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与“轻舟”

欧阳桢认为，在宋词里，犹如在大多传统诗歌里那样，“孤舟”并非是贴近现实的描述，而是一种充当诗人自我意象的曲喻(con-ceit，按：指在两种似乎不相似的事物间建立某种类似关系)。例如欧阳修的《踏莎行慢》，上阕写诗人登上“孤舟”，看起来似是很真实的。但这一意象在词里屡见不鲜，几可说是一种惯用语(topos)。这里写到“暮雨”、“朝云”、“新月”洒辉、凉意袭人，“残叶”零乱；其意象密集，暗示并非实写。实际上词人正在描绘情感的“景色”，这首写梦与觉两种心态的词存在于期冀的王国之中。它所忠实反映的是词人之所感，而非词人之所见。许多词人都强调内在情感，并且试图用意象使其具体化。因此，抒情者“我”隐然笼罩全词，而“孤舟”一旦出现，通常就成了“孤独之我”的比喻。
而在李清照《武陵春·春晚》一词里，“舟”的意象就显得更轻灵，更远离写实。这首词用了多种技巧：白描、虚拟、议论。上阕写背景、心情，发表感慨。第三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是抒情的关键。下阕以“闻说”二字引出一段描述，那是想象的报导，意愿的顺遂。但“轻舟”(转而又为“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遂心的遐想随之转为破灭（上阕的议论则随之得到强化）。于是词人的愁愈多，“轻舟”愈非实写。(摘自欧阳桢《孤舟——中国写景诗里的自我形象》一文，载于《亚洲研究杂志》第32卷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