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杜甫《戏为六绝句》中的一首。“王杨卢骆”是唐初被合称为“四 杰”的四位诗人: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诗中所说的“当时体”是什么 呢?
初唐时期,应制奉和的绮靡诗歌占了主要地位,但是,这种诗歌,也不 是人人都可以写的。你必须要是那个富贵圈子里的人,要有参与其事的资 格。王、杨、卢、骆都是仕途失意之人,但又才气横溢,自视甚高。他们不屑 于写那些金玉其外的“上官体”诗歌,也写不出那样的诗歌。在理论上,他 们提倡诗文的经世教化作用,而在实际创作中,更多的是命途坎坷的牢 骚、羁旅游宦的悲愁。“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杨炯《从军行》),“不求 生入塞,唯当死报君”(骆宾王《从军行》),有慷慨苍凉之气,但现实生活却 是“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讵知”(卢照邻《行路难》)。他们也因此对 社会现实有比较清醒的认识,写出了《长安古意》(卢照邻)《帝京篇》(骆宾 王)等较为优秀的诗篇,拓宽了诗歌的题材。“宫体诗在卢、骆手里是从宫 廷走到市井,五律到王、杨的时代是从台阁移至江山与塞漠”(闻一多《唐 诗杂论·四杰》)。
四杰诗歌的境界虽然不高,题材范围也相对狭窄,但艺术成就却很 高。完善了律绝,发展了歌行,为盛唐诗歌的繁荣打下了基础。他们的这种 特色的诗歌,就是杜甫所称的“当时体”。在盛唐诗人眼里,可能算不得什 么,但在唐代初年,却是高出其他诗人很多的。
《戏为六绝句》为杜甫论诗之作,亦为论诗绝句之始创。这组绝句大约写于肃宗上元二年(761)。诗题用一“戏”字,是为了驳斥那些专事讥讽前贤的“尔曹”。六绝句中二、三两首论初唐四杰,这里选的是第二首。
这首诗的哲理性在于:轻薄文人对有价值的事物妄加非议,结果犹如昙花一现,“身与名俱灭”,真正有价值的不因外界非议而贬值,犹如滔滔江河万古长流,不会废弃。江河不因谤议而废,真理不以时评而改,这是客观存在的真理。
杜甫是在具体论述初唐四杰时,很自然地归结出上述道理的。初唐四杰是:王勃(650—676)其诗虽未脱尽齐梁绮丽风习,但意境较高,初步突破了宫体诗的束缚。杨炯(650—?)擅长五律,多数作品尚未脱尽齐梁遗习。卢照邻(约635—约689)诗作多愁苦之音。骆宾王(约640—?)诗作多悲愤之词。杜甫认为他们的作品是“当时体”,是初唐那特定时代的风格、体式。可是时人以轻薄之言妄加讥笑,如《玉泉子》:“王、杨、卢、骆有文名,时人议其疵曰:‘杨好用古人姓名,谓之点鬼簿;骆好用数目作对,谓之算博士。’”历史证明,那些嘲讽四杰的人,只是一时聒噪不休,终究随着身死也就烟消云散了,而四杰的作品却如长江大河,万古流泻。
杜甫肯定四杰作品有承先启后、始畅唐风之功,虽有过誉之处,但所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却流传千古,且使人想得更多——纵观历史上多少风云一时的人物,都被历史的浪潮冲刷掉了;想得更深——只有掌握真理、建功立业者才会如江河长流。
该诗是说那些非议唐初四杰王、杨、卢、骆的文章的人,你们现在攻击和 诬蔑他们的文章,但是即使等到你们这些家伙身体死亡,名字也让人忘了,也 阻止不了他们的声名、文章像江河那样万古长流。
这首诗一方面高度赞扬了初唐四杰,另一方面又批评了那些好高骛远,夜郎 自大,轻薄为文,假呻吟瞎浪漫的人们。而从现在看来,有理由相信,杜甫写这 首诗时,或许把自己生前身后的名声也考虑进去了。他在另一首七绝中说:
郑公粉绘随长夜,曹霸丹青已白头。
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间不解重骅骝。
这首绝句明里说郑虔已死,天下再没有好的山水画了; 曹霸也老了,可是 世人却不识货,不懂得欣赏他画的马。而这当中蕴涵着淡淡的牢骚和感慨,和 前面说到的 《戏为六绝句》第二首一样。
在杜甫活着的时候,他伟大的诗歌并没有被人们所重视,当时出版的殷璠 《河岳英灵集》,高仲武的 《中兴间气集》都没有选录杜甫的诗。岂止是 “人间 不解重骅骝”,简直是 “人间不解杜陵诗”。但是诗人并没有过多的怨尤,他深 深地知道: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曾记得该句在文革期间,常被造反 派的才子用来批判对手。第一,解气; 第二,顺口; 第三,显得有学问。所以 很流行。可杜甫的原意,却没有什么政治,倒是很文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