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御製條問曰:鬼神是形而上者歟?是形而下者歟?若以為形而下,則子思何以曰‘視之而(不)〔弗〕見,聽之而(不)〔弗〕聞’乎?若以為形而上,則孔子何以曰‘氣者神之盛、魄者鬼之盛’乎?朱子曰:‘鬼神主乎氣而言,只是形而下者。’又曰:‘良能是説往來屈伸自然之理。’一以理言,一以氣言,二説弗同。故後之為兩是之論者,遂謂鬼神在形上形下之間。未知形上形下之間,果有一綫隙地可以安頓此物事耶?
臣熙洛對曰:天下未有無理之氣,故鬼神雖是氣,而其所以屈伸往來,蓋亦是理之為也。侯河東以鬼神作形下物,以為德作形上物,則語固有病,而就他是氣,兼説是理,則亦未為不可。故子思有‘(不)〔弗〕見、弗聞’之訓,孔子有‘神盛鬼盛’之訓,朱子有‘主氣’、‘言理’兩個説,則這鬼神固作形下看,而其良能之自然有屈伸往來之理者,豈全然無形上之妙乎?説者兩是而擬於形上形下之間,則此半上落下非理非氣之物,臣未知其可也。
御製條問曰:朱子釋‘明德’曰‘人之所得乎天’,釋‘達德’曰‘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釋‘為政以德’曰‘行道而有得於心’,所言雖極參商,大義未嘗有異。而獨此章‘德’字必以‘性情功效’釋之,何也?性情功效之所以為德者,可得聞歟?朱子曰:‘性情便是二氣之良能,功效便是天地之功用。’既以功用、良能為鬼神,而又以性情、功效為鬼神之德,是將曰良能之性情,功用之功效,果何異於屋上架屋、牀上疊牀耶?
臣熙洛對曰:他‘德’字皆可以‘得’為解,而‘鬼神之德’非稟受所得,又非學力所得,故獨以性情、功效解之。性情者,不見不聞也;功效者,體物不遺也。先儒曰:鬼神之生長斂藏是孰使之然?他性情如此,若生長而成春夏,斂藏而成秋冬,便是鬼神之功效。蓋鬼神之為德,猶言鬼神之為鬼神,而分界無間,鬼神即德,德即鬼神。故以功用、良能為鬼神,而又以性情、功效為鬼神之德。此是因文順解,别為一例。架屋疊牀,臣不敢曰俞。
御製條問曰:祭祀之鬼神與造化之鬼神同歟?異歟?説者皆以造化之鬼神為專言之鬼神,祭祀之鬼神為偏言之鬼神,恐未必然。郊社柴望,六宗五祀,其禮無所不徧,而隨感隨應,充滿昭著者,政可見體物不遺之驗,是豈可謂偏言之鬼神耶?蓋鬼神一也,語其發育之妙用,則必於造化上見之;語其感應之昭著,則必於祭祀時見之。故上節言體物不遺之鬼神,此節言洋洋如在之鬼神,互相發明,未必專言於上節,偏言於下節。未知如何?
臣熙洛對曰,李文純曰:‘神之名有三,在天之神,在人之神,祭祀之神。’三者雖異,為神則同。知其異又知其同,可以語神之道。夫物之終始,莫非陰陽合散之所為。而語其發育之妙用,則周子‘動無動’、‘静無静’之神,朱子‘五行之神’是已,此造化之神也;語其感應之昭著,則孔子‘其氣發揚’之神、‘祭如在’之神是已,此祭祀之神也。這鬼神雖不可以偏專言之,纔言發育合天地為一之妙,而意甚闊;纔言感應指人身昭格之理,而意甚緊。子思就造化發育中緊説出祭祀之鬼神,以示無物不有之驗。然鬼神於天地間祇是一個氣,故末以一神字統結之,此正鬼神之異而同處,‘偏、專’二字恐不須多辨。
御製條問曰:朱子以‘洋洋如在’謂‘有鳶飛魚躍底〔意思〕[1]’,其意可得聞歟?大抵鬼神之妙,周匝宇宙,擗塞上下,流動活潑,隨處發見,不待齊明承祀然後始有,所謂‘洋洋如在’也。凡天地之運處,日月之盈虚,四時之代謝,萬物之盛衰合散,無往非鬼神妙用之實迹。苟欲明體物不遺之驗,則何不以實迹之易見易知者為證,而必就祭祀時幽杳難測之事言之者,何也?是必有立言之精義。明理者其各無隱。
臣熙洛對曰:這個‘洋洋’有‘活潑潑’意,這個‘如在’有‘化育流行’底意。上際下蟠,與道體而無間者,鳶魚也;逼宇拶宙,與造化而發見者,鬼神也。費處同費,隱處同隱,無物不在,無時不然者,政是一般妙處。天地日月,望之可睹;四時萬物,即之可測。而人猶以為遠,故指出祭祀之神,以示‘洋洋如在’之妙。蓋鬼神無形象聲臭,而能使人怵惕畏敬,焄蒿悽愴,宣著發見者,政是體物不遺之真驗;則此弗是幽杳難測之事,而乃是易知易見之證佐。程子曰鳶魚‘喫緊為人處’,臣於此亦曰精義入神處。
御製條問曰:‘誠’為一篇樞紐,而首於此章發之,其義可言歟?言鬼神而必以‘誠’結之,何也?此節之‘誠’與首節之‘德’同歟,異歟?朱子曰:‘不可謂鬼神自鬼神,其德自其德。’又曰:‘鬼神之德即天命之實理,所謂誠也。’既曰鬼神與德不可分析,而又以德為誠,則是將謂鬼神即誠耶?
臣熙洛對曰:‘誠’字居中,貫徹上下。而鬼神無非陰陽合散之實理,故言誠始於此,蓋樞在中而門鎖固,紐在中而衣絜緊。説誠於中間,而上承十六章實理之妙,下統十六章實理之義者也。為德之德,指氣而言;此節之誠,指理而言。語類曰鬼神即‘天命之實理’[2],而李文純疑之以‘欠商量’,恐難混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