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郑伯克段于鄢》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
初(1),郑武公娶于申(2),曰武姜(3),生庄公及共叔段(4)。庄公寤生(5),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6),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7)。公曰: “制,岩邑也(8),虢叔死焉(9),佗邑唯命(10)。”请京(11),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12)。
祭仲曰(13): “都城过百雉(14),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15); 中,五之一; 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16)。君将不堪(17)。”公曰: “姜氏欲之,焉辟害(18)?”对曰: “姜氏何厌之有(19)?不如早为之所(20),无使滋蔓(21)! 蔓难图也(22)。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23)。”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24)。公子吕曰(25):“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26)?欲与大叔,臣请事之; 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27)。”公曰: “无庸,将自及(28)。”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29)。子封曰(30): “可矣,厚将得众(31)。”公曰: “不义不昵,厚将崩(32)。”
大叔完聚(33),缮甲兵(34),具卒乘(35),将袭郑。夫人将启之(36)。公闻其期,曰: “可矣! ”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37)。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38),公伐诸鄢。五月辛丑(39),大叔出奔共。
书曰(40):“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41),故不言弟;如二君(42),故曰克; 称郑伯,讥失教也(43);谓之郑志(44),不言出奔,难之也(45)。
遂寘姜氏于城颍(46),而誓之曰: “不及黄泉(47),无相见也! ”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48),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49)。公问之,对曰: “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50)。”公曰: “尔有母遗,繄我独无(51)!”颍考叔曰: “敢问何谓也(52)?”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53)! 若阙地及泉(54),隧而相见(55),其谁曰不然(56)?”公从之。公入而赋(57):“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58)。”姜出而赋: “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59)。”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60): “颍考叔,纯孝也(61),爱其母,施及庄公(62)。《诗》曰: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63)。’ 其是之谓乎(64)!”
〔注释〕(1)初: 从前。(2)郑武公: 姬姓,名掘突; 武,谥号。申:国名,姜姓,侯爵,故城在今河南南阳市北。(3)武姜: 武,从夫谥;姜,母家的姓。(4)共(gong): 卫国邑名,今河南省辉县。(5)寤生:脚先出生,难产。寤与牾同。(6)亟:屡次。(7)制: 又名虎牢,今河南荥阳县汜水镇。(8)岩: 多山而险要。(9)虢(guó)叔: 东虢君,为郑武公所灭。死焉:死于此。(10)佗邑: 他邑,别的地方。唯命: “唯命是听”的省略语。(11)京: 郑邑名,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南。(12)大:同“太”。(13)祭(zhài)仲: 郑国大夫。(14)都: 都邑。雉: 量词,古城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15)参国之一: 国都的三分之一。参: 三。(16)不度: 不合法度。非制:不是先王的制度。(17)不堪: 受不了。(18)辟:同避。(19)何厌之有:有何厌的倒装。厌: 同“餍”,满足。(20)为之所: 给他安排地方。(21)滋蔓: 滋长蔓延。(22)图:对付。(23)毙:同“踣”,跌倒。子: 尊称对方。(24)既而: 不久。鄙: 边邑。贰: 属附于两方面。(25)公子吕: 字子封,郑大夫。(26)若之何: 拿他怎么办。若:同“如”。(27)无生民心:不要使人民产生贰心。(28)庸: 同“用”。及: 至。(29)收: 取。廪延:在今河南延津县北。(30)子封:即公子吕。(31)厚:土地扩大。众:指老百姓。(32)昵(ni):亲近。(33)完聚: 修治城廓,聚集百姓。(34)缮:修理。甲: 盔甲。兵:兵器。(35)具: 准备。卒: 步兵。乘: 四匹马拉的战车。古时兵车一乘,配七十五人。上有甲士三人,后随步卒七十二人。(36)夫人:指武姜。启: 开城门。(37)帅: 同“率”。(38)鄢: 郑邑,在今河南鄢陵县西北。(39)五月辛丑:五月二十三日。(40)书: 指《春秋》经文记载。(41)不弟:不守弟道。(42)如二君: 庄公和叔段之间的战争,如同两个敌国国君间的斗争。(43)失教:失去管教。(44)郑志:指郑庄公蓄意杀弟的意图。(45)不言出奔,难之也:《春秋》书法,凡记某人出奔,表示这人犯了罪。难之:难以下笔记叔段出奔共这件事。(46)寘:同“置”,安置,实为放逐。城颍: 郑邑,在今河南临颍县西北。(47)黄泉: 地下。(48)颍考叔:郑大夫。颍谷: 郑边邑。封人:镇守边境的地方官。(49)舍:放在一边。(50)遗(wei): 赠送。(51)繄(yi):叹词,噫。(52)何谓: 谓何,说的是什么意思。(53)何患:何必耽心。(54)阙: 同“掘”。(55)隧: 动词,通过隧道。(56)其:疑问词。然: 这样。(57)赋:赋诗。(58)融融: 和乐自得的样子。(59)泄泄: 舒畅貌。(60)君子:《左传》作者自指。(61)纯孝: 笃孝。(62)施(yi)及: 扩大到。(63)《诗》: 指《诗经》。不匮:指孝心没有竭尽的时候。永锡尔类:永远赐福给你的同类。(64)其是之谓乎:其谓是乎的倒装。
〔鉴赏〕作为先秦历史散文的第一座高峰,《左传》较为系统地记述了春秋时代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方面的事件,在一定程度上真实反映了那个时代的面貌。它摹拟形象,描写个性,或用曲笔,或用直陈,或意在言中,或寄意言外。其间变化无穷,无不委婉尽致。记述发生在公元前722年(周平王49年,鲁隐公元年,郑庄公22年)的《郑伯克段于鄢》,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
《郑伯克段于鄢》通过郑庄公家庭内部的矛盾,深刻暴露和嘲讽了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和残酷奸诈的丑恶本质,反映了在极端利己主义的私有制社会里,统治阶级伦理道德的虚伪性。全文可分六段:
第一段为矛盾的开端。作为母亲,武姜憎恨难产的长子寤生; 出于偏爱,她力图废长立幼,但未获成功。在这里,个人的好恶引出了非同寻常的君位之争。第二段为寤生即位以后,争夺君位的矛盾以另一种形式发展着。如果说,在矛盾的发轫阶段,寤生与武姜、共叔段之间还没有直接冲突的话,那么,到了发展阶段,就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斗争。这种斗争,属于君臣之间叛逆和反叛逆的性质,彼此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但因矛盾双方的关系是母子和兄弟,所以它蒙上了一层隐蔽和虚伪的色彩。大体说来,这一阶段有分封和“收贰”两个层次,前后经历了二十二年。郑庄公即位以后,武姜和共叔段并没有罢休。她以国母的身份,为爱子请封东虢国的故地制,亦即虎牢,因为那里形势险要,便于图谋不轨。遭到拒绝以后,又请封都邑超过百雉的京,得到这个地方,就意味着地位超过一般的侯伯,便于摆脱郑庄公的控制。这是第一步。第二步,被称为京城大叔的共叔段,为了扩张自己的领地,先命令郑国西部和北部边境的官员把自己当成副贰之君(一说命西鄙、北鄙两地一面归属庄公,一面归属自己。又一说为共叔段挑唆西部和北部两地对郑庄公怀有贰心),然后正式把两地收为己有,使领地延伸到了郑国的西北边邑。对于武姜和共叔段的所作所为,郑庄公倍加注意而又竭力克制,因为他虽然洞察了共叔段的野心,但还没有掌握到真凭实据。第三段为故事的高潮。共叔段在扩张领地的同时,修缮了京的城廓,招揽了百姓,积聚了粮食,整练了步兵和战车,将要袭击郑庄公; 居住在都城的武姜又准备作内应,到时候私下打开城门。在掌握了证据,弄清了共叔段出兵的日期以后,郑庄公认为火候已到,一举发兵扑灭了未遂的叛乱。共叔段犹如丧家之犬,奔逃至鄢,又被逐出国土,流亡到共国。文章的第四段如同《公羊传》、《谷梁传》式的用来解释《春秋》的抽象议论,与故事本身无关。不少学者认为,这种议论文字很可能是后人羼杂进去的。所以这里暂置勿论。从故事情节看,第五段属于结局。因为武姜是郑庄公的生母,又是共叔段的后台,所以郑庄公恨之入骨但又不能过分。他先将她发落到城颍,发誓永不见面;然后在颍考叔的诱导下,演出了“阙地及泉,隧而相见”的丑剧。作品的第六段是作者的议论,表明作者的儒家的“纯孝”思想。他还故意用赞扬颍考叔的方法讥刺了郑庄公,这就是所谓意在言外的“春秋笔法”。
故事情节是表现人物性格的手段;反过来,它又受制于特定的个性,是性格的历史。作品通过上述故事情节,生动地刻画了郑庄公等的形象。郑庄公是个阴鸷狠毒、口蜜腹剑的统治者。说他狠毒,有他的两次行动为证: 其一是武姜请封之初,他坚决不肯把军事重镇制分封给自己的胞弟共叔段。其二是他用重兵镇压了共叔段,不让他在郑国立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甚至把亲生母亲赶出都城,咬牙切齿地发下了永世不再见面的誓言。在这里,郑庄公亲手撕掉了他们竭力鼓吹的“孝悌”的面纱,露出了极其狰狞的面目。自然,郑庄公决不是一介鲁夫。为了自己的尊严和私利,他固然残暴无比,但他深深懂得: “孝悌”的旗号不能丢掉,公众的舆论不可忽视。于是他费尽心机,在漫长的二十二年中间,采用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现出了异样的虚伪。这有他的五次讲话为证: 他明明不肯把制分封给共叔段,却又装出关心弟弟和孝敬母亲的样子,说是“虢叔死焉”,“佗邑唯命”。此其一。把京分封给共叔段以后,祭仲等臣子果然被郑庄公所迷惑,担心这个“仁人君子”控制不了局面。郑庄公则始而一副可怜相,说是“姜氏欲之,焉辟害?”继而向祭仲交底: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他伪装孝子,而又直呼母亲为“姜氏”; 伪装仁义,而又放长线钓鱼。此其二。当共叔段野心始露,要求西鄙和北鄙把他当成副贰之君时,大夫子封等竟以为郑庄公的宽容必将为渊驱鱼、自毁基业,于是劝说郑庄公及早镇压。老谋深算的郑庄公却说: “无庸,将自及。”此其三。共叔段扩张封地,收取西鄙、北鄙以后,自以为已经了解郑庄公意图的子封,认为时机已到,再一次请求他发兵时,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说: “不义不昵,厚将崩。”此其四。到了他登基后的第二十二年,亦即共叔段行将谋反之时,郑庄公才主动告诉臣子: “可矣! ”也即“可以动手了! ”通过长期等待而即将得到的喜悦,压抑已久而行将喷发的愤怒,成为“可矣”二字的内涵。此其五。表面上,共叔段遭受镇压是咎由自取。但透过上述五次讲话,郑庄公窃取仁义,欲擒故纵,亦即让其“自毙”、“自及”、“自崩”的罪恶用心,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可以想见,在共叔段的野心彻底暴露以前,如果过早地采取军事行动,郑庄公就捞不到“孝悌”的好名声。反过来看,如果郑庄公及早采取措施、警诫共叔段,共叔段就未必会谋反,他就不可能把亲弟弟置于绝境。同样可以想见,在等待共叔段“自毙”等话语的背后,郑庄公肯定加强了监视和防范措施。要不,共叔段的密谋就不可能被掌握,苦心经营二十二年的共叔段也不会败于一旦,京的官僚和百姓又怎么会顷刻背叛并抛弃共叔段! 沽名钓誉,将自己打扮成孝子和贤兄;千方百计,麻痹政敌以助长其野心的发展,这就充分说明郑庄公是个诡谲奸恶的阴谋家。
在情节展开的过程中,武姜、共叔段和祭仲、子封等人的性格特点也表现得十分鲜明。武姜的偏心,导源于极端的利己主义; 她的爱憎,实质上是一种政治态度。武姜所支持的共叔段,分明是个有恃无恐、野心勃勃而又无比愚蠢的典型。至于祭仲、子封等人,分明都是君王忠实而又干练的奴才。
作为性格的历史,作品中情节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全都是在特定的历史和生活条件下敌对双方的主要人物性格撞击的结果。没有郑庄公阴鸷的欲擒故纵,就没有共叔段的胆大妄为; 没有胆大妄为的共叔段,也就没有“郑伯克段于鄢”。最典型的是作品结尾的大团圆式的丑剧。按照常情常理,这种欲盖弥彰的丑剧是不会出现的。虽然在历史典籍中,“重归于好”的事例司空见惯,但也决没有以这样的形式出现。说到底,这是郑庄公这个狡猾而又好名的野心家为了树立“孝”的典范,为了维护所谓“金口玉言”、“言出法随”的尊严,借以愚弄臣民的一种手段。当然,这也是卑劣胆怯、贪图享乐和渴望回到都城的武姜所能够接受的一种形式。所以,当颍考叔出谋划策以后,无比乖谬丑恶的一幕随即出现了: 象死人一样的贵妇人武姜进入了幽暗的隧道。装腔作势、佯为欢乐的郑庄公迈着方步也进入了隧道。他嘴里高声哼哼着“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的诗句。于是,母子团圆了。国君亦步亦趋地搀扶着貌似欢笑、朗诵着“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诗句的国母走出来了。这是令人喷饭的一幕。只有象武姜和郑庄公这样的统治者,才会象演戏一样扮演了“慈母”和“孝子”的角色,用以维护“神圣家族”的面子和道德的招牌。
大家知道,古往今来的历史学家,虽然各有其立场和观察问题的方法,但他们只能对历史的事实作出不同的评价,却不能违背历史的事实。这就是所谓“实录”精神。“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太史公自序》引孔丘语)如果说,孔丘的《春秋》已经重在记录客观的历史事件的话,那么,《左传》同样做到了这一点。不仅如此,较之《春秋》的“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原无题目,“郑伯克段于鄢”由《春秋》借用为篇目)这一句话,《左传》的内容大大的丰富了,而且倾向性更为隐蔽了。既然如此,有关郑庄公和共叔段的这段史实,左丘明怎么就写得这样精彩呢?首先,因为左丘明善于选择和识别历史故事。跟《春秋》相比,《左传》更加重视人民的痛苦和揭露统治者的卑劣。如 “隐公元年”五月以前,《春秋》仅记一件事:
“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而《左传》则记两件事:
“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朱子克也,未王命,故不书爵,曰 ‘仪父’ ,贵之也。公摄位,而欲求好于邾,故为蔑之盟。”
“夏,四月,费伯帅师城郎。不书,非公命也。”
《左传》多出的一条,明显突破了“旧史”和《春秋》的框框,旨在揭露“臣不臣”的史实。至于郑庄公事,《春秋》仅书一笔: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它就事论事,“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 (杜预《春秋三传序》)。左丘明则深刻理解这段史实的典型意义,所以并未受时日的限制,而能追溯到二十二年以前的事件的源头,弄清了来龙去脉。这就为写好这段历史故事以及其中的人物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其次,左丘明善于安排和剪裁史实。就本文而言,只要与《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稍作比较,就能发现作者的谋篇布局的功夫。《公羊传》曰: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克之者何?杀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克,大郑伯之恶也。曷为大郑伯之恶?母欲立之,已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段者何?郑伯之弟也。何以不称弟?当国也。其地何?当国也,齐人杀无知。何以不地?在内也。在内,虽当国,不地也;不当国,虽在外,亦不地也。”
《谷梁传》曰: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徒众也。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为弟也?杀世子母弟目君; 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 贬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谊也。”
毫无疑问,《公羊传》和《谷梁传》的作者,已经涉及到了武姜的阴谋,共叔段的下场,郑庄公处心积虑对付共叔段等史实,但因他们着眼于“传” 《春秋》,所以史实凌乱不堪,故事的叙述被作者的议论彻底淹没,根本谈不上安排和剪裁。《左传》则不同,它掌握了这一故事的发展线索,根据作者褒贬和立意的需要,从经历几十年的史实中清理出关键的要素,编排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对于这几十年中发生的事情,作者删繁就简,去粗取精。如武姜憎恶郑庄公的原因,仅只强调了“寤生”这一关键;郑庄公的阴鸷和共叔段的野心,则突出了“请封”、“收贰”和“平叛”等三个环节,从而使仅有七百多字的作品叙写得合情合理、栩栩如生,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另外,作者还善于运用对比和烘托的手法。如郑庄公对待武姜“佗邑唯命”与置姜氏于城颍,发誓永不相见与“和好如初”等对比,活脱脱地表现了他的残忍和虚伪的个性。又如通过祭仲、子封等人的多次规劝,进一步烘托了郑庄公的阴险性格。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左丘明在记叙史实,刻画历史人物形象的时候,摒弃了干瘪而又抽象的概念,采用了感性的、形象的细节。如郑庄公的“自毙”、“自及”、“自崩”和“可矣”等个性语言,隧道赋诗等典型动作,无不给人以深刻印象,使个性各异的历史人物的声容笑貌、言行举止跃然纸上。
应该说,从内容到形式,《郑伯克段于鄢》与《长勺之战》、《晋侯梦大厉》、《石言于晋魏榆》等《左传》中的其他精彩篇章一样,是我国古代史传文学的一块丰碑。它对司马迁的诸如《项羽本纪》、《廉颇蔺相如列传》、《淮阴侯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等史传文学的杰作,无疑产生了深刻影响。
当然,受历史和阶级的局限,本文也有不足之处。它虽然发扬了史学家忠实于客观事实的传统,暴露和讽刺了统治阶级的罪恶,但作者是从儒家的“正名主义”和“孝悌”观念出发来评述历史的。例如,在解释“郑伯克段于鄢”的时候,作品强调了“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庄公为“郑伯”是讥失教也。这段文字虽然未必出于左丘明之手,但全文的调子还是与此合拍的。又如作品最后的“君子曰……”一段,无疑是画蛇添足。这段评论集中表现了左丘明的儒家“纯孝”观点。诸如此类,我们都应投之于批判的眼光,决不能兼收并蓄。
字数:7248 谈凤梁 吴功正 执行主编.古文鉴赏辞典.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第1-9页. 《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 初①,郑武公②娶于申③,曰武姜④,生庄公及共叔段⑤。庄公寤生⑥,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⑦。爱共叔段,欲立之,亟⑧请于⑨武公,公弗⑩许。及(11)庄公即位(12),为之请制(13)。公曰:“制,岩邑(14)也,虢叔死焉(15);佗邑唯命(16)。”请京(17),使居之,谓之京城大(18)叔。 祭仲(19)曰:“都城(20)过百雉(21),国(22)之害也。先王之制(23),大都不过参(24)国(25)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26),非制(27)也,君将不堪(28)。”公曰:“姜氏欲之,焉(29)辟(30)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31)! 不如早为(32)之所,无使滋蔓(33)。蔓,难图(34)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35),子(36)姑(37)待之。” 既而(38)大叔命西鄙(39)北鄙贰于己(40)。公子吕(41)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42)?欲与(43)大叔,臣请事(44)之;若(45)弗与,则请除之,无(46)生民心。”公曰:“无庸(47),将自及(48)。”大叔又收贰(49)以为己邑,至于廪延(50)。子封曰:“可矣! 厚(51)将得众(52)。”公曰:“不义不暱(53),厚将崩(54)。” 大叔完聚(55),缮(56)甲(57)兵(58),具(59)卒(60)乘(61),将袭郑。夫人(62)将启之(63)。公闻其期(64),曰:“可矣!”命子封帅(65)车二百乘(66)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67)。公伐诸(68)鄢。五月辛丑(69),大叔出奔共(70)。 书曰:“郑伯(71)克(72)段(73)于鄢(74)。”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寘(75)姜氏于城颍(76),而誓之(77)曰:“不及黄泉(78),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79)为颍谷封人(80),闻之,有献于公(81)。公赐之食(82),食舍肉(83)。公问之。对曰:“小人(84)有母,皆尝(85)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86),请以遗(87)之。”公曰:“尔有母遗,繄(88)我独无!”颍考叔曰:“敢(89)问何谓(90)也?”公语之故(91),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92)焉! 若阙(93)地及泉,隧(94)而相见,其(95)谁曰不然(96)?”公从之。公入而赋(97):“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98)!”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99):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100)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101),永锡(102)尔类(103)。”其是之谓乎! 【注释】①初:当初。《左传》追述以前的事情常用这个词,这里指郑伯克段于鄢以前。 ②郑武公:名掘突,郑桓公的儿子,郑国第二代君主。 ③娶于申:从申国娶妻。申,春秋时国名,姜姓,在现在河南南阳北。后为楚所灭。 ④武姜:郑武公之妻,“姜”是她娘家的姓,“武”是她丈夫武公的谥号。 ⑤共(gōng)叔段:郑庄公的弟弟,名段。他在兄弟之中年岁小,因此称“叔段”。失败后出奔共,因此又称“共叔段”。共,春秋时国名,在现在河南辉县。叔,排行在末的兄弟。 ⑥寤生:难产的一种,胎儿的脚先生出来。寤,通“牾”,逆,倒着。 ⑦遂恶(wù)之:因此厌恶他。遂,连词,因而。恶,厌恶。 ⑧亟(qì):屡次。 ⑨于:介词,向。 ⑩弗:不。 (11)及:介词,到。 (12)即位:君主登上君位。 (13)制:地名,即虎牢,在今河南荥阳西北。 (14)岩邑:险要的城镇。岩,险要。邑,人所聚居的地方。 (15)虢(guó)叔死焉:东虢国的国君死在那里。虢,指东虢,古国名,为郑国所灭。焉,相当于“于是”、“于此”。 (16)佗邑唯命:别的地方,听从您的吩咐。佗,同“他”,指示代词,别的,另外的。唯命,只听从您的命令。 (17)京:地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南。 (18)大:同“太”。 (19)祭(zhài)仲:郑国的大夫。 (20)都城:都邑的城墙。 (21)雉(zhì):古代城墙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 (22)国:国家。 (23)制:制度。 (24)参:同“三”。 (25)国:国都。 (26)不度:不合制度。 (27)非制:不是(先王的)制度。 (28)不堪:受不了,控制不住。 (29)焉:疑问代词,哪里,怎么。 (30)辟:同“避”。 (31)何厌之有:等于说“有何厌”,有什么可以满足的。厌,同“餍”,满足。 (32)为(wéi):动词,这里有“安排”的意思。 (33)滋蔓:滋生,蔓延。这里指势力发展壮大。 (34)图:对付。 (35)毙:跌倒,这里指失败。 (36)子:您。古时对男子的尊称。 (37)姑:姑且,暂且。 (38)既而:不久。 (39)鄙:边疆,边远的地方。 (40)贰于己:贰属于自己。使西鄙、北鄙一方面属于庄公,一方面属于自己,即同时向双方纳贡赋。贰,两属,属二主。 (41)公子吕:字子封,郑国的大夫。 (42)若之何:怎么办?若,如。之,指“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这件事。 (43)与(yǔ):给予。 (44)事:动词,侍奉。 (45)若:如果。 (46)无:同“毋”,不要。 (47)无庸:不用(管他)。庸,用。 (48)将自及:将要自己走到毁灭的地步。及,至。 (49)贰:指原来贰属的西鄙北鄙。 (50)廪延:地名,在今河南延津北。 (51)厚:指所占的土地扩大。 (52)众:指百姓。 (53)不义不暱(nì):对君不义,对兄不亲。暱,同“昵”,亲近。 (54)崩:山塌,这里指垮台、崩溃。 (55)完聚:修治(城郭),聚集(百姓)。完,修葺(qì)。 (56)缮:修理。 (57)甲:铠甲。 (58)兵:兵器。 (59)具:准备。 (60)卒:步兵。 (61)乘(shèng):四匹马拉的战车。 (62)夫人:指武姜。 (63)启之:给段开城门,即作内应。启,开门。 (64)期:指段袭郑的日期。 (65)帅:率领。古代每辆战车配备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 (66)二百乘:共甲士六百人,步卒一万四千四百人。 (67)入于鄢:进入鄢地,意思是逃到鄢地。 (68)诸:兼词,“之于”,其中“之”为代词,代共叔段。 (69)五月辛丑:古时用天干地支记日,鲁隐公元年五月辛丑是五月二十三日。 (70)出奔共:出逃到共国(避难)。奔,逃亡。 (71)郑伯:指郑庄公。郑属伯爵,所以称郑伯。郑,春秋时国名,姬姓,在今河南新郑一带。 (72)克:战胜。 (73)段:郑庄公之弟。 (74)鄢(yān):郑地名,在今河南鄢陵境内。 (75)寘(zhì):同“置”,安置,这里有“放逐”的意思。 (76)城颍:地名,在今河南临颍西北。 (77)誓之:向她发誓。之,代武姜。 (78)黄泉:地下的泉水,这里指墓穴。 (79)颍考叔:郑国大夫。 (80)为颍谷封人:担任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吏。为,担任。颍谷,郑国边邑。封人,管理边界的小吏。封,疆界。 (81)有献于公:有什么东西要献给庄公。 (82)赐之食:赏给他吃的东西。之,代词,代颍考叔。 (83)食舍肉:吃的时候把肉放在一旁。舍,放。 (84)小人:谦称自己。 (85)尝:品尝,这里是“吃”的意思。 (86)羹(gēng):有汁的肉。 (87)遗(wèi):赠,送给。 (88)繄(yī):语气助词,用在句首。 (89)敢:表谦敬的词。 (90)何谓:等于“谓何”,说的是什么意思? (91)语之故:把原因告诉他。语,告诉。之,代词,代颍考叔。 (92)患:担心、忧虑。 (93)阙:同“掘”。 (94)隧:隧道,这里用作动词,指挖隧道。 (95)其:语气助词,加强反问的语气。 (96)然:代词,代庄公对姜氏发的誓言。 (97)入而赋:走进隧道,唱着诗。赋,歌吟,唱着。 (98)融融:同下文的“泄泄(yì)”都是形容和乐自得的心情。 (99)君子曰:《左传》凡称“君子曰”,大都是作者假托“君子”而发表评论的话。 (100)施(yì):推及。 (101)匮:竭尽。 (102)锡:通“赐”。 (103)类:指同类人。 【译文】从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妻子,叫武姜,她生下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很厌恶他。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世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他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武姜便请求封给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郑人称他为京城太叔。 大夫祭仲说:“分封的都城如果超过三百方丈,那就会是国家的祸害。先王的制度规定:国内最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城墙不合规定,这不是先王的制度,这样下去您将会控制不住的。”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我怎能躲开这种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 不如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了。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垮台,你姑且等着瞧吧。” 过了不久,太叔段使原来属于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暗中归属于自己。公子吕对庄公说:“国家不能使土地有两属的情况,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您如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就去服侍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人民产生两属的心理。”庄公说:“不用除掉他,他自己将要遭到灾祸的。”太叔又把两属的边邑改为自己统辖的地方,一直扩展到廪延。子封说:“可以行动了! 土地扩大了,他将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庄公说:“多行不义之事,别人就不会亲近他,土地虽然扩大了,他也会垮台的。” 太叔修治城郭,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郑国。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庄公打听到共叔段偷袭的日期,说:“可以出击了!”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乘,去讨伐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于是逃到鄢城。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五月辛丑那一天,太叔段逃到共国。 《春秋》记载道:“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称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有失教导;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便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这么处理含有责难郑庄公的意思。 庄公就把武姜安置在城颍,并且发誓说:“不到地下黄泉,不再见面!”过了些时候,庄公又后悔了。有个叫颍考叔的,是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吏,听到这件事,就把贡品献给郑庄公。庄公赐给他饭食,颍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留着。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颍考叔答道:“小人有个老娘,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从未尝过君王的肉羹,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吃。”庄公说:“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颍考叔说:“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庄公把原因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后悔的心情。颍考叔答道:“您有什么担心的! 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相见,谁还说您违背了誓言?”庄公依了他的话。庄公走进地道去见武姜,赋诗道:“大隧之中相见啊,多么和乐相得啊!”武姜走出地道,赋诗道:“大隧之外相见啊,多么舒畅快乐啊!”从此,他们恢复了从前的母子关系。 君子说:颍考叔是位纯厚的孝子,他不仅孝顺自己的母亲,而且把这种孝心推广到郑伯身上。《诗经·既醉》篇说:“孝子不断地推行孝道,永远能感化你的同类。”大概就是对颍考叔这类纯孝的人而说的吧! 字数:5052 李支舜 编著.中学生古诗古文阅读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第267-273页. 《郑伯克段于鄢》《郑伯克段于鄢》
此文选自《左传·隐公元年》。相传是春秋时鲁国史官左丘明所作。题目为后人所加。宋吕祖谦《东莱左传博议》说:“钓者负鱼,鱼何负于钓?猎者负兽,兽何负于猎?庄公负叔段,叔段何负于庄公?且为钩饵以诱鱼者,钓也;为陷阱以诱兽者,猎也。不责钓者而责鱼之吞饵,不责猎者而责兽之投阱,天下宁有是耶?庄公雄猜阴狠。视同气如寇雠,而欲必致之死,故匿其机而使之狎,纵其欲而使之放,养其恶而使之成。甲兵之强,卒乘之富,庄公之钓饵;百雉之城,西鄙之地,庄公之陷阱也。彼叔段冥顽不灵,鱼尔兽尔。岂有见钩饵而不吞,过陷阱而不投者哉?导之以逆而反诛其逆,教之以叛而反讨其叛,庄公之用心亦险矣。庄公之心,以谓亟治之则其恶未显,人心不服;缓治之则其恶已暴,人必无辞。其始不问者,盖将多叔段之罪而毙之也。殊不知叔段之恶日长,而庄公之恶与之俱长;叔段之罪日深,而庄公之罪与之俱深。人徒见庄公杀一叔段而已,吾独以为封京之后,伐鄢之前,其处心积虑,曷尝须臾而忘叔段哉。苟兴一念,是杀一弟也;苟兴百念,是杀百弟也。庄公之罪,顾不大于叔段耶?吾尝反复考之,然后知庄公之心天下之至险也。祭仲之徒,不识其机,反谏其都城过制,不知庄公正欲其过制;谏其厚将得众,不知庄公正欲其得众。是举朝之卿大夫皆堕其计中矣。郑之诗人,不识其机,反刺其不胜其母以害其弟,不知庄公正欲得不胜其母之名;刺其小不忍以致大乱,不知庄公正欲得小不忍之名。是举国之人皆堕其计中矣。庄公之机心犹未已。鲁隐之十一年,庄公封许叔,而曰:‘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其为此言,是庄公欲以欺天下也。鲁庄之十六年,郑公父定叔出奔卫,三年而复之,曰:‘不可使共叔无后于郑。’则共叔有后于郑久矣。段之有后,是庄公欲以欺后世也。既欺其朝,又欺其国,又欺其天下,又欺其后世。噫嘻,岌岌乎险哉庄公之心欤!将欲欺人,必先欺其心。庄公徒喜人之受吾欺者多,而不知吾自欺其心者亦多。受欺之害,身害也;欺人之害,心害也。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受欺者身虽害而心自若。彼欺人者,身虽得志,其心固已斫丧无余矣。在彼者所丧者轻,在此者所丧者重,是钓者之自吞钩饵,猎者之自投陷阱也。非天下之至拙者,讵至此乎?故吾始以庄公为天下之至险,终以庄公为天下之至拙。”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说:“通篇要分认其前半是一样音节.后半是一样音节。前半,狱在庄公,姜氏只是率性偏爱妇人,叔段只是娇养失教子弟。后半,功在颖考叔,庄公只是恶人到贯满后,却有自悔改过之时。”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说:“郑庄公欲杀弟,祭仲、子封诸臣,皆不得而知。‘姜氏欲之,焉辟害’、‘必自毙,子姑待之’、‘将自及’、‘厚将崩’等语,分明是逆料其必至于此,故虽婉言直谏,一切不听。迨后乘时迅发,并及于母。是以兵机施于骨肉,真残忍之尤。幸良心忽现,又被考叔一番救正,得母子如初。左氏以纯孝赞考叔作结,寓慨殊深。”今人钱锺书《管锥编》说:“‘庄公寤生,惊姜氏’,《注》:‘寤寐而庄公已生。’按黄生《义府》卷上驳杜注云:‘寤而已生,此正产之极易,何必反惊而恶之?“寤”当与“牾”通;逆生,则产必难。 《风俗通》云:“儿生而能开目视者,曰寤生”,此亦一说……’莎士比亚历史剧中写一王子弑篡得登高位,自言生时两足先出母体,即‘牾生’也……‘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按闵公元年,仲孙湫论庆父曰:‘难不已,将自毙,君其待之’;定公六年,公叔文子谏卫侯曰:‘天将多阳虎之罪以毙之,君姑待之,若何?’《韩非子·说林》下有与悍者邻,欲卖宅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矣,子姑待之。’‘待’之时义大矣哉。‘待’者,待恶贯之满盈,时机之成熟,故本节下文云:‘公闻其期,曰:可矣!’”此文叙述了郑庄公一家母子兄弟之间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以致骨肉相残的故事,反映了春秋时期统治阶级内部激烈的矛盾和他们的自私、残忍的丑恶本质。叙事清爽,结构严密;尤其注重对人物内心情状的刻画与揭示。郑庄公处心积虑,城府森严,一步步地设下圈套,让生母和胞弟逐渐入其彀中,这种宽松外表下的刻毒用心,通过他与祭仲、子封之间的几段对话,刻画得淋漓尽致;此外,姜氏偏私任性,叔段贪婪娇纵、利令智昏的性格,无不生动可感,栩栩欲活。清余诚盛赞道:“以简古透快之笔,写惨刻伤残之事,不特使诸色人须眉毕现,直令郑庄狠毒性情,流露满纸。千百载后,可以洞见其心,真是鬼斧神工,非寻常笔墨所能到也。其实字法、句法、承接法、衬托法、摹写法、铺叙断制法、起伏照应法,一一金针度与。因宜吕东莱谓十分笔力,吴荪右称以文章之祖也。”(《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一) 《郑伯克段于鄢》 历史散文。见《春秋左氏传》(隐公元年)。原无题,本题是后人加的。文中记叙的是郑国统治集团内部一场争夺权位的斗争。郑庄公登上王位后,他的弟弟共叔段在他母亲的唆使下,企图以武力夺取王位,结果被郑庄公击败。于是郑庄公将他母亲迁到城颍居住,并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后来在大臣颍考叔的帮助下把母亲接了回来。这个历史故事,深刻地揭示了统治阶级为了自身利益勾心斗角、骨肉相残的阶级本性,暴露了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伦理道德的虚伪。文中通过庄公的语言和行动,显现了他阴险、毒辣、虚伪的性格特征。叙事繁简适当,首尾呼应,耐人寻味。 《郑伯克段于鄢》初,郑武公娶于申①,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②,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 “制,岩邑也,虢叔死焉③,他邑唯命。”请京④,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⑤曰: “都城过百雉⑥,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⑦;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⑧,君将不堪。”公曰: “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 “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⑨。公子吕⑩曰: “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 “无庸,将自及⑪。”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⑫。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 “不义不昵,厚将崩⑬。”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⑭,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 “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⑮。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⑯。 书曰: “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颍⑰,而誓之曰: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⑱,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 “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⑲之。”公曰: “尔有母遗,繄⑳我独无!”颍考叔曰: “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 “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 “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 “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㉑。”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 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㉒。”其是之谓乎! 公元前722年,在郑国统治者内部发生了一件骨肉相残的事件,这就是《春秋》上所谓的“郑伯克段于鄢”。《公羊》、《穀梁》都提到这件事,发表了一些议论。但从事件的叙述、人物的刻画方面来说,《左传》的文字写得最具体精彩,历来脍炙人口。 姜氏厌恶其子郑庄公,始于郑庄公出生时的难产。可是她对于共叔段,却又非常溺爱,屡次请求郑武公废长立幼。虽遭到武公的拒绝,但姜氏并不就此罢休,这就充分说明了这个女人不仅愚蠢而且顽固。姜氏的一恶一爱,始终贯串于矛盾的产生、发展和激化的过程,正是行文的脉络所在。 郑庄公即位后,姜氏要求把制邑分给共叔段。制,地在虎牢,形势十分险要。姜氏为共叔段要求封制的居心何在,郑庄公是十分清楚的,当然不能允许,直截了当地告诉姜氏: “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他邑唯命。”据说虢叔恃险不修德政,结果被郑武公所灭。对于郑庄公这段话中所包含的杀机,姜氏未必能够完全参透。求制不得而求京,这也在郑庄公意料之中。由此可见,姜氏的筹算一开始就落入郑庄公的掌握之中了。 历史上的封建统治者,总是把维护自己的权力放在最重要的地位,即使母子兄弟之间,也丝毫不能缓解他们之间权力之争的矛盾。从郑庄公即位到共叔段外逃,共经过了二十二个年头。这漫长的岁月,突出地表现了郑庄公蓄谋之久,甚至连他的左右大臣也察觉不出其心迹,被蒙在鼓里。当祭仲提出京的制度不合规定的时候,郑庄公却说: “姜氏要这么干,我有什么办法避免这种威胁呢?”装成无可奈何的样子。等到祭仲提醒他“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时,他才说出“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的话。这个“毙”字和“虢叔死焉”的“死”字是一脉相承的,即使在这一点透露之中,也遮上了一块帷幕: 表明这是在自杀,而非他杀,企图逃避杀弟的罪责,可说既狠毒又狡猾。 郑庄公设下的陷阱,就是养共叔段之骄,纵共叔段之欲,使其不断膨胀,逐步发展到自我毁灭。权力欲望的沟壑是永远填不满的。郑庄公竭力容忍共叔段的得寸进尺,从表面上来看,好像处在被动地位,实际上主动权仍然掌握在郑庄公的手里。如果加以扼制,共叔段就会收敛,郑庄公企图使其自我毁灭的目的就会落空。因此,不管共叔段使“西鄙北鄙贰于己”也好,还是进而把二邑归为己有,封地扩展到廪延也好,郑庄公都不露声色,听之任之。即使他的心腹公子吕连续向他提出警告,甚至说出“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这样的话来激他,他都不为所动。这说明郑庄公的深藏不露,真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等到共叔段完成了进攻国都的准备,并得知姜氏开城作内应的确切时间之后,郑庄公才发布讨伐共叔段的命令。长期郁结的怨恨一下从“可矣”二字中迸发了出来。公子吕伐京后,共叔段逃到鄢,郑庄公又亲自率军攻鄢,终于使共叔段彻底垮台。对于姜氏当然也不会放过,把她放逐到城颍,而且发誓说: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怨恨之深溢于言表,再也用不着掩盖了。 和郑庄公的极端冷酷相比,共叔段则表现为极度狂热。这种狂热,既表现了攫取权力的野心,也表现了施展权术的低能。共叔段的步步逼近,实际上都是在步步落入郑庄公为他设下的陷阱。争权夺利,可以使人变得冷酷无情,也可以使人变得骄横狂热。从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是封建统治者罪恶本质的表现。因此,这一对亲兄弟,犹如一根毒藤上结出的一双恶果,其胚胎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不过一个是胜利者,一个是失败者而已。 姜氏、共叔段母子的密谋及活动,在文章中并没有作正面描写,只是通过简要的记叙和郑庄公与祭仲、公子吕的对话表现出来。这样写不仅使文字显得十分简洁,而且突出了郑庄公在这场斗争中的主导地位。对于姜氏、共叔段的密谋活动,郑庄公了若指掌;而姜氏、共叔段对郑庄公的险恶用心及严密布署却毫无所知。妙在似明实暗,似暗实明。通过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的对话,郑庄公这个奸雄的性格特征,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遂为母子如初”的结尾,读来使人感到十分滑稽,有人称之为丑剧,亦不为过。像姜氏母子这样早已失去了普通人性的典型人物,在经过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之后,能够毫无芥蒂,再叙什么天伦之乐吗?何况在郑庄公刚出生之时,就埋下了怨恨的种子。“遂为母子如初”的“初”字就缺乏依据,显得勉强了。血腥的厮杀早就把统治阶级竭力宣扬的那层薄薄的“孝悌”的外衣撕得粉碎了。无怪乎史官对此事的评论也感到为难了。“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这是作者针对颍考叔而说的。将孝道永赐予汝之族类,似乎是郑庄公受到颍考叔孝母的感染,其实不过是庄公借此就坡下驴。他之所以欣然接受颍考叔的建议“阙地及泉,隧而相见”,不过是企图缝补这些破碎的外衣,掩盖已经充分暴露了的肮脏的躯体和丑恶的灵魂,这也是千古奸雄的伎俩。因为在这里郑庄公又集中地表现了他的伪善,而伪善是永远和丑恶伴随在一起的。 字数:3547 宋廓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 编.古文观止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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