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题大观园诸景对额》曲径通幽处
曲径通幽处 贾宝玉 这是为竣工的大观园“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暂拟匾额楹联的第一处题咏,见于第十七回。原来贾政带着宝玉和众清客进入大观园,“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掩蔽园中诸景;山石之中“微露羊肠小径”,贾政等“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众清客用“叠翠”、“锦嶂”、“赛香炉”、“小终南”等几十个拟额来敷衍,而贾宝玉独排众议,拟题“曲径通幽处”。那么,这一拟题为何博得众人的“都赞”,甚至赢得贾政的难得的一“笑”呢?它究竟好在何处? 我们知道,“‘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引自盛唐诗人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描写曲曲弯弯的小径通向深远幽静的地方,暗喻要达到领悟佛理妙道的胜境,先得走过一段曲折的小路。贾宝玉把它题于此处,既切沿着“羊肠小径”、“逶迤进入山口”的实景,又含大观园的胜景妙境全在前面的寓意,可谓引人入胜,发人遐想,从而把这“并非主山正景”、“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的作用,恰到好处地点了出来,唤起游者亲切的实感和无比的遐思。这是一。 如果按清客们所拟的“叠翠”、“锦嶂”来题,非但含蕴全无,不能引人入胜,就是眼前的“小径”“逶迤”的实景也没有描画出来;至于“赛香炉”、“小终南”之类,更是大而无当,比拟不伦,全是生搬“俗套”,毫无实感可言。而“曲径通幽处”虽然是用古人成句,却恰切实景,又有余蕴,自然贴切,不可移易,所以贾宝玉自豪地说:“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一切以维妙维肖地表现生活场景和实感为转移、能唤起人们思想共鸣的遐想,这才是真正的美的境界。即使是“述旧”、“刻古”吧,只要能为我所用,如己所出,道出人之不能道,写出人之所共想,就胜过矫揉造作、敷衍俗套的“编新”、“雕今”十倍、百倍。这是二。 如果按众清客所云“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拟题,大约“叠翠”、“锦嶂”、“赛香炉”、“小终南”之类倒是合乎定格的,而贾宝玉拟题的“曲径通幽处”反倒显得出格了。但是,众清客所拟,拘谨局促,了无意境,仅在玩弄熟滥辞藻,袭用空洞比喻,显得十足的小家子气,很难表现出大观园的“蓊蔚洇润之气”。所以贾宝玉批评说:“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这话说得大有石破天惊之概,完全置众清客所说的“两字、三字、四字”于不顾,而将他们的拟题一笔抹倒。贾宝玉之所以如此自信,在于这句旧诗把大观园“搜神夺巧之至”的万千气象一下子笼括在内,情景交融,境界幽深,带起了无数的奇芳异景,唤起了无量的奇思异想。众清客称赞他“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也并非虚誉;也正因如此,才博得总是断喝宝玉“畜生”的贾政那难得的一“笑”。可惜后人不懂此意,在程乙本中将这一留题改作“曲径通幽”,这就违反了贾宝玉“直书”“这句旧诗”的本意,而落入众清客限定的“两字、三字、四字”的死板框框中去了。这是三。 贾宝玉的这一拟题,显出了他敢于突破“迂腐古板”的陈规“俗套”,妙思纵横地抒发己意的过人“天分”和“才情”;同时,曹雪芹借写贾宝玉的拟题,也发挥了代人捉笔,“按头制帽”的天才,曲折地表露了自己的褒贬倾向和美学理想。这真可谓一箭双雕了。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题大观园诸景对额》有凤来仪
有凤来仪 贾宝玉 宝鼎茶闲烟尚绿, 幽窗棋罢指犹凉。 这是贾宝玉为日后“潇湘馆”所题的匾额和对联。当时贾政带了众人“出亭过池”,迤逦向北,“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有的清客拟为匾额题上“淇水遗风”,有的拟题“睢园雅迹”,贾政都嫌“俗”。待贾政问及宝玉,宝玉认为“都似不妥”。其理由有二:“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批评清客所拟与歌颂皇妃元春出行至此的实况不相切合,这是一;“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并驳贾政所云“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为“这太板腐了”,从而批评清客所拟乃属不是驾轻就熟的矫揉造作,用词遣意又太板滞迂腐,这是二。曹雪芹在此不露痕迹地刻画了贾宝玉作为“翰墨诗书之族”之贵族公子的全部复杂性,他既要“颂圣”,以姐姐是皇帝贵妃为骄傲;又敢顶撞严父,表现他潜在的叛逆性格。单就艺术而言,他要求切题立意、自然成文,无疑是正确的,也正曲折地反映了作者的艺术见解。因此,当他说“莫若‘有凤来仪’四字”之际,“众人都哄然叫妙”,使得贾政口中虽然连骂“畜生,畜生”,却也不禁“点头”了。 “有凤来仪”为什么令众人“叫妙”呢?因为它几乎来自《尚书·益稷》的“现成”“四字”:“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意思是说:虞舜所制的乐曲演奏了九段,凤凰都被招来了。“仪”,来归。)可谓不假修饰,灵动自如。不仅如此,它更切合了“颂圣”的题旨,因为凤凰是传说中祥瑞的灵鸟,又是后妃的象征,这里用“凤凰来仪”比喻元春的归省,暗示吉祥的兆应,不是非常恰当么?何况传说凤凰“非竹实不食”,更与此处的“千百竿翠竹”紧密相扣。庚辰本脂批宝玉所说“莫若‘有凤来仪’四字”道:“果然,妙在双关暗合。”正是深知其妙之的评。 至于宝玉所题的对联,众人不涉一语,只有“贾政摇头说道:‘也未见长。’”这是因为贾政先自说过:“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而宝玉题写的内容却是烹茶、弈棋,与其父之教大相径庭。曹雪芹正以此细笔,刻画贾宝玉不遵父教、“愚顽怕读文章”的叛逆性格和作为“富贵闲人”的趣味爱好,多侧面地描写了贾宝玉不求仕进、醉心散逸、酷爱翠竹而沉湎于闲情的复杂形象。如果单就此联的艺术性而言,倒是将处于“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的潇湘馆的情趣写绝了。试想,在珍贵的鼎炉旁煮茶,茶沸烟腾,已自缕缕泛绿;在幽静的纱窗下弈棋,指拈棋子,已自丝丝觉凉。那么,茶“闲”之际,疑惑烟“尚”绿。岂非“翠竹遮映”、“凤尾森森”(第二十六回)的绝妙映衬;棋“罢”之时,似乎指“犹”凉,正是“阴阴翠润,几簟生凉”(第三十五回)的传神写照。这两句,全用烘云托月法,不言竹而竹愈显,直从微细末节的观察和想象上着墨,突现了潇湘馆迥异别处的典型环境。其中“尚”字、“犹”字两个虚词,用得极其灵动翻活,有力反衬出竹中精舍的独特气氛;而“绿”从视觉言,“凉”从感觉言,细腻逼真,绘色绘神。正如脂评所云:“尚绿、犹凉四字,便如置身于森森万竿之中。”不过,题额“有凤来仪”着眼于“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而寓“颂圣”之意,而此联则全从翠竹着笔而写闲情逸致之兴,二者之间尽管有竹暗连,但是在总体构思上似有若即若离、关合不严之疵。之所以如此,并非作者粗疏,而是有意为之。试想若换以珠联璧合之联,贾宝玉那“富贵闲人”的独特个性和潇湘馆那脱尘绝俗的典型环境,还能表达得这样淋漓尽致吗?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题大观园诸景对额》红香绿玉
红香绿玉 贾宝玉 这是贾宝玉为日后怡红院所拟的题额。 怡红院的环境特征是:“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 一边乃是一颗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一清客拟题“蕉鹤”,一清客拟题“崇光泛彩”。贾政与众人都为“崇光泛彩”叫好。宝玉则以为“此处蕉、棠两植”,题额缺一不可,所以说“题‘红香绿玉’四字,方两全其妙”。 “蕉鹤”之题为何不好呢?因为它“只说蕉”,而“棠无着落”。题者本意,大约在暗用《世说新语·容止》所云“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之典,形容怡红院中的芭蕉犹如鹤立鸡群之仪态出众。这既不合怡红院的实景,而且用典牵强,遣词浅露,故为众人所不取。 “崇光泛彩”为何亦不当呢?因为它“只说棠”,而“蕉亦无着落”。题者本意,是在借用宋代苏轼《海棠》诗中“东风渺渺泛崇光”的诗意,形容怡红院中“崇光”(增长着的春光)浮荡着海棠花的红彩。这一题额尽管写棠贴切,但是偏题一方,所以宝玉说它“妙极”,又叹“只是可惜了”。 宝玉拟题“红香绿玉”,理由是“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他用“红”“绿”二字,突现棠、蕉之色;又用“香”字渲染棠之佳味,用“玉”字描绘蕉之美态。在宝玉看来,当然“方两全其妙”了。不过,“红”“绿”“香”“玉”这些香腻浓艳的字眼,毕竟也未能免俗,所以不止贾政摇头说“不好,不好!”就是后来元妃也“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并赐名“怡红院”。那么,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写呢?这是因为:一、可以强化出怡红院独具的景色;二、烘托不久作为怡红院主人的贾宝玉那种倚香偎玉的贵公子生活场景;三、刻画“最喜在内帏厮混”的贾宝玉的个性特征,达到“诗如其人”的目的。也就是说,这样写,完全为了“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恩格斯《给哈克纳斯的信》)。至于这个题额所用的香艳字眼、表现出来的风月闲情,以及贵族公子的艺术趣味,当然是无足称道的。我们只要能够从中窥见曹雪芹借助这类的描写,使得大观园重要的院馆景色被勾画分明,从而不露痕迹地烘托出以后房主人的典型性格,同时又展现了贾宝玉远远高过贾政及其清客的诗才,也就不负曹雪芹的这番描写的匠心了。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题大观园诸景对额》兰风蕙露
兰风蕙露 清客 麝兰芳霭斜阳院, 杜若香飘明月洲。 三径香风飘玉蕙, 一庭明月照金兰。 这是清客为日后“蘅芜苑”所拟的匾联。正如脂批所云:“皆不过为钓宝玉之饵,不必认真批评。”曹雪芹之所以写此,实乃为突出“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的“试才”二字,形象地揭示贾政及其门下客只是一班徒有虚名的庸才,从而反衬出贾宝玉文思泉涌的诗才。 曹雪芹先借贾政等入门之所见,勾勒出蘅芜苑的环境特色:“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面对这特定的环境,众清客竟以“兰风蕙露”这样不顾实景的陈词滥词,作为“佳作新题以颜其额”,而贾政居然说“也只好用这四字”。且不说“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何来“风”、“露”?也不说“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单以“兰”、“蕙”相对,已够熟滥陈俗,哪有一点当景触情的活套新鲜气?这就足以显出清客们的才思枯瘠和贾政的落于其类了。 至于题联,更每下愈况。一人念道:“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众人已自称“妙”,只嫌“斜阳”二字有迟暮之感而“不妥”。那人就交代自己是套用古诗“蘼芜满院泣斜晖”之句,众人越嫌“泣斜晖”意境更是“颓丧,颓丧”了。这就把众清客只能模拟硬套而一筹莫展的窘境刻画得绘形绘声,其实何止于此。正如宝玉尖锐批驳的那样:“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洲渚’之类,若要这样着迹说起来,就题二百联也不能完。”是呀,这种全不顾周围实景而把异时异地的诗句拉来瞎凑的题联,算得了什么“创作”?何况“杜若”本是一种香草名,怎能与什么“麝兰”(“麝”,泛指香气。)相对?宝玉有意把“麝兰”说成“什么‘兰麝’”,讽刺之意真是溢于言表。再说,出句已经不打自招(其人似乎还振振有词)是套用古诗的成句,对句实际也是从唐代徐坚《棹歌行》“影入桃花浪,香飘杜若洲”那里剽窃而来的呀。 就在这种窘境下,另一清客又拟一联:“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作者只以“贾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题一联”,来写众人的反应。因为这一联该不“颓丧”了吧,众人也就无话可说,足显这批清客的了无灼见,彼此彼此。贾政似乎略高一筹,尚嫌意犹未足,所以才“沉吟”不语,想要自显身手,题上一联。但是,从游园以来,自始至终他也没有题写出一句,客气点说是在“藏拙”吧,实际上他比众清客并不高明多少,全无诗情,志大才疏,所以他这一联永无问世之日了。直待宝玉指出:“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他才恍然大悟,万般无奈而又不失威严地自我解嘲说:“谁按着你的头,叫你必定说这些字样呢?”宝玉的一身灵气与贾政的一身腐气就这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第二联比第一联稍显“清雅”而不“颓丧”,较少抄袭之弊。但是,“明月”、“金兰”之类,仍然与“此处”实景不合;“三径”之典,出于《三辅决录》,本写汉代隐士蒋诩在荆棘塞门的舍中竹下开了三叉小路,只与求仲、羊仲二人来往的故事,后人常以“三径”来指隐者庭园间的小路,现在拿它形容大观园蘅芜苑“轻烟迷曲径”那种牵藤引蔓、萦砌盘阶的气象,简直是比拟不伦;更何况“蕙”为兰属,亦名蕙兰,以“玉蕙”对“金兰”,不仅显得词汇贫乏,才思枯竭,遣句拙劣,板滞浅露,而且与题额“兰风蕙露”全然相犯。这就说明此一清客与彼一清客大同小异,都是附庸风雅、毫无真才的混世食客;他们所拟的额联,只能作为不顾具体环境而拼凑陈词俗套的反面教材。难得曹雪芹“追踪蹑迹”,如此成功地模写出这样全无诗情的恶烂之作,如此辛辣地表达出他对这类只靠装模作样混饭吃的儒林士子的入骨讽刺,从而有力地反衬出贾宝玉文采飘逸、诗思俊发的动人形象和才情。仅从这种忠实地摹写生活达到维妙维肖的境地来看,曹雪芹的艺术天才也够令人钦佩了。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题大观园诸景对额》蓼汀花溆
蓼汀花溆 贾宝玉 这是贾宝玉继题“稻香村”之后的又一题额。原来贾政等从稻香村转过山坡,抚石依泉,过众花圃,“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拟在此留题“武陵源”,被贾政以“又落实了,而且陈旧”否定掉;众人又拟题“秦人旧舍”,宝玉道:“这越发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虽然“更批胡说”,以后却仍以此题写在匾灯上,呈给元妃看。 “蓼汀花溆”,意指长着蓼草的汀洲、开着花儿的水边。“蓼(liao)”,蓼草,或生水中,或生原野,开淡红或白色的花;“汀(ting)”,水中或水边的平地;“溆(xu)”,浦,水边。“蓼汀”一词,当从唐代罗邺《雁》诗“暮天新雁起汀洲,红蓼花开水国愁”想来;“花溆”一词,当从唐代崔国辅《采莲》诗“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想来。宝玉所拟的此额,既化用诗境,又切合实景,富有发人遐思的想象而不“落实”,蕴含诗情画意的韵味而不“陈旧”、“过露”,所以比清客们想借《桃花源诗并序》的意思表示歌颂的陈词滥调新颖有味得多,何况贾宝玉还以序文中有“避乱之意”指出他们的背谬呢! 那么为什么下文写元妃归省庆元宵之夜,登舟“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而元妃看了四字,笑道: “‘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弄得贾政“即忙移换”呢?大约就在于“蓼汀”二字容易使人联想起唐代罗邺那两句诗中渲染“暮”、“愁”的萧索意境吧!元妃为图吉庆,当然不愿要它们。不过从整回的构思着眼,只有这样写才能有顿挫、显波澜。曹雪芹不惜在细微之处也精心点染,简直是在呕心沥血,于此也可想见了。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题大观园诸景对额》杏帘在望——稻香村
杏帘在望——稻香村 贾宝玉 新涨绿添浣葛处, 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领一干人从“有凤来仪”前行,转过山怀,看见一片茅屋田舍的风光:“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篱门路旁有一石碣,供留题之用。众清客以为借用杜牧《清明》诗中的“杏花村”题额极妙,贾政表示赞许,说要再作一个酒帘,同时觉得“只是犯了正名”,村名须得“虚的”“字样”才好。众人思索未得。宝玉一时忘情,已急不可待地说:“旧诗有云: ‘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杏帘在望’四字。”众人正夸“好个‘在望’!又暗合‘杏花村’之意。”他已“冷笑”用“杏花”作村名则“俗陋不堪”,并引用唐代许浑诗句“柴门临水稻花香”,说:“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招来众人“哄声拍手”称妙,可贾政又是“一声断喝”,骂他“卖弄”,实是“爱之至,喜之至”(庚辰本脂批),内心已自认可了。 曹雪芹写的这段文字,笔势翻活,层层反衬,把贾宝玉才思敏捷、敝屣俗陋的飘逸风采活画了出来,一时忘情得大有逞才使气的味儿。事实上,宝玉所拟确乎比众清客高明。“杏花村”,不只是“犯了正名”,全袭陈词,而且过于板实,用语浅俗;“杏帘在望”则化实为虚,意境全活,推陈出新,引人入胜。试思“杏帘”二字,已将明代唐寅诗句“红杏梢头挂酒旗”之意概括无遗,又照应了“有几百株杏花”的实景,精警蕴藉,使人想见田舍野趣;再着“在望”二字,则境界大开,顿生新意,拓人视野,逗人遐想,众人都道:“好个‘在望’!”诚然不是虚誉。庚辰本脂批谓“妙在一在字”,也正点明其虚化实景、妙趣横生之效。即以“村名”而论,“杏花”岂若“稻香”更富“田舍”的典型乡味!“杏花”何处不有?“稻香”只在村野。何况“杏花”仅写其物,平直浅露;“稻香”则有色有香,意境幽远,既包含“柴门临水稻花香”的诗味,又照应了“墙头皆用稻茎掩护”、“下面分畦列亩”的村庄风光,用语亦淡雅含蓄得多,难怪众人“亦发哄声拍手”称妙了。后来元妃虽将此处赐名“浣葛山庄”,终因林黛玉的一句“十里稻花香”,又改为“稻香村”。 这个“稻香村”,在连元春都感到“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的“大观园”中,只是一种“人力穿凿扭捏而成”以示淡雅的点缀。宝玉借“天然”二字,批评其“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这对认为此处“还少一个酒幌。明日竟作一个”的贾政说来,无异于当着和尚骂贼秃,话没说完,贾政已“气的喝命: ‘叉出去!’”刚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贾政这一“气”,才是动了真气。在这种封建家长制的专制威逼下,宝玉“吓得战战兢兢”,“只得”念出这副题联,可想而知,这副题联必然迎合贾政心意而有违本心了。 “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意思是说:新上涨的春水一片碧绿,漫到了洗涤葛布衣的地方;祥云般的杏花香气弥漫,掩护着入泮采芹的读书人。“新涨”,指刚刚上涨的春水。“浣葛”,洗濯葛布衣,化用《诗经·周南·葛覃》“薄(语助词)浣我衣”(写新妇洗净葛衣才回娘家)的诗意,而承袭旧注谓此诗颂“后妃之德”的说法,来暗颂元春的归省。“好云”,吉祥的云彩,喻稻香村“喷火蒸霞一般”的杏花,又隐寓盛德。“采芹”,本于《诗经·鲁颂·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泮水,泮宫之水;泮宫即学宫。后人就把考中秀才入学宫做生员叫做“入泮”或“采芹”。这里“采芹人”即指贾府的读书人。 出句是从稻香村“背山”、“临水”的背景设想,想象山水春涨,凭添绿色,而可以在此处洗净葛衣;同时暗合元妃归省之事,兼颂其作为后妃的妇德。对句是从稻香村“喷火蒸霞一般”的杏花着笔,描写杏花如好云,香气四溢,而人们能够在此处怡然读书;同时也暗合元妃归省之事,兼颂其庇护贾府的恩德。两句都在字面上写田舍村人之事,切合所题之景,而出典则又“入于应制之例”,同用《诗经》之语;写山、水、杏、村诸景,而不着“山”、“水”、“杏”、“村”等字,显得修辞巧妙,蕴藉含蓄。正如庚辰本脂批所评:“采诗颂圣最恰当”,“然冠冕中又不失香奁格调”。这一切,当然表现出贾宝玉敏慧过人的才气和受封建意识的影响。但是对于“不喜读书”的贾宝玉来说,赞什么“香护采芹人”,不过是想解消贾政责他“终是不读书之过”罢了,实在是勉强凑合的违心之论,我们是不可认真看的。不如此,就有负曹雪芹这番曲意描写的苦心了。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题大观园诸景对额》蘅芷清芬
蘅芷清芬 贾宝玉 吟成荳蔻才犹艳, 睡足酴醿梦也香。 如果说,众清客为“蘅芜苑”所拟的匾额楹联,有如不知什么味道的泔脚潲水,那么,贾宝玉为“蘅芜苑”所拟的匾额楹联,则好象刚一闻到就清香扑鼻的葡萄美酒了。 “蘅芷清芬”这个匾额,正如杜蘅、辟芷之类的香草一样,清幽淡雅,“味芬气馥”。它好就好在纯写实景,全写真感,引起人一拍即合的共鸣;语言也清新自然,不假雕饰,犹如香草之“清芬”四溢。它不写花木,因为这儿“一株花木也无”;它只写蘅芷,因为这儿“只见许多异草”。说其“清芬”,乃标明其“非花香之可比”之“异香”,点出这里草香的特征。宝玉一番关于“那香的是杜若蘅芜……绿的定是青芷……”的宏论,简直象一篇小小的“异草赋”,而“蘅芷”则是“异草”的典型,择其一二也就略知一般了。“蘅芷”之典型实景,岂可与“兰”“蕙”之虚拟俗套相提并论;“清芬”之特殊感受,更不是“风”“露”之泛泛而谈所能比拟。后来元妃赐名此处“蘅芜苑”,正是这个题额引起共鸣、得到首肯的明证。 匾额是从真景实感着笔,表述得如此清新动人;楹联则从生活情趣设想,描画得那样有色有香。 “吟成荳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也香。”意思是说:在荳蔻草旁,吟成象杜牧那样的荳蔻诗篇,才思还很光艳健旺;在酴醿花下,睡够象酴醿那样软垂无力的酣梦,梦境也很香甜美好。“荳蔻”,也作“荳蔻”,又名草果,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初夏开花,黄白色,成穗状,俗称其未盛开者为“含胎花”。唐代杜牧《赠别》诗有“娉娉袅袅十三余,荳蔻梢头二月初”之联,用它指代十三四岁的少女那含苞待放的年华。“艳”,鲜艳,这里是旺盛的意思。“酴醿(tu mi)”,也作“荼醿”,又名木香,是一种蔷薇科植物,初夏开花,朵大色白,清香馥郁,其枝条软垂,常倚架而生。作者在此以“荳蔻”“酴醿”作“异草”之又一代表,而与题额中的“蘅芷”不相重复,同时切合实景,另开新境,显得才情灵动,文思泉涌,岂有清客所拟额联中“兰”“蕙”相犯之弊!不仅如此,作者更用特殊的句法,巧妙的修辞,创造出一种香艳软媚的诗境,唤起读者丰富的联想。试看出句,“吟成荳蔻”,既含对着荳蔻吟诗之意,又寓所吟之诗富有荳蔻幽香之味,更藏所吟之诗有恰如杜牧“荳蔻”诗一样艳丽动人之情;“才犹艳”,则以“犹”字与“成”字紧密相扣,映衬出诗成之后才思还很健旺之态,大有胜似杜牧之势,从而将荳蔻之艳足以发人诗思、吟才之旺足以比美杜牧,形容得淋漓尽致。再看对句,“睡足酴醿”,既含对着酴醿而睡之意,又寓所睡之酣富有酴醿幽香之味,更藏所睡之酣有恰如酴醿花枝软垂无力一样香软冷媚之境; “梦亦香”,则以“亦”字与“足”字紧密相扣,传达出睡足之际梦境也很香甜之神,大有进入仙境之概,从而将酴醿之香足以撩人睡意、梦境之甜足可赛似登仙,刻画得入木三分。 当然,这两句的内容无非表达贵族优闲者的生活情趣,说明贾宝玉身上打有封建地主阶级的烙印。我们对这种浓艳软香的生活情趣,对这种公子小姐们的闲情逸致,是无可称道的。但是,曹雪芹的用意正在于刻画处于蜕变过程中的封建逆子贾宝玉的全部复杂性,并且着力形容这个被称作“愚顽怕读文章”的贾宝玉具有的风流潇洒的不羁才思,远远胜过那被称作“自幼酷喜读书”的贾政和他门下那帮附庸风雅的清客。正因如此,曹雪芹在写贾政听了这两句之后,口中虽说“不足为奇”、“岂有此理”,脸上却两次现“笑”,内心早被折服了。这种不着痕迹的褒贬,已让读者从直觉中感到在这场“试才”竞赛中谁优谁劣了,从而表现出曹雪芹让其倾向性“不要特别地说出,而要让它自己从场面和情节中流露出来”(恩格斯《给明娜·考茨基的信》)的艺术天才。我们当代的作家,不是可以从中得到启发而汲取有益的营养吗? 《题大观园诸景对额》《题大观园诸景对额》沁芳
沁芳 贾宝玉 绕堤柳借三篙翠, 隔岸花分一脉香。 这是贾宝玉为桥上之亭拟题的匾额和对联,题景贴切,用字新雅,属对工巧,构思灵动,表现了贾宝玉不凡的才情。 原来贾政等从“曲径通幽处”进入石洞,只见佳木奇花,“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向北开始平坦宽豁,两边飞楼雕甍隐隐;俯视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贾政等上了桥上之亭,思索拟题。先以贾政驳众清客所拟之题额“翼然”与“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不切,提出袭用“泻出于两峰之间”的“泻”字,众人凑趣恭维“竟是‘泻玉’二字妙”;再以宝玉评“泻”字之不妥,提出“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赢得贾政“拈髯”暗许,众人迎合称赞,衬出宝玉之“才情不凡”。当贾政命宝玉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时,宝玉“四顾一望,便机上心来”,脱口念出这副妙联,使得贾政不禁“点头微笑”,众人则“称赞不已”。这就显出这位“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的贾宝玉鄙弃陈俗、诗才横溢的飘逸神采了。 清客所拟“翼然”之不称,确如贾政所批与“此亭压水而成”的实景相离,仅摹其形,而失其神。贾政为主所拟“泻玉”之不妥,则如宝玉所批“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妥。”因为欧阳修《醉翁亭记》所云“泻出于两峰之间”,描写的是真山真水,水亦确实从两峰之间急流而下;而这儿的“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正如庚辰本脂批所云“这水是人引来做的”,本是假山引水,岂有居高临下急流直泻的气概?何况“泻玉”与“翼然”同样犯了引述陈词而泥古失实的毛病,金玉之类的字眼“亦觉粗陋不雅”,缺乏“蕴藉含蓄”的韵味。正因宝玉批得入理,贾政才会“笑道”:“方才众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其实内心已被折服了。问题在于,无论“编新”,还是“述古”,总得恰如其分,使人共鸣,新颖有味,发人遐想才好。正因如此,“沁芳”(“沁”,透出;“芳”,香气。)一额之实写桥亭而不落俗套、用语独到而意境深远,简直把“清流”所带“花木”的“芳”香不断从桥下“沁”透到亭上的美妙境界写绝了。难怪宝玉自信“新雅”,贾政也“拈髯点头不语”(庚辰本脂评眉批:“六字是严父大露悦容也”),众人“赞宝玉才情不凡”了。 至于宝玉所作的这副七言对联,更为警绝,完全贴切“此亭压水而成”之境,而与“沁芳”匾额相映生辉。 这副对联的意思是说:三篙之深的碧水,借来绕堤柳树的翠色而显得越加翠绿;一脉相通的清流,分得两岸花儿的香气而发出缕缕清香。“三篙”,是从深度上指代“水”;“一脉”,是从形态上指代“水”。“绕堤”、“隔岸”,不言“水”而“水”在其中。“借”与“分”后面,都因诗律格式的限制而省略了“于”字,实指“借给”、“分给”的意思,用的是比拟的手法。“柳”与“花”,既照应了“佳木茏葱,奇花闪灼”的实景,又暗示了“花柳繁华地”的寓意;“翠”与“香”,则不仅把水借柳色、水分花香的情景渲染得色彩鲜明、香气四溢,更将日后大观园中“温柔富贵乡”的浓艳氛围毫不着力地烘托了出来。这两句,对仗工整,句法特殊,修辞巧妙,描写贴切,景象浓艳,构思新奇,处处扣住“水”字,而又与“沁芳”吻合,确如庚辰本脂批所云:“恰极,工极,绮靡秀眉,香奁正体。”从而将贾宝玉这位“愚顽怕读文章”,却擅长“花鸟山水题咏”的“富贵闲人”所特具的非凡才情突现了出来,刻画出贾宝玉形象特征的一个重要的侧面。曹雪芹用“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先称赞不已”来给以推誉,可以想见曹氏代人捉笔之后的神态是多么怡然自得、踌躇满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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