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五
正册判词其五 画: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这一首是写妙玉的。这判词揭示了妙玉的身世与悲剧。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曹雪芹以两段正面描写(品茶、续诗)和三段侧面描写(进园、乞红梅、叩芳辰),外加这首判词及《红楼梦曲·世难容》,塑造了妙玉这样一个遁入空门的带发修行的女子形象。作者惜墨如金,笔端实多隐意,再加上八十回后原稿失传,妙玉的结局未见分晓,续书又与判词原意不合,因此对妙玉形象评说颇有分歧。 曹雪芹把妙玉置金陵十二钗正册之中,与钗、黛同属“薄命司”内,可见作者是将妙玉塑造为令人一洒同情与悲悯之泪的悲剧人物,用以抨击“浊世”之黑暗。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这中间的“洁”字,既是清洁,又是佛教所谓的净。佛教宣扬杀生食肉、婚嫁生育等等都是不洁净的行为,人心也是不洁净的,甚至整个世界都没有一块洁净的地方,唯有菩萨居处才算“净土”。“空”,佛教让人们忘却现实痛苦,要人们看破红尘,领悟万境归空的道理,有所谓“色不离空,空不离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说。人们皈依佛教,又叫入空门。判词以“洁”、“空”二字点明妙玉遁入空门,带发修行的身世。书中第十七回林之孝家的向王夫人说: “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 在第六十三回邢岫烟又向宝玉介绍道: “他在蟠香寺修炼,……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 从这两段介绍妙玉的话语中,可得知妙玉的身世:她是来自苏州的带发修行的佛门弟子,原是宦家小姐(也有评论者认为她是宦家的孀妇——刘操南《试析妙玉的身世》),因自小多病,而入空门。先在苏州蟠香寺修行,后又到金陵牟尼庙住。她不合时宜,为权势所不容。“欲洁何曾洁”一句,写她遁入空门,找块洁净的乐土,不再因父母去世而受权势的欺压,然而到蟠香寺修炼后,并未得到安宁,只得与师父一起离开苏州,到了金陵住在牟尼庙。这里写出妙玉的欲得洁净之地而未得。再者,妙玉遁入空门,不管是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到底亲自入了空门,还是论者所分析的是因为其家原是官宦,后犯罪,为避自身横祸而入佛门,都有“被迫”之意,故“带发修行”以期将来有还俗之日。这有她师父的“临寂遗言”可作旁证:“不宜回乡,在此静候,自有结果。”这里所遗的不是“六根清净”的佛家语,而是让其静居等候好结果的世俗语。她既然是被迫遁入空门的宦门小姐,当然有生活的权利与爱情的自由。书中的“品茶”“乞红梅”“叩芳辰”三个情节都表现了她与宝玉的相知之情。在“品茶”时,她一个出家洁净之人,却将自己平时饮茶用的“绿玉斗”给宝玉饮用,可见妙玉对宝玉的爱慕之心。在“乞红梅”中,李纨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特意罚宝玉去取一枝,宝玉欣然“冒雪而去”,又欣然擎梅而来。宝玉本是受罚而来,妙玉以为是有意来寻春消息,不仅给他折了一枝艳美的红梅,而且在宝玉生辰时特意派人送来叩芳辰的帖子。这一连串的相知相慕,正揭示了妙玉遁入空门后并未心如槁木、万境皆空。故判词道“云空未必空”。有人说《红楼梦》是演绎“色空”观念的书,这无论就作品的社会意义或作者的创作思想来看,都是荒谬的。曹雪芹对妙玉这个人物的描写,很能说明问题。作者既没有认为入空门就能成为一尘不染的高人,也没有因此而特意为她安排好的命运。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是感叹妙玉美质如玉而命薄如纸。书中写她出身仕宦之家,她住在大观园栊翠庵,并不靠贾府供养,而且自己还带了两个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并且随身还携有珍宝古玩——晋朝豪富王恺珍藏的“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六
正册判词其六 画:一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这一首写贾迎春。贾迎春是金陵十二钗之一,是大观园女儿国中被封建包办婚姻戕害的牺牲品。她是贾赦的女儿,与探春虽均为庶出,但性格截然相反,懦弱怕事,善良无能是她性格突出特点,浑名为“二木头”。她不但作诗、猜谜等不如众姐妹,在为人处世上也只知退让、任人欺侮。她为了少事,对周围发生的事常常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自我封闭的态度处之。能典型地表现她懦弱怕事性格的是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及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天风流”。第七十三回中写她奶妈偷了她的攒珠累金凤首饰当了赌钱,当丫环绣橘要告到琏二奶奶那里替她追回时,她却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这软弱的性格,连丫环也气不过地说:“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迎春听此责言,却“不言语”。她是有名的“心活面软”的人,邢夫人这样说她,下人们也这样说她。下人们欺迎春素日懦弱,把她全“不放在心上”,“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奶妈偷了她的金凤首饰当了赌钱之事发后,其儿媳玉柱家的不仅不将首饰赎回还给迎春,反而让迎春替她婆母说情,迎春没有允诺,玉柱媳妇儿就强词夺理说邢夫人如何如何的。此时迎春却息事宁人地说:“罢,罢罢。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你出去歇息歇息倒好。”当迎春的丫头绣橘不放过这强词夺理的玉柱媳妇时,迎春反而劝解,见劝止不住,便“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一边去看了”。在探春、平儿来了帮助解决这一事情时,她反而成了局外人,与宝钗在一旁看《感应篇》的故事,当问到她的意见时,她只说:“……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任凭你们处置,我总不知道。” 在抄检大观园中,她的丫环司棋箱中被搜出表弟潘又安送的定情物——鞋、袜、同心如意及情书一封,因此被撵出贾府。迎春对此事,虽然“含泪似有不舍之意”,但当司棋向她求救时,她却“连一句话也没有”,当贾府的老婆子周瑞家的催促司棋走时,迎春却手里“拿着一本书”,听周瑞家的话,“书也不看,话也不答,只管扭着身子,呆呆的坐着”。当然她与“心冷嘴冷”的惜春不同,惜春在抄检大观园中是主动要求赶走毫无过失的侍女入画的。而迎春却在司棋被撵走时,一筹莫展,只能含泪,那难舍的主仆之情只能派侍女绣橘送一个绢包以表达。 迎春这样一个善良、懦弱、无能、怕事的女子,在那黑暗的社会中其命运必然是悲惨的。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这一判词就是她悲剧命运的概括。迎春小时便死了母亲,父亲贾赦与邢夫人对她并不怜惜。父亲欠了孙绍祖家五千两银子,于是就用她抵了债。孙绍祖是一个行为不轨之徒,好色、好赌、酗酒,无所不为。“子系中山狼”一句就谈孙的本性,“子”是古代男子之称,“系”,是。“子”“系”合而为“孙”,点了孙绍祖。“中山狼”借明代马中锡《中山狼传》的典,指出孙是忘恩负义之人,具有狼的狠毒本性。孙绍祖原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当时他祖父希慕宁荣两府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就拜在门下,作了门生,从此与贾府成了世交。后孙家家资饶富,孙绍祖又善应酬权变,弓马又娴熟,于是在京袭了职,又于兵部候缺提升,便猖狂得意,胡作非为。迎春过门之时,正是他得意忘形之刻,不仅“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第八十回》),而且暴戾成性,动不动打骂迎春,骂迎春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常指着迎春说:“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第八十回》)后来迎春回贾府向娘家人诉说所受的虐待,大家虽同情落泪,但毫无办法,认为“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迎春并不甘心地说:“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第八十回》)然而也只能在娘家住了几天就又回到狼窝!在续书一百回又写道:迎春回去后,孙绍祖常常不给饭吃,冬天也只给几件旧衣裳穿,娘家人来了她躲在耳房里不敢见。在一百零九回里写道:“可怜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结缡年余,不料被孙家揉搓,以致身亡。”这就是判词的“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黄粱美梦,此指死亡)”。从续书的内容来看,虽然迎春的情节展开不多,但所写的悲剧结局与曹雪芹所写的判词、曲子中的设想是一致的,从这里可看出高鹗续书的主要成就是表现了他对于中国古典小说“大团圆”结局的突破,从而大大丰富了历史悲剧的社会内容。 迎春的判词画上是:一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迎春象是被“中山狼”吃掉的,其实吞噬她的是整个封建宗法制度。迎春的父亲欠了孙绍祖五千银子,就将她“准折卖”给了孙家;虽然开始时贾母并不同意这门亲事,但因其父作了主,只好如此,可见父母包办婚姻是迎春悲剧的根源。虽然她回娘家哭诉了被虐待的事,大家都同情落泪,但因“嫁鸡随鸡”的封建宗法制度,她只得又回到狼窝,很快断送了性命。迎春是封建包办婚姻制度牺牲品的典型代表,作者通过迎春这一形象,揭露了封建婚姻的罪恶,抨击了封建宗法制度的黑暗。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七
正册判词其七 画: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这一首写贾惜春。贾惜春是宁国府里贾敬的女儿,她是贾府中四姊妹里最小的一个。在她逐渐懂事之时,她所接触的贾府周围的景象是日趋衰败的,姐姐们的不幸命运使她对自己的未来及现实的生活都失去了兴趣,于是产生了弃世念头。这与她那种不关心他人的利己主义哲学以及孤僻的性格相一致。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中对她的性格作了集中的描写:当凤姐带王善保家的等众人抄检惜春房内,发现侍女入画箱内有代为哥哥保存的衣物时,连号为“辣子”的凤姐都说:“素日我看他还好。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再犯下,二罪俱罚。”而惜春却道:“嫂子别饶他……这里人多,若不拿一个人作法,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么样呢。嫂子若饶他,我也不依!”就这样她毫无情意地撵走了侍候自己多年的侍女入画;别人都哀伤流泪,她却无动于衷。这正如她嫂子尤氏所说是个“心冷嘴冷的人”。她的人生哲学是利己的,她自己说:“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这种对世对人冷漠的态度,必然会在贾府衰亡时,走入庵为尼以保存自己的道路。 “勘破三春景不长”语带双关,字面上说看到春光短促,实际上说惜春三个姐姐好景不长。大姐元春选为皇妃,虽华贵显耀一时,但却在“虎兕相逢”之时逝世了。二姐迎春嫁给了忘恩负义的中山狼孙绍祖,不久被虐待而死。三姐探春虽颇有理家才能,但却出海远嫁,一去不返还了。这些都使惜春感到人生无常,于是看破红尘。 “缁衣顿改昔年妆”,此句交待了惜春的悲剧结局。“缁衣”,黑色衣服,是僧尼之服。一个“顿”字,写惜春出家修行的坚决,也表现了她从现实生活中“顿悟”到人生虚幻无常,决心弃世。这从《红楼梦曲·虚花悟》,更可看得出来: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这里写她认为世上一切都是虚幻的,世界万物都是幻象。荣华富贵转瞬即逝,富贵贫贱都逃不出生死的劫数,应当消灭凡心,遁入空门,养性修道,只有佛门的西方才有永恒的长生果,只有皈依佛教,才能求得超度,修成正果。惜春的皈依佛门,如果说是在贾府的衰亡中而“顿悟”到的,看起来是主动杜绝了一切人间的欲望,实际上应是黑暗的现实使其如此,故作者在判词的后两句写“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可怜”二字,是揭示作者感情的词语,表达了作者对惜春悲剧命运的深刻同情。一个善作画、能对奕、会诗词的多才多艺的贵族小姐,自愿抛弃一切荣华富贵、安逸享乐,卧青灯伴古佛,怎不令人可怜! 正因为惜春是这样一个悲剧形象,所以曹雪芹在原著中写其“缁衣乞食”境况悲惨(据曾见下半部佚稿的脂砚斋评话)。并非如续书所写,取妙玉的地位而代之,进了花木繁茂的大观园栊翠庵过闲逸生活,而且还有紫鹃自愿服侍她。 作者塑造这样一个“心冷嘴冷的”遁入空门的形象,向人们揭示了皈依宗教的人的精神面貌,他们并未登上普济众生的慈舟,得到光明与解脱,仅仅是“独卧青灯古佛旁”的“可怜”形象而已,从而表现了对宗教的批判。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副册判词一首
副册判词一首 画: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 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这一首是写香菱的。在《红楼梦》第一、四、四十八、六十二、七十九、八十、一百、一百零三回中集中写了香菱的身世、遭遇。“根并荷花一茎香”句,暗点其名,并歌咏了香菱的高洁品格。香菱本名英莲。莲就是荷,菱与荷同生池中,故说“根并荷花”。“一茎香”在书中第八十回写香菱解释自己的名字说:“不独菱角香,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作者将一个从小被拐去,后卖为丫头,并当了侍妾的香菱写于金陵十二钗之中,并在判词中以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作比,直颂她是“一茎香”,可知香菱这一形象的重要意义,更可见出作者对被压迫女子的同情。书中通过宝玉之口赞女儿是“水做的骨肉”,那些纯洁、善良的女儿在作者笔下,如曲池的碧波,山间的清流,月下的澄江,陡崖的瀑布。水,莹洁纯净的水,构成了女儿那颗水晶般的心。 这样一个有如荷花之高洁的女儿,却有着极不幸的遭遇。香菱本名甄英莲,实是“真应怜”之意。她是姑苏城仁清巷望族甄士隐的独生女,孩提时代就长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被视为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不幸在一年元宵佳节的花灯会上,她被拐子拐骗,流转他乡,过着非人的生活。常常遭拐子毒打,“打怕了,万不敢说”自己的真实情景。七八年后,拐子把她卖给多情公子冯渊,她本以为“罪孽可满”,可以过上幸福生活了。谁知,拐子同时又把她许卖给“金陵一霸”的薛家。结果两家相争,“呆霸王”薛蟠喝令豪奴动手,将冯渊(逢冤)打死,老家人投告无门。香菱到了薛家后,随薛家来到京城,住进贾府,随侍宝钗,并由宝钗取名“香菱”。不久,“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薛蟠要了她当了侍妾。 曹雪芹以极大的同情心写了这个薄命女苦难的童年和“梦幻情缘”的破灭,同时更写了她当侍妾后更大的苦难遭遇,故判词中说“平生遭际实堪伤”。但香菱并不甘心过这苦难的岁月,她怀念家乡,渴望幸福。“香菱学诗”一段文字,是写薛蟠回金陵期间,她随宝钗一同搬到大观园的一段开心的日子。她向黛玉学诗,“茶饭无心,坐卧不定”,她“耳不旁听,目不别视”,蘅芜苑昏黄的灯光陪伴她苦读到夜阑人静,芍药圃的飘香小路留下了她漫步思索的脚印。红楼儿女的诗社活动,强烈地吸引着这位“根并荷花一茎香”的女儿,大观园的烂漫景色和自己的悲惨遭遇,从不同的方面孕育了她的诗情。她以诗表达了对美好事物的渴望,对精神解放的追求,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对家乡的思念。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自从薛蟠娶了金陵皇商“桂花夏家”独生女夏金桂为妻后,香菱就百般受虐待,最后病入膏肓而死。“两地生孤木”,两个“土”字,加上一个“木”字,是金桂的“桂”字。夏金桂虽颇有姿色,且又识字,但从小娇惯成性,“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里和丫鬟们使性赌气,轻骂重打;到薛家后,更撒泼耍混,成了“搅家精”。薛蟠“得陇望蜀”,娶了金桂,又看中了金桂的丫头宝蟾,金桂“正要摆布香菱”,便舍了宝蟾。金桂设计让香菱到屋内取手帕,香菱无意间撞见了薛蟠与宝蟾,打散了薛蟠一腔兴头,于是薛蟠将一腔恶怒,都撒在香菱身上,此后不断地打骂香菱。金桂借机趁势终日折磨香菱。一日从枕头下拿出带咒的纸人儿说是香菱有意害她,又哭又闹,闹得薛蟠更是痛打香菱,闹得家里鸡犬不宁。香菱就在这朝打夕骂的日子中熬出了重病。 按照曹雪芹原来构思,她是被夏金桂迫害致病而死的。从第八十回的文字看,写到她“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且医药无效,接着当写她“香魂返故乡”。判词画面的“一株桂花”当指“搅家精”夏金桂,“下面有一池沼”当指香菱生活的薛家,“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写香菱被虐病死,“藕”与“偶”谐音,“藕败”指独丧黄泉。所以戚序本第八十回回目就用“姣怯香菱病入膏肓”。可是到了程乙本,不但回目另拟;而且续书中,还让香菱一直活下去,在第一百回的“破好事香菱结深恨”中,再一次写香菱无意撞见金桂勾引小叔子薛蝌,又招金桂嫉恨。 在第一百零三回中,写夏金桂在汤里下毒,要谋害香菱,结果反倒毒死了自己。续书作者以为只有这样写坏心肠人的结局,才足以显示“天理昭彰,自害自身”。把曹雪芹对封建宗法制度摧残妇女的罪恶的揭露与控诉的意图改变成惩恶劝善,显然其创作思想低于曹雪芹。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九
正册判词其九 画: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这一首是写王熙凤之女贾巧姐的。《红楼梦》关于巧姐的描写,始自第五回,终于第一百二十回。前八十回的重要文字,仅只第五回中的正册判词之九、画面、《留余庆》曲文及刘姥姥给巧姐取名字几处。其余均在后四十回叙写。 这四句判词展示了巧姐的遭际与归宿。开头两句中的“势败”与“家亡”均指贾府的衰亡、败落,点明巧姐的遭际与贾府的衰亡紧密地连在一起。“休云贵”说巧姐此时的显贵出身已无从谈起,“莫论亲”更暗示了她的“狠舅奸兄”,“爱银钱、忘骨肉”而将其盗卖。续书写巧姐后为王仁(狠舅)、贾环、贾芸(奸兄)等所卖。但红学家认为曹雪芹原指的“奸兄”绝非贾芸,因为第二十四回脂砚斋评说,后半部有“芸哥仗义探庵”(靖应鹍藏钞本)事,并说“此人后来荣府事败,必有一番作为”。贾环则既非“舅”,也非“兄”,而是巧姐的叔叔。有的评者认为“奸兄”应指贾蓉。“偶因济刘氏”,是指刘姥姥进荣国府告难时,王熙凤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后来贾府败落,巧姐遭难,幸亏有刘姥姥搭救,才出了火坑,故判词结句是“巧得遇恩人”。 关于巧姐遭难的具体情况,其归宿到底如何?虽在后四十回中作了叙写,但并不合曹雪芹在第五回中所设计的本意,如根据小说有关内容,尤其是判词、画、曲子以及脂评所提供的线索,曹雪芹佚稿中对巧姐的情节安排应是:贾府后来“一败涂地”、“子孙流散”,那时王熙凤遭厄于“狱庙”之中,自身难保,女儿巧姐被“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卖到了烟花巷,成了娼妓。只有曾被凤姐接济过的刘姥姥意外地与凤姐相逢,才知道贾府遭难,于是“三进荣国府”查访巧姐下落。巧姐这才“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被救出火坑。巧姐在贾府已“家亡人散”的情况下,被刘姥姥收养,后来与刘姥姥的外孙板儿结了亲,成了在“荒村野店”“纺绩”的农村劳动妇女。 这一情节发排有几个重要的线索可资证明。 一、在第四十二回刘姥姥给巧姐取名时说“就叫他巧哥儿好。……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儿来。”这一段就为尔后巧姐的遭遇埋下伏笔。贾府“势败”、“家亡”,巧姐自必“遇难”、“逢凶”,因凤姐“济刘氏”,才“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终于得到“荒村纺绩”这种较之其他金钗“独好”的结局,而巧姐的“荒村纺绩”的归宿,又恰是贾府“势败”“家亡”以后留下的“余庆”。关于这一构想,有靖藏本四十二回脂评为据,在刘姥姥取名说那段话时,脂评批道:“应了这话固好,批书人焉能不心伤,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由见过曹雪芹佚稿的脂评所提“狱庙相逢”“伏线于千里”,可知刘姥姥与凤姐在狱庙偶遇,才知贾府势败,于是仗义救巧姐出火坑,才成了“巧得遇恩人”。 二、关于巧姐流落到烟花巷。巧姐遭难是随着贾府事败而发生的。因贾府获罪,已不再是“世代勋戚”了,所以卖巧姐并不会“有干例禁”。再如,开头甄士隐的《好了歌注》中所说的种种荣辱悲欢,都非泛泛之言,是有小说的具体情节为依据的。“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想选富贵人家子弟为婿,谁料到会流落到娼妓所聚之处)指的就是贾巧姐。又有第六回写刘姥姥初进荣府告贷,在难于启齿而不得不说时,曾写了“只得忍耻说道”几个字。脂评批道:“老妪有忍耻之心,故后有大姐之事,作者并非泛写。”如果巧姐没有“沦落到烟花巷”,那末,一个贵族小姐,即使家亡势败,下嫁到农村给板儿作媳妇,又何用刘姥姥“忍耻”呢?可见这悲惨的遭遇是佚稿中的内容,难怪脂评要“哀哉伤哉”“不忍卒读”了。刘姥姥从苦海中把巧姐救出,使她跳出了烟花迷津,这岂不是“巧得遇恩人”吗? 三、关于与板儿结亲,成了“荒村野店”的“纺绩”之人。这在脂砚斋评语中亦有提示,如甲戌本第六回回前脂评说:“此回借刘妪,却是写阿凤正传,并非泛文;且伏二进、三进及巧姐之归着。”“归着”一语,特别提示了巧姐的归宿是刘姥姥家。又在小说此回叙到“小小一个人家,向与荣府略有些瓜葛”处,脂评曰:“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也。真千里伏线。”这里的“正脉”就是指正式的亲戚,绝非攀认的假亲戚。再如,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曹雪芹把巧姐与板儿的嬉戏作了描写(第四十一回)。庚辰本在下面这段描写中,曾有两处脂评: 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顽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脂评,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将板儿的佛手哄过与他才罢。那板儿……又忽见这个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脂评,柚子即今香圆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后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岂独为刘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 脂评这段文字有其可信处,因其见过曹雪芹关于巧姐归宿情节的佚稿。而且判词画面文字亦揭示得明明白白:“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此外,在第十五回,写贾宝玉去铁槛寺途中,在“庄农人家”见到“村庄丫头”纺纱,觉得“果然好看”。清人王希廉评曰:“写乡村女子纺纱等事,直伏巧姐终身。” 故巧姐归宿绝非续书所写嫁给“家资巨万”的大地主周家。 曹雪芹写巧姐的构思是富有很深刻的意义的。《红楼梦》中十二钗归宿是悲剧性的,唯独巧姐“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从“大观园”的宦府千金,变为“荒村野店”的纺绩村妇。这不仅使巧姐永远脱离了那贵族大家庭的罪恶渊薮,而且从中寄寓了作者追慕农桑的朦胧憧憬。作者让刘姥姥在巧姐一生中处于恩人地位,也表现了他崇敬劳动人民的新思想。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十一
正册判词其十一 画: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这一首是写秦可卿的。秦可卿是宁国府贾蓉之妻。她本是被弃于养生堂的孤儿,后从抱养她的“寒儒薄宦”秦家进入贾府。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为又温柔和平”,在贾府是颇为受宠的重孙媳。 曹雪芹如何塑造这一人物?怎样安排这一人物的命运?首先从“秦可卿”名字说起,前人评曰:“秦氏名可卿,言可人之情事也。”(解盦居士)“秦,情也。情可轻(按指秦可卿的谐音)而不可倾”(姜祺)。这些评论虽具体说法有异,然均认为:秦谐音“情”。作者之意何在呢?她既是现实性人物,又是作者借以写“情”的虚幻性人物,在其身上寓有深意。正因如此,她虽在全书中占很少篇幅,来去匆匆,从第五回出场,到第十三回去世,除太虚幻境与神秘的死两场戏外,其他仅是一些简短的叙述,然而她却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人物,可见其地位又是十分重要的。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着重写她是一个虚幻性的人物。“情天情海”是写“大旨谈情”而设的太虚幻境,在太虚幻境宫门上有“孽海情天”的匾额,意思是借幻境说人世间风月之情多如海天,此以隐喻法揭露封建社会黑暗所用的托词。“幻情身”即幻化出一个象征着风月之情的女身,即“情”的化身。“幻情身”是指警幻仙姑称为“吾妹”的那位“可卿”仙姬,也就是秦可卿所幻化的形象。 为什么要将秦可卿作为“幻情身”?作者设计这个人物的着眼点,更多地在于寄托她身上的寓意,在于她是别人的影子。她是谁的影子?在第五回中写道:“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俞平伯先生曾指出可卿“既兼钗黛之美,即为钗黛二人之合影”。当然钗黛合一说抹煞了两人一为封建阶级叛逆者,一为依附者的根本区别,但《红楼梦》作者真实地反映生活所达到的高度和他主观的认识水平,二者并不是一回事。就作者的认识水平而言,他对钗黛形象对立的认识,并不如今天的人们这般明确。而且,深刻反映现实生活的作者,是不会把复杂的事物和丰满的形象绝对化、简单化的。因此,他在主要揭示钗黛形象对立这一面的同时,也揭示了钗黛形象一致的次要一面——如她们的美丽、聪明、多情等。正因为如此,作者才在正册判词中将钗黛合为一图一咏,同时赞美她们的“停机之德”、“咏絮之才”。 作者将秦可卿设计为钗黛合影的形象,其意义何在呢?从第五回的宝玉与仙姬可卿的云雨情中可探索出,宝玉对于钗黛除了精神上的爱恋之外,自然也会有肉体上的爱慕之情,但在书中为了表现钗黛之纯洁,不便明写此点,故用曲笔出之,借梦中欢会描写这种爱恋。幻境中有可卿,实境中亦有可卿,其意在于表明这种爱恋并非虚无缥渺。在太虚幻境中还写到宝玉与那钗黛合一的可卿一齐坠入“迷津”,暗示这是后来情节发展的影子,以自圆其“宿孽因情”之说。当然秦可卿是钗黛影子之说,只就宝玉神游太虚幻境的情节而言的。 从“情既相逢必主淫”一句可看出作者对情的看法。从“情”的化身可卿在太虚幻境中与宝玉神魂云雨之事,可看出他既歌咏纯洁无瑕的青梅竹马式的爱情,也不假道学地讳言两性的情欲。他在第五回借警幻仙姑之口,驳斥了“好色不淫”“情而不淫”这些“饰非掩丑之语”,甚至直截了当地说:“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这里的“淫”似指两种,一种是“闺阁中以为良友”的“意淫”,这是作者所崇尚的;一种是男女间正当的以感情为基础的肉体爱恋,这也是作者所肯定的。正因如此,作者才大胆地在第五回中加以描写——虽然是借身于幻影,托之于梦境。这种态度无疑是对的。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意思是,不要说不肖子孙都出于荣国府,坏事开端实在是出于宁国府。这里写的作为“情”的化身秦可卿所代表的另一类现实中的人物——“皮肤滥淫”者的形象与结局。作者对这滥淫是不齿的,是抨击的。这种人才是真正的“不肖”、“造衅”。“造衅开端实在宁”一句,暗示宁国府贾珍与儿媳秦可卿的滥淫丑行。关于秦可卿的堕落,在第五回中关于秦氏卧房的描述就做了暗示:房内有一股细细的甜香,令宝玉刚至房中便觉眼饧骨软,壁上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那样的香艳画面,有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有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上悬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秦可卿还亲自为宝玉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这一切古代“香艳故事”中的器物,不仅华丽,更有一股香艳味。关于滥淫的丑行,曹雪芹在初稿中曾以“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为回目,写贾珍与儿媳秦氏私通,内有“遗簪”、“更衣”诸情节。丑事败露后,秦氏羞愤自缢于天香楼。作者的长辈亲友、批书人之一,出于维护封建大家族的利益的立场,命作者删去这一情节。这样,原稿删去了天香楼一节四、五页文字(从批语提到该回现存页数推算,原本每页约四百八十字,删去二千余字),成了现在这样。但有些地方,作者故意留下痕迹,如画中的“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又如焦大大骂宁府主子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公公与儿媳通奸)”,再如贾珍在其儿媳死时“哭的泪人一般”,并“尽我所有”恣意豪华大办丧事。 总之,作者笔下的秦可卿不仅是虚幻式形象,富有深刻的寓意,而且是以“追踪蹑迹”的现实主义态度对其堕落进行揭示,从而指出她走上绝路是贾府主子们糜烂生活的恶果,而首恶就是贾珍这些人形兽类。她的死不仅是对整个封建统治阶级罪恶的揭露与抨击,也是整个封建家族——贾府败亡的暗示。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十
正册判词其十 画: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这一首是写李纨的。这首诗见于《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贾宝玉梦随警幻仙子到太虚幻境薄命司,看到贴有金陵十二钗册子封条的大橱,就开橱翻看了册子中的一些图画和题词。图画判词与后面的《红楼梦曲》,使我们从中窥察到作家对人物的艺术构思及其态度,具有很重要的研究价值。 李纨是曹雪芹精心塑造的一个“守节不移”的年轻孀妇形象。她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其悲剧,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深刻的社会意义。“桃李春风结子完”一句交待了她的身世。在《红楼梦》第四回开头,有一番介绍: 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 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这是一个封建社会中被称为贤女节妇的典型,是“三从四德”的妇道的化身。“桃李春风结子完”一句既写出荣国府大少奶奶李纨生子不久,丈夫贾珠就不幸早逝,那犹如桃李在殆荡春风中的幸福生活也就完结了,她也象娇艳的桃花李花一样,一结果实,花儿就凋谢飘零了。一个“完”字,暗寓了作者的多少同情!她才廿几岁,在封建礼教压迫下,“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在这封建贵族世家中,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在错综复杂、尖锐激烈的矛盾中,她除了晨昏定省,就是幽居深宅,默默地度着这孤寂的岁月。孀居的身分,使她谨慎小心,不找什么人的麻烦,别人也不在意她的存在。她,象春风中的桃李一样美丽,刚刚踏入人生,就成了程朱理学的牺牲品,活活地被封建礼教埋葬了。 “到头谁似一盆兰。”是判词前面图画:“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的注解,“兰”指李纨之子贾兰。他在李纨教育下,爵禄高登,李纨也因此显贵,而贾府的其他子孙,均无德才功禄。关于贾兰爵禄高登时李纨的情况如何?曹雪芹在《红楼梦曲·晚韶华》中写,当贾兰“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时,李纨已是“昏惨惨黄泉路近”。正因如此,李纨的判词才置于“薄命司”之列,如果享尽荣华富贵,寿终正寝,何言“薄命”呢?然而曹雪芹未将后部写完,实为可惜!在高鹗续的一一九回中,写道贾兰考中举人第一百三十名,当报子报喜时,李纨“心下自然喜欢”而结束。那么,“黄泉路近”的“薄命”也就不了了之了。 最后两句是曹雪芹对李纨品格的刻画及对其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如冰水好”,写李纨品格高尚,如冰清水洁一般,毫无微瑕。她爱护姊妹,宽待下人,被誉为“菩萨奶奶”,她虽无理家之才,又“不大会作诗”,然而她积极支持姐妹们立诗社,善于鉴赏品评诗词,能够品评黛、钗、宝玉、湘云诗之高低,又能指出各自的特色,黛玉诗“立意新”、宝钗诗“含蓄深厚”之评令人信服。作者通过李纨的不多的言行塑造了一个品格高尚、胸怀坦荡、善良多才的美的形象,然而这美的形象却被封建礼教所扼杀!“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不仅表现了作者对这位清洁如水的女子不幸命运的同情与叹惋,而且也表现了对封建礼教的猛烈抨击。因为从封建礼教来讲,她又是恪守妇道,保持节操,犹如冰清玉洁一般,待等到儿子荣达时,她却已“昏惨惨黄泉路近”,这样的命运又有什么令人钦慕呢?只不过引人作笑谈罢了。由此可见曹雪芹思想的高度。他对儒家的道德观念进行了大胆的挑战,表现了民主主义思想光辉。他从民主主义理想出发,创造了这个独特的艺术形象——李纨,旗帜鲜明地对封建礼教的“以理杀人”的滔天罪行进行了悲愤的控诉与强烈的抗议。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八
正册判词其八 画: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这一首是写王熙凤的。王熙凤是荣国府贾赦之子贾琏的媳妇。她出身于金陵望门大族的王家。王、贾两家是世代姻亲,贾政之妻王夫人是她的姑母,她的叔父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升任九省都检点,是当时朝中统领军权的煊赫人物。王熙凤这一形象塑造贯穿小说的始终,她是一个性格复杂同时又颇有深意的典型形象,充分体现了曹雪芹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胜利,代表着曹氏塑造人物的最高成就。 “凡鸟偏从末世来”,“凡鸟”合起来是“凤”,点其名。同时扣住画面“雌凤”,点出凤姐的不同寻常。“凡鸟”反用《世说新语·简傲》中吕安写“凤”事,一次吕安访嵇康未遇,遂在门上题上一个“凤”字,嵇康哥哥看了很高兴,以为赞誉,实则用拆字法讽其为“凡鸟”。此判词则将“凡鸟”合为“凤”。鸟中之王为凤,书中写了凤姐的不凡。她尚未出场,就通过冷子兴之口介绍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第二回)第一次出场作者就交代说:“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她美丽、聪明、机智。“偏从末世来”一句,点出凤姐这一形象所处的时代是封建社会末世。 “都知爱慕此生才”,这里突出写她的“才”。凤姐是荣国府颇有才干的掌权人物,全府一切,上下几百口人,全部收入支出都由她掌管。她有竟连“十个会说话的男子也说不过”(第六回)能说会道的辩才;有哄得一家之主“老祖宗”喜笑颜开,深得恩宠的谀才;有除“五弊”的治家之才;有钻营弄权盘剥放利的理财之才……曹雪芹在塑造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时,打破了一般作者常用的“千人一面”“好则无所不好,坏则一无是处”的创作模式,而是把她创作成一个“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在作者的心目中,凤姐不是“仁人君子”也不是“大凶大恶”之人,她的“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乘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故作者在判词中说她“都知爱慕此生才”,《红楼梦曲·聪明累》又说她“机关算尽太聪明”。小说中既写她协理宁国府时表现的惊人才干;又写她“弄权铁槛寺”害死张金哥未婚夫妇,“毒设相思局”害死贾瑞,“借剑杀人”逼死尤二姐的刁钻狠毒;既写她善于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的聪慧、机智;又写她唯利是图,贪得无厌,甚至不惜害人性命的贪婪残忍。她的“才”表现在各个方面。 “一从二令三人木”一句,因为曹氏佚稿未见,王熙凤结局到底如何?未见端底。所以这一句歧义颇多。脂砚斋评语说:“拆字法”。如何拆开来讲,有人说:“二令”是“冷”,“三人木”是“秦”。吴恩裕先生说:“凤姐对贾琏最初是言听计‘从’,继则对贾琏可以发号施‘令’,最后事败终不免于‘休’之,故曰‘哭向金陵事更哀’云云。”(《有关曹雪芹十种·考稗小记》)根据脂评提供的线索,凤姐被休回娘家是可信的。“金陵”正是她娘家所在地,而且那判词的画面:“一只雌凤”也明显地指出她失偶孤宿。 根据判词、曲子与脂评来看高鹗续书关于王熙凤后来情节有众多不符之处。根据脂评可推断出曹雪芹在续书中应有一些这样的情节:凤姐曾因敛财害命等等罪行被揭露,而系于狱神庙,而且还曾见过刘姥姥,将巧姐拜托给她。出狱后又在大观园扫过雪,后被贾琏休弃,短命而死。 曹雪芹塑造这一丰满、复杂的艺术形象,其蕴意是很深刻的。 第一、凤姐是个标致、多才、厉害的女人,然而却不能使贾琏规规矩矩,贾琏不仅将平儿收了房,还与鲍二家的、多姑娘等胡为,同时还偷娶了尤二姐。凤姐的“醋缸醋瓮”(第六十五回)翻了,与贾琏大打出手,正表现了她对封建的三从四德家规之背离,也表现了作者对封建社会多妻制的否定。凤姐逼死尤二姐的罪恶,也从另一侧面批判了封建礼教与多妻制的罪恶。 第二、凤姐在曹雪芹笔下又是一个拜金主义典型。她为了金银,不择手段,放贷、弄权、克扣月银,甚至不怕“地狱报应”。她用贾府“月银”放高利贷以填充自己腰包,甚至“连老太太和太太的”也敢挪用迟发,“一年不到”就翻出“上千的银子”。她“弄权铁槛寺”,从张金哥未婚夫妇的两条人命中捞取了三千两银子。在“大闹宁国府”时,也不忘从尤氏那里趁机打一爪子,捞来净银三百。为了攒私房,连与他同床的丈夫贾琏也不放过,贾琏因银钱周转不灵,托她向鸳鸯说情,偷运贾母的东西当了应急时,她也雁过拔毛,张口要二百两银子作“酬谢”。金钱使凤姐忘掉了一切,不管是家族观念还是夫妻之情,这样一个拜金主义者形象,犹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讲的“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的虔诚、骑士的热忱、小市民的感伤这些感情的神圣激发,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在凤姐身上,不但有封建阶级的毒辣与奸诈,也有资产阶级的唯利是图,金钱与自私代替了虚伪的封建礼教、人性。这一形象正是中国封建社会末期,资本主义萌芽在《红楼梦》中的折光反映。 第三、凤姐的弄权抓钱,十足地表现了剥削阶级的权欲和贪欲。她的形象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代表了一个阶级。判词画图中的“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聪明累》曲中的“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不光是王熙凤的个人命运,也是那腐朽的封建阶级及其所代表的反动社会制度必然灭亡的形象写照。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又副册判词其二
又副册判词其二 画:一簇鲜花,一床破席。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这一首是写袭人的。 袭人本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在母兄“没饭吃”时以“卖倒的死契”断卖给贾府当了丫头。可是,她在环境影响下所逐渐形成的思想和性格却与晴雯相反。她的“温柔和顺”颇与薛宝钗的“安分顺时”相似,合乎当时的妇道标准和礼法对奴婢的要求。她的性格在全书中不是静止的,单一的,而是发展的,丰富复杂的。初进贾府时,她是一个柔弱、纯净、混沌未开的小女孩,为了一张卖身契和月例钱,在贾母身旁,象个“没嘴的葫芦似的”默默地劳作。当她被调理得走上了主子给奴隶规定的轨道,便被提了级,作了贾母的八个大丫头之一。几年后,贾母因袭人“心地纯良”,“给了”宝玉作亲侍的大丫头。 按着贾府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这就是侍妾,将来还可升为姨娘。袭人已长成少女,知道“给”的具体意义。于是她回绝了母兄的赎身意见,一心一意地要在贾府争作宝玉的姨娘。此时,她的性格进一步发生了变化,极力使自己在思想上、行动上都能追随主子,主动自觉地遵循封建礼教的一切规矩,接受封建思想的一切熏陶。她显得颇为“温柔和顺”,这时已由一个奴隶转为一个奴才。她缺乏鸳鸯的坚强正直的性格,更没有晴雯那爽直、刚强、泼辣与傲岸不驯的品格;她不象金钏那样戆直单纯,也没有紫鹃那样纯良、忠贞、温厚、聪明。 袭人虽一心想当宝二爷的“屋里人”,并对宝玉竭心尽力,温柔体贴,甚至不惜“初试云雨情”,然而在思想上却是宝玉的对立面。她自觉地把礼教当作准则,从一个被动的尊道者,变成了一个主动的卫道者。她常常按照封建家规的要求,苦谏宝玉留心“仕途经济”,甚至订立约法三章;她按照王夫人的要求,对宝玉、黛玉之间的关系进行防范。在宝玉挨打后,她谨慎地进言王夫人,说:“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第三十四回)袭人站在“理”的高度,肯定了老爷做的对,于是立即得到王夫人的赏识,说:“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和我的心里想的一样。”袭人继而又陈述原委,并提议让宝玉搬出大观园,理由是“男女之大防”,因此得到王夫人赐给她“准姨娘”的地位。这一重大的成功,更使袭人坚定了对封建礼教的信奉,增强了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的信心,从这可看出袭人被封建礼教异化的过程。如此,她在封建主子们眼中是“似桂如兰”般的芳香。这“似桂如兰”亦暗示了她的名字,宝玉从宋代陆游《村居书喜》诗:“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小说中改“骤”为“昼”)中取“袭人”二字为她起名,而兰桂最香,所以举此。 作者对袭人的由封建阶级的奴隶异化为奴才这样的形象是持否定态度的,故云“空云似桂如兰”。袭人虽时时向姨娘的目标竭力奋斗,处处按主子旨意行事,显得颇为“温柔和顺”,然而最终的命运却是随贾府的败落,宝玉的潦倒,并没有当上宝玉的“姨娘”,这岂不是“枉自温柔和顺”吗?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两句是曹雪芹对袭人命运的安排。书中第二十八回写宝玉与唱小旦的蒋玉菡(即琪官)在冯紫英家饮酒而相识相慕,蒋玉菡将自己一条大红汗巾子赠给宝玉,宝玉也解下身上的一条松花汗巾赠给蒋玉菡。宝玉吃完酒回怡红院,袭人见到宝玉身上大红汗巾,却不见那条原是自己的松花汗巾。脂砚斋在此批云:“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同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庚辰本第二十八回)这里告诉我们曹雪芹设计花袭人的命运:在宝玉流落之前已嫁给优伶蒋玉菡;宝玉落难后,袭人与蒋玉菡曾一起帮助过宝玉,尽了主仆之情。交换汗巾的情节是以后袭人嫁蒋玉菡的伏笔,所以判词最后两句言“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堪羡”是值得羡慕的意思,在这里带有调侃的味道。然而续书未遵曹雪芹原意,写袭人在宝玉出家为僧之后才嫁给蒋玉菡,这样,自然违背判词之意了。关于袭人本已与宝玉有“初试”之情,王夫人又给了其“准姨娘”的地位,可是后来又嫁给蒋玉菡,这在六十三回的给宝玉过生日大家饮酒抽签时,袭人抽的“桃红又是一年春”中再一次做了暗示。 总之,曹雪芹对袭人这一封建阶级的奴隶异化为奴才的形象,是既惋惜又批判的,因此在判词画面上写“一簇鲜花,一床破席”,既点出她的姓名——花袭人(“席”为“袭”的谐音),又指出她是鲜花一样的少女,只可惜被异化了,故“破席”的涵义明显地含有贬义。当然这并非说她未“从一而终”,而是指她的奴性。 花袭人是《红楼梦》中非常成功的艺术典型之一,作者是将这样一个出身贫苦,由奴隶而异化为奴才的婢女,放在整个封建社会背景——典型环境中来写,放在与主要人物、主要情节的关系中来写,深刻地、形象地展示了这个人物复杂的精神世界,展现了这个人物由奴隶到奴才的变化发展过程中,性格的各个侧面和各种表现,从而揭示了封建社会冷酷、严峻的社会现实。使人们深刻地认识到封建礼教、封建思想对人们的巨大毒害与深刻影响。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又副册判词其一
又副册判词其一 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 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这一首写晴雯。晴雯是《红楼梦》众多奴婢中最富有反抗精神、所受压迫颇深的一个女奴。她是曹雪芹着意塑造的一个典型人物。这个典型人物的鲜明个性及其悲惨遭遇就体现在判词上,全书围绕这些展开笔墨,其中最主要的情节有四处:“撕扇子”、“补雀金裘”、“反抄检”、“夭风流”。判册画面上“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形象地描绘了晴雯生活的环境——除了门口两头狮子干净,再没有干净的贾府——黑暗腐朽的封建社会。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这两句点出晴雯之名,同时也赞誉了她的高洁品格。雨后新晴叫霁,寓“晴”字。“霁月”,天净月朗的景象,同时以“光风霁月”喻人的品格光明磊落。“彩云”,喻美好,云呈彩色叫雯,寓“雯”字。这两句是说象晴雯这样品格磊落、美好的人极为难得,因而,也就难以为阴暗、污浊的社会所容。判词开头就为读者点明了晴雯的悲剧命运。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是晴雯这个典型人物的最基本的特征。她有“心比天高”的性灵,又有“身为下贱”的地位,这两者之间构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构成了她敢于抗争的性格特点。作者以此作为塑造晴雯性格的最基本特征而贯穿于典型化过程的始终。晴雯十岁那年被贾府奴仆赖大买来,成了奴隶的奴隶。因贾母见了喜欢,就被赖嬷嬷当作一件小小的玩艺儿孝敬了贾母,贾母又给了宝玉。她在宝玉房内当了五年零八个月的丫头,后被王夫人以“狐狸精”的罪名,硬从病床上撵走,至死时也不知乡籍何处,父母何人,甚至姓氏。其“身为下贱”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她又有“心比天高”的性灵,她美丽、聪明、正直、口齿伶俐、刚强不屈,天生成一副傲骨。她对主子不阿谀奉迎,鄙视秋纹得了王夫人赏的两件旧衣服就喜形于色的庸俗;她身为奴隶却自尊自爱,憎恨坠儿偷虾须镯的“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的行为;她光明磊落,无情地揭露花袭人为了巴结主子而搞的“鬼鬼祟祟”“瞒神弄鬼”的勾当;她爱憎分明,支持藕官等几个孩子围攻诡计多端、虐待芳官的赵姨娘。在“撕扇子”“反抄检”两节中,更表现了她不因“身为下贱”而低三下四的铮铮傲骨。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中,写晴雯不小心把扇子失手掉在地上,跌折了扇骨,宝玉责她是顾前不顾后的蠢才,晴雯立刻冷笑反驳,宝玉气得黄了脸,要回太太打发她出去,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这里表现晴雯既有对宝玉爱恋,又不满他拿主子身份压派自己的感情。最后宝玉不仅“滴下泪来”说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而且在吃酒回来后,给晴雯扇子撕,还讲了一通撕扇子也是“爱物”的道理。晴雯撕扇子这一行为看来与她那“身为下贱”的身份是毫不协调的,然而作者正运用这一情节塑造了晴雯的桀傲不驯的性格。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中,凤姐等到了怡红院抄检,袭人等唯命是从,“任其搜拣一番”;而晴雯却“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还当众指着狗仗人势的王善保家的脸痛骂。这“倒箧”一举,表现了晴雯的人格尊严,她绝不允许主子们、狗仗人势的奴才们对自己进行人格侮辱,她虽是“身为下贱”的奴仆,却硬是不甘于奴隶被压迫被蹂躏的地位而起来抗争,她那高洁的操守,独立不羁的人格,那一处不是“心比天高”呢?宝玉在《芙蓉女儿诔》中说她:“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这些比喻,何曾过誉。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这一巨大矛盾就决定了晴雯的悲剧命运。贾宝玉在他的《芙蓉女儿诔》中,把晴雯悲剧的原因归结为“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茞兰竟被芟鉏”(意思是:恶鸟仇恨其高翔,雄鹰反而遭到网获;臭草妒忌芬芳,香兰竟被人剪除),在判词中“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亦是明白地写出了晴雯悲剧的直接原因,这里表现了曹雪芹光辉耀眼的民主主义思想:明明是一个奴隶,却偏偏有比很多主子都聪明的智慧、高洁的操守;明明是一个奴隶,却偏偏不甘心被压迫被蹂躏,而起来抗争,其结果必然遭受更严重的摧残迫害,以致夭亡。 书中多次通过不同人的口气写了她的美丽、聪明、风流、灵巧。第五十二回的“勇晴雯病补雀金裘”,更突出描写了她的聪明灵巧。宝玉穿了老太太给的雀金裘,不小心后襟烧了一块,第二天还必须穿。于是要嬷嬷拿出去找工匠织补,去了半日,织补匠、裁缝、女工都不认得这是什么,不敢揽这活,只得拿回来。这时独有晴雯认得这是雀金裘,可以用孔雀金线织补,于是抱病连夜赶出,精巧得“真真一样”。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突出地记写了她“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的情况。抄检大观园是由绣春囊引发的,查抄结果本与晴雯无关,她既没有司棋那样的儿女信物,也没有入画“私相传递”为兄长保存的财物,但她却成了这场大围剿最悲惨的牺牲品。她的全部罪过是“风流灵巧”,长得太好了,而且从不趋炎附势。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首先进了馋言:“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这谗言使王夫人动了心,叫来一看果然是个“美人儿”,她“一生最嫌这样的人”,怕把宝玉勾引坏了,于是强加个“狐狸精”的罪名,全不顾晴雯已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硬要两个女人把她“从炕上拉了下来”,撵出大观园,很快地就悲惨地死去。晴雯虽然爱宝玉,但她并没有以“私情密意勾引”宝玉,这感情一直埋在心底,直到临死时,宝玉探望她,才吐出这肺腑之言。晴雯之死给宝玉心灵上造成深深的创伤,一个美丽、聪明的十六岁的女孩子怎么会夭亡呢?宝玉只能相信小丫头说的她当了“芙蓉花”的花神,特意为她写了一篇长长的悼词《芙蓉女儿诔》,以抒发自己内心的哀痛与愤慨。宝玉这样哭诉道:“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由此可见,宝玉以汝南王和石崇自况,把晴雯比作碧玉和绿珠。他心中的晴雯,是可亲可信的,犹如美妾碧玉、绿珠,然而她竟离他而去,这怎不使“多情公子空牵念”呢?晴雯之爱宝玉,宝玉之亲近晴雯,自有其民主主义思想为基础。书中以“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作为塑造晴雯这一形象的基础,更表现了作者的民主主义思想光辉。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四
正册判词其四 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这一首是写史湘云的。她是贾母的内侄孙女,从小父母双亡,由其叔父抚养,婶母对她很苛刻,因此虽生长在富贵之家,却对家里的钱财做不了主,每天要做活到三更天,连在大观园诗会做一次小小的东道都很为难。湘云长期住在贾府,并不像宝钗那样,携带着雄厚的家资,因此,“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富贵对她是无助的。故书中判词说:“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她的身世虽与黛玉相似,但是性格却与黛玉迥然不同。她心直口快,开朗豪爽,爱淘气,不大思前虑后。在第三十一、三十二、六十二回集中表现了她的性格特点。第三十一回写她把宝玉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带子也系上,猛一瞧,活脱儿就象是宝兄弟。老太太把她当成宝玉,叫她,她不理,逗得大家都笑了。又一次她穿上“老太太的一件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又大又长,他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里扑雪人儿玩,一跤栽倒了,弄了一身泥水”。在此回还记写了她与丫头翠缕谈“阴阳”之道,当翠缕反问她时,她就笑着说翠缕“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从这些话中既可看出湘云不是一般只知女红的裙钗,而且还表现了她那豪爽不羁的性格。 她与贾宝玉、薛宝钗很要好,但没有贾宝玉的叛逆精神,而较多地受薛宝钗的影响,谈些仕途经济的话。一次贾雨村到贾府要见宝玉,宝玉不愿见,史湘云就劝他说:“还是这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事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 (第三十二回)宝玉大觉逆耳,斥之为“混帐话”。但她与只知仕途经济、处处以“道学”为准则的薛宝钗不同。无论从她的仪表风度、灵魂性格,还是从她为人处世各方面去观察,她都不是一个封建淑女的典型。在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里,写湘云带着宝玉自己动手烧鹿肉吃;在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中,写她醉酒眠花丛。她反对道学的假清高,常自夸“真名士自风流”,那倜傥豪爽的气概与道学先生又是大相径庭的。 这样一个有才有貌、活泼豪爽、心胸阔大的女子最终也未逃出悲剧的命运,判词后两句为“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画面上是“几缕飞云,一湾逝水”,曲子写:“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些都暗示了史湘云的悲剧结局。“展眼吊斜晖”意思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湘江水逝楚云飞”诗句中藏“湘云”二字,点其名。同时,湘江又是娥皇、女英二妃哭舜之处;楚云则由宋玉《高唐赋》中楚襄王梦见朝为云暮为雨的巫山神女一事而来。这里喻夫妻生活的短暂。关于史湘云丈夫是谁?为何短暂?红学家争讼纷纭。 一、高鹗续书的后四十回中,没有让史湘云露面,只在第一百零六回通过史家两个女人之口介绍说“姑爷长得很好,为人又和平”“文才也好”了了几个字,算是呼应了曲子里“厮配得才貌仙郎”一语。在一百零九回又侧面交代了一下,说贾母病危,想看湘云,派人去接,派的人回来说,史湘云哭得了不得,因她丈夫得了暴病,大夫都说“这病只怕不能好”。第一百一十八回又交代一下她丈夫死了,她立志守寡。续作者只依据第五回的判词和曲子,硬是派史湘云嫁了某个不知姓名的人,而且很快守了寡。史湘云在前八十回中是曹雪芹浓笔重彩着力塑造的典型人物之一,而在续书中却是如此草率,使这个原来栩栩如生的人物黯然失色。 二、根据第三十一回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续家、评论家认为史湘云结局又自不同。这一回写史湘云在花园正与翠缕谈阴阳道理,忽然拣了一个比自己的那个又大又好的金麒麟,后来见了宝玉,才知是贾宝玉从道士那里得来又丢的。于是根据这两个金麒麟与回目所标,便有许多红学家推论八十回后史湘云的命运。清人平步青说:《红楼梦》“初仅钞本,八十回以后轶去,高兰墅侍读鹗读之,大加删易。原本史湘云嫁宝玉,故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章目;宝钗早寡,故有‘恩爱夫妻不到头’谜语。兰墅互易,而章目及谜未改,以致前后文矛盾,此其增改痕迹之显然者也。”(《霞外捃屑》,光绪刊本,卷九)甫塘逸士说:“《红楼梦》一书……戴君诚甫曾见一旧时真本,八十回之后,皆不与今同,荣宁籍没后,均极萧条;宝钗亦早卒,宝玉无以作家,至沦于击柝之流;史湘云则为乞丐,后乃与宝玉仍成夫妇,故书中回目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之言也。”(《续阅微草堂笔记》)另外,清人赵之谦《章客杂记》,董康《书舶庸谈》,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等都记述了与《续阅微草堂笔记》所载续书相似的情节,说薛宝钗婚后,早死;贾宝玉穷困落魄,沦为看街人;史湘云出嫁而寡,遂与宝玉结缡。可见在高本续书流行的同时,还有另一种面目的续书在社会流传。这类续书对史湘云的命运安排,完全照应了第三十一回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这一伏笔,而置第五回图册题咏和《红楼梦曲·乐中悲》曲子的暗示于不顾。 俞平伯根据脂砚斋评语“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庚辰本第三十一回批语),及甲戌本第二十六回的一条畸笏叟的批语:“惜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等文字,他认为第三十一回写的金麒麟事“是文章底间色法,并没有宝、湘成婚之说”(《红楼梦辨》180页)。“湘云夫名若兰,也有个金麒麟,即是宝玉所失湘云拾得的那个麒麟,在射圃里佩着。我揣想起来,似乎宝玉底麒麟,辗转到了若兰底手中,或者宝玉送他的,仿佛袭人底汗巾会到了蒋琪官底腰里。所以回目上说‘因’ ‘伏’,评语说‘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红楼梦研究》146页)。周汝昌认为史家随贾家事败,亦陷入败局,史湘云被籍后流入卫若兰家。史湘云见卫若兰所佩之金麒麟大惊。卫若兰大异,追询之下方知她是宝玉表妹,骇然。遂极力访求宝玉,终于寻到。送湘云至宝玉处,使其兄妹结为患难夫妻。 根据判词、《红楼梦曲·乐中悲》及第三十一回脂砚斋评注所提供的材料,我们认为俞说较为合理。史湘云的结局大概是和卫若兰结为夫妇,婚后生活比较美满,但好景不长,不知什么原因,不久夫妻离散,一直到老,就象神话中的牵牛、织女双星那样,虽都活在世上,却不能破镜重圆,永抱白头之叹。关于金麒麟姻缘,并不是宝玉与湘云,而是湘云与卫若兰。宝玉是无意中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就象袭人与蒋玉菡之“缘”是通过他交换了彼此汗巾子差不多。这一点,脂评说得非常清楚:“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个金麒麟是间色法也。”间色法,是绘画的一种手法,绘画时为使主色鲜明,另用一色来衬托的方法。湘云的婚姻是宝钗婚姻的陪衬:一个因金锁结缘,一个因金麒麟结缘;一个当宝二奶奶仿佛幸运,但丈夫出家,自己守寡;一个“厮配得才貌仙郎”,谁料“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最后也是空房独守。所以第三十一回的金麒麟(一雄一雌)短暂地聚在一处,很快就又分开了。这种预谶式的“提纲”,分——合——分,正象征着后来史湘云与其夫卫若兰的聚散关系。《好了歌注》:“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脂批并提宝钗、湘云,亦可证金麒麟姻缘是“金玉良缘”的衬托。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二
正册判词其二 画: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这一首写贾元春。贾元春是贾政与王夫人的女儿,是宝玉的胞姐。她二十岁左右选入宫中,后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在《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集中写元妃省亲,第八十四、九十五回写其生病、去世。 画面的“弓”与“宫”字谐音,“橼”与“元”字谐音,暗示元春入宫为妃的生活。有论者言,这画象征着元春自缢结局,此说难以信之,因曹雪芹在十二钗判词中已将秦可卿判词画面上写:“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这就是说,曹氏已将十二钗的命运安排了一个自缢者,不可能这一结局重复出现,此其一。其二,“美人悬梁自缢”是明白写出,这里何必用隐笔。 判词开头说“二十年来辨是非”是说元春到了二十岁(大概是她入宫的年龄)时,已经很通达人情世事了。“榴花开处照宫闱”,以火红的石榴花照耀宫闱,比喻元春被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在封建时代,男人状元及第,女人选妃入宫,在人们看来是光宗耀祖的美事,也是一些人孜孜以求而又求之不得的幸事。在小说的第十七、十八回围绕着“榴花开处照宫闱”展开笔墨,写元妃加封后省亲的情况,竭力铺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为了元妃省亲,贾府立即兴建“省亲别墅”——大观园;下姑苏请聘教习,买女孩子教戏;打造金银器皿,置花卉山石;甚至还采访聘买了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外加一个带发修行的。一直忙了数月,方才就绪。待正月十五日元妃省亲时,书中更具体描绘那“鲜花着锦之盛”。 元妃乘舆只见:“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 元妃登舟又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诸灯,亦皆系螺蚌羽毛做就的,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元妃进入“省亲别墅”,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府的这种豪华奢侈,连元妃都叹道:“太奢华过费了!”而这豪华奢侈又正是元春封妃所带来的,正如书中所说:“也不过拿着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第十六回)对这种贵族的糜费奢侈,作者是否定的、批判的,书中不仅借元妃之口三次说:“太奢华过费了!”“以后不可太奢了,此皆过分!”“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还借赵嬷嬷嘴道:“‘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虽然元春为妃,荣耀异常,贾府依势,烈火烹油,显赫一时,真个是“三春争及初春景”(‘三春’,既指春三月,又暗指迎春、探春、惜春),迎春等都不及元春的荣华富贵,但是“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在元春省亲至贾母正室与亲人相聚的一幕,可让读者看到在富贵荣华的背后,骨肉生离的惨状。亲人相见“只管呜咽对泣”而已,元妃“方忍悲强笑”,说到“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不禁又哽咽起来”;见到宝玉,则是“一语未终,泪如雨下”;见到其父则说“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待到回銮时,元妃则是“不由的满眼又滴下泪来”。这又泣又诉的悲惨景象,真是生离死别一般。曹雪芹将元妃省亲一段以浓彩重笔,既突出了封建贵族的豪华奢侈,更写出女子入宫并非乐事,而是“终无意趣”的“不得见人的去处”,它有如幽囚之地,禁锢了女子的肉体与灵魂。这里揭示了元春是以自由换来荣华富贵的事实,预示了她与三个妹妹一样是悲剧结局,故作者为贾府四姐妹命名为“元、迎、探、惜”(即“原应叹息”四字的谐音)。 判词结句“虎兕相逢大梦归”写元春之死。“虎兕相逢”,续者论者颇多歧义,归纳起来大体有以下几说: 一、续作者高鹗以为指年月。他在续书第九十五回说:“是年甲寅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卯”为兔,“寅”为虎。) 二、谓指年。有论者说指康熙六十一年(壬寅)与雍正元年(癸卯)之交,影射此时,曹家由盛而衰。(见1976年2期《哈尔滨师范学院学报》) 三、谓“虎”指封建宫廷,“兕”指元春。(见哈尔滨师范学院《红楼梦诗词评注》) 四、谓“虎”指元春,“兕”指柳湘莲。(见杨光汉《论贾元春之死》) 五、“虎兕”(兕,雌犀牛)(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红楼梦稿》),“虎兕相逢”暗指各派政治势力的恶斗,元妃在恶斗中而死。 总之,贾元春是早夭之人。脂评点出元妃之死与贾家之败,与黛玉之死一样,“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然而在续书中这种“大过节,大关键”并没有加以表现。说元妃是“圣眷隆重,身体发福”,于是“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后又偶沾寒气,勾起旧病,“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而亡。但续书写元妃之死,还是表现了悲剧场面:待贾母、王夫人进宫时,元妃已“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有悲泣之状,却少有眼泪”,贾母虽想为元妃送终,但“无奈国家制度”,只得在外宫伺候,“又不敢啼哭,惟有心内悲感”(第九十五回)而已。 元春的一生是一个悲剧。她一生的荣亡联系了贾府的兴衰。她的显贵带来了贾府盛况,她的死亡与贾府事败、抄没后的凄惨景况相联系。“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红楼梦曲·恨无常》),盛中预示着衰亡。作者以元妃这一形象揭示了封建家族必然衰亡的历史命运。同时,通过元春这一悲剧形象,也有力地表现了宫闱中“不得见人”的怨旷之苦,从而暴露了宫廷黑暗的另一侧面。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一
正册判词其一 画: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 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这一首是写林黛玉与薛宝钗的。 林黛玉与薛宝钗是《红楼梦》十二钗中的重要人物。林黛玉的母亲贾敏是贾母的女儿,与贾政是亲兄妹;她与贾宝玉是姑表兄妹,因父母双亡寄于贾府。薛宝钗与贾宝玉是姨表姊弟,她母亲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亲姐妹,薛家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大皇商。林、薛两人,一个是封建阶级的叛逆者,一个是封建阶级的卫道士,曹雪芹将两个思想对立的人物写在一起,并不意味着“钗黛合一”,而是表现了以鲜明的对比刻画人物、揭示主题的艺术构思。 “可叹停机德”、“金簪雪里埋”与画面的“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等语,都是写薛宝钗的。“金簪雪”三字暗点其名,“雪”与“薛”谐音。“金簪”指“宝钗”,本是使头面生辉的头饰,竟埋没在寒冷的雪堆里,这既暗示了薛宝钗性格如“冷香丸”之“冷”的特点,也是对薛宝钗婚后独守空闺冷落生活的写照。 “可叹停机德”是说薛宝钗虽有合乎封建妇道的品德,但可惜依然是悲剧结局。“停机德”是对薛宝钗品格的总概括。引《后汉书·列女传·乐羊子妻》:乐羊子远行寻师求学,因念家,只一年就返回了。其妻以刀割断布机上的绢,以此比学业中断,徒劳无功,劝他继续勤学谋取功名,不要半途而废。薛宝钗是一个封建社会中恪守妇道的典型,是封建社会中受封建礼教陶冶颇深的标准闺秀。曹雪芹用现实主义手法来塑造这一形象,使其不是“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庚辰本第四十三回脂批)的人物。她美丽聪明,博学多才,温柔端庄,豁达明理。是一个“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艳冠群芳”的牡丹,她娇艳尊贵,是世俗中的花王。她是处处按封建时代的规矩生活和思想的“贤宝钗”,在她的性格与行为中表现出封建阶级所必须的机心、识度、委屈求全甚至娇揉造作。 薛宝钗性格中最深沉的就是她的“冷静”,她的一生就是“冷静”地争取现实功利的一生。惟其“冷”,才使她成为一位封建阶级的标准闺秀;惟其“冷”,才使她常常“随分从时”精通人情世故,博得贾府上下的喜欢,终于成了“宝二奶奶”。 她处处以封建道德要求自己,规范别人,不愧是位有“停机德”的“贤宝钗”。她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教导姐妹,对湘云说作诗“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事。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第三十七回)这“有益的书”指《女论语》之类。在林黛玉行酒令时说了《牡丹亭》、《西厢记》里的话,她立即对黛玉讲男人“辅国治民”,女人“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更说“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第四十二回)香菱请史湘云谈诗,她立刻又说:“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由此可见,她的卫封建之道多么自觉、严格。更突出的是宝钗常常劝宝玉要“立身扬名”,说一些“仕途经济”的“混帐话”(第三十二回),以至引起宝玉的反感,斥道:“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第三十六回)她尽管多次受到宝玉的冷遇、嘲讽,仍然未改变其“停机德”的品德。 她恪守封建妇道,为争得“宝二奶奶”地位,则“冷静”地观察形势,“随分从时”地迎合、讨好贾母、王夫人。过十五岁生日时,贾母让她点戏、点菜,她专门点贾母喜欢听的热闹戏、喜欢吃的甜烂食物,还当面奉承贾母说:“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第三十五回)王夫人造成金钏儿投井自杀,良心有些过不去,而宝钗却说“姨娘是慈善人,……(金钏儿)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由此可见她的“冷”到了无情的地步。她只遵循封建道德行事,照封建规矩来思想,没有生活的理想,然而在人生途中却一帆风顺,自信“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第七十回)。终于以金锁配宝玉,实现了“金玉良缘”,当上了“宝二奶奶”,在世俗的婚姻上获得了成功;但她只能做帮助宝玉追求功名的贤妻,却不是宝玉人生途中叛逆封建礼教的知己,最终未获得真正的爱情,在宝玉走后,她独守空闺,这结局亦是悲剧的,这怎不令作者悲悯,发出“可叹停机德”的叹惋! 诗中“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以及画面上的“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等语写林黛玉。“玉带林中挂”前三字倒读即谐其名“林黛玉”,“两株枯木”,双“木”为“林”。“枯”寓黛玉泪尽而死,宝玉为怀念她而弃绝一切世俗欲念(“玉带”象征贵公子生活)出走。“悬”“挂”,表示思念。“堪怜咏絮才”是说林黛玉颇有才华,其命运又颇令人同情。“咏絮才”用晋代才女谢道韫之事。一次,天下大雪,谢道韫的叔父谢安,对雪吟道:“白雪纷纷何所似?”道韫哥哥对:“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言:“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听了,大为赞赏。被传为佳话(见《世说新语·言语》)。 林黛玉貌美多才,多愁多病,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窃,病如西子胜三分”(第三回)。她天真、纯洁、热烈、执着,渴望美好的爱情,追求光明幸福,有理想。她是“风露清愁”的芙蓉,是花中的逸品,遗世独立,风骨高洁,不合时俗,具有叛逆性格,是宝玉艰难的人生途中至死不渝的知己。然而命蹇多乖,很小就失去了双亲,寄住在“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在这庸俗、丑恶、虚伪、倾轧的环境中,她感到孤寂、痛苦,她悲伤、哭泣,泪水从“秋流到冬,春流到夏”,她更以一片痴情将“咏絮才”铸成伤春悲秋的诗词来抒发心声。那催人泪下的《葬花吟》、《代别离·秋窗风雨夕》,还有《桃花行》、《柳絮词·唐多令》、《咏白海棠》、《咏菊》、《问菊》、《菊梦》、《五美吟》等,都令人看到了她的身世、遭际、痛苦、品格、理想,看到了一个光辉的形象。 《葬花吟》不仅浸满了“因春感情”的爱情苦闷,更表现了她寄人篱下所深深感到的周围是一片庸俗、丑恶、尔虞我诈、互相吞噬的世界。“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是对冷酷的现实的控诉。在这“污淖”的环境中,她像瓣瓣飘落的桃花,她“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要寻一个能自存洁净的“香丘”,然而那“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因此,又令她感到无比窒息,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展示了她决不屈服的孤傲性格。 在《秋窗风雨夕》中表现了黛玉爱情无望的悲情与自伤身世之痛。在写此诗前她曾与宝钗感叹过自己的身世,说:“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第四十五回)此时的黛玉已深感到“金玉良缘”之说的“金”“玉”已并非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金钱、财产和社会的权势,是门阀制度,也就是封建阶级的道德秩序,她在《秋窗风雨夕》中所表现的悲,不仅是被压迫者的哀音,也是一种凄惋的控诉。 颇有“咏絮才”的黛玉在其他重要诗词中亦表现了自己的理想、追求、品格。在《咏白海棠》及三首菊花诗中写道“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咏白海棠》)皆以“冰”、“玉”、“白”取喻;“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咏菊》)、“孤标傲世偕谁隐”(《问菊》)、“忆旧还寻陶令盟”(《菊梦》),则以陶渊明赞菊花之雅洁高标的品格喻自己的追求。在《五美吟》)中咏西施、虞姬、明妃、绿珠、红拂,不仅因她们貌美而有才,而且因为她们有着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的事迹。如黛玉嗟叹“一代倾城”的西施,以江水东流、浪花消逝的不幸,来喻自己的少孤、寄人篱下,病体难久的悲哀;咏虞姬,赞其“饮剑”楚帐,以寄托自己“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志愿;她钦佩红拂女“巨眼识穷途”的“女丈夫”行为,表达自己不甘心封建礼教“羁糜”,大胆追求自由幸福和生活理想的叛逆精神。 林黛玉虽有惊人的“咏絮才”,是一个有理想、有热情的纯洁、高尚的叛逆女性,但终于在封建礼教的扼杀下泪尽而亡。她的悲剧命运怎不令作者“堪怜”,发出深深的叹惋呢? 林黛玉是曹雪芹笔下最光辉的形象,他怀着无限哀怜、无限沉痛的深情,以赞美诗的笔触塑造了她,借这个形象表达了自己对美好生活、人生理想的一种热烈的、执着的追求,也表达了自己对这种追求必然要失败的一种深沉的理解。通过黛玉这一形象,表现了曹雪芹的人性觉醒意识,表达了作者对旧制度、旧道德的控诉,从而表现了曹雪芹是一个具有初步民主主义思想的伟大作家。 《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正册判词其三
正册判词其三 画: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 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这一首写贾探春。贾探春是贾府的三小姐,是贾政与赵姨娘所生。她的浑名是“玫瑰花”。她虽然也是庶出,可是在性格上与浑名“二木头”的二小姐迎春大不一样。她精明能干,有心机,办事果断,连王夫人、凤姐都畏她几分。尽管探春是庶出,可她脑子里的封建思想却相当严重。在她的意识里,主仆、尊卑的等级观念十分深固,赵姨娘是她的生母,但因其出身婢妾,探春就对她轻蔑、冷酷、厌恶。她不承认亲舅舅赵国基是亲戚,只承认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是舅舅,并说:“我舅舅早升了九省的检点了”。关于探春这一形象如何评价?在红学界历来意见纷纭。有的认为探春是个封建正统派人物,应当否定;有的认为她是封建叛逆者的重要代表之一,应当肯定。实则探春是一个封建正统派中的改革者,而不是一个封建阶级的叛逆者,她身上有许多不同于那些腐朽庸俗的正统派的特点,但从本质上仍属于封建正统派范围之内,由于作者对封建家族、封建社会尚有留恋与惋惜,所以将“补天”的希望寄托在探春身上,她是作者“挽歌”情绪下的产物。因此作者把她塑成一个有理想、有操守、有才干而又薄命的人。也就是说作者以肯定的态度塑造了一个本质上应当否定的人物。 “才自精明志自高”一句,是对探春总的性格特点的概括。她精明能干,有才有志。《红楼梦》的“探春结社”及“探春理家”集中写了她的抱负、精明、才干。“探春结社”是塑造探春形象的一个典型情节,见于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探春给贾宝玉写信,提议创建诗社,得到众人赞同,组成海棠诗社。探春不仅有吟诗作赋的雅兴,又有组织才能。为什么组织诗社,她在信中讲得很明白: “……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娣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 由此可见,她的倡导诗社不仅为无味的闺阁生活增添一些意趣,同时是为仰慕古人之雅兴,有流芳百世之抱负。探春的聪明才智,正中才女们下怀,于是立即结成诗社,每人立了别号,李纨称“稻香老农”,黛玉为“潇湘妃子”,宝钗为“蘅芜君”,迎春为“菱洲”,惜春为“藕榭”,宝玉为“怡红公子”,探春为“蕉下客”。她们以海棠为名,立了“海棠诗社”,并开始了颇有意趣的吟诗作赋活动。“探春结社”是探春才干的初露,是写她理家才干的铺垫。庚辰本脂砚斋对此批曰:“美人用别号,亦新奇花样,且韵且雅,呼去满口生香。起社出自探春意,作者已伏下回兴利除弊之文也。” “探春理家”见于《红楼梦》第五十五、五十六回。贾母、王夫人参加老太妃祭祀有月余光景,王熙凤面临贾府矛盾百出,为了早些抽身,于是借小产身亏,放弃理家而休养。探春就在这经济亏空严重,奴仆已不顺从,矛盾日益尖锐,大厦将倾之时,接手理家。不久,藕官园内烧纸,围攻赵姨娘,司棋闹厨,玫瑰露风波,接二连三的事件,表明封建礼教在贾府的约束力已大大减弱了。探春面对如此现实,决心要兴利除弊扭转颓势,于是她坚持封建原则,对亲舅舅赵国基的丧葬费用,按旧例只给了廿两,惹得亲妈赵姨娘大闹一场。她算计周密,不避权势,有意驳二件凤姐的事,来压众人口声。蠲免了公子们(包括宝玉)上学去时外加的八两银子,又免了买办为姑娘们置买脂粉每月重复支出的每人二两银子。为了开源节流,将园内的花草树木,田畦菜地包给婆子们管理,一年也给府里节约下四百多两银子。她精明果断又注意分寸,刚一上任就将欺她年幼的吴新登家的制得“满面通红”,服服贴贴,使众媳妇们再也不敢小看。她威重令行,又有自知之明,在自己范围内说一不二,范围之外的不多说多管。她努力的结果:开源节流,变废为用,为府内节约了数以百两的银子。然而这费尽心机的兴利除弊的种种事项,对于钟鸣鼎食,挥霍无度的贾府来说,仅仅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曹雪芹对旧家族、旧制度的留恋情感,表现在借探春这一形象以完成其“补天”的愿望上,故探春在作者笔下是不凡的,书中借凤姐的口说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又借探春之口,写其志向抱负:“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虽然探春颇有“补天”壮志,然而“补天”终于失败,这不是探春个人才能问题,而是整个大厦将倾之故,故判词说:“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这也正表现了曹雪芹有清醒的认识和严格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 探春“补天”失败,随后以远嫁为结局。在判词画面上写:“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判词后两句写:“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均写探春远嫁情况。船中一女子,指探春。放风筝的“两人”,有论者认为指的是探春远嫁的设谋者——赵姨娘、贾环。有的认为是指探春远嫁的决策者——贾政、王夫人。因为探春婚事是由父母而定,贾政连迎春婚事还要过问,何况对探春了,王夫人是正室有权决策,赵姨娘在贾府是半奴半主,是无权过问的。“清明涕送江边望”写探春远嫁的时间是“清明”,在清明节时,家中人在江边涕泣送探春乘船远嫁。“千里东风一梦遥”,是说天长路远,梦魂难度,难以与家人相见。这一句与续书所写探春出嫁后又回娘家探望的情节不同。这有去无回的悲剧结局,在书中有许多暗示:判词画面写“放风筝”,这个“放”不仅是“放”得高高的飞起,而且“放”得断了线而飞走。第二十二回探春的灯谜是一个风筝,诗云:“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清明”再次点明探春远嫁时间,“怨别离”又写了探春远嫁伤别离。第七十回特地写了探春放风筝这一暗示性的场面: 探春正要剪自己的凤凰,见天上也有一个凤凰,因道:“这也不知是谁家的。”众人皆笑说:“且别剪你的,看他倒象要来绞的样儿。”说着,只见那凤凰渐逼近来,遂与这凤凰绞在一处。众人方要往下收线,那一家也要收线,正不开交,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众人笑道:“这一个也来绞了,且别收,让他三个绞在一处倒有趣呢!”说着,那喜字果然与这两个凤凰绞在一处。三下齐收乱顿,谁知线都断了,那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都去了。 这一段文字是探春灯谜的具体化和形象化。这断线风筝飘摇而去,正是探春命运的形象写照。 总之,在探春身上,既由于作者的阶级性对封建家族仍存在怀恋之情,寄之以“补天”的愿望,又由于作者是伟大的现实主义艺术家,必又清醒地看到并卓越地描绘了探春面对家族危亡的无能为力。这都表明,作者的世界观是有矛盾的,世界观与创作方法也是有矛盾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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