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仙庵谈诗
取经路上,灾难频仍,既有面目狰狞、性情残暴、想吃唐僧肉以长寿延年的山妖水孽、厉鬼恶魔,又有风流袅娜、妩媚撩人、欲同唐僧苟合以盗取元阳的妖姬美女、鼠怪狐精。百目千颜、靡不毕具。而第六十四回木仙庵谈诗一节,在艺术构思和情节设置上则心裁独出,风格别具。
木仙庵中,松、柏、桧、竹成精变化的劲节十八公、孤直公、凌空子和拂云叟,个个谈吐高雅、举止大方、清奇古朴,文采斐然,有闲云野鹤之风、无浅俗鄙陋之气,无怪乎唐僧以汉初著名的商山四皓目之。尔后出场的杏仙,风姿绰约、体态轻盈、妖娆俏丽、娇媚多情。作诗则清词丽句,言语则顾盼神飞,俨然一风流才女。这一干不速之客,似仙非仙、若妖非妖、亦仙亦妖、仙妖难辨,同西天路上众多的魑魅魍魉迥然有别,殊不相类。正因为如此,唐僧起初才不存戒心,乐与其交,联诗觅句,怡然唱和。不久,杏仙按捺不住,春情渐发,对唐僧百般撩拨挑逗,挨轧偎依,欲行苟且。十八公等四人舌底生花,极力撮合,赤身鬼使则凶相毕露,强媒硬保。这实在是一种十分高明的圈套,意志稍不坚定者,定入其彀,是对唐僧的一次突然的严重考验。作品通过这一节文字,再次突出了唐僧意志的无比坚定。杏仙有情,长老无意,“禅心已作沾泥絮,肯逐春风上下狂?”杏仙和四操的真实面目一露端倪,唐僧即刻清醒,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以美人局来骗害贫僧”,心如金石,断然拒绝,既不为美色所动,又不为淫威所屈。这一层浓重的皴染使唐僧的性格更加鲜明,更有光彩,得到进一步的强化。
在情节进展的合理性和环境气氛的掌握上,木仙庵谈诗都很有特色。唐僧一路多灾多难,遭逢的不是凶恶的魔头,便是淫浪的妖女,精神经常处于胆战心惊,惶惶不安的状态。这次来至木仙庵,忽遇几位高雅脱俗、仪态大方、彬彬有礼、诗才敏捷、颇有仙风道骨的古稀君子,心情为之一爽,诗兴油然而发,文思泉涌,不可遏止。这样处理,妥贴之极;情节虽觉突兀,感觉却很自然,顺理成章。既使得取经路上种种灾难的描写丰富而不单调,新颖而不雷同,有声有色,多彩多姿,又恰当巧妙地控制和调节了节奏、气氛和色调,有惊无险,明快清新。使读者刚惊叹罢奇峰绝岭之险,又马上领略到小桥流水之幽,以一种较为安闲舒缓的心情欣赏和品味西天途中这独特的一难,从而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再有,唐僧、四操与杏仙所咏的诗篇,是全书中相对比较集中、写得也较为精彩的韵文创作。唐僧的诗既表明自己取经向佛的虔诚心迹,又十分切合此时此境的闲适心情。而四操与杏仙的诗,即使孤立地看,也是有所寄托、颇为含蓄的相当不错的咏物诗。更主要的是,这些诗没有游离于情节发展之外,成为可有可无的闲笔,而是进入了规定情境之中,成为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时从中也可以约略看出诗作者每人不同的个性。由此观之,《西游记》的作者不仅在小说创作必须具备的结构想象,提炼概括和刻划描写等方面具有非凡的能力,而且在诗歌创作上,也有着深厚的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