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一个拐腿的人也想踢一场足球

 
 每扇门里摆满了 “世界杯”
 我也想踢一场足球了
 或者把足球
 抱在胸前
 像抱着一捧水果
 于是就想到结婚
 这惟一不意外的奇迹
 娶一个健康的女子
 若干年后的若干年后
 我就有一个儿子
 这惟一不意外的奇迹
 飞跑在足球场上
 就像我自己正跑着似的
 坐在栅栏外
 我温情地观看
 阳光金黄
 草坪碧绿
 射门：我儿子就像我
 把一个个字
 填进格子一样自然
 足球滚过身边
 我抚摸着枯萎的右腿
 注视着足球滚远
 滚得远远
 一直滚到我结婚之前
 现在的桌边
 叫我去想以后会遇到的好事
 真忍不住要哭上几声
 一个拐腿的人为了踢一场足球
 
 这是一首身世感很强的感人至深的诗。车前子本人是个残疾人，他在七个月时患了小儿麻痹症，右腿留下残疾。他读书只到初中，硬是凭着顽强的毅力，和对生命与世界的善意，修炼艺术成为著名青年诗人的。了解了这些背景，我们会更深切地体味这首诗。这首诗在取材上是新奇的。平时我们见过许多表现残疾人生活、理想的诗，但这些并没能深深地撼动我们。原因是，这些诗仿佛已被规定了程式，所谓“身残志不残”。
 有些诗人为了观念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体验，写出些 “走向太阳”、“叩开宇宙门环” 的不着边际的空泛之辞。当然，不是说不能这样写，但是，一首诗是生命的还是故意制造出来的，读者一眼便能看穿。车前子为这首诗取名为 《日常生活》,个中滋味是很明显的。事实上，正是在 “日常生活” 中，残疾人对自身生命的感觉体验最深。诗人没有写他 “要怎样作出巨大贡献”,他只写了 “一个拐腿的人也想踢一场足球”,这就包含了生命的苦衷和对命运的挑战。
 这首诗在语言上是节制的，诗人没有淋漓尽致地抒写他的情感，只用了淡淡的口语和平缓的声音。他这样做的原因是，这些东西即使不写，读者心中也已存在。他只用了几个场景，就深深地搅动了我们心中的湖水。这几个场景昭示着诗人对未来的憧憬，是悲郁中的自勉、乐观。正是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勇敢的生命，一个苦难的生命，他不是要我们同情，而是要我们理解。
 《日常生活》 的确只是 “日常生活”。但一个拐腿的人想踢一场足球，这并不是每个残疾人的 “日常生活” 都有的感觉啊！ 正因如此，这首诗就格外令人感动，诗人的愿望也并非是“日常的”,而是一个坚强的灵魂才有的——踢足球难道只是一种游戏吗，对车前子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