;鸑鷟、麒麟,都是祥瑞之物,象征盛世。 上阕从不同的角度展示“混一”后的气象和欢乐,下阕则层层写出词人自我的志向、愿望和社会理想。欢庆之作,能对现实保持清醒的认识,提出进一步的治国方略和社会理想,确属不同凡响。 木兰花慢这首长调,在一百零一字的篇幅中,以大量笔墨着重写春光无情,一去难留的景象和词人惜春乃至“恨”春的情绪,而其中巧妙地安插的两个典故,却有意点出这惜恨的根源,使读者能从纷繁中理出抒情的线索,看出作品的主脑。一个典故是:绿叶成阴。据说唐代诗人杜牧游湖州时得一少女,才十余岁,相约十年内成婚。后十四年,牧为湖州刺史,再访之,女已嫁三年,生二子。牧因作《叹花》诗云:“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参阅《樊川诗集注·外集》)叹的是有情人未成眷属。第二个典故是;覆水难收。姜太公(吕尚)初娶马氏,读书不治产,马离异而去。 后太公兴周有功,封于齐国,马氏求再合。太公取水一盆倾于地,令妇收水,惟得其泥。太公曰:若能离更合,覆水定难收(见《拾遗记》)。又西汉朱买臣亦有类似故事。此词但取离异不能重圆之意。 词的上片,劈头一个“恨”字,透出对莺、花渐老,时近暮春,只有芳草萋萋,绿满汀洲的强烈的失落感。周邦彦《满庭芳》有“风老莺雏”之句。莺老、花残、草绿,都隐含比兴,联系着下文的梅子满枝头,妙在线索似有若无,并不着意。岫壁,壁立的山峰;榆钱,成串似钱的榆荚。春光一去,高山难挡,万钱难买,是多么无情多么不体人意啊! 向来,相距无多日之谓。梅花前不久刚刚谢去,一转眼已是果实累累了。在伤春的词语中,自然引入杜牧《叹花》诗意,把眼前景和旧时事融合起来了。往日的欢爱,或者还有海誓山盟,由于自身的过失,还是因为环境的恶劣,总之是一去不返了;正如春光的山难阻、钱难买,留下的只是一腔愁绪。“门外”二字和下片的“凭画阑”遥相照应,说明抒情主人公始终是在凭栏外眺,注视着春光的踪迹,搜索着遥远的记忆。这垂杨岸边,画桥之下,是谁家的兰舟在停泊着? 这情景,和自己当年的一段生活多么相似啊! 至于她是乘兰舟而来,还是乘兰舟而去了呢,尽在不言中了。反正今日见到这相似的小船所引起的,都只能是痛苦。 “悠悠”二字,与上片若断若续。从记忆重新回到现实,经历了一个长长的时间跨度;而难于解脱的情思却一脉相连。覆水难收,时已迁,人已杳,昔日的恩爱永不能重了! 所以“抬头举眼”,都是春光难再的浓愁。人的感情实在微妙得很,有时候的表现是“无理”的。东风送来了春天,却往往招来怨恨。李商隐诗:“东风无力百花残。”把百花凋谢归咎于东风的软弱无力;这首词却说东风逞暴无情,吹下了红花柳絮。都带着审美主体的强烈的感情色彩。“怕飞红”以下至终篇,运用省略、跌宕、拟人、反衬等种种手法,把伤春怀旧的感情推向高潮。飞红拍絮,是残春景象,不忍见,怕其“人书楼”,这里省略了“因而放下帷窗”这层意思(在此之前,是一直在凭栏凝望的)。燕子双飞的形象,它们的亲爱愉悦,和“为什么不挂上窗帘,饱赏春光”的提问,真是层迭而来,不堪承受。晏几道《临江仙》词云:“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两相比较,晏词形象鲜明而强烈,此作情思委婉而蕴藉,极道孤苦之旨则同。 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评万俟咏“运巧思于斧凿之外”,此词可以当之。不过,似乎也可以指出一点疵漏:由“纵”字连贯的“岫壁千寻,榆钱万叠,难买春留。”“买”字不能上挽“岫壁”,句意失联。可以说用钱买,却不可以说用璧买。指出这一点,是因为赏析的过程,自应包括能品评作品——哪怕是佳作的失误和不足。 木兰花慢江头花落乱莺飞。南望重依依。渺天际归舟,云间汀树,水绕山围。相期、更当何处,算古来相接眼中稀。寄与兰成新赋,也应为我沾衣。 这首词是何时所作,为何事而作的呢?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说:“此癸巳汴京破后作,故后结用庾兰成《哀江南赋》,前结‘系马’、‘倚弓’二句,即用赋中语。”又引《遗山集·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诗“去去江南庾开府,凤凰楼畔莫回头”句为证。按吴氏之说是可信的。这首词正是金哀宗天兴二年癸已(1233)春蒙古兵进入汴京之后,元好问以金朝官员成为俘虏等待发遣时所作。 元好问生于金朝末年,当时蒙古南侵,金朝微弱。金宣宗于贞祐二年(1214)南迁汴京,以求偏安。元好问亦于贞祐四年(1216)自故乡秀容避兵渡河,时年二十七岁。元好问后来举进士及第,曾任地方及中央官,但却是低级的。他忧时有心而报国无门,一方面希望金朝能够振作,抗击蒙古,而更担心的则是金朝终将被蒙古所攻灭。他的这种心情经常表现在作品之中。哀宗天兴元年(1232),蒙古兵围攻汴京,元好问时为左司都事,困于围城中。次年春,金守城将崔立以城降于蒙古,蒙古兵进入汴京。这时金朝灭亡已成定局,元好问多年来忧惧之灾难终于降临,他自己也成为亡国的俘虏,等待发遣,心中当然是非常痛苦的,所以作了这首词。 元好问于是年四月二十九日出京(《遗山集》卷八),此词中“春晖”、“花落乱莺飞”等语都是写春景的,大概是出京前所作。这首词的艺术手法很高妙,并不明显地直说国亡,而是用比兴蕴藉之法,腾挪跳宕之笔,不即不离,时隐时显,以寄托其悼念亡国之沉哀深痛。开头三句是说,汴京表面上依旧繁华,而“怅华屋”三句忽然一转,借用曹植《箜篌引》“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诗句,以人之死喻国之亡。下文“辽鹤去还归”,是用旧题晋陶潜《搜神后记》所载的神话故事,丁令威学道千年,化鹤归来,慨叹故乡“城郭如故人民非”。词中借此隐喻金亡之后,如有遗民重来汴京,将会有辽鹤归来之感。“系马”二句是借用庾信(小字兰成)《哀江南赋》“倚弓于玉女窗扉,系马于凤凰楼柱”句意。庾赋此二句是指侯景攻陷建康后,其兵士蹂躏梁朝宫庭的情况,元好问则借以比喻蒙古兵士进入汴京后对于金朝宫庭的蹂躏。下片宕开,借伤春惜春以喻亡国之痛,笔势更为空灵。刘熙载说:“空中荡漾,最是词家妙诀。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却偏不入,而于其间传神写照,乃愈使下意栩栩欲动。”(《艺概》卷四)元好问此词正是运用这种艺术手法。“江头”以下五句写远眺春景以寄托其缥缈幽怨之情。“相期”二句,则是慨叹国亡之后难以复兴,就象人间离别之后难以相期重遇。结尾处才用“兰成新赋”的字面点出亡国的悲哀。 这首词在艺术手法上还有一个特点,即是善于运化古人诗文成句。“怅华屋生存”二句是运化曹植诗;“系马”二句是运化庾信赋;“江头花落乱莺飞”句是运化丘迟《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渺天际归舟,云间汀树”二句是运化谢脁《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诗“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算古来相接眼中稀”句是运化李白《金陵城西楼月下吟》诗“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运用古人诗文成句入词,可以引起读者的联想,使词境趋于浑厚。 元好问的词以疏快豪健见长,有时失于质直显露,而这首《木兰花慢》词则是浑融深蕴,哀怨苍凉,具有纳兰性德论词时所向往的“烟水迷离之致”,读起来使人有凄惘之感,如闻呜咽之音,可谓词中的《哀江南赋》,的确是《遗山乐府》中的精品。 木兰花慢侭飘零尽了,何人解,当花看。正风避重帘,雨回深幕,云护轻幡。寻他一春伴侣,只断红、相识夕阳间。未忍无声委地,将低重又飞还。 疏狂情性,算凄凉、耐得到春阑。便月地和梅,花天伴雪,合称清寒。收将十分春恨,做一天、愁影绕云山,看取青青池畔,泪痕点点凝斑。 这是一首咏物词。大凡咏物词“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 ( 沈起龙《论词随笔》)。张惠言主张词近“诗之比兴”,“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 (《词选序》)。此词正是“借物以寓性情”的“比兴”之作。作者虽咏杨花,而寄托遥深。 杨花本不是花,古人也并不把它“当花看”,苏轼所谓“似花还似非花”也(《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但此词作者出于立意需要,却认为杨花亦是花,只是不被人理解,构思颇为新颖,有其独创性。词云:“侭(jǐn)飘零尽了,何人解,当花看。”言词中蕴含着遗恨与不平。作者一开篇就写出杨花的自身价值始终不被社会认识的不幸,埋下了它悲凉结局的根子。此时的杨花正处于暮春时节,有风、有雨、有云,却都与它无缘分: “正风避重帘,雨回深幕,云护轻幡。”这三句写出了暮春景象: 风躲在双层窗帷中,雨回旋在帐幕深处,云护卫着轻扬的旗子,这三句对仗工整,动词“避”、“回”、“护”,形容词“重”、“深”、“轻”皆见锤炼之功,十分贴切传神。杨花被环境所抛弃,它并非孤高自傲、目空一切,它渴望找到春天志同道合的知音、朋友、伴侣,但难以如愿,结果是: “寻他一春伴侣,只断红、相识夕阳间。”从自然界的角度看,杨花飘零时已届春末夏初,亦是“东风无力百花残” (李商隐《无题》)之时。因此其所“相识”的只有“断红”即飘零的残花; “断红”是青春凋零之物,是生命衰亡的象征。而且在同样是预示衰亡的“夕阳间” “相识”。杨花的遭际何等可悲! “断红”与“夕阳”只能增添杨花的没落与末路感,而不能相互激励、昂奋高举。杨花终于未能寻到真正的“伴侣”。但是杨花并不甘心就此而沉沦,还要挣扎一番,可见其性格中坚韧的一面: “未忍无声委地,将低重又飞还。”这两句写杨花欲降还升的飘飞之状,可谓以形传神,生动细致。 上片通过环境的映衬,主要写出杨花不被理解的孤寂之哀。 下片写杨花的情性与归宿,则更深入一层。先写情性之“疏狂” :“疏狂情性,算凄凉、耐得到春阑。”自然界中的杨花漫天飞舞,故喻其“情性”疏放清狂,无所羁勒,十分巧妙自然。这样的个性其命运想来必定是“凄凉”的。因为“疏狂”则与世不合,有悖于规范,不为人所理解与赞同,只好郁郁寡欢、独自熬到生命的末路。再写情性、品格之“清寒”:“便月地和梅,花天伴雪,合称清寒。”意谓即使杨花曾在月下、花天与梅、雪为伴,亦应称许其清寒有志节。但眼下的现实是孤独无伴。以其如此“疏狂”的情性、凄凉的身世,又落落寡合,其最后的归宿只能是自身消亡——何况其自身的价值本不被认可! 词云: “收将十分春恨,做一天、愁影绕云山。看取青青池畔,泪痕点点凝斑。”前两句写杨花消亡于空中,它带着不尽的春恨化作一天愁影; 后两句写杨花消亡于水中,它似点点泪痕凝作满池浮萍。苏轼词云:“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同上)并注云: “杨花落水为浮萍,验之信然。”其实,杨花化萍乃是诗人的想象。此词后两句当从苏轼词化出,但寓意有别。词中的“愁影”、“泪痕”都是杨花不幸命运最终结束的象征。它只有如此才是解脱。 刘熙载云: “词咏古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其中有我在也。”(《词曲概》)张惠言此词咏杨花,同样“只是咏怀”,其中有作者思想的“愁影”,有作者疏狂的“情性”。它寄托着作者自身与社会某些方面不相容的愤懑,以及不为世俗理解的孤寂之“春恨”。这一切虽借杨花以发之,但又并不一语道破,而是“若隐若见,欲露不露,反复缠绵”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故益显体格高雅、感情深厚。从中我们可以窥探到常州词派作品“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触类多通”(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之一斑。 木兰花慢这是张孝祥两首《木兰花慢》(“送归云去雁”与“紫箫吹散后”)中的第二首,作于送别李氏一段时间之后,词人可能已回到临安,接到李氏的来信。词与“送归云去雁”一首同调、同韵,更见念念不忘之意。 “紫箫吹散”活用弄玉与萧史的传说,劈头就写出夫妇的离散,也喻示原先的恩爱。燕子楼用唐代张尚书死后,姬人关盼盼怀念旧爱,居张氏第中燕子楼十余年而不嫁的故事,进一步点明这有同于生离死别,同时启示着生死不渝之情。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姓张,与词人为同姓,用典精切;着一“空”字,尤能令人联想到苏轼《永遇乐》词“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的名句。紧接着连用一种象征:明月已缺,不会再圆;玉簪中断,无由再续;覆水入地,无法重收,喻说事情的无可挽回。自古视花好月圆为美满的象征,如今在词人的内心世界中却是“璧月长亏”。“玉簪”句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诗里用“覆水”传说的如骆宾王《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情知覆水也难收”,又李白《妾薄命》:“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诸作皆言弃妇事。以下接写从书信中了解到李氏的心情。霞、雾一类辞,是唐宋诗词描写道家生活的习见语。殷勤的青鸟,捎来了李氏的诗信。此“碧云句”,即江淹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拟休上人怨别诗》)。她诉说幽闭在道观里的凄寂难堪。虽作了女道士,可怎能忘怀故夫! 缠绵悱恻之辞,正似苏蕙织的回文锦字,又好比唐代宫女的红叶题诗,饱含多少幽怨;然而无情的现实,已是仙凡异路了。 换头写在悠悠隔绝的悲痛中,转而追怀往日的欢爱。记得彼此初见是在谷口园林的驿舍,银屏掩映,低声笑语。而今回想起来,仿佛是场美好的梦。情景冉冉如昨,醒来却是一片新愁。词情至此,低徊无已。紧接着忽然掀起高潮。难道此生就这样永远不得相见了吗? 不,我要把分收的半镜,试寻索取高价出售的人,也许有重圆的一日。这结笔二句,仍是用前一首“鸾鉴分收”的故事。不过,前面的是取其破镜之意,这里却是用其重圆之义。徐德言与乐昌公主夫妻诀别,各执半镜,约她日后以正月望日卖镜于都市,冀可相见。后德言至京,正月望日见有老仆卖半镜,大高其价,因引至寓所,说明原委,出已半镜以合之,遂得团圆。(见唐孟棨《本事诗·情感》)“皇州”即京都,原是故事里卖镜的地方,活用不必拘泥。两词原是一组,前说破镜之事,后说重圆之愿。破镜重圆这一典故的反复再见,并非雷同的运用,而标志着词中悲剧心路历程的起点与终点。 从这两首词可见孝祥与李氏之间感情的深厚,这一对少年情侣被迫离散后两人痛苦的深重。在揭开了词的本事秘密,明白了词的微意后,才好鉴赏词的艺术。两词的意境富于悲剧性的美和韵致。爱情的美好与它的毁坏,命运的绝望与执着的希冀,形成尖锐的对立与冲突,从而构成词情词境的悲剧性。这正是两词具有深沉的感动力量,不同于一般悲欢离合之作的根本原因。在当时条件下,词人为了表现自己难言之痛,不得不采用隐约其辞的艺术手段。他精心、灵活地运用了祖国文学传统中一系列优美的和悲剧性的典故与成语,如“佩解湘腰”、“鸾鉴分收”、“紫箫吹散”、“燕子楼空”、“璧月长亏”、“玉簪中断”、“红叶题诗”、“覆水难收”、“天上人间”等等。这些典故与成语,一旦被贯注了词人的情感,被赋予了一定的用意,就获得了新的生命。不但完美地表现了词人自己的悲剧爱情,而且也比较更富于含蓄。其中“佩解湘腰,钗孤楚鬓”等语,还有取《楚辞》幽馨凄美的情韵。特别是破镜重圆这一典故的反复出现,起到了贯串全组乐章的主旋律作用。至于把现境、预想、设想、回忆等时空不同的情景错综交织起来,融为一片,尤能增加词情的起伏跌宕和词境的烟水迷离之致。 木兰花慢游三台(二首其二) 渺漳流东下,流不尽,古今情。记海上三山,云中双阙,当日南城。黄星,几年飞去,淡春阴平野草青青。冰井犹残石甃,露盘已失金茎。 风流千古《短歌行》,慷慨缺壶声。想酾酒临江,赋诗鞍马,词气纵横。飘零,旧家王粲,似南飞乌鹊月三更。笑杀西园赋客,壮怀无复平生。 这首邺城怀古之词是元好问的代表作之一。 邺,春秋时为齐邑,始筑于桓公。战国魏文侯建都于此。秦置县,汉为魏郡治所。东汉末袁绍为冀州牧,镇于此。后为曹操所败,其地遂入曹氏掌握。操封魏王,在此定都。曹丕代汉,虽迁洛阳,然仍以邺为五都之一。其后,十六国时的后赵、前燕,北朝时的东魏、北齐亦相继建都于此。故址在今河北临漳西南。三台是邺都的名胜,是其鼎盛时期的象征。唐徐坚《初学记》卷八引晋陆翙《邺中记》:“魏武于邺城西北立三台。中台名铜雀台,南名金兽(避唐讳改“虎”为“兽”)台,北名冰井台。”台皆因城为基,巍然崇举,其高若山。后来北齐文宣帝高洋又因其旧基而更筑之,并改“铜雀”为“金凤”,“金兽”为“圣应”,“冰井”为“崇光”。由于三台为曹操所始建,而曹操又是极有作为的政治家,故词中怀古多涉曹氏。 “渺漳流东下,流不尽,古今情。”起三句令人想起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诚如苏词以“千古风流人物”及其功业统领全篇一样,此词亦以“古今情”为鹄的和轴心。作者游三台故址,远望漳河东下,想到这渺渺河水不知阅尽人间多少世代,怀古伤今之情油然而生。这三句织合广阔的空间和悠久的时间,起笔便定下了全词悲凉苍楚的感情基调。“记海上三山,云中双阙,当日南城”三句渐入三台本题,写的是三台始建时的雄伟气势。据载,铜雀台高十丈,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金兽台亦有殿宇百余间。冰井台则高八丈,有三冰室。三台间两两相距各六十步,有浮桥式阁道相通,使三者连为一体。《史记·秦始皇本纪》载:“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上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此说又见《史记·封禅书》。双阙为古代宫城、祠庙和陵墓前左右各一的高建筑物,上起楼阁,可以远观。唐王维诗曰:“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奉和御制从蓬莱宫向兴庆阁道中作》)由于三台高峙,殿宇凌空,故以“海上三山,云中双阙”相拟。按邺有南北二城,北城为曹魏时因旧城增筑,三台在焉;南城则筑于东魏初年。词曰“当日南城”,盖词人误记。“黄星,几年飞去,淡春阴平野草青青。”三句统言邺城千年来的历史变幻。黄星,古人以为瑞星。晋王嘉《拾遗记》云:“轩辕以戊己之日生,故以土德称王,时有黄星之祥。”据《三国志·魏武帝纪》:“初,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辽东殷馗善天文,言后五十年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曹操自起事来,多年转战,平定了北中国,终有建邺都、修三台之举,上应了黄星之瑞。但曾几何时,祥瑞已矣,黄星飞去。尽管后来十六国及北朝时期,邺城仍数为国都,但北周末年,相州总管尉迟迥据此起兵讨伐后来的隋文帝杨坚,兵败,致使邺城遭到杨坚的焚毁,千古名都,一旦化为废墟。今日词人重来,所见惟远处春阴淡霭、平野草色青青而已。“冰井犹残石甃,露盘已失金茎。”两句承上,由邺城拍回三台,言邺城既毁,三台也不能幸免于难。曹操筑三台时,冰井台上有三冰室,每室有深达十余丈的井多口,用以藏冰块、粮食、食盐、煤炭等。后赵石虎时专以井藏冰,夏天分赐臣下。直到北齐天保年间,高洋还曾动用三十万民工整修此台。可是作者此时来游,冰井只剩下残破的石砌井壁,而台上曹魏所建殿宇的铁梁也已不知去向。(据载北宋时铁梁尚在,韩琦在安阳筑休逸台,搬走了四根。)汉武帝曾作铜人捧露盘,班固《西都赋》所谓“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金茎,即铜柱。据《三国志·魏明帝纪》裴松之注引《魏略》,魏明帝曹叡曾有将汉都长安铜人承露盘徙往魏都洛阳之举。不料曹氏也有冰井台铁梁为后人拆移的这一天。作者将此二事融合在一起,有史无断,冷峻之中更见感慨深沉。 上片既已将三台盛衰的历史曲曲传出,下片乃从三台之创建者曹操着笔。换头曰:“风流千古《短歌行》。”曹操《短歌行》写自己收揽天下豪杰以建功立业的宏图大志,故有“风流千古”之谓。“慷慨缺壶声”,言曹操此作的感人之力。《世说新语·豪爽》载:晋王敦“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曹操《短歌行》句),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下文“想酾酒临江,赋诗鞍马,词气纵横”三句,进一步写曹氏的雄才大略与儒雅风流。苏轼《前赤壁赋》曾以“酾酒临江”描绘曹氏率大军下江南时的气势,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子美墓系铭并序》则有云:“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由于曹诗志深笔长,梗概多气,“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宋敖陶孙《诗评》),故曰“词气纵横”。缅怀曹操,是因为时无此等英主,才士托身无地。故下文作者从怀想魏武转为自叹:“飘零、旧家王粲,似南飞乌鹊月三更。”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生当东汉末年的乱世,曾流寓荆州。其当时的心情,正如《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云云。元好问自己在金朝灭亡后,避地移家,也是无所依托,难以栖身,故借王粲以自喻。然而,王粲依刘表未被重用,后归曹操,却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终有骋才得志之日。而作者却生不逢辰,只能登台空赋愁情。因此,他在篇末长叹道:“笑杀西园赋客,壮怀无复平生。”曹植《公宴》诗:“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当时,建安七子多在邺城西园游宴赋诗。此处作者是说,自己壮怀早已消磨殆尽,不复当年,难免要被因受曹氏父子器重而春风得意的建安七子们所“笑杀”。抚今追昔,百感交集,真是歌哭无端了。 这首词发端即具气势,入手擒题,在古今对照中,虚实相间地写景,以时空交错的大手笔将历史浓缩,怀古的内涵极其丰富。下片以一写多,借曹操的诗歌展示建安时期那才人志士有所作为的慷慨的年代,从而引出自己伤时兼伤身世的一掬热泪。它的风格,极为沉郁苍凉。元氏《论诗绝句》有云:“邺下风流在晋多,壮怀犹见缺壶歌。风云若恨张华少,温李新声奈尔何?”他鄙薄“风云气少,儿女情多”,软弱柔靡的“女郎诗”,论词推尊苏轼,曾说:“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遗山自题乐府引》)。然晚清况周颐评曰:“遗山之词,亦浑雅,亦博大。有骨干,有气象。以比坡公,得其厚矣,而雄不逮焉者,豪而后能雄,遗山所处不能豪,尤不忍豪。牟端明《金缕曲》云:‘扑面胡尘浑未扫,强欢讴、还肯轩昂否?’知此,可以论遗山矣。”(《蕙风词话》卷三)以此词为例,况氏所云真不失为知人论世之言。 木兰花慢次胡笔峰迁居韵 占中山一隩,云暗霭,水萦纡。便小理蔬畦,深锄菊圃,细甃花衢。平生几番卜隐,到而今、方称列仙臞。问字溪翁载酒,执经弟子将车。猗欤。心迹混樵渔,安用绝交书?向石上围棋,松阴捣药,乐意偏殊。当年辋川图画,有林泉、如此更何如?旋买良田种秫,只知吾爱吾庐。 这是一首唱和词。胡笔峰,事迹不详,看来也是个隐士。胡氏迁居,作词记之(词已佚),陶宗仪则步韵奉和。这首词虽是写友人的隐居生活,赞美他淡泊的志趣、旷达的胸襟、高洁的人格,但其中显然也深深地打上了词人自己生活和思想的烙印。词人所著《辍耕录》卷十五中,有这样一段文字:“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随意读《周易》、《国风》、《左氏传》、《离骚》、《太史公书》及陶、杜诗,韩、苏文数篇。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麛犊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坐弄流泉,漱齿濯足。既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笋蕨,供麦饭,欣然一饱。弄笔窗间,随大小作数十字;展所藏法帖,墨迹、画卷纵观之;兴到则吟小诗,或草《玉露》一两段,再烹苦茗一杯。出步溪边,邂逅园翁溪友,问桑麻,说粳稻,量晴校雨,探节数时,相与剧谈一饷。归而倚杖柴门之下,则夕阳在山,紫绿万状,变幻顷刻,恍可人目;牛背笛声,两两来归,而月印前溪矣。”这里描写的隐居环境、生活、情趣,均是词人自己的,但又无不一一体现在这首写胡氏隐居的词中。 词以景色渲染起笔,“占中山一隩,云暗霭,水萦纡。”“中山”,安徽宣城、江苏溧水皆有之,未知孰是。“隩”,四方可居之地。开头三句描绘胡氏迁居之地幽美的环境:青山环抱,土地平旷,云雾缭绕,绿水萦纡,直是一个世外桃源。“便小理蔬畦,深锄菊圃,细甃花衢。”“便”,就。迁居停当,立即着手整理家园,房屋前后,精心规划。一“便”字,生动地表现了友人迁居的喜悦,躬耕的勤勉。“平生几番卜隐,到而今、方称列仙臞”。谓此前,友人曾多次考虑过隐居之事,但直到今天,才在这块乐土上了却心愿,堪称神仙中人了。两句刻画友人夙志既遂、洋洋得意之心态,十分传神。“问字溪翁载酒,执经弟子将车。”“问字”、“载酒”本为两件事,典出《汉书·扬雄传》:扬雄“家素贫,嗜酒,人稀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又:“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后遂用作一典,宋黄庭坚《谢送碾壑源拣芽》诗有:“客来问字莫载酒。”“执经”句,《汉书·于定国传》:于定国“乃延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这两句写胡氏隐居生活的又一面,即在躬耕的同时,还教授自给,以其学问之高,远近自有许多人来向他讨教,做他的门生。 换头“猗欤”两字,是对胡氏其人、隐居其地发出的由衷赞美,犹言“美哉”,行文之用,承上启下,既总结上片的叙事写景,又开启下片的言志抒情。“心迹混樵渔,安用绝交书?”高度评价胡氏绝意仕途、鄙视功名、乐居田园、与樵夫渔翁为伴、淡泊宁静的高尚志趣。“绝交书”,用晋人嵇康事。在词人看来,嵇康隐居,仍有做大官的朋友山涛来荐他出仕,平地波澜,以致他不得不费心写那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加以拒绝;而胡氏不求闻达,连荐举之人都不会有,何用写绝交书?这样的隐居才称得上真隐。“向石上围棋,松阴捣药,乐意偏殊。”赞胡氏过着神仙的生活,雅趣远非尘世中人所能企及。句中暗用晋代王质观仙人弈棋、唐代裴航蓝桥捣药遇仙之神话传说,与上片之“列仙臞”相呼应。“当年辋川图画,有林泉、如此更何如?”回扣开头三句,用唐代王维山水名画《辋川图》(辋川,是王维隐居处)比喻胡氏隐居处景色之美。一丘一壑,茂林清泉,世上罕见其匹。“旋买良田种秫,只知吾爱吾庐”,上句用南朝梁萧统《陶渊明传》中陶渊明以俸田种秫,酿酒供醉之事。下句化用陶渊明《读山海经》诗:“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一则设想胡氏随即就要买田种糯稻,用来酿酒,而有佳醅可饮,隐居生活便更加完美;一则点出胡氏很喜爱自己的山林新居,收束全篇。“只知”二字,强调友人直摒绝一切尘世俗事;而“吾庐”又与起笔“占中山一隩”暗合遥应,以此结穴,首尾即贯通一气,结构浑然一体了。 全词赞美了友人淡泊宁静的隐居生活和高洁纯朴的思想情趣,在对令人神往之胜景与乐事的描绘中,也渗透了词人自己对这种生活、情趣的向往与追求。同时,这亦是对元明之际社会乱离之现实的曲折否定。 这首词艺术上的一个突出表现是采用了辐射形结构框架。词以换头处“猗欤”为中心,向前后辐射。“猗欤”既是美的辐射点,又是美的聚光点。美的环境,美的行为,美的志趣,美的人格,均由此出发,又向此归宿。美的光环笼罩着全篇,使之焕发出相当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木兰花慢杨 花〔1〕 尽〔2〕飘零尽了,何人解、当花看? 正风避重帘,雨回深幕,云护轻幡〔3〕。寻他一春伴侣,只断红相识夕阳间〔4〕 。未忍无声委地〔5〕,将低重又飞还。 疏狂情性,算凄凉耐得到春阑〔6〕。便月地和梅,花天伴雪,合称清寒。 收得十分春恨,做一天愁影绕云山。 看取青青池畔,泪痕点点凝班〔7〕。 〔1〕这是一首咏物词。木兰花慢,词牌,一百零一字,上片五十字十五句五平韵,下片五十一字十句七平韵。 张惠言(公元1761~1802),字皋文,武进(今江苏常州)人。嘉庆四年进士,曾辑《词选》,为常州词派的创始人。他的词沉郁而隐晦。 著有《茗柯文集》、《茗柯词》。 〔2〕尽:任凭。 〔3〕幡(fan):旗帜。 〔4〕断红:指落花。 〔5〕委地:落地。 〔6〕春阑:春残、春尽。 〔7〕班:通“斑”,斑点。 这首词名为咏物,实为抒怀。 上片通过环境的映衬,主要写出杨花不被理解的孤寂之哀,下片写杨花的情性与归宿,从而感怀自己飘零的身世,有寄托之意。从中可以窥探到常州词派作品“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触类多通”之一斑。 木兰花慢游三台(二首其一) 拥岧岧双阙,龙虎气,郁峥嵘。想暮雨珠帘,秋香桂树,指顾台城。台城,为谁西望?但哀弦凄断似平生。只道江山如画,争教天地无情。 风云奔走十年兵,惨淡入经营。问对酒当歌,曹侯墓上,何用虚名?青青,故都乔木,怅西陵遗恨几时平。安得参军健笔,为君重赋《芜城》? 这是一首怀古之作。三台,指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故址在今河北临漳西南古邺城西北隅,为东汉建安十五年(210)曹操任冀州牧时所筑。其中铜雀台最高,上有屋一百二十间,连接榱栋,高耸云霄,楼巅置大铜雀,舒翼奋尾,势若飞动,因名铜雀台。 公元1234年,金亡于蒙古。从此,元好问过着“今是中原一布衣”的遗民生活。他在《朝散大夫同知东平府事相公神道碑》中说:“岁丙午,某过彰德。”丙午,公元1246年。彰德即今河北临漳一带。词当作于此时。同题凡两首,别首见下篇。 上片首三句铺叙三台的气势:“拥岧岧双阙,龙虎气,郁峥嵘。”岧岧,高峻貌。阙,楼观。一“拥”字生动地勾勒出三台矗峙的雄姿。龙虎气,指天子之气。《史记·项羽本纪》:“范增说项王曰:‘(刘邦)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之气也,急击勿失。’”郁峥嵘,化用左思《魏都赋》“三台列峙以峥嵘”之句。这三句是遥想当年三台初成时的气象。接着三句,暗点所怀人物——曹操。想当年铜雀等三台筑成,曹操曾与文武百官登台吟诗作赋、歌舞宴乐,正是“幕雨珠帘,秋香桂树”的良辰美景,尽情遣兴,颐指气使,指点繁华的三台城垣,抒发统一中原的慷慨大志。这里的“台城”即三台所在的邺都之城。以上悬想过去的繁华景象,是怀古。接着又叠用“台城”二字,既构成行文的重复连锁,同时又是词意的过渡和转捩。这三台所在的邺城历经朝代更替,“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如今一片萧瑟,词人心绪不禁为之悲凉。“为谁西望?但哀弦凄断似平生”。据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引《邺都故事》:“魏武帝遗命诸子曰:‘吾死之后,葬于邺之西岗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妾与伎人,皆住铜雀台。……每月十五,辄向帐前作伎。汝等时登台,望吾西陵墓田。’”这里,词人感叹千载之下,曹操之墓已无人西望凭吊,一代豪杰的平生功名,换来的是“铜驼荆棘千年后,金马衣冠一梦中”(元好问《寄钦业李兄》诗)的千秋遗恨,如今只有凄哀的弦乐声传来,如泣如诉。歇拍二句:“只道江山如画,争教天地无情。”抒发了江山永恒、英雄丘墟的深沉感慨。 换头叙曹操为建立霸业,南征北战。“风云奔走十年兵,惨淡入经营。”从建安十五年(210)三台筑成算起,到曹操病卒的建安二十五年(220),恰好十年。这十年间,曹操曾风云奔走,破荆州,下江陵,不可一世,但在赤壁大败于孙权、刘备联军,其惨淡经营,不过使天下鼎足三分而已。“问对酒当歌,曹侯墓上,何用虚名?”“对酒当歌”句,出自曹操的乐府诗《短歌行》。当年曹操高歌此曲,抒发求贤若渴、建功立业的抱负。可是,如今面对曹操陵墓,“对酒当歌”,岂非虚名,又有何用?言外寄托着词人对故国沦亡的深沉悲痛。“青青”,点出曹操墓荒芜不堪,惟有丛生的草莽。“故都乔木,怅西陵遗恨几时平。”邺都当年的珠帘绣帐、高台广囿,如今荡然无存,三台已成断垣残壁,蔓草荆棘,莓苔斑驳,只有乔木依旧。怅望西陵曹墓,作为金朝遗民的词人,面对蒙古族的铁蹄统治而无可奈何,心头遗恨怎能平息!结拍二句:“安得参军健笔,为君重赋《芜城》?”南朝宋诗人鲍照,曾为荆州前军参军,世称鲍参军。他曾用凌云健笔,为兵燹后的扬州写过一篇著名的《芜城赋》。如今,元好问要象当年鲍照那样为曹公重写一篇饱含兴亡之痛的《芜城赋》。况周颐《蕙风词话》云“元遗山以丝竹中年,遭遇国变,卒以抗节不仕,憔悴南冠,二十余稔。神州陆沉之痛,铜驼荆棘之伤,往往寄托于词。”他表面上是说想为曹公写《芜城赋》,实际上是为了悲悼故国。这最后两句,真可谓血泪之笔。 此词凭吊遗迹,怀古慨今,抒发兴亡之感,词风沉郁悲凉,是词人遗民生活时期的代表作之一。 《木兰花慢》《木兰花慢》
张惠言 杨花 侭飘零尽了①,何人解,当花看?正风避重帘、雨回深幕,云护轻幡②。寻他一春伴侣,只断红相识夕阳间。未忍无声委地,将低重又飞还。疏狂情性,算凄凉耐得到春阑③。便月地和梅,花天伴雪,合称清寒。收将十分春恨,做一天愁影绕云山。看取青青池畔,泪痕点点凝斑。 【注释】 ①侭:任凭。②轻幡(fan番):指护花幡,即彩旗作标帜,作惊鸟雀之用。③春阑: 春残,春尽。 【词大意】 任凭杨花全部飘零完毕,有谁懂得把杨花当花来看待? 暮春时节,重帘阻隔狂风,深幕挡住骤雨,护花幡遮掩白云。杨花要寻找这一春的伴侣,只有在夕阳残照里飘零的落花。杨花不忍默默无声地掉在地上,将坠落地时,又挣扎着重飞了起来。 杨花的本性是疏狂、不愿受拘束的,它过着孤独凄凉的日子,大概要坚持到春残,和月光地里的梅花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合在一起,称得上冰清瘦寒。春天归去了,杨花把对春归的怨恨全部收拢起来,化作满天飞舞的愁影围绕、撒满云山。你看,那碧绿的池塘畔、东一堆西一块的浮萍,那是点点泪水所凝成的啊! 【赏析】 北宋章质夫写过一首《水龙吟》的咏杨花的词,在当时很有名,但这首词并没有把杨花性格化,也没有在词里注入多少社会生活的内容。苏东坡读了以后,依原韵又做了一首杨花词,借杨花写闺情,在杨花的形象上融进一个少女对情郎的深情和痛苦的思念,赋予咏物词以社会生活的内容,远远超出了章质夫原词的成就,张炎推举为 “真是压倒今古”(《词源》卷下)。张惠言这首咏杨花的《木兰花慢》吸收了章、苏两人词作的艺术经验,别开生面,借杨花寄寓人生感概。 张惠言在词的开头就寄寓了深深的不平: “侭飘零尽了,何人解,当花看?”杨花也是一种花,只因为外貌和色彩太平凡,任凭飘零殆尽,无人理会。这同苏词开头“似花还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两句意思近似。苏词说的是希望 “珍惜”,而张惠言只要求把杨花当花看亦不可得,比苏词蕴含了更深刻的悲愤。底下三句写暮春时杨花在“重帘”、“深幕”、“轻幡”之外飘飞盘旋,历尽磨难,备受凄凉。往后三句写杨花不甘寂寞,力图寻找一春的伴侣,但它的对象只有夕阳残照下的落花。可见杨花境遇极凄惨。结句“未忍无声委地,将低重又飞还”很有力量。尽管杨花的处境很糟,但它性格倔强。这是化用章质夫词中“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的句意。“被风扶起”是被动的形象,而张惠言笔下的杨花不甘心默默地屈从命运的摆布,而是主动地同环境、同命运抗争。这两句可以说是警句。总起来看,上片是写杨花的不幸遭遇。 下片写杨花的操守与性格。“疏狂情性,算凄凉耐得到春阑。”杨花生性疏狂,不愿受拘束,尽管孤独凄凉,不受人重视,但它能熬到春天结束。它不随流俗,要在月地里同盛开的梅花相伴,与漫天的雪花作比。这是一种清寒高洁的品格,也是作者赞颂和追求的一种人格美。底下两句“收将十分春恨,做一天愁影绕云山。”词人将杨花漫天飞舞的形象想象成是它在表达对春归的怨恨和抗议。结尾“看取青青池畔,泪痕点点凝斑。”这是化用苏词“遗踪何在?一池萍碎”,“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的句意。古人有“杨花入水为萍”的传说,苏东坡在词中自注:“杨花落水为浮萍,验之信然。”这当然不是科学的事实。不过词人是从形象上着眼,杨花变成无数小碎点(萍),正如离人眼中之泪,借物写人的感情。张惠言也是如此。杨花落入水中,化成浮萍,这哪里是浮萍,是泪痕。这个结尾带有一种悲剧气氛,令人凄恻,这正是张惠言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的艺术反映。 张惠言一生坎坷。他4岁丧父,家中贫困,靠母亲和姐姐张观书纺织来维持生活。14岁时任乡村私塾教师,后来七次参加礼部考试才得中一第。又靠座师推荐任翰林院编修,但仅一年就患病而死。这首词显然包含了词人早年在艰难竭蹶中挣扎奋斗的辛酸,同时也概括了那个时代无数底层人物的不幸。词人采用传统的比兴寄托、意内言外的艺术手法,紧扣杨花的性状特点隐喻人生: 以风吹雨打喻欺凌轻贱,落地还飞喻顽强奋进,和梅伴雪喻高洁不屈,十分巧妙贴切而又发人深思。词人用这种个性化的细致刻画手法,表现了封建社会微贱者对黑暗环境抗争不屈的可贵品格,显然比苏东坡那首杨花词的社会意义更为深广。 木兰花慢戴复古《木兰花慢》,与其妻所作《祝英台近》之背景,应为同一婚姻悲剧。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四载:“戴石屏先生复古未遇时,流寓江右武宁,有富家翁爱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归计,妻问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释。尽以奁具赠夫,仍饯以词云(略)。夫既别,遂赴水死。可谓贤烈也矣!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九指出:“《木兰花慢》怀旧词,前阕有‘重来故人不见’云云,与江右女子词‘君若重来,不相忘处’,语意若相酬答,疑即为其妻而作,然不可考矣。”按细参两词,《木兰花慢》“但依然、杨柳小楼东”之句,又与《祝英台近》“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相切合。且戴词有“十年”之语,亦与其妻诀别词事相吻合。则《木兰花慢》此词,实为复古与妻子诀别十年之后,重来旧地之作。所谓“怀旧”,实为悼亡。 “莺啼啼不尽,任燕语、语难通”。起笔凄美而哀感。又是一年春天,处处莺啼燕语。词人之伤心怀抱,便是让莺莺燕燕来诉说,也诉说不尽,何况鸟语难通? 伤心怀抱之无可告语,意在言外。“这一点闲愁,十年不断,恼乱春风。”十年不断之隐痛,却道为一点闲愁,这是故作轻描淡写之笔,见出无可奈何之意。恼乱即撩乱,宋人口语。十年以来,每逢春天,这种心情就格外为春风所撩乱。词情遂指向十年前的那个春天。当时妻子作诀别之词,有“后回君若重来”之句,故下边写出“重来故人不见,但依然、杨柳小楼东”。十年后的今天,词人终于重来旧地,小楼东畔,杨柳依依,仿佛当日“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的情景,可是物是人非,故人杳不可见矣。“记得同题粉壁,而今壁破无踪”。犹记得,当日夫妻双双粉壁题诗,到如今,只剩下这破壁颓垣,题的诗已无影无踪。“壁破”二字触目惊心。从物是人非写至人、物两非,尤见出人天永诀之沉痛。复古之师陆游,亦有恨事略同,陆游晚年重游沈园,有“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之句,可与此词歇拍参读。 “兰皋新涨绿溶溶。流恨落花红”。兰皋语出《离骚》“步余马兮兰皋”,指生长芳草的水湾。眼前春水新涨,绿波溶溶,流不尽的落花残红,也流不尽词人胸中涌起的旧恨新愁。换头融情入景,情景交炼,尤为蕴藉。“念著破春衫,当时送别,灯下裁缝。”戴复古与武宁妻子是重婚,这事情中间可能有些曲折,从《辍耕录》所载“父怒,妻宛曲解释”约略看得出来。从临别前夕,妻子在灯下连夜为丈夫缝制春衣这一细节,也看得出她对丈夫的原谅,她仍然爱着丈夫。那灯光下,她一针一线,一针一泪,她把自己莫大的委屈,无边的痛苦,缠绵的爱情,都凝聚在自己手中线,缝进了丈夫身上衣。如今,这春衣已穿破了。春衣穿破犹存,旧事记忆犹新,也看得出词人对妻子的感激与内疚。但是,重婚毕竟是不能容忍的。而戴复古妻子的爱情,又是可一不可再的。她所选择的路,竟是一死。“相思谩然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谩通漫,漫然即徒然。妻子一死,人天永隔。纵然相思已十年,妻子也不可知,徒然自苦而已。自苦,实为内疚。想起那两三年的幸福生活,好似过眼烟云,终是一场空。除了天长地久之恨,词人心中也只能剩下寂寞空虚。“落日楚天无际,凭栏目送飞鸿。”词人凭栏极目,落日之苍茫,楚天之无际,何异心情之苍凉落寞。长空中飞鸿远逝,又何异愁苦之弥漫无极。结句语意略近《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原诗并云:“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杞梁妻,古之烈妇也。若结句有取于此,悼亡之意深矣。 无论古今,重婚之事,即使个中确有曲折,究竟也难以为世所容。就此词而论,则其用绵丽之笔,写哀惋之思,可以称为佳作。况周颐《蕙风词话》续编卷一评石屏词曰:“绵丽是其本色”。诚为的论。 木兰花慢晓过卢沟 上卢沟一望,正红日,破霜寒。尽渺渺飞烟,葱葱佳气,东海西山。依稀玉楼飞动,道五云深处是天关。柳外弓戈万骑,花边剑履千官。寒窗萤雪一生酸,富贵几曾看?问今日谁教,黄尘匹马,更上长安?空无语,还自笑,恐当年贡禹错弹冠。拟把繁华风景,和诗满载归鞍。 欲要理解此词的思想内涵,就有必要先把此词的地、时、人、事大致搞个清楚。先说地点,词题上已经交代作于卢沟桥。卢沟桥,在今北京西南约十五公里的永定河上。永定河旧称卢沟河,桥亦以卢沟命名。它始建于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在元代已成名胜,为入京(大都)的要道之一。次说时间,从下片中“黄尘匹马,更上长安”两句来看,这是作者单身匹马、再赴大都之时所作。考之《元史》本传,刘敏中本是章丘(今山东章丘县,属济南市)人士,于元世祖至元十一年(1274)拜监察御史。这是他首次赴京之时。后来,权臣桑果(今译僧格)秉政,“敏中劾其奸邪,不报,遂辞职归其乡”。根据他本人所作《满江红》(十载京华)词序可知,他“谢病归济南”的时间在至元二十六年(1289)。至于他复出返京,则是在元成宗大德三年己亥(1299)冬天,这从他《念奴娇》(百花开后)的小序可以考定(序曰:“大德己亥冬,余再至京师。”)。本首《木兰花慢》头三句说道,过卢沟桥时正值“霜寒”时节,这就益发可证此词作于1299年作者从济南家乡复归大都之时,其年他已五十七岁。再说人与事。刘敏中的罢官辞归与再次复出,其间正与元朝围绕僧格所引起的一场重大政治斗争密切相关。查阅《元史》及《续资治通鉴》等史书可知,先是刘敏中首劾僧格“奸邪”未曾成功,遂转官御史台都事;其后(时在1287年),监察御史王约又因不服僧格的制造冤案而上书皇帝,也被罢官除名,后也转官御史台都事。在王约罢官的时候,敏中为表其精神道义上的声援与支持,也“杜门称疾”。这就是本词下片中所说的“恐当年贡禹错弹冠”的“本事”。按《汉书·贡禹传》载,贡禹官拜御史大夫,主张选贤能、诛奸臣,敏中词中正以贡禹自比;而词中所云“弹冠”,即是指他与王约志同道合:贡禹有友王吉(字子阳),两人相知,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弹冠相庆也)。所云“错弹冠”者,表自愧与遗憾也,意谓在王约被黜时自己无能相援,有愧于两人之齐名一时。当然事情还得接着往下说:就在刘、王等人上书失败以后,也还有人如南台侍御史程文海等继续上书弹劾僧格。到了1291年,这个权势曾经显赫一时的僧格终于下狱伏诛,其党羽也纷遭贬逐;而刘敏中也终于在退隐济南十年之后复归大都任职。搞清了这段“来龙去脉”,我们再来研读这首词,心中就有了“底”。下面就让我们随着作者的马匹,来到卢沟桥畔吧。 上片主要通过写景来表现他复归京都时的喜悦。“上卢沟一望,正红日,破霜寒”,这里 扫前人诗词中常有的悲秋气氛,描画出了一幅旭日东升、晴光寥廓的初冬拂晓图。而它又另含着这样一层意思:政治局势中的严寒与阴霾(指僧格专权),也已被克服和扫清;展现在眼前的,正是一派“红日重现”的肃穆风光。是之谓“亦景亦情”、“景外含情”。接下三句描绘卢沟桥上遥望京都所见的阔大气象,既夸张地形容了北京城“东海西山”的地理形胜,更着重于描写京城的“飞烟”与“佳气”——特别在“佳气”(古时常用“祥风”与“佳气”来美化帝王的恩德,见班固《白虎通·封禅》。后又用“佳气”来借指美好的风光景象)之上加止“葱葱”二字,就越加使人联想到“王气”的弘扬与形势的“大好”。果然,底下“依稀玉楼飞动,道五云深处是天关”两句,就“提前”把目光飞驰到了“五云”(五色的瑞云)缭绕的“玉楼”、“天关”(借指皇宫)那儿去了。作者想象,此时的皇城里,武将“弓戈万骑”,文臣“剑履千官”,真是好一片繁华与兴旺的“中兴”景象!昔人有诗云:“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剑珮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贾至《早朝大明宫》)“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花迎剑珮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岑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这些诗中那些形容皇家气派的意象,便被词人移植并“改造”成为自己的词境,用以表达他庆幸奸佞倒台、朝政复清的欣慰之情。所以总观上片,从桥边立马到宫阙骋望,这一系列的“景语”中无不渗透着他“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胜利感”和对朝廷重现“清明”的喜悦感。 下片则继续抒发他此番“东山再起”、却又随时准备再度“告老回乡”的复杂情志。我们知道,作者是一位品格很高的人物,史书上说他“身不怀币,口不论钱,义不苟进,进必有所匡救”(《元史》本传)。因而无论他以前的“谢病”归乡,还是此番的应召复出,都是“有所为”而致的。今日面对重将踏入仕途的当口,内心的活动当然就表现得相当复杂。首先,他扪心自问:“寒窗萤雪一生酸,富贵几曾看?”言外之意是说自己本是一介儒生,唯以刻苦勤读为本,缘此而生活十分寒酸清贫,但对“富贵功名”却又一向轻之若浮云。接着又反问:“问今日谁教,黄尘匹马,更上长安?”其“潜台词”则就更加丰富:谁教我素有“国救(朝政)”之志呢?所以,当此朝廷用人之际,自己就不能不千里劳顿、风尘仆仆地赶赴而来!这是第一层意思。其第二层意思则是:当初本在“长安”(指京城)为官,偏遭打击;但在故乡隐居十年之后,却又“更上长安”,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这里既含有对于“命运”的怨嗟,又含有对于宦途的厌倦,更含有对于前途未卜的某种忧虑——当然也含有对于“东山再起”的几分“自豪”。总而言之,其感情“成份”是十分复杂的,真是一言难表(所以只能用反问句出之)。故此,词笔到此便来了一个“顿挫”:“空无语,还自笑”——此时,我们似乎见到作者脸上浮现了一阵苦笑,许多莫可言状的感情尽于此“无语”的“一笑”中含蓄地表达出来!而最令他感到惋惜与自谴的还是:在当年那场与僧格的政治斗争中,自己终未能“扳倒”这个权奸,却只能“称病”和“杜门”,因而有愧于众人的期望,也有愧于与王约的齐名一时。这种“高标准”的“自我批评”,便借用“恐当年贡禹错弹冠”的历史典故表达了出来。然而此次重返京都,年岁既老,又已在家乡“享受”过了十年的闲散生活,故而一方面是“王命有召,不得不出”,另方面却又在暗中盘算今后的“出路”:“拟把繁华风景,和诗满载归鞍。”且先尽情地欣赏京都的繁华风光(也寓“再干一番事业”之意在内)吧;日后,它们又都将成为我重踏归途时马背上的诗料。这种刚欲“进”,又欲“退”,身未入“国门”,却又思“归鞍”的心情,也同样说明了作者此时心态的复杂性。所以,总观下片,其感情既是继承上片而发的,却又向着“深度”和“广度”有所生发和延伸。 综合起来说,这首《木兰花慢》借在卢沟桥上立马眺望、无语沉思的一刻,抒发了作者深沉而复杂的政治感慨。由于此次复返京都是他一生进退出处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因此“过去”与“现在”,“现在”与“将来”便在这“交叉口”上混织成一片百感交集的错综型心态。看他时而借景抒情,时而反省自问,时而又直抒其情,词笔既错落有致,词情又顿挫往复,充分显示了作者宦海沉浮的千般感触和那豪迈老练的词风,颇值反复寻味。我们这里,主要想通过对于它“本事”的探索,为读者提供一个阅读的历史“背景”。至于对它的欣赏,那还是让大家随着作者词笔的进退、思绪的翻腾,再去作细细的“咀嚼”和“体味”吧。 木兰花慢大概是由于情韵幽馨绵邈的缘故吧,张孝祥的两首《木兰花慢》(“送归云去雁”及“紫箫吹散后”),历来受到词选家和词评家的注目。南宋黄昇将其选入《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并分别加上“离思”、“别情”的题目。明代杨慎称道第一首说,“清丽之句,如‘佩解湘腰,钗孤楚鬓’,不可胜载”。(《词品》)清代贺裳则推重第二首:“升庵极称张孝祥词,而佳者不载,如‘梦时冉冉醒时愁,拟把菱花一半,试寻高价皇州’,此则压卷者也。”(《皱水轩词筌》)按,加上“离思”、“别情”的题目,而不明究竟谁同谁离别,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仍等于无题;对于《花庵》、《草堂》谬加词题之陋习,陈廷焯、王国维在词话中已痛加指斥,甚至谓“词有题而词亡”。杨、贺等光从表面赏其清辞丽句,也未能揭示其内在深蕴。推为压卷,却没有指出好在哪里,就不足以服人。1971年,孝祥长子张同之夫妇墓在江浦县(今属江苏南京)发现,出土文物中各有墓志一方。这才帮助我们肯定孝祥和同之的父子关系;同时根据《念奴娇》(“风帆更起”)词及其他资料,揭开几百年来人所未知的孝祥和同之生母李氏一段爱情悲剧(详见1979年宛敏灏撰《张孝祥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载《文艺论丛》第十三辑)。本事既明,于湖词中一些涉及爱情长期以来认为迷离惝恍的作品,也就可以得到确实的解说。 原来在金兵攻宋越淮南下时,人民纷纷渡江避难,张、李两家也不例外。其后孝祥与李氏在客中相识以至同居,并于绍兴十七年(1147)生下同之。绍兴二十四年廷试,高宗擢孝祥为进士第一,间抑考官预定第一之秦桧孙秦埙为第三。唱第后,桧党曹泳揖孝祥于殿庭请婚,孝祥不答。于是桧党诬陷其父张祁有反谋,下狱。不久桧死才得释放。孝祥与李氏原仅同居关系,此时更不便公开出来。只得在绍兴二十六年另娶仲舅之女时氏为妻,于是迫不得已与李氏分离。大约彼此商定以李氏要学道为名,回到她故乡桐城的浮山。这年重九前夕,孝祥在建康(今江苏南京)送李氏和九岁的同之溯江西去。这首词,就是送别李氏后不久继《念奴娇》而作。 上片写既别情境。起笔二句,是远望之景。“归云去雁”,喻李氏已离开自己远归了。只剩下嫩寒时节的满天秋色,留给伫立溪楼之上的词人。次三句追思话别时难堪的情景。解佩分钗,写临别互赠信物。前句自谓,用楚辞《湘君》“遗予佩兮澧浦”语意;后句则以钗留一股去描述李氏的凄恻神情。“鸾鉴分收”用南朝陈末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离别时,破其镜各执一半的故事(见唐孟棨《本事诗·情感》)。这只有用指夫妇被迫分手才恰切,就更清楚地暗示事情的悲剧性。此时再次凝情遥望去路,但见疏烟远树,织成一片离忧。愁绪万端,不可解脱,尽在“织”之一字中写出。歇拍二句,写低头所见所感。自己滴不尽的清泪,只有楼前的溪水相伴长流,这是多么寂寞痛苦啊! 下片用想象造境。换头五句,实际上是以第三句的“念”作领字,全是预想今后自己的凄凉光景。秋深夜永,霜寒侵被,有谁替自己护理衣篝?薰衣暖被,事必躬亲,具见李氏过去对词人的温柔体贴。而在相念中数及此日常生活琐事,益见追维往昔,事无巨细,无不在萦怀相忆之中。当他重到同住的旧馆,芳踪如在而人已杳,悲从中来,哪里还有娱乐的心情! (“争见”陶本作“争忍”)这一描写,也表明两人相处的欢乐。本是预想未来的孤苦,却层层翻出过去的美满,就更衬出此时之难堪。词情至此,如再平铺直叙下去,便流于呆板。故以“情知”两字把词笔改从对方来进一步描写。“情知”略与“料得”意近,比“明知”、“深知”、“遥知”等含蕴丰富得多。由于相知之深,他可以肯定李氏在苦闷的时候是借酒浇愁。怎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苏幕遮》)非但不醉,且是愁上加愁。以此“肠一日而九回”(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倍增心灵所担荷的痛苦。这样的生离,又何异于死别! 结尾回承上片溪楼凝望,相信李氏也和自己一样,“倚阑干处,正恁凝愁。”但深知不可能是“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柳永《八声甘州》)而是作一种神仙传说的希冀。痴望他也能如仙人王乔每朔望从叶县到洛阳,化舄为凫从东南飞来。因须仄声字,故改凫为鹜。“南州”,泛指南方的州郡。李氏所在的浮山在江北,建康、临安皆在其东南,故称为南州。“断魂双鹜”,实际是怀人;“脉脉无言竟日”,也是作者自白。这样以神仙传说作结,不但与李氏学道的身分符合,更能将彼此无可奈何的心情融为一体表达出来,韵味隽永。 木兰花慢孟津官舍寄钦若、钦用昆仲并长安故人 流年春梦过,记书剑、入西州。对得意江山,十千沽酒,著处欢游。兴亡事,天也老,尽消沉不尽古今愁。落日霸陵原上,野烟凝碧池头。 风声习气想风流,终拟觅菟裘。待射虎南山,短衣匹马,腾踏清秋。黄尘道,何时了?料故人,应也怪迟留。只问寒沙过雁,几番王粲登楼。 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谓此词作于金宣宗兴定六年(1222)。李钦若、李钦用兄弟都是词人好友,于兴定五年(1221)同登进士第。孟津,又曰盟津,在今河南孟县南,相传周武王伐纣,与诸侯在此会盟。 上片分两层:前六句回忆少年时的欢快生活,后六句抒国破后的悲哀之情。发端总起一句“流年春梦过”,叹息美好年华如春梦一般匆匆逝去。接着以“记”字领起,直贯以下五句,写少年时读书击剑,随养父元格到甘肃陇城一带的游历。当时,“对得意江山,十千沽酒,著处欢游”。词人诞生在有“小尧舜”之称的金章宗盛世,和平优裕的生活,给词人幼小的心灵留下美好的记忆。想当年面对如画江山,沽酒酣饮,裘马清狂,春风得意,纵情欢游,真不知愁为何物。但是,自大安三年(1211) 词人二十二岁起,蒙古大军攻金,仅仅几年时间,金朝的大片河山沦陷。词人历经忧患,在战乱中死里逃生,遭受了国破家亡之悲(哥哥好古被蒙军杀害)。上片的后半即直叙国难之痛。“兴亡事,天也老,尽消沉不尽古今愁。”大自然是无情物,所以“天”无所谓“老”,可是词人认为国难使“天”也“老”了,暗用唐人李贺“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铜仙人辞汉歌》)诗句。天也老了,当然一切都消沉了,这“愁”是古今永远不会休止的。歇拍“落日霸陵原上,野烟凝碧池头”是“不尽古今愁”的照应和补充。霸陵,汉文帝的陵墓,在霸水流经的白鹿原上,离长安二十里。李白《忆秦娥》之“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就是写的这个地方。“落日霸陵”使人联想到历史的兴亡,使人感到人生功业的瞬息即逝。“野烟凝碧池头”用王维故事。据宋计有功《唐诗纪事》等书记载:天宝十五载六月,安禄山叛军入长安,玄宗奔蜀。诗人王维被叛军所掳,拘于菩提寺中。一天,他的好友裴迪前去探望,说安禄山在凝碧池大宴,命原唐玄宗宫廷的梨园乐工演唱,梨园弟子们刚举声便一起泪下,乐工雷海青掷掉乐器,面向唐玄宗西去的方向大哭,被叛军肢解于试马殿。王维听了大为感动,随口吟成七绝一首:“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词人在此化用王维诗意,抒发自己对金朝旧都沦陷的悲痛之情。 换头宕开一笔,泛写一般士大夫在南迁后所表现出的无能为力的情绪。“风声习气想风流,终拟觅菟裘。”士大夫们都效法前人的风流习气,找一个退隐的处所。《左传·隐公十一年》:“使营菟裘,吾将老焉。”后世因称退隐的处所为“菟裘”。但词人不甘退隐,壮志不已。“待射虎南山”,用西汉李广故事。《史记·李将军列传》:“家居数岁,……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而“短衣匹马,腾踏清秋”,则是描写射虎的英武身姿。词人别首《水龙吟》也有出猎的描写:“少年射虎名豪,等闲赤羽千夫膳。金铃锦领,平原千骑,星流电转。”这里通过出猎的描写,暗示自己虽有勇武壮志,却无法施展才能。至此,声情忽又一变,转为衰飒黯淡:“黄尘道,何时了?料故人应也怪迟留。”这是词人对现实的愤懑感慨。去年,词人与李钦若、李钦用兄弟同登进士第,但却没被荐用。因此,词人悲叹:为功名而在黄尘道上奔走,何时才能结束?他们渴望为国效力,而今却被一再耽误,料想朋友也会为此感到奇怪。结拍“只问寒沙过雁,几番王粲登楼”,沉痛之极。王粲是东汉末建安七子之一,有文才,生逢乱世,流寓荆州,但荆州牧刘表却不予重用。于是他写了一篇《登楼赋》,抒发壮志难酬的悲慨和怀乡思归的感情。这里用王粲登楼典故,蕴藉地表达了自己同样的忧怀。“几番”二字,强调登楼次数之多,使悲愤更深一层。全词感情波澜迭起,叙事与抒怀交融,用典贴切,使词意更为精炼而深刻,风格豪迈而沉郁。 木兰花慢中秋 敞千门万户,瞰沧海,烂银盘。对沆瀣楼高,储胥雁过,坠露生寒。阑干,眺河汉外,送浮云尽出众星干。丹桂霓裳缥缈,似闻杂佩珊珊。 长安,底处高城?人不见,路漫漫。叹旧日心情,如今容鬓,瘦沈愁潘。幽欢,纵容易得,数佳期、动是隔年看。归去江湖一叶,浩然对影垂竿。 这首词是中秋对月而写的。对月怀人,又联系旧时的欢会,发出难以重寻的感叹。在中秋之夜,千家万户都敞开门户来赏月。月从海上生起,所以说它俯瞰沧海,有如灿烂的银盘。“对沆瀣楼高,储胥雁过,坠露生寒。”沆瀣,夜间的水气,《楚辞·远游》:“餐六气而饮沆瀣兮。”在高楼上赏月,夜半可以“饮沆瀣”,这是说修道的人深夜赏月。“储胥”,宫观名,汉扬雄《甘泉赋》里提到储胥宫。唐杜牧《早雁》:“金河秋半虏弦开,云外惊飞四散哀。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数声来。”这里的“秋半”“月明”正是中秋月明,“长门”“数声”,在长门宫里听到数声雁叫,正同“储胥雁过”,在储胥宫里听到雁过的叫声。杜牧借早雁来比回纥南侵,人民流离失所,象雁过长门。作者在这里写中秋之夜人民的流离,所以感到坠露生寒。再回到自己的赏月,“阑干”即栏杆。倚着栏杆,看银河外,“送浮云尽出众星干”。“河汉”指银河。送走浮云,月亮更皎洁,所以众星没有光彩了。相传月中有丹桂,月宫的仙子有霓裳羽衣舞,这些传说都很缥缈。但是这些传说却引起词人的想象,象听到仙女身上挂的杂佩,在行动时发出珊珊的声音。 下片,从“杂佩珊珊”里想起自己的旧日情人来:“长安,底处高城?人不见,路漫漫。”唐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驱马觉渐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词人走远了,连高城都望不见了,留在城中的恋人当然更望不见了。这里点明“长安”,词人所欢当在长安。“叹旧日心情,如今容鬓,瘦沈愁潘。”旧日和所欢在一起欢会时的心情是幸福的,如今分处两地,自己容颜瘦损,鬓发花白。《梁书·沈约传》载沈约自言:“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写他的瘦损。潘岳《秋兴赋》:“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他因为多愁,三十二岁头发就花白了。“幽欢,纵容易得,数佳期、动是隔年看。”想到过去相会时的幽欢,动辄隔年相会,如今更难说了。“归去江湖一叶,浩然对影垂竿。”想到自己要辞官归隐,坐一叶小船,去江湖上垂钓,也只有“浩然对影”了。“浩然”在这里指无牵挂意。“对影”指只有和自己的影子作伴,而无法象相传的范蠡那样载西施泛游五湖。 这首词写中秋,写出了“储胥雁过,坠露生寒”,关心人民疾苦,把杜牧“长门灯暗数声来”融化为“储胥雁过”,尤为难得。咏月的诗,不免提到丹桂飘香,仙子霓裳羽衣舞,作者用“缥缈”来略过,却引出“似闻杂佩珊珊”,别见巧思,巧妙地引出下片的怀人来。下片融化欧阳詹的诗入词,自然贴切,用“旧日”和“如今”对比,通过映衬反映自己的心情。通过“瘦沈愁潘”,把旧日的绮怀都抛却了。写到旧日佳期,“动是隔年看”,也象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一结归到“浩然对影”,更是伤其永别。写绮怀的一段,从别后的抛却绮怀着笔,不同于柳永多绮罗香泽之态,风期未上。 木兰花慢问春风来处,可经过,几重山?惯偷揭珠帘,轻将离绪,逗入眉弯。机中织成锦字,更无人、重到玉门关。架上鹦哥自语,梁间燕子知还。 经年渐减芳颜。愁不断,泪空潸。想东君恩重,料非薄幸,只是缘悭。妆台懒匀膏泽,盼书来,重整旧云鬟。难得知心小婢,背人私祝刀环。 英国翻译家阿瑟·韦利(ArtherWalay,1889—1966)在他翻译的《170首中国诗》 (1929)序言中曾说中国诗一半是关于离别的。这话也许不太过份。即如春日闺思,在诗词中就是很常见的题材。这类词因为写得多了,就逐渐形成了各种“家数”。清代号称词的“中兴”,不过说到底,无论内容和技法,似都未能超出唐宋的藩篱。尽管这些词作可能十分工巧,但即使是名家之作,也难脱俯模就范的匠气,一般词人的作品就更不待言了。这是文化的历史规定,怪不得词家,但从中国诗发展的总体来看问题,未免令人悲叹。薛时雨是清王朝大厦将倾,整个封建社会即将就木时期的一位儒士、吏员,其自诩惟雅爱填词,没有人指出他的词不合格范,他的朋友们还称他善于音律(见《藤香馆词》诸序)。这首《木兰花慢》除了极个别地方略显别扭,不能说不是流畅可读之作,只是内容谈不上深刻,手法上则主要袭柳三变直露铺叙。 词为模拟思妇口吻的代言体。开头“问春来何处,可经过,几重山?”以春风发端。冬去春来,阳气上浮,春风骤起,本属自然,词家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这问是故意之问,因为是春风把主人公的思绪引向悠悠的远方,是春风撩起她的情思:“惯偷揭珠帘,轻将离绪,逗入眉弯。”使人想起李白的《春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春风是联系主人公和她所思念远人的媒介,情感使她感到春风应该是有生命的东西,它既然可以“偷揭珠帘”,自然可以问它“可经过,几重山?”遗憾的是这给万物带来生机的春风,带给主人公的只是离愁别绪,所谓“轻将离绪,逗入眉弯。”人的面部器官中眼睛似乎是最能显示感情的,眉目一体,词家惯用眉之舒敛来描写人的心理情绪,这里直言离愁入眉,毫不绕弯子,可见其离愁至深: 不光是情人远行,而且“机中制成锦字,更无人、重到玉门关。”此用晋窦滔妻苏蕙的典故。窦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今玉门关外) ,苏蕙思念丈夫,因将所作表思念的回文诗编成织锦花纹寄赠其夫。词人用此典暗指主人公思念的对象是她的丈夫,而且似乎是被谪,自己的心情和苏蕙一样,已经象苏蕙一样“制成锦字”,但却无从寄予,其痛苦自然甚于尚能将自己的心意使远人知晓的苏蕙。更何况“架上鹦哥自语,梁间燕子知还”都在刺激她的心灵,加沉她的痛楚。过片“经年,渐减芳颜。愁不断,泪空潸。”自叙自己被忧思愁苦煎熬的情状。“潸”,涕泪之貌。对此,主人公只是自怨自艾: “想东君恩重,料非薄幸,只是缘悭。”古人称春神为“东君”,“东君恩重”,是说春天带给人恩惠和幸福。“薄幸”,犹言薄情、负心,“料非薄幸”是说自己相信远行人并不是负心人,只能怪自己命运不好了。“悭”,缺少,“缘悭”就是少缘份,这种难以解脱的痛苦艾怨使主人公“妆台懒匀膏泽”。心理情态,古人早已反复写过: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诗·卫风·伯兮》) “君行殊不还,我饰为谁容。” (徐干《情诗》)对主人公来说,剩下的只有“盼书来,重整旧云鬟。”所以她要感谢: “难得知心小婢,背人私祝刀环。” “刀环”,原指刀柄尾部的小环,因“环”与“还”同音,古人多以“环”或“刀环”代指“还”意。主人公心中唯一的意念只有远行人归来,以解相思之苦,不辜负美好的春光。 中国古代诗词写两性情爱,除了《诗经》时代,很少有描写表现热烈爱慕、追求的作品,情诗大多以爱情的回忆和别后的思念为内容。至于写婚后爱情生活的诗词更为少见,也许李清照《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可算一例,只是也写得很理智乃至近于平淡,但写别离相思的名篇却比比皆是。这当然是与中国古代两性关系的特点(在中国封建时代,几乎没有爱情的追求和竞争,婚姻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和文化心理有关。不过,虽然西方诗歌向来较多描写婚前追求和爱情的诗,但比较而言,写生离死别往往比写幸福爱情的诗更为感人。如英国拜伦《当我俩分别时》写别离之情,济慈《幸福的无知觉》写失恋的痛苦,华兹华斯著名的六首关于露西的诗,则是在露西去世以后写的。日本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1880—1923)认为文艺是“苦闷的象征”,这大概是古今中外揭示人生痛苦作品最易感人的原因。不过和西方文艺强调个人体验不同,中国诗歌就象中国人的观念感情和思维方式,愈到封建社会后期愈模式化。因而那些常见的题材,人人都可以写,不管作者是否有这种感情体验。奇怪的是,这类作品往往会被人认为写的不错,这不光是创作的问题,也有欣赏方面的原因。这类词中充满了古代诗词中常见的语言、物象,这些东西因为诗词的反复沿用,我们的那种以“象”取意、得“象”忘言的思维定式和欣赏习惯使我们很容易理解它们的内涵、寓意,连接成篇,我们也就模糊地受到了感染。我们感受到的是那种哀伤的情绪,也就不去深究诗词本身的创造价值了。 木兰花慢赠歌妓 话兴亡千古,试听取、是和非。爱海雨江风,娇莺雏凤,相和相催。泠泠一声徐起,坠梁尘、不放彩云飞。按止玉纤牙拍,细倾万斛珠玑。 又如辩士遇秦仪,六国等儿嬉。看捭阖纵横,东强西弱,一转危机。千人洗心倾耳,向花梢、不觉月阴移。日日新声妙语,人间何事颦眉? 在元代,有一批爱好并关心教坊技艺的名士。胡祗遹就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位。他的那篇著名的《赠宋氏序》(见《紫山大全集》),对于杂剧艺术发表了深邃的见解。他和知名艺人朱帘秀过从甚密,曾有《双调〈沉醉东风〉》(见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散曲相赠。这首《木兰花慢》词热情赞美了说唱艺人的精湛技艺,表现出高度的艺术鉴赏能力,非一般的文人筵前赠妓之作所能比拟。 上片着重赞美歌妓的演唱技巧。起句点出这位歌妓是说唱艺人。“话”,说话,即讲故事。她是边说边唱表演故事的。这也暗示出作者将要对其在“说”、“唱”两方面的技艺都作出评价。同时,起句也总括了故事题材:既非风花雪月,又非神仙道化,而是历史兴亡。当然,作者所要赞美的并不是故事的内容,而是艺人的表演技巧。因此“爱”字以下无不扣紧艺术表演。“海雨江风”、“娇莺雏凤”,是对艺人歌唱技艺的总体感受。作者以自然界两种不同的美妙音响作比,写出艺人歌喉刚柔相济,妙入神品。元夏庭芝的《青楼集》是专记歌妓生活片断的作品,其中“顺时秀”条云:“刘时中待制尝以‘金簧玉管,凤吟鸾鸣’拟其声韵。”取喻方法略同。“泠泠一声徐起,坠梁尘、不放彩云飞”,写艺人起音之高亢。“泠泠”句摹写艺人开喉高歌时“音泠泠而盈耳”(晋陆机《文赋》)的清脆之状。“坠梁尘”,用汉刘向《别录》:“汉兴以来,善雅歌者鲁人虞公,发声清哀,盖动梁尘”。《青楼集》“朱锦绣”条云“歌声坠梁尘”,亦用此事。“不放彩云飞”,用《列子·汤问》:古之歌者秦青,“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青楼集》“赛帘秀”条云“声遏行云,乃古今绝唱”,仍可参看。“按止玉纤牙拍,细倾万斛珠玑”,写节拍而歌时的娓娓动听。纤手牙拍,有节奏地敲动,歌声即如万斛珠玑细细倾出,珠圆玉润,令人陶醉。这和白居易《琵琶行》所谓“大珠小珠落玉盘”,同样是以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相兼并出的方法来强化形容音乐效果。自“爱海雨江风”至此,作者运用几种不同的比喻,使读者借助日常的感受、实体的形象和丰富的联想,来感知歌妓在整个表演过程中悠扬婉转、变幻无穷的歌声,从而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她那演唱技巧的高超精湛、美妙绝伦。 下片着重赞美歌妓的说话技巧和整个表演的艺术效果。过片“又如辩士遇秦仪”以下,说听取那歌妓讲故事,就象遇到了战国时期著名的辩士苏秦、张仪。苏秦、张仪辩口藉藉,到处游说,使整个战国相互兼并、割据称雄的错综复杂局面层出不穷,就象小儿游戏一般轻而易举。他们纵横捭阖,或“合众弱以攻一强”,或“事一强以攻众弱”,使政局和战局千变万化,随时转危为安。这里作者极夸张之能事,用苏秦、张仪的神奇的舌辩才能,形象地凸现了歌妓的说话技巧。(元代说话艺人中,确有技艺十分高超者。《青楼集》“时小童”条云:“善调话——即世所谓小说者,如丸走坂,如水建瓴。”可以与本篇对勘。)此外,以苏秦、张仪作比,又照应了开头“话兴亡千古”云云。“千人”两句,从客观上记述表演的艺术效果。“千人”言听众之多。“洗心倾耳”,言听众之专心。“向花梢、不觉月阴移”,言听众为表演所吸引,不觉时光倏逝。这是化用唐元稹诗所谓“光阴听话移”(《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收尾两句,又从主观上总赞艺人的表演。“新声妙语”,总括演唱和说话两面,回应全篇。“人间何事颦眉”,以激赏的心情,强调民间文艺的移情功能。这样的收尾十分突出地强化了前面所写的内容。又以反诘句出之,更有不容置辩的意味。 由于作者对说唱艺术具有高度的艺术鉴赏能力,又能运用许多生动的比喻来描绘说唱妓的高超技艺,故全词清溜妥贴,令人神往。作者真可谓元说唱艺人的知音了。 木兰花慢是春魂一缕,销不尽,又轻飞。看曲曲回肠,愁侬未了,又待怜伊。东风几回暗剪,尽缠绵、未忍断相思。除有沉烟细袅,闲来情绪还知。 家山何处?为春工、容易到天涯。但牵得春来,何曾系住,依旧春归。残红更无消息,便从今、休要上花枝。待祝梁间燕子,衔他深度帘丝。 这首词借咏“游丝”来抒发春天的内心感受。词题“游丝”二字,指飘动的蛛网游丝。宋晏殊《蝶恋花》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中的“游丝”即为此词所本。“翰风”,词人张琦之字,他是张惠言堂弟,为常州派的主要作家。 “是春魂一缕,销不尽,又轻飞。”词一开头,即将游丝巧妙地比拟为“春魂”。蛛网游丝虽然并非春天所独有之物,但万物萌发的春天正是微生物滋生发育的时机,蜘蛛等昆虫的吐纳之物多在空中到处飘浮,形成一片游丝迷蒙的景象。在诗词中,蛛网游丝又往往和杨花飞絮作伴为伍,成为春天景色的表征,是诗人词客喜爱吟咏的对象。张惠言曾写道:“游丝飞絮无绪,点点碧云钗。肠断江南春思,粘着天涯残梦,剩有首重回。” (《水调歌头·春日赋示杨生子掞》)与本词意致相近。本词写春虽归去,而春魂犹在,且看那一缕游丝销亡不了,又轻轻飞去。游丝是“春魂”,点出游丝之神,动人心目; 游丝是“春魂”之“一缕”,又绘出了游丝之形,更牵起人们不尽的情思。“看曲曲回肠,愁侬未了,又待怜伊。”将词中主人公的愁苦怜爱之情与轻飞的一缕游丝紧紧缠绕在一起,既愁怜自我,又愁怜游丝,“曲曲回肠”指主人公多情善感的愁肠,也指游丝萦回曲折的形态与心态,词的主人公与游丝融合为一体。至此,已从神到貌将本词所咏对象“游丝”的题旨点明。“东风几回暗剪,尽缠绵、未忍断相思”。仍就游丝“是春魂一缕”这一点从深层写出幽曲情致。游丝经东风暗剪而不断,自然是春魂不销,相思不绝。这里词人暗用双关隐语,将游丝之“丝”谐相思之“思”,以微妙含蓄的笔致托出一己之情怀。上片歇拍“除有沉烟细袅,闲来情绪还知”二句,宕开一笔,以沉香烟气的细长缭绕,来衬托游丝的轻飞,沉烟看来也似“曲曲回肠”,缠绵不绝,或心有灵犀,知晓游丝的情怀意绪吧! 过片以诘问承转,问轻飞的游丝“家山何处?”然而有问无答。“为春工、容易到天涯。”春工,指构成春天的一切活动。元好问诗: “一树百枝千万结,更应薰染费春工。”(《丁香》) “天涯”也算是对“家山何处”的回答。游丝为了构筑春天的景观,海角天涯到处飘泊,怎能有固定的家山! 然而一切都妄费心机,“但牵得春来,何曾系住,依旧春归。”这三句,连同上片的“东风”三句,系化用辛弃疾《摸鱼儿》词中“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一段词意。咏游丝虽以自己的丝缕将春色从天涯牵引而来,但却拴不住春色,春色依旧归去。无限的惜春之意流溢于字里行间。“残红更无消息”即“枝头觅遍残红,更无踪” (见所作 《相见欢》)之意。词中主人公见枝上残红已无踪影,便告诫游丝说: “便从今、休要上花枝。”既然春色拴系不住,花枝何须费工经营装点? “从今”、“休要”语气断然,流露出作者对留不住的春天的一片怨情。结韵二句“待祝梁间燕子,衔他深度帘丝。”意思是希望燕子把自己愁怜的游丝——“春魂一缕”羁留深藏起来,表达了对最后一线春光的一往深情。 被称为“词源疏凿手” 的张惠言,为常州词派的创始人,在词的创作上主张“比兴”“寄托”,提倡国风、《离骚》的旨趣,这首词中的“游丝”即寓含比兴寄托之意。“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相见欢》),词人怀着对春天的特殊敏感与真情,抒写销不尽的春魂游丝。“游丝”的意象在《茗柯词》中多次出现,如“游丝天际” (《水龙吟·清明次计伯英韵》)、“帘外游丝落絮是天涯” (《相见欢》)等等。本词中“游丝”,就本身而言是一种虚飘不牢之物,苏轼诗: “虚飘飘,画檐蛛结网,银汉鹊成桥。” ( 《虚飘飘》)辛弃疾在《摸鱼儿》词中以“画檐蛛网”自喻,蜘蛛施展出全部力量,不过织成虚飘飘的一片蛛网,象征辛弃疾自己虽怀有报国壮志,无奈位卑权小,无力回天。张惠言在此词中点化运用辛词意致,自然也以游丝自比,游丝虽牵来春天但却系它不住,游丝对春天相思缠绵,象是春天之幽魂。词中的“春”具有多义性、模糊性,寓意较难确指。从词篇看来,词人珍惜的是美好的青春年华;“难道春花开落,更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 “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 (见所作《水调歌头·春日赋示杨生子掞》)然而这“春”又何尝不喻指词人所向往的清明政治,词人所追求的理想、事业、爱情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 虽然“春”难以系住,残红无踪,词中发出决绝怨语,但是比照词的最后两句结语: “便从今、休要上花枝”,显然说的是一种反话。因为词的主人公“待祝梁间燕子,衔他深度帘丝”,是要告诉梁间燕子,衔取游丝飞进帘内,即把这“销不尽”的“春魂一缕”深深地留驻在帘内,等待着春光复苏的一天。试想,当“春”复苏之时,游丝定会“为春工” “到天涯”,处处“酿就春色”,将万紫千红再度系上花枝。这首词的一起一结掩映回应,寄托遥深。诚如词作者所说的“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词选序》)。谭献的《箧中词》评此词“屈曲洞达”,可谓以意逆志,深得其中三昧。细细品味,“屈曲”指的是此词“低徊要眇”的笔致,恰似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游丝一般,若断若连、似接非接; “洞达”指的是“喻其致”,透过作者迷离的赋手见出其深潜的文心,感受到他以咏游丝所抒发出的幽约怨悱之情。 木兰花慢赋白莲,和宇舜臣韵 怅波翻太液,谁留住,蕊珠仙?向水殿云廊,玉容花貌,几度争妍。人间延秋无记,掩霓裳、犹忆舞便娟。画里倾城倾国,望中非雾非烟。 雁飞不到九重天,《水调》漫流传。奈花老房空,菂存心苦,藕断丝连。西风佩环轻解,有冰弦、谁复记华年?留得锦囊遗墨,魂消古汴宫前。 此词自序说是赋白莲和人之作,实则借物兴感,寄托遥深。词中暗寓唐代天宝之乱故事,乃借唐言宋,哀悼南宋的覆灭。这种手法和宋末遗民的白莲词如出一辙。只是时代不同,相去已百余年。由此更可见出南宋之亡所造成的撄心之痛,在后世的汉族知识分子心中也是相当惨重的。 上片一开头就用力拈出一个“怅”字,笼罩全篇,遥想追悼,直抒愁惨之情。“怅波翻太液,谁留住,蕊珠仙”三句,写花亦写人,既实赋本题又不胶着于物。“太液池”,在唐大明宫中。当时,“太液芙蓉”为宫中美景之一。那里曾是唐玄宗和杨贵妃游乐之地。“蕊珠仙”,道教传说天上有蕊珠宫,为仙子所居。三字明写白莲,暗喻杨妃。当时安史乱起,明皇出逃,马嵬坡前三军哗变,杨妃惨死于尺组之下。玄宗虽贵为天子,也无法相救。那情势一如太液秋风,波翻莲折,蕊珠仙去,无人可以挽回。追想昔日宫禁之中,花美人娇,何等风流?故云“向水殿云廊,玉容花貌,几度争妍”。可是,“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白居易《长恨歌》),国都陷落,国家颠危。而这可悲可哀的历史,今已是“人间延秋无记”,惟“掩霓裳、犹忆舞便娟”而已。“延秋”,唐禁苑西北的一座城门名。萨都剌《杨妃病齿图》诗:“君不闻延秋门,一齿作楚藏病根。”此处泛指唐都宫苑。“霓裳”二字,引出《霓裳羽衣曲》。此曲原名《婆罗门》,河西节度使杨敬述所献,经玄宗润色而成。杨妃尤善配合此曲之舞。唐宫盛衰故事,人间已不复省记,但杨妃《霓裳羽衣舞》的优美姿态却仍然留在人们的回忆中。历史象云烟一样消散,只有图写杨贵妃玉容花貌、便娟舞姿的画卷留与后人深思,因而歇拍处再折一笔,曰“画里倾城倾国,望中非雾非烟”。两句既是写杨贵妃,也与太液芙蓉相合,仍未离赋白莲本题。据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下载,玄宗避难西蜀归来,日夜思念杨妃,“令画工写妃形于别殿,朝夕视之而歔欷焉”。词中所说之“画”,或即指此。画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汉李延年歌)的杨妃以及她的悲欢故事,引发词人追想起那一段令人怅恨的史实。但那一切毕竟都已成为历史的陈迹,回顾时不免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因而词人联想起白居易的《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杨妃的宠辱哀荣,似花非花,似雾非雾,似实非实,似虚非虚,变幻得太快,好似一场春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词情至此,已充满着黍离之悲、沧桑之感,哀叹低回,一片神伤。 下片承上,一意流转。“雁飞不到九重天,《水调》漫流传”两句,仍写玄宗杨妃事。前一句暗写杨妃死后,在那蓬壶仙山太真院里,“不见长安见尘雾”(《长恨歌》),孤苦寂寞。鸿雁虽能传书,但仙凡相隔,九重天高,无法飞度。后一句借隋炀帝凿汴河时所制《水调歌》,喻写杨妃所唱美曲,谓其人亡歌歇,只有动人的曲谱空传人间。玄宗、杨妃的历史悲剧,一如“花空烟水流,年事梦中休”,但在词人心中却是怅恨难消,因而再就莲荷托物寄情,排比三句:“奈花老房空,菂存心苦,藕断丝连。”“房”,莲蓬。“菂”,莲子。这三句亦赋本题,而又用以喻写人去楼空的孤寂、铸成苦果的忧伤和相思难消的悲苦。词人的思绪也仿佛是剪不断,理还乱,故词中哀肠九回,反复旋绕,继之以“西风佩环轻解,有冰弦、谁复记华年”。上句暗写杨妃马嵬坡被缢。下句的“冰弦”,见《杨太真外传》卷上:“开元中,中官白秀贞自蜀还,得琵琶以献,弦乃拘弥国所贡绿冰蚕丝也。”此处用以指代杨妃所奏之琵琶。李商隐《无题》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有冰弦、谁复记华年”即化用此诗。两句写杨妃香消魂断,纵有冰弦遗曲,也无人去念及她青春时的风流韵事。写到这里,赋白莲写杨妃,花事人事已写尽写透。但词人托物寄情的真正用意在于哀悼南宋之亡,故而末尾两句词意明转,且一转即结:“留得锦囊遗墨,魂消古汴宫前。”唐代诗人李贺常骑驴觅诗,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见唐杜牧《李长吉小传》)。后世遂称好诗为锦囊诗、锦囊佳作。“汴宫”之“汴”,即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要理解这两句的含义,须追述宋亡之后的一件惨案。元军攻陷南宋都城的第三年(1278)冬天,元僧江南大总管杨连真伽掘毁南宋高宗等六陵,激起正义之士的极大愤慨,遗民唐珏等秘密埋葬残骸之后,与吕同老、王沂孙、赵汝钠、王易简、周密、张炎等十四人结社联吟,以《水龙吟》、《齐天乐》诸调分咏白莲、蝉等,暗喻其事,抒写亡国之痛,共得三十七首,编成著名的《乐府补题》。这就是词中所说的“锦囊遗墨”。词人在古汴宫之前,想及南宋遗民亡国悲悼之作,心情更加愁惨不堪,故以“魂消”二字极言其深悲大痛。至此,全词结束,深于寄托的词旨也豁然开朗。 如果再进一步联系南宋史实,便知南宋帝㬎及全、谢两太后被元兵掳去的遭遇和唐代安史之乱中帝王后妃不能自保的情形,也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南宋遗民咏白莲词中多用“太液”、“霓裳”诸典。如吕同老云:“太液波翻,《霓裳》舞罢,断魂流水。”唐珏云:“太液池空,《霓裳》舞倦,不堪重记。”王沂孙云:“太液荒寒,……断魂何许”,“翠云遥拥环妃,夜深按彻《霓裳舞》。”凌云翰这首词的用典和手法完全与之相同。这主要是因为在元朝的高压统治之下,无法明说宋亡,只得隐晦其事,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 要之,此词写花事人事,见形见神。写物暗涉人情,写人雅合物性;物与人不即不离,以意会合,深于寄托。张炎《词源》云:“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这首咏物词体物寄情,隐而不晦,神行其间,晓畅自然,堪与南宋咏物佳作媲美。 木兰花慢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起伏如龙。 汉家陵阙动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此词题为“彭城怀古”,故起二句便开门见山,直扣题意。“古徐州”即彭城。相传帝尧时封颛顼后裔彭祖于此,建大彭氏国,“彭城”之名盖始于此。汉末曹操曾迁徐州刺史治所于彭城,于是彭城始称徐州。徐州东濒大海,西邻中原,南达江淮,北趋京津,为东西要冲,南北锁钥,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且四周山岭耸翠,汴泗交流,景象壮美。因为词作者意在怀古而不在览胜,故仅以“形胜”两字一笔带过,而以“消磨尽、几英雄”一句开启下文怀古凭吊之意。“铁甲”五句,紧承起句,追怀在这古徐州“消磨尽”英雄之气的项羽。“铁甲重瞳”,代指项羽。据《史记》等书记载,项羽的眼睛是“重瞳子”,即双瞳人,这可能是一种不平凡的象征;项羽冲锋陷阵时,身披铁甲,骑乌骓马,勇不可当。“汗血”,流汗流血,极状乌骓马征战之劳苦。“玉帐”,指军中帐篷;“连空”,极状“玉帐”之盛。这三句,气势磅礴,隐然有兵戈之声,文字虽少,却已写出项羽的不同凡响及其兵威之盛,紧应起句中的“英雄”。“楚歌”、“梦魂”两句,则转写项羽垓下之败,写英雄末路,紧扣起句的“消磨尽”。据《史记·项羽本纪》,项羽被汉军围困在安徽灵璧的垓下,四面楚歌,军心瓦解,而败逃乌江。乌江亭长劝他东渡乌江,项羽说:“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遂自刎。所以后来李清照写诗说:“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词中写项羽的这五句,用笔由扬而抑,大幅度跌宕,且五句之中,用“想”、“料”领起,不仅明显地表达了怀古凭吊之情,而且语意辞气一脉贯穿,凄壮雄放的感情格调亦由此而生。上片结句“空有”、“乱山”两句,由怀古而转向眼前彭城的现实景象:黄河蜿蜒如带,乱山起伏如龙。在这般景象之前,加“空有”二字,表达了作者的感怆之情,大有英雄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乱山川的浩叹,隐含着作者对当时现实的批判。这个结句,既与起句“形胜”相呼应,又以其苍凉景象开启下片。 词的下片,作者用情景兼赅的笔法,通过几组典型的历史遗迹的变迁,进一步吊古伤今,感慨人生,感情激烈而深沉。“汉家”、“禾黍”两句,承上片结句的悲凉景象而来,由眼前彭城的这等景象而联想到远在关中(陕西)的汉家陵阙。汉朝的创业主刘邦,崛起于彭城附近的丰沛,曾在彭城几度大战而定都长安。可是中国历史由汉而元,几经兴衰,既然彭城景象如此,那么,远在关中的汉家陵阙,也应该是秋风萧萧,禾黍离离了!两句气象博大,笔力劲峭,不在李白“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之下。“戏马台荒”三句,思绪再回到彭城,咏项羽及关盼盼事。彭城“戏马台”传为项羽遗迹,在城南一里许的小山上,项羽因山筑台,观看操演兵马。戏马台本是英雄扬威之地,刘裕北伐曾在此大会将校宾客,横槊赋诗。“画眉人远”,不一定是实咏汉张敞画眉事,而是借画眉事以咏唐武宁军(治徐州)节度使张情与彭城名姬关盼盼恋爱故事。燕子楼是张氏旧第中的一座小楼,张惜卒后,关盼盼念旧爱而不嫁,独守楼中十余年,后人传为佳话,文人学士歌以咏之,“燕子楼”遂成徐州名楼之一。这里,作者用“台荒”、“人远”、“楼空”,以写彭城诸名胜的风流云散,再配以“秋风”、“禾黍”,则满目荒寂,不期而至,而作者吊古伤今之情,英雄已去、美人不返之恸,亦随之尽现笔端。此景此情,步步逼来,终于使作者发出了“人生百年如寄”的慨叹。慨叹之至,因有“且开怀、一饮尽千钟”的感情宣泄。这两句,貌似低沉颓唐,实际上感情激烈而深沉,对产生于彭城而又“消磨尽”于彭城的古代英雄、美人的追怀,对眼前现实的愤怒鞭挞,对自我回天无术的怅惘,对匆匆人生的感慨,种种复杂感情,都倾泻在这“千钟”浊酒之中了!词的结句,别开生面,一转而为沉着、冷静、高远:作者倚栏望着挂在这荒城一角的斜阳,和那愈飞愈远的归鸿……。作者有所望,亦有所寄托。是珍惜那转瞬即逝的斜阳黄昏?是羡慕那不舍斜阳黄昏而奋飞的鸿鹄? 这首词,极富苍凉悲壮之气。这种“气”,一是来自它的题材。彭城本是兵家之地,这里曾产生和消磨了无数英雄,使其本身染就了英雄贞刚之气。作者“怀古”,首怀西楚霸王项羽,先声夺人,已为全词奠定了基调。二是来自此词的作法。其遣词造句,多杂兵戈铁马之声,多有博大苍凉之气,全词几无纤弱柔靡之语。其用笔,多得跌宕之法,如写项羽,将其叱咤风云与英雄末路相跌宕,抑扬之间,悲壮尽出。作者又善于将含义相矛盾的事物组织在同一个画面中,在矛盾跌宕中表现悲凉之气,如“戏马台”,本是英雄之场,作者却在“戏马台”后紧缀一个“荒”字;“燕子楼”本有优美动人的爱情含义,作者却紧补一个“空”字,如此等等,使人读来自有一种繁华消歇、盛景难再之感,于是悲凉之气,凭空袭来。值得指出的是,萨都刺的词,多有这种苍凉悲壮、英雄豪迈的气概,明显地表现出追步苏辛的创作倾向。这正是萨都刺词的可贵之处。 木兰花慢 木兰花慢万俟咏 恨莺花渐老,但芳草,绿汀洲。纵岫壁千寻,榆钱万叠,难买春留。梅花向来始别,又匆匆结子满枝头。门外垂杨岸侧,画桥谁系兰舟? 悠悠。岁月如流。叹水覆、杳难收。凭画栏,往往抬头举眼,都是春愁。东风晚来更恶,怕飞红拍絮入书楼。双燕归来问我,怎生不上帘钩。 该词以比兴手法写惜春伤别。上片点化故实,借景寓情;下片径抒心中伤感,变深婉之怨为长歌长哀,深沉愁思,尽得展示。词人笔法细腻含蓄,备极吞吐;写景用典,得心应手。此词题材虽未脱俗套,但未露俗气。 ☚ 点绛唇 念奴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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