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論辨
【題 解】
中庸論辨作者李
焕(一七七五—一八一五),字士蕃,號近思齋,本貫全州。師從不尤軒李俊錫,終生未仕,以孝聞名。隱居鄉里專心研究心經、近思録和四書。本書收録於近思齋遺稿卷一雜著,從中庸本文中選定十九個疑難條目,以諸家學説為基礎,采取對難解字句的問答形式予以論説,指出各章節分段的疑問。(洪順錫)
問:命性、率性,兩性字有同異之意否?
曰:同一天理也。或以同異為疑者,自人物分殊處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而言也。然其性所自出,則同一天理也。
問:‘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朱子曰:‘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本吾’之‘本’字何意?正則正、順則順之理何以究得?
曰:‘本吾’二字之間下一‘與’字而看,則‘本’字無疑,然不下‘與’字者似有間焉,故直曰本吾者也。天地萬物之性本與吾之性為一體,無二無間,則其為正則正、順則順之理,豈難知哉?如曰未盡,更於命性、率性處究解可也。
問:‘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始説中庸,以君子、小人對舉之,何意?
曰:勸其中而禁其弊者也。
問:第三章言‘鮮能’,第四章言‘過不及’,亦禁其弊而言乎?
〔曰〕[1]:欲明其不明之弊,與上斥小人之意小異也。
問:知、仁、勇三達德,獨於‘言勇’章先言血氣之勇,而繼言德義之勇,何意?
曰:其意微矣。知、仁則理分上較多,為弊不過不明不行。至於勇,氣分上較多,為弊太重,有蹈刃一偏之勇,有血氣果敢之勇。革弊歸正,教人之法也。第五章已言‘不行’之端,故六章直言舜之知;第七章已言‘不明’之弊,故八章直言顔之仁。第九章雖言一偏勇蹈刃之事,猶未及血氣之弊,故下章不直言君子之勇,而先言子路之問强,抑其氣血太剛之弊,而進之以德義之勇。先言血氣,有何疑哉?然知、仁、勇之意,逐章兼該,其為入道之門路,章章明矣。
問:第二章言‘君子中庸’,第十一章言‘君子依乎中庸’,‘依乎’二字之有無何意?
曰:第二章君子已到中庸,而與中庸無間,故曰‘君子中庸’。第十一章君子方入中庸之道,姑未顯為一體時,故‘君子依乎中庸’。然到遯世不悔處,不可以‘依乎’論也。
問:‘唯聖者能之’,吾夫子能於中庸,在何時否?
曰:夫子生知,其能之的在何時,以後生之見何敢質言?以志學年條次序觀之,三十立,四十不惑,似是其時。然此為學者發此論,亦未知其專指自家工夫階級也。
問:費隱,費在見聞處,隱在不見不聞處。見聞處一一歷指,而不見不聞處不可以言語形容,於何處知得此理?
曰:於命性處推而思之可得。
問:‘忠恕違道不遠’,忠恕便是道也,違而有間,何也?
曰:向道而為忠恕,故有間。然聖人之忠恕,已造於道而無間也。
問:‘道不遠人’與‘道不可離’語脈似同,而‘不遠、不離’之意或有分别言之否?
曰:語脈相猶,陳氏之有所分其意耳。‘道不遠人’之意,道在近而恐人之求諸遠,此為道者之事;‘道不可離’之意,道在人而恐人之離而失,此修道者之事。分别在為道、修道之間。
問:‘君子之道四,某[2]未能一焉’,教人之地,自稱未能,學者必曰‘聖人亦未能,我何能焉’云爾而不學,則何以為之耶?
曰:否。此自棄之言也。夫子如曰‘君子之道四,某皆能之’,學者必曰‘聖人故能之,如我之人何可能之’云爾而不學,則亦何為哉?且或有自矜無謙之習,亦如何哉?蓋未能者,能之基也。深體之心,自未能而生焉;力行之心,自未能而生焉;企及之心,自未能而生焉。如曰能之,則更必無進修之心。吾夫子責己曰未能,不直為聖人不自滿之心,其為勉學者之道至矣,盡矣!熟讀詳味而有得,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矣。
問:第十四章‘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下文曰‘君子居易而俟命,小人行險而徼幸’。夷狄、患難,死地也,險地也。俟命則死,徼幸則生,亦可俟命而不求徼幸乎?
曰:如非道也,則幸而免,非也;如其道也,則不幸而死,是也。古有其人,李陵、蘇武是已。裁擇於斯,取捨可知也。
問:第十五章‘順’在‘樂妻孥’之下者,何也?
曰:以倫序言,則父子親居先;以行道言,則父母順居後。‘費隱’章末節‘造端乎夫婦’者,此意也。
問:‘鬼神’章第三節言‘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使、承’二字之意猝難究得,何以則説破其意否?
曰:難言也。使未嘗使,而有使之之理,其理在乎承祭者之心。承祭之心,氣也,理與氣之間有感通之妙。感通者,誠也,然則誠一字可以該括‘使、承’二字之意乎?
問:二十七章‘居上不驕,為下不倍’一節末段引詩‘明哲保身’,陳氏以為子思所逢之時有感而言,然否?
曰:陳氏言誤矣,引此以起下章也。下章首‘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此非以前章所引詩意戒之也否?以夫子無位而不作禮樂發此言也。以自家逢時有感,則非矣。
問:二十七章末段一節‘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分屬下兩章,二十八章以‘為下不倍’言,二十九章以‘居上不驕’言。李氏以二十九章第二節非‘居上不驕’之言,是‘為下不倍’之言,以分屬為非云,倪氏以李氏論為非。二説孰是?
曰:李説是,倪説非。上下對舉互文,有何疑哉?但時無居上之位,此特汎論,然以此引起下章,歸重於夫子任傳統之義,其意豈難知哉?
問:第三章、第三十章獨書仲尼二字。仲尼,夫子字也,子思不諱,何?皆以‘子曰’稱之,獨於二章稱字,何?
曰:上世不諱字,與今異。第二章記言之首,故書字;第三十章記行之首,故書字。且中庸為傳道之書,繼往開來之統在是,時書表德之號,以示真的丁寧底意也。
問:第三十一章以下皆述夫子之行,而辭意與王天下者無異,何?
曰:汎論也。觀乎章内五言‘足以’二字,可知其微意,其德則足以有位如此也,有何疑哉?
問:中庸末章子思總論下學上達之極功,而末節有三等之序,自‘不大聲色’至於‘如毛’,而終至於‘無聲無臭’。此非凡人所可知得,惟子思言之,然則子思亦知聖之聖人否?
曰:不知聖人而能作此書否?作此書而聖道流傳,其功亞於生知,子思豈非聖人哉?後之學者讀此書,欲知得‘不大聲色’、‘德輶如毛’、‘無聲無臭’三等之妙,必以中庸一篇先須着在我之審察、精研、融會三等工夫,可得其趣味,其可不盡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