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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词 15_219中庸問目
类别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释义
15_219中庸問目

中庸問目

【題 解】
中庸問目作者李楨國(一七四三—一八〇七),初名謙胤,字牧之,號尤園,本貫全義安東豐山處士李寅燮之子,在李大山門下修學,一生沈潛學問,被誉為士人楷模。本書收録於尤園集卷四到卷六,是回答國王條問的講義,即題下所標‘擬對御製中庸問目’。全書計三篇,共有九十多個條目,涉及章句的有四十餘個條目。内容涵蓋了道統、人心道心、理氣、已發未發等問題。(徐坰遥)
‘道統’二字,即此之主宰關鍵也。凡三言道統,而獨於首句引起處乃變文言道學者,何也?道學與道統果無異耶?許東陽曰:‘道統以有位言,道學兼上下言,言道統則學在其中,言道學則統不外焉。’蔡虚齋曰:‘道學以講道言,道統以傳道言,道學之有成者,始得與於道統。’二説孰得而孰失?
臣謹按:衰以來,二帝三王相傳之道泯焉墜地,天下之所謂學術,支分派别,各以其資質之所近便者為學,如以玄虚為道,以為我、兼愛為道,是所謂‘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而吾道一脈寄在於汶陽間,聖師賢弟之講明旨訣。惜乎其源遠而末益分,七十子喪而大義遂乖,則惟彼一道德、同風俗之大統,固非在下者斡旋挽回,而平日父師間口傳心授之正法眼藏,將至於失其真而不傳矣。此子思所以深憂而遠慮,筆之於書,作一孤炷闢一世之昏衢,焕羣聖之嫡統,則其所以明道學之正者,即所以明‘道統之傳’也。肆惟我朱子,追本子思之意,拈出‘學’之一字於文引起之句,而其下繼言相傳之‘道統’,以明此學明而此道可明,此道明而此統可續。則其文字互换之間,可謂極親切無滲漏矣。乃若許氏蔡氏之論,亦有見於此,而説未詳,故敢推衍為對。
人心、道心之為儒家説叢也久矣。蓋自朱先生主理主氣之説引而不發之後,當時及門之士已有歧異之論。黄勉齋嘗以喜怒哀樂為人心,仁義禮智為道心,與李公晦貽書論辨。而其所謂‘喜怒哀樂之不可謂道心’者,較諸朱子所謂‘當喜怒而喜怒者為道心’之訓已相徑庭。夫以勉齋之嫡傳而猶如此,則況於其他乎!
臣謹按,勉齋書曰:‘來教謂喜怒哀樂屬於人心為未當,必欲以由聲色臭味而喜怒哀樂者為人心,由仁義禮智而喜怒哀樂者為道心。以〔經文〕義理考之,竊恐(未)〔不〕然。朱子中庸序曰:人心“(發)〔生〕於形氣之私”,道心“原於性命之正”。形氣在我如耳目口鼻是也,聲色臭味在物,豈得以發於聲色臭味者為人心乎?先生云“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今以由聲色臭味而喜怒哀樂(者為人心),則是聖人未免於逐物也,(其)〔而〕可乎?〔謂〕由仁義禮智而喜怒哀樂者為道心,則鄉黨一篇委蛇曲折,焕乎其文章,莫非由仁義禮智而發也,曷為而以道心為“惟微”乎?人指此身而言,道指此理而言,發於此身者,則如喜怒哀樂是也;發於此理者,則仁義禮智是也。若必謂兼喜怒哀樂而(謂)〔為〕道心,則理與氣混然而無别矣。故以喜怒哀樂為人心者,以其“發於形氣之私”也;以仁義禮智為道心者,以其“原於性命之正”也。人心道心相對而言,猶之言器與道,孟子之言氣與與義也’[1]云云。夫以勉齋之書參較乎朱子之訓,則誠若有徑庭者。然義理之學極為精微,其辨有在毫釐之間者,苟不究其所就以言之者善觀而審諦之,則或有不能盡乎人言之弊矣。蓋嘗論之:人心道心相對而言則理氣分界,不容囫圇,而‘危微’二字占地秒忽,只在此毫釐頃刻之間。故以喜怒哀樂而對説了仁義禮智,則其為人為道各有地頭,此勉齋之所以先言‘曷為而以道心為〔惟〕微乎’,次言‘若必謂兼喜怒哀樂而為道心,則理與氣混然而無别矣’。其下又曰‘人〔心〕道〔心〕相對而言’云云,則其所就以言之者,豈非就人道兩夾界處十分盡頭劈破説出耶?乃若朱子所謂‘當喜怒而喜怒者為道心’之訓,是就喜怒上論其喜怒之得中,不得不屬之於道心。蓋勉齋之言從他知覺處説秒忽地頭,故説得緊。朱子之言就他發而中節境界處説了,故説得闊。二先生所言,尋其地頭之闊狹,究其語脈之寬緊,則正所謂異而不害其為同。不然勉齋書中何以曰‘鄉黨一篇委蛇曲折’,‘莫非由仁義禮智而發也’?此正與朱子所謂‘當喜怒為道心’之訓如印一紙,豈得謂之徑庭乎?
逮夫東儒,其説益繁。人心氣發而理乘,道心理發而氣隨者,退陶之説也;人心道心同是氣發理乘,而發者即氣,所以發者即理者,栗谷之説也。
臣謹按:朱子語類孟子四端處,末一條云:‘四端是理之發,七情是氣之發。’李文純答奇大升書載其語,而曰‘不敢自信,而信師説’。此是理氣上劈破到十分盡頭説與人者也。後來栗谷之説,與高峯初見無以大相遠。高峯初雖往復論辨,而畢意豎幡於退陶先生,則先輩之服義從善,無一毫有我自私之意。可以想像於百代之後,果使栗谷並發於高峯論辨之日,則未知退陶之嘖嘖不暇,有如栗谷之所自道耶。況退陶之言,與朱子勉齋之言實有異世而同符者,則以退陶好古尊信之心,遽舍其平曰定見,而嘖嘖於栗谷之言,恐有所不敢信也。
或有並訾二説者曰:退陶知人心道心有主理主氣之分,而獨不知理與氣之混融無間,元不相離,故理發氣隨之説,失之名言之間。栗谷知人心道心之同是氣發理乘,而獨不知發之之時已有理乘氣、氣寓理之不同,故於為人為道之間,未能分明劈破。是數説者互相聚訟不已,而至于今四七、人道之辨浩如漂海,果可以反覆討論而歷辨詳竅耶?
臣謹按:或者之説,不能無可疑。蓋退陶之言曰:‘理之與氣本相須而為體,相資以為用,固未嘗有無理之氣,亦未嘗有無氣之理。然而所就而言之不同,則亦不容無别。’又曰‘四端之發,孟子既謂之心,則心固理氣之合也。然而所指而言,則主於理’云云。又曰‘七情之發,程夫子謂之動於中,朱夫子謂之各有攸當,則固亦兼理氣也。然而所指而言者,在乎氣也’云云,則曾謂退陶而不知理氣之不相離乎?其所謂名言之失者,蓋其自家肚裏先横卻無互發之説,而吹毛於‘發’字、‘隨’字之間,正所謂‘諸人知處,良遂總知;良遂知處,諸人不知’。且況主理主氣之説,實本於朱子之訓,則何不並詆朱子,而獨於退陶而云云耶?雖以其訾栗谷之語觀之,夫既曰‘發之之時已有理乘氣、氣寓理之不同’云爾,則又何可以詆退陶理發氣隨之説乎?蓋隨者,亦相須而不相離之謂也。夫豈曰别有無氣之理獨自先發,而氣乃從後而隨之耶?大抵栗谷之説,初不出退陶範圍中,實非有所求多而立異也。蓋其有所疑于心而自不敢强焉,講磨求益之道,政所望於後之人。而畢意為西南色目之歸,有若栗老當日先有有我自私之意,而分曹豎幟於退兩夫子金秤稱出之正法眼藏,則是豈栗老當日之本心哉?
東儒之説曰:‘人心不流於私欲,合於義理,則人心亦道心。道心而為氣所掩,不能直遂,則道心亦人心。’又有訾其説者曰:‘人心雖合於義理,而此特人心之聽命於道心者,不可唤作道心;道心雖不直遂,而此特道心之不中節者,不可唤作人心。’二説之中何者為得歟?由前之説,則人心道心相為終始,而一念之間,公私錯雜,得不幾於囫圇紛糾之病;由後之説,則人心道心截有界限,而性有二發,情有二本,亦無近於支離分裂之譏歟?不然,而外是二説,拈出直解,則如何立説而可?
臣謹按:此兩説未知其為何先輩説,然心一而已矣。其為人為道只在此毫釐頃刻之間,是故朱子觀心説曰:‘自人心而收回(為)〔便是〕道心,自道心而(流迭為)〔放出便是〕人心。[2]’臣不敢自信,而信師説也。
危者,安之反;微者,著之反。‘人心惟危’,則道心之安可知矣;‘道心惟微’,則人心之著可知矣。然則聖人之不以‘安’對‘危’,以‘著’對‘微’,而卻以‘危’與‘微’對説者,豈亦互文以見意耶?抑别有意義在歟?
臣謹按:以文字反對,則‘安’之反‘危’,‘著’之對‘微’,誠有如聖教者。然‘著’、‘安’字汎,‘危’、‘微’字切,而又可以兼了竦動警惕之意。古聖人必以‘危’、‘微’字對説者,不但為互文,抑可見吃緊為人,一以戒易陷之‘危’,一以明難明之‘微’,審其取舍之幾,而致其精一之工也。
程子曰:‘人心惟危,人欲也;道心惟微,天理也。’道心之為天理固無間然,而人心之為人欲尚有可疑。蓋飢而思食,渴而思飲,掐則覺痛,抓則覺癢,即聖凡之所同。而朱子所謂‘雖上智不能無人心’者也,豈可以人心即歸之人欲哉?且周濂溪嘗以孟子‘寡欲’之訓謂‘猶有未盡’,曰‘寡之又寡,以至於無’。今若謂人心即是人欲,則是將絶去之不暇,又豈但曰‘危’而已乎?是以語類有曰‘人心本無不善’,又曰‘危未便是不好’,此可見朱子之微意。而及其為延和殿奏劄,則又卻以人心為人欲者,何也?
臣謹按:欲者,七情之一,正朱夫子所謂‘雖上智不能無’者。而‘欲’字有淺深之不同,程子對天理而説人心,故不得不屬之人欲,而這‘欲’字淺,如孟子所謂‘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者是也。濂溪‘寡焉以至於無’之説,這‘欲’字深,如之‘窒欲’之欲,丹書‘欲勝’之欲之類是也。同一‘欲’字,而之説各有淺深地頭。然介然之頃,一不自覺,則危者愈危,而這欲之轉輾沈深,其不為駻馬、為銛鋒者幾希矣。由是觀之,朱子語類兩項説,蓋就其人所不能無中説出其秒忽境界,要使學者及此欲陷未陷之時節,以致其約之之工,而不使至於墮坑落塹。則其文字言語之間,雖若差緩於之訓,而其教人精約之至意,則實有到得所不到處矣。聖教所謂微意者,臣當以此等處看了。而乃若人臣告君之道,則有不敢不盡者,故於延和〔殿〕奏劄極陳天理人欲之分於幾微毫忽之頃。蓋亦告君之義當如是,而與析字教人之體有不同故爾。
精一執中,或謂之用上工夫,或謂之兼體用工夫,當以何説為正耶?未發之時,一理渾然,而人心道心之分必在五性感動之後,則用上工夫之説,正是不易之真詮歟?省察為已發後工夫,存養為未發時工夫,而為學之道,必貴於貫動静、該本末,則抑當以兼體用之説為正法歟?大抵未發之中,自子思始發之,而‘執中’之中,孔子‘中庸’之中,皆就事為上説。後儒之必以精一執中專屬之用上工夫者,此也。然而達道之行,必由於大本之立,則事為之得其中者,亦豈無所本而然哉?且夫常人之心,方其泯然無覺之際,或未免昏昧駁雜之病,則雖未可謂渾然自在之中,而遽以是謂已發則未也。苟無以提撕持敬於是時,而必待已發然後始用精一之工,則是將已發以前,一任其昏昧駁雜,而渾然虚明之體終無以自見,其有辨於朱子所謂‘貌曰僵,言曰啞,視曰盲,聽曰聾,思曰塞’者幾何哉?然朱子嘗曰:‘〔若〕未發(之)時,〔自〕著不得工夫。’又嘗論李延平之静中看未發氣象,曰:纔下‘看’字,便不是未發境界,則似若謂體上用工,終是推不得之論者,何也?
臣謹按:朱子答張南軒書累累數百餘言,而其大要則曰‘心體通有無、該動静,故工夫亦通有無、貫動静’始得。蓋具此理者,心也。此個道理平鋪放著,自在流行。以言其地頭,則無一席無理之地;以言乎時分,則無一息無理之時。故此心之全體大用,隨時隨處,綱紀周徧,無一處之不有,亦無一息之不然,則其用工節度,固無未發已發之間矣。然而‘執中’之中,孔子‘中庸’之中,皆就事為上説,未嘗有曰未發者而始發於子思。大凡論道教人之法,古略而今詳。故性善之説,始發於孟子;無極之論,始發於周子。蓋之時,心學素明,雖不詳著其説,而説自具者,誠有如朱子之説矣。而況心兼動静,則静之不可無養,猶動之不可不察也。心貫體用,則體之不可不存,猶用之不可不一也。且‘中庸之中,實兼中和之義’者,已見於章句,則是孔子之所不言者,不為小於子思;子思之言之者,不為多於孔子。若曰‘未發工夫,所不言,到得已發時,方可下手’云爾,則是已發以前一任其昏憒駁雜,而其於達道所以立大本處,反有空闕不到者。古聖人教人之法,恐不應如是之疏漏。雖然,其所謂未發境界著工夫不得,不著工夫亦不得,此正所謂非著意、非不著意時節,吕氏求中之説所以見斥於程子者也。然則朱子所謂‘固非〔遠事絶物〕,閉目兀坐〔而偏於静〕之謂[3]’,‘雖下静字,元非死物’,‘思慮未萌,而知覺不昧’等語,可見未發時存養節度。而其曰‘著不得工夫’,其曰‘纔下“看”字,便不是未發’者,特言未發界十分盡頭處耳。
程勿齋之言曰‘虚靈,心之體;知覺,心之用’。陸稼書因而演之曰:‘大學章句以虚靈對言,則虚為體,靈為用;中庸序文以虚靈知覺對言,則虚靈為體,知覺為用。’是其説似矣,而證之以朱子之言,則不能無牴牾者。朱子答林德久書曰‘知覺(即)〔正〕是氣之虚靈處’,據此則虚靈知覺之不可分言可知矣;答潘謙之書曰‘心之知覺〔即〕所以具此理而(發)〔行〕此情[4]’,據此則‘知覺’二字之自具體用可知矣。又烏可以虚靈知覺截然分開,而一屬之體,一屬之用哉?然或有主説者曰:‘虚靈知覺果無體用之分,則朱子之既言虚靈,又言知覺者,何為其一意而疊説耶?’且下文‘知覺不同’一句之單舉知覺,豈不以體無不同而用始有不同也乎?
臣謹按:體用之説,可活看,不可泥著説。故古人説體用者,或以動静而分體用,或以顯微而言無間;或體上分體用,或用上分體用,各有地頭。若程氏陸氏之説,所謂動静上分體用,及體上分體用也;朱子兩説,所謂顯微之無間,及用上具體用也。同而不害其為異,異而不害其為同,正不必較其同異,執一説而廢一説。惟當於静存動察上明著眼目,審取舍於幾微毫忽之間,存天理於不睹不聞之中,以為體信達順之節度而已。恐不可執體而求體,墮吕氏求中之失;隨用而尋用,犯古人守株之譏也。
‘必使道心〔常〕[5]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其義可詳言歟?夫心一而已矣,而特其所感而發者,有義理、形氣之不同,故純於義理者謂之道心,出於形氣者謂之人心,其實非有二心也。今曰道心為主,人心聽命,則是將有一心為主,又有一心為之聽命,而位置較異,界分截然耶?且釋氏觀心之説,吾儒譏之者,以其有以心觀心之病也。以心聽心果何異於以心觀心?而朱子之言如是,何也?
臣謹按:心只是一個心,非以道為一心,人為一心也。蓋性命形氣,相須不離,而一個天君,常為一身之主,以提萬事之綱,則彼耳目口鼻百體之知覺,一是從性命上流出來。比如在上,内而朝廷百司,外而州牧縣官,羣黎百姓,徧為一德,莫不會其極而歸其極。然則文中‘道心為主、人心聽命’等語,特因上文‘人心’、‘道心’字而語勢不得不然耳,非謂靈臺郛郭之中,有一個心謂之道而為之主,又有一個心謂之人而聽命也。而況心之為人、為道,只在此毫釐頃刻之間,初無位置之可論,焉有界分之截然耶?是則恐不必泥著於兩個‘心’字,而擬議於釋氏以心觀心之説明矣。
天命、率性,道心之謂也。性與心果若是無别,則王陽明心即理、心即道之説,又何為而羣起共詆之也?大抵江西一派之沈溺於頓悟之説,卒未免葱嶺???133氣味者,正坐乎認心為性。而羅整庵諸儒之鰓鰓大呼,斥彼之誤者,亦惟曰心性無别而已。如使彼之桀黠者借是説為依據,曰心即理、心即道,朱子之所已言云爾,則將何以置對?是必有似同而實異者,願聞之。
臣謹按:加一‘道’字於‘心’字上,則此正所謂不離於形氣而不囿於形氣,粹然天命之本體矣。彼陽明輩初不察乎此,而卒不免認氣為理,自陷於猖狂恣睢之歸矣。似同實異,聖教至當。
孟子之受業子思,其説不一。史記謂‘受業於子思〔之〕門人’,孔叢子謂親受業於子思。而趙岐王劭則主孔叢子之説,司馬貞孔穎達則主史記之説。今考年表魏惠王三十五年,孟子。至梁襄王七年,人叛,而孟子以是時在,距孔子後一百六十年,距子思後亦不下百餘年,則史記所謂受業門人,似是實傳。而或謂子思門人,未聞有顯名於後者,當以親受業之説為正。此果有旁引之曲證歟?
臣未能博古,不敢臆斷。然朱子大學或問有曰‘子思以授孟子,無疑也’。臣不敢自信,而信師説也。
自夫吾道失傳,而異言之喧豗久矣。之功利、之權謀、之謬悠詭誕、之縱横捭闔,以至方士迂誕之説、神仙黄白之術,安往非害道畔經之論?而朱子所謂‘近理、亂真’者,獨在於佛之道者,何也?蓋佛之近理亂真,略舉之有四:吾儒曰靈覺,而佛氏曰圓覺;吾儒曰虚静,而老氏曰虚無;吾儒曰盡心知性,而佛氏曰明心見性;吾儒曰存心養性,而老氏曰修心煉性之類是也。今欲較析於秒忽之間,明辨乎真僞之分,而使夫苗莠、朱紫之别瞭然莫逃於心目,則其説安在?
臣謹按:異端、吾儒之辨,以來,勘案固已無復餘藴,臣不敢疊牀架屋。而程明道教人一段語最為明白,子朱子特載於小學書中。今日學者,惟患吾學之不明,吾理之不精,循循有序,若升高者之自下,行遠者之自邇,則彼之詖淫邪遯,自當如見晛之雪耳。況今聖學大明,如日中天,左道惑亂之倫,毋所逃於日之下。臣何敢贊一辭。
‘不偏不倚’,未發之中也;‘無過不及’,已發之中也。蓋所以舉道體之全而兼動静為言者也。然‘偏、倚’二字終屬可疑,心既無形體、無方所,則豈有偏於一處、倚於一邊之可言耶?且‘不倚’二字本出於吕與叔中庸説,而程子批之曰:‘不倚之謂中,其言未瑩。若説不倚,須是有四旁。’朱子記疑亦載是説,而獨於此反襲吕氏之説者,何也?
臣謹按:惟其無形體、無方所也,故著‘不偏不倚’字。蓋不偏於一事,不倚於一處,直上直下,亭亭當當,不近四旁之名也。若果有‘形體、方所’,則何可曰‘不偏不倚’耶?吕氏説雖本於‘中立不倚’之語,而單舉‘不倚’謂之中,其於不近四旁之義,未能圓滿。蓋‘不倚’字帶説了‘不偏’字,然後可以盡‘中’字之意。故程子吕氏‘不倚’之釋謂之‘未瑩’,而朱子之兼取説,以足程子之訓者也。
‘庸,平常也’一句,所以申贊中道之平常,非謂中之外復有庸也。然朱子嘗論‘中立、不倚’之義,曰‘伯夷如此’。又論‘庸’字之義,曰‘伯夷[6]所為都不是庸’。合二説而觀之,能中者未必能庸,能庸者未必能中。而中外有庸,庸外有中,此與章句之旨無乃矛盾耶?
臣謹按:‘四强’章,朱子伯夷之説大煞分明,其曰如文王善養便來歸,如武王便自不從,是中立不倚處。蓋伯夷之進退,初無一毫倚著於心胸,則其制行之高,許之以‘中立不倚’之題目可也。而猶未免偏於清處,恐未可容易許之以自在平常、隨時各中之地位也。而況‘中立不倚’,不過為‘四强’中一强,則其所謂中者,只是中立一節之中,而與無過不及、恰好平常之中字固有間,此朱子所以許伯夷以中立不倚,而又謂之‘不是庸’者也。蓋言隨時合中之中,則中便是庸。而若就伯夷上論其制行,則‘中立不倚’一語,正是著題目,而説‘庸’字不著。恐未可以此而謂之中外有庸,能庸者未必中也。
‘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中則言道,庸則言理者,何歟?中不可以言理,庸不可以言道歟?且程子之傳曰‘中重於正,正未必中’,則中與正之輕重同異蓋亦較然。而獨於此直以‘正’解‘中’者,何也?‘正’之一字,果可以盡‘中’字之義耶?
臣謹按:程子此句,上以承‘不偏、不易’之語。不偏故曰正,而‘正’字下著‘道’字;不易故曰定,而‘定’字下著‘理’字,此蓋語勢之各有攸當。然道外無理,理外無道,中亦可以言理,庸亦可以言道矣。且以‘正’對‘中’,則‘中’固重於‘正’;以‘正’言‘中’,則是兼中之正而正實中也。程子之意恐或出於此,而‘正’之一字,又未可以盡‘中’字意思,此朱子所以更著‘不偏、不倚’字,以别立注脚也與?
‘天命’之天字,説者皆作‘理’字看,朱子楚辭〔集〕注有云‘天者,理而已’,尚書之‘上帝降衷’、中庸之‘天命之性’是也。然其説儘有窒礙者。帝即理也,則所謂‘上帝降衷’者,是以理降理也;天即理也,則所謂‘天命之性’者,是以理賦理也,得無幾於以口齕口乎?蓋二氣紛紜,屈伸變化,而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者,固莫非自然之理。而苟求其主宰運用之妙,則又非‘理’之一字所可盡也。故曰:‘以主宰謂之帝,以妙用謂之神,以性情謂之乾。’今若以‘天’字唤作理,則理本無情意動作,又安有妙用、性情之可言耶?然而朱子所以專屬理一邊者,必有其説,可得聞歟?
臣謹按:‘理’之一字,占地無垠,在主宰則有主宰之理,在妙用則有妙用之理,在性情則有性情之理,其所以然而不容已者,自在平鋪。是故太極圖首置太極一圈,而次以陰陽,則太極只在陰陽圈;次以五行,則太極又在五行圈;以至男女萬物,莫不各有一太極。雖其二五紛綸,屈伸變化,而就他原頭上看,則只是此個理而已。然則程夫子形體、主宰、性情、妙用等分言者,此特分文析字,襯貼精約之教法,而初非此個理外别有主宰妙用,如禪家所謂無位真人也。若曰非‘理’一字所可盡云爾,則是理亦有空闕不到境界耶?此朱子所以專屬之理,而‘降衷’之降字,‘天命’之命字,抑所以明此理之一原而分殊處。恐不可曰以理降理,以理賦理,而同歸於以口齕口也。
天命之性,朱子以為兼人物而言。人物之性,果無不同歟?朱子於此章章句曰:‘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於孟子集注曰:‘以氣言之,則知覺運動,人與物若不異也;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以全哉?’二説不同,故後之論者引朱子所謂‘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觀萬物之異體,則氣(同)〔猶相近〕而理(異)〔絶不同〕[7]’之説,以為人物之一原無異,而人物之五常不同。於是乎理同性不同之説,遂為説性家一大旨訣矣。然一原非五常,則性有二本矣;物不具五常,則太極有虧欠矣,此豈非可疑者乎?蓋性即理,而理無不同,則人物之性亦何嘗有異哉?特以人稟是氣之通者,則所具之理隨感而發見;物稟是氣之塞者,則所具之理為氣所局,而其所發見者,亦不能全耳。如是看,則似為得之。而又有難之者曰:‘性’之為字,从心从生,纔説‘性’字,便已墮在氣質中矣。人物之氣既有通塞之異,則人物之性亦豈無偏全之可言乎?且周子云‘五行之生,各一其性’,其意蓋謂木之性為仁,金之性為義,水火之性為禮智,而一行各具一性,不能相通也。況乎以禽獸偏塞之氣而遽謂之具五常之性,豈不誤哉?此説亦難造次辨破。
臣謹按:性即理,已有程夫子決定公案,毋論人物理無不同。然此個‘理’字,從一原上説,則其有生之同稟,固無人物貴賤之分矣;從分殊處説,則其為人為物,固不容無或偏或全之不齊也。然則朱子之兩處訓釋,雖若有差異者,而理一分殊,各有地頭。不有中庸之章句,孰知一原之無間?不有孟子之集注,孰知異體之不同?政所謂同而不害其為異,異而不害其為同,恐不可謂一原非五常,而以性謂有二本也;亦不可謂物不具五常,而以太極謂有虧欠也。雖然,其所謂理異者,非理之有異也,特其理弱而氣强,管攝他不得,故不得不隨氣之通塞,而理亦有偏全之不同耳。然則聖教所云,難者之説,可以相須看,而不必各主一説也。
章句曰‘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又曰‘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又曰‘莫不各有當行之路’。三言‘各’字而不嫌其重複,何也?或謂‘各’之為言,即各異之意,於此可見人物五常之不同;或謂‘各’之為言,即莫不皆然之意,於此可見人物五常之無異。孰得朱子之本旨也?
臣謹按:兩説俱不出朱子範圍中。就人物分殊上看,有各異之意;就原頭一本上説,有莫不皆然之意。大抵朱子之説,巨細畢舉,本末兼該,非聖人不能及。仁智之見,固所不能免者。而至於五常之同不同,俱未免名言之失,不若‘偏、全’字從朱子本説之為無滲漏矣。
理氣不可分先後,而畢竟是先有是理者,即朱子告門人之語也。章句‘氣以成形,理亦賦焉’,又若有是氣然後有是理者,何也?蓋‘亦’之為言,以客對主之辭也。此數句既釋天命之性,則似當以理為主,而反下‘亦’字,得無賓主易位之嫌耶?
臣謹按:‘天以’二字,已是説理原頭,則恐不可作氣先理後看了。而其曰‘理亦’之亦字,蓋承上節陰陽五行等語,以明其陰陽五行形氣之中亦莫不有陰陽五行之理賦於其中云爾。所謂‘繼之者善,成之者性’,此之謂也。
人之率性,固可謂道;物之率性,亦可謂道耶?朱子舉‘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豺獺之報本,雎鳩之有别’,以明物之率性,此固然矣。而至若蛇虺之毒,蠆蜮之螫,亦莫不得之稟賦之初,不可不謂之性,則率是性者,亦可謂之道耶?先儒又以牛之可耕、馬之可乘、雞之司晨、犬之司夜為物之率性,是數者本然歟?若以為氣質,則有違於此章言性之旨;若以為本然,則是直以知覺運動為本然之性。果何異於釋氏‘作用’之説耶?
臣謹按:道在人分上,則為純粹至善之道;在物分上,亦莫不各有其道。蓋其並育並行,千差萬别,而總之非性外之物,則彼蛇虺之毒螫,亦其偏塞之性然耳。至若本然氣質之辨,在人分上,當以本然為主,而氣質為盛貯該載;在物分上,不得不以氣掩理,而或一綫通,或全不通者,蓋亦隨其分數之不齊故爾。
程子揚子雲‘學所以修性’之語曰‘揚雄不識性’,蓋謂性本純粹至善之理,固無待於用力修治。而修性之説,有似乎杞柳桮棬之論也。然則此章所謂修道之教者,又何以稱焉?道可以言修,性不可以言修,則性與道果若是不同,而明道‘性即道’之説非也歟?
臣謹按:‘性’字推本言之,則大易所謂‘繼之者善’,有何修治之可言也?以下諸儒之言性,大抵鶻突,不識其大本原頭,每每認氣而為性,此所以見譏於程夫子。而至若中庸‘脩道’之道字,性中之分派條理而各有品節,有不容一毫過不及者也。而況天地之間,理弱氣强,高者過之,下者不及,則不得不待聖賢之因其所當行而品節之,以著明之也。性道雖同,各有地頭,不可以脩性之説見斥於程子,而輒疑道之亦不可以言脩也。
章句‘氣稟或異’云者,是專指人之氣稟耶?抑兼言人物之氣稟耶?若以下文‘因人物之所當行’一句觀之,則此所謂氣稟,似是兼人物而言者。然則物亦有過不及之可言,而苟有聖人品節之教,則皆可矯揉變化以就中乎?
臣謹按:‘氣稟或異’,是大統説,何必分人物看耶?過與不及,人物同然,如‘穿牛鼻,絡馬首’之類,亦聖人品節之一事。而若其全無知覺,全塞不通,不可以矯揉,則又必為之防範攘除之具,使不得肆,此亦品節之萬殊處;若曰變化以就中,則天地猶有所憾,而況於聖人乎?
‘脩道之教’,章句以‘禮樂刑政’釋之,‘禮樂刑政’果可盡‘教’字之義,而四者之外,更無所謂教耶?蓋聖人之言教,必先曰‘漸民以仁,摩民以義’,使‘民日遷善不知’而已。至於‘禮樂刑政’,制度文為,則特濟教之具耳。較諸興作動綏之妙,自有内外本末之分,而朱子之直以此四者為教,更不言向上第一義者,何也?
臣謹按:為其事而無其具者,曾未之見矣。聖上之言及此,此天地神人之福。而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者,非鄒夫子之訓乎?而況‘禮樂刑政’,皆所以維持輔相乎仁義‘漸摩’之教,則朱子之直以此‘禮樂刑政’為教,蓋就‘教’字上總舉其大目,而其所存仁義之本心,自在流行於四者之間矣,豈嘗遺了向上義耶?
性、道、教三者,即一篇之綱領,而第二節獨以‘道’之一字鄭重引起者,何也?或謂‘戒慎、恐懼’即由教而入者,故‘道也者’一句,緊承上文‘脩道之教’而言,此果得之否?
臣謹按:‘道’字上承‘性’,下包‘教’,則一個‘道’字,性與教便包在其中矣。首三句總言‘性、道、教’之訓釋,而若就學者分上襯貼説,則惟是事物當行之‘道’字,即天之所以賦,聖之所以教,而須臾不可離者,不必疊架性教,而已該括無餘藴矣。或者云云,朱子或問中言‘由教而入者,其始當如此’,則‘或説’恐無妨。
‘不睹’則言‘戒慎’,‘不聞’則言‘恐懼’,此亦有各有攸當之義,而互换不得者耶?大抵‘戒慎、恐懼’之工,不外‘持敬’二字,而程子所謂‘主一無適’,上蔡所謂‘常惺惺法’,和靖所謂‘其心收斂,不容一物’,皆持敬之説也。三者孰為戒慎之要道歟?
臣謹按:或者謂‘戒慎’字輕,‘恐懼’字重,又謂之互换説不得,臣未知其必然也。惟其既言戒慎,又言恐懼,丁寧提掇,使人不敢‘離於須臾之頃’者,正所謂‘片片赤心[8]説與人’處。惟當此處著眼,此處體驗,以為脩德凝道之基本而已。如此零零瑣瑣,强意安排,則或涉於穿鑿傳會,而反失聖經深切丁寧之真味矣。戒懼之不外‘持敬’二字,聖教至當。而三先生之説,朱子或問中已有論斷,要之皆持敬用工之方,臣不敢架疊論。
‘不睹不聞’之為未發境界,其説可疑。夫目之官於視,耳之官於聽,皆得之有生之初,不容一頃之息。苟必以無睹無聞為未發之時,則是惟昏昧熟睡者始有此時節,不知于斯時也所戒慎者何事?所恐懼者何事也?若謂精義入神工夫漸密,以至於至静至虚之地,自然有無睹無聞之時,則此乃坐忘入定之論,而程子所已深斥於許渤者也。大抵聖人所謂未發者,特謂喜怒哀樂之未形,思慮云為之不擾耳。只若視聽運動之各循故常,無待思勉者,則雖一日萬變而初不干於心體之發未發。故大學之‘顧諟明命’,論語之‘參前、倚衡’,皆兼静存動察之工。而朱子亦曰‘但有視聽,何妨為静’[9]?又曰‘未發之前,耳目自有視聽’。然則子思所謂‘不睹不聞’者,未必謂目無所睹,耳無所聞,如今説者之言,果可明陳立言之旨歟?
臣謹按:子思‘不睹不聞’之訓,初非以無所睹聞為未發也。蓋言戒懼之工‘無時不然’,雖其霎然須臾之頃,目有所不睹、耳有所不聞時節,猶不敢忘其恐懼、戒慎之心云爾。朱子論説,不啻犂然,何必向無所睹聞上硬執此個時節以為未發,犯了朱夫子‘視曰盲、聽曰聾’之戒哉!大抵不睹不聞,此特外物未接,思慮未萌底境界,不得不屬之未發。而但不可泥著‘睹、聞’字,遂以為無所睹、無所聞,然後為未發,一有睹聞,則不得謂未發也。今夫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己。故程子視箴曰:‘蔽交於前,其中則遷,制之於外,以安其内。’朱子釋之曰:‘由中應外,但説理之自然;制外養中,方是下工夫處。[10]’臣竊以為視聽運動,初不干於心體,則是表裏自成二體,不相管攝。而心之為體,亦無以見其神明主宰之妙,便同一個枯木死灰矣。其不為淫視傾聽,褻天明、慢人紀者,又幾希矣。是故以無睹無聞必為未發,則恐非子思立言之本旨;以耳目運動為不干於心體,則其於合内外、貫動静之妙,恐亦有所不通。若論其耳目心體,則亦當以説為主,然後方可絶滲漏,無病敗矣。
戒懼為存養工夫,慎獨為省察工夫。存養之工,如執盈奉水,不過平平存在,略略提撕而已;省察之工,如鉏草去莠,必須猛省用力,遏絶人欲而後已。故朱子嘗論戒懼曰‘不須説得太重’,論慎獨曰‘最緊要著工夫處’。然不睹不聞之時,工夫較闊,而‘戒慎恐懼’四字,詳而又詳。隱微幽獨之中,工夫較密,而‘慎’之一字,略而又略者,何也?
臣謹按:朱子章句已大煞分明。其曰‘既常戒懼,而於此(又)〔尤〕加謹焉’,下一‘加’字,其意分明。子思之訓,初非詳於彼而略於此也。蓋承上文‘戒懼’字,而又加著‘慎’字,則其平常戒懼之意依然自在。而於此幾微發動之處,又更審一審,則其猛著精緊用力,政所謂一字不小也。
程子曰:‘天德王道,其要只在謹獨。’只言謹獨而不言戒懼者何?豈以戒懼是統體説,慎獨是切要處剔出而言之耶?抑戒懼慎獨合為一事,如吕子之説,而祇舉慎獨以包戒懼也耶?
臣謹按:聖賢之訓,或有分言、專言之不同,要在善看者以意逆志而已。初非意有所滲漏而言有所闕遺也。
未發之中,子思直就天命本然之理指出其不雜乎氣質而言者,故直謂之中,已發則必加‘中節’二字,然後始謂之和。其意豈不曰善惡之分,必在幾動之後,而未發之中,聖凡無異也乎?雖然非是氣則理無掛撘,故本然之理初不離乎氣質之中,此後儒所以以‘空鑑止水’[11]喻聖人之未發,‘黑暗、頑石’喻衆人之未發者也。是其説果不悖於此章之旨,而亦可互相發明耶?大抵衆人之心誘奪已久,沈溺已痼,雖於紛綸纏葛之餘或有介然無覺之頃,而比如風波纔定,伏浪猶汩;火焰已熄,餘氣猶熏,無醒定澄澈之象,有昏昧雜糅之病,則其不可以情意之未發,而遽謂渾然之中也明矣。然則物欲一日未袪,查滓一日未化之前,更無中體之可言耶?抑或昏昧雜糅之中,自有純一自在之體,雖其掩翳拘蔽,而本然之中終有所不可息者歟?
臣謹按:語‘天命降衷’之中,則不以聖人而獨豐,不以下愚而獨嗇。聖教中聖凡無異者,就天命本然上看,則誠然矣。若就氣質中論,其未發時渾然無所偏倚之中,則聖人分上方可謂全此體段,而惟彼衆人之昏昧駁雜者,則其不可以情意之未發,而便謂聖凡之無異也明矣。然語其天命之本然,則終有所不可息者存焉。恐不可以昏昧駁雜,而便謂無本然之可言也。
心者,統性情者也。寂然不動,心之統性而未發之中也;感而遂通,心之統情而已發之和也。然則子思之不曰心之未發,而必以‘喜怒哀樂’言之者,何也?且七情之中,獨舉‘喜怒哀樂’者,亦果有義意之可言歟?
臣謹按:聖人教人,每於其可見易知處論説,以明其不可見、不易知之妙。故孟子必因情而明性,大學‘正心’章亦言‘忿懥’等四情,則子思之必以‘喜怒哀樂’之可見易知者而發明其無象之心體者,正與曾子孟子立言之旨如印一紙,而抑可見授受之一串來歷也。夫心兮本虚,五性之真湛然自在,初無形體之可見,此子思所以言四情可見之迹,以明寂然未感之中,渾然自在之本體也。至於七情之獨舉四情,則愛之屬喜,惡之屬怒已可見,舉略兼詳。而欲於七情,猶土於四行,則亦可見於四情無不在也。
朱子之論中和,蓋嘗屢變其説。一則曰:‘人(之)自(幼)〔嬰兒〕〔以〕至老〔死〕,雖動静語默之不同,(而)〔然〕其大體則莫非已發,特其未發者為未嘗發(耳)〔爾〕。’此謂已發之用萬變於外,而未發之體自在於中也。一則曰:‘一念(之)間(自)〔已〕具(中和之)〔此〕體用,發者方往而未發者方來,了無間斷隔截處。’此謂已發之用纔應於外,而未發之體旋立於内也。一則曰:‘方其静也,事物未至,思慮未萌,〔而一性渾然,道義全具,其所謂中,是乃心之所以為體而寂然不動者也。及其動也,事物交至,思慮萌〕焉,則七情迭用,各有攸主,(是)〔其〕所謂和,〔是乃心之所以為用,感而遂通者也〕。’[12]此謂動静殊時,寂感異候,而未發已發之境界不同也。是其初晩之别,得失之故,皆可一一詳言歟。
臣謹按:朱子中和説之屢次改易,蓋其工夫漸到,眼目漸透,無一毫有我自私之意,而有濯舊來新之意。其進進不已,篤實輝光之氣象,非天下之至明至剛,其孰能及於此哉!此後學之所服膺著眼處。至於得失之故,則朱子之所自言,自是決案。學者從事於戒慎之工而循循不已,則其亦庶乎信得及矣。
章句‘未發,則性也’一句可疑。蓋未發即中,而中所以形容此性之體,非中即性也。苟以中為性,則是何異於以方圓為天地乎?是以朱子已發未發説程子之言曰‘中即性也’一句,極未安。又嘗答林擇之書曰:‘未發只可謂之中,不可謂之性。’而乃於此直以未發為性者,何也?
臣謹按:章句‘性也’字,對上文‘情也’字,非以中為性也。夫如是,故‘性也’之下加著‘無所偏倚’四字,而謂之中。蓋對‘情’字推本説則謂之性,論未發時體段則謂之中,其所就而言之者,各有攸當矣。
程子之論未發曰:‘纔有思,便是已發。’朱子嘗亟稱此語,以為極精微,其意可得聞歟?説者謂子思之言舉其大綱,故只言喜怒哀樂四者,而其實不待四者之發,一有所思,便屬己發。此程子之一‘思’字為較密也。然則七情之外,别有所謂思者,而‘情’之一字,又不足以盡此心之妙用耶?
臣謹按:程子之訓,是論未發界。至十分盡頭,蓋纔下‘思’字,則即此秒忽之間,而其時分境界,當屬已發,不得謂之未發。苟非程子文理密察之見,其孰能及此也?蓋以‘思’字對論於喜怒等七者之情,則其占地最微,而立説較密。此朱子所以亟稱此語為極精微,而初非七情之外又别有所謂思也。
自夫周子發主静之説,而諸子瓚享譜承,程子有静坐之訓,張子有虚静之論,以至於楊龜山羅仲素之徒,遂以此為相傳之一大旨訣。李延平之‘静坐觀未發氣象’,蓋亦有自來矣。然昔有以吕與叔求中之説問於程子者,程子曰:‘言存養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則可;若言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不可。’蓋以求之之時已有思慮之萌,而不可謂未發境界也。然則‘觀未發’之觀,豈獨非思慮之萌者?而延平之觀未發,吕氏之求中,先儒以為得失懸殊者,何也?朱子之作延平行狀有曰‘驗夫喜怒哀樂未發之前’,答何叔京書曰‘體認於未發之前’,則説得尤較重矣。如使讀者因此語而轉輾纏繞,則其不為温公之‘為中’所縳也,果幾何哉?抑亦有不求之求,不觀之觀,可以不流於字句之間者歟?
臣謹按:静中之説,先儒論釋不翅丁寧,學者惟當默默探玩,尊其所聞,行其所知。存存未發,戒吕氏之懸想求度;虚中涵養,體延平之‘湛然虚明’。不為言句之繳繞,不為文字之牽合,如朱子所謂‘静以涵動之所本’,‘動以見静之所存’,‘動静相須,體用不離’,然後方可免轉輾纏繞之失。聖教中不求之求,不觀之觀,已是八字打開,臣不敢仰贅。
中節之和,觀於經文‘皆中節’之皆字,則必須四情之發莫不中節,然後始可謂和。比如四時之中,三時得宜,一時不得宜,則便不得謂之和。然衆人之已發中節者恒少,不中者恒多,則是將‘和’之一字,便可施之於聖人,而非衆人之所可與議,恐非子思統言本來體段之意也。未知何以看則為得耶?
臣謹按:‘皆’之一字,可見古聖人為學者吃緊苦心處。若論聖人分上,授受,‘允執厥中’四個字已是多了,中庸可無作也。惟其為學者‘片片赤心’無所不用其極,故言之之切,而説之之詳如此。蓋學者之病,都從不能‘皆’處作壞了。臣愚竊以為這‘皆’字當玩味。
章句釋‘達道’曰‘天下古今之所共由’。經文則只言‘天下’,而章句特加‘古今’二字,何也?説者或謂朱子之意,蓋欲明子思之傳道,亘古今,悠久不替也。此説如何?
臣謹按:聖賢文字有横説底,有豎説底,蓋其立言教人之法,不得不古略而今詳故爾。
‘致中和’之致字,與‘致曲’之致、‘致知’之致不同。蓋中和即至善之異名,本無待於人之付畀增益,則又何可致之有哉?特以常人之心不知所以存之,則天理昧而大本不立。故必致戒懼之功,以復其本然之中而已。非謂中有所未盡,而推致之,如致曲、致知之謂也。然朱子語類論中和之義曰:‘略略地中和,(亦可)〔也〕唤做中和。‘致’字是要得十分中,十分和。’又嘗以中貼、中垛、中紅心之説喻致中之義。據此,則朱子之意,似若謂中有分數而必待人之推致者,何也?
臣謹按:古聖人論道教人,大抵為學者設,肆惟我子思,就性情上特説‘中和’二字,以明其大本之出於天,實體之備於己;備言存養省察之要,要使天下之學者約之精之,以致其本然之中和,如聖人之所為而已。則這‘致’字,正是為學者丁寧致意處,初非本然之中和有許多分數,而有待於付畀增益之謂也。然則朱子‘十分中,十分和’之説,亦不過謂本然之中和。貼、垛、紅心之喻,蓋就學者分上欲其十分精約,致得本然恰好之中和,而不為旁邊近似之歸爾。
章句‘自戒懼而約之’一句,解之者有二説。或謂自其有睹有聞之時,已用戒慎恐懼之工,而漸約之以至於不睹不聞之時。或謂戒懼工夫雖本通貫動静,而此所謂戒懼,既與謹獨對言,則當專之静一邊。蓋戒懼是静時工夫之始,而工夫自有淺深,故必約之,然後可以至於無所偏倚之極工也。是二説孰為正解歟?
臣謹按:此等處作通貫説亦得,作分析説亦得,正不必執一説而廢一説。
不曰致中而‘天地位’,致和而‘萬物育’,則何以知天地之必應致中,萬物之必應致和也?豈以致中而後致和,‘天地位’而後‘萬物育’,而體用先後自然如此也歟?抑别有分屬之不可易者歟?先儒有以致中為‘窮神繼志’,致和為‘知化述事’者;有以致中為‘敬格天心’,致和為‘恕平物情’者;有以致中為‘禮之别宜’,致和為‘樂之敦和’者。向所謂分屬之不可易者,果在此歟?
臣謹按,或問曰:‘世固未有〔能〕致中而不足於和者,亦未有〔能〕致和而不本於中者也。未有天地已位而萬物不育者,亦未有天地不位而萬物自育者也。特據其效而推本其所以然,則各有所從〔來〕而不可紊耳。[13]’臣不敢自信,而信師説也。先儒分屬之説,蓋亦所謂分别説亦得者。而若曰必不可易,則恐不若‘各有所從’、‘亦非兩事’等語為渾然也。
觀聖人之書,必觀其首章,蓋以開卷託始,作家所慎,而一書所言,莫不原本於此也。試以此書言之,則‘誠’為道學之樞紐,故‘至誠’、‘明誠’累致意焉。而首章不少概見,何耶?是必有不言之中,意實包在歟?
臣謹按:或問中曰:‘誠者,實而已矣。天命云者,實理之原也。性其在物之實體,道其當然之實用,〔而〕教也者,又因其體用之實,而品節之者也。不可離者,此理之實也。隱之見,微之顯,實之存亡而不可揜者也。戒〔謹恐〕懼〔而〕(謹)〔慎其〕獨〔焉〕,所以實乎此理之實也。中和〔云者〕,〔所以〕狀此實理之體用也。〔天地〕位,〔萬物〕育,則所以極此實理之功效也。[14]’聖教所謂‘不言之中,意實包在’者至當,臣不敢更贅。
他章皆稱‘子曰’,而此章獨稱‘仲尼’者,何也?孫可以字其祖乎?或問儀禮‘皇祖伯、某甫’之文,以證古人之諱名不諱字,此固然矣。而獨其所謂‘孔子爵不應謚’,故不得不稱其字,則恐未必然。檀弓魯哀公孔子曰‘尼父’,鄭康成注云‘誄其行以為謚’,則孔子固未嘗無謚。而朱子之言如是,豈或有他據耶?
臣謹按:朱子之不取説,臣不敢臆斷。然父之為謚,未見其分明,如之皇父、尚父,史之仲父,儀禮之某父,皆尊敬之稱,而未見其為謚也。故尚父、仲父,皆别有謚焉。況‘孔子爵不應謚’,則其不以父為謚也明矣。夫豈無稽而朱子取之哉?
首章專言理,此章兼言氣質。蓋君子小人之分,專由於氣質之不同。而此章既以君子小人對言,則不可謂專言本然之理也明矣。或云:‘此章之君子小人,只言敬肆之分,而未及乎氣質,至第四章知愚、賢不肖之過不及,然後始言氣質。故章句所謂‘生稟之異’者,在第四章而不在此章。’此其説似矣。而但君子之所以敬,小人之所以肆,究其所由,不外乎氣質之不同,則窮本探原之論,不得不以此章為兼言氣質。未知如何?
臣謹按:‘君子之所以敬,小人之所以肆,不外乎氣質之不同’,聖教至當。但此章立言之本旨,重在於君子小人之分,只在此敬肆毫釐之間。蓋曰中庸是天命人心自在之正理,而惟君子之克念克敬者,為能體之;小人之罔念,則反是云爾,非就氣質上説也。而就此而推原之,則所謂氣質之不同者,亦自在其中矣。
朱子釋篇名‘中庸’而曰‘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釋此章‘中庸’而曰‘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其所以變‘名’言‘理’之義,可得聞歟?且‘不偏不倚’四字,以心言則可,以理言則終有不可者。蓋心之未發也,純一無雜,亭亭當當,無偏係倚著之病,故‘不偏不倚’之稱,可以形容其渾然在中之體段。至於理,則只是沖漠無眹而已。既無體段之可尋,尚何偏倚之足稱哉?朱子或問論‘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義曰:‘不偏不倚者,“心之體,地之中”;無過不及者,“理之當,事之中。”則亦嘗以心與理分言之矣,獨於此直以‘理’之一字總結二句而言,此豈非可疑者耶?
臣謹按:單釋‘中庸’字義,則不得不舉其如此之義以名狀之。就人分上,釋其天命人心之正,則不得不直指其本然之理以開示之。惟其名狀於上面,故更為開示其實體,此釋經語勢之次第自然者也。且‘不偏不倚’四字,朱子或問中雖就心上説,而心之所以不偏不倚者,以其理之無所偏倚也。蓋心以理為體,理雖沖漠無眹,而沖漠之中,自有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之實體,則果不可以‘不偏不倚’言之乎?或問之以心、理分言者,明其在中、在事之體用也。此章之直以‘理’之一字總結二句者,合其體用而言之也。
‘時中’之時,以程子顔子’之喻,朱子禪受’之説觀之,則意自分曉。蓋此‘時’字,如孟子所謂‘聖之時’,子思所謂‘時措’之時,即經權通變,各適其時之謂也。是以章句曰‘隨時以處中’,又曰‘中無定體,隨時而在’。此正‘時中’之正解。至於下文復云‘戒慎’、‘恐懼’、‘無時不中’,則卻似以‘時中’為須臾不離之義者,何也?且‘時中’即已發之中,戒懼是未發時工夫,而朱子之合以言之者,何耶?
臣謹按:聖人論理,語用而不遺體,語體而該其用。此所以絶滲漏、無病敗者也。蓋隨時處中,即時中之所以無過不及,而其所以隨時各中、無過不及者,乃其無所偏倚者之所為也。夫如是,故隨時而在。以上正解‘時中’義,而此章既言‘君子而時中’,則不得不兼言君子未發時工夫,以明其存體應用之妙也。
説者皆以上下二節並作孔子之言,蓋因首章總注有‘其下十章,子思引(孔子)〔夫子〕之言’之文也。然以經文反覆潛玩,則上一節正與論語之‘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辭意相似,而至於下一節則不過申釋上文之餘意而已。聖人之言精潔簡奥,不應自言而自釋。其意似當以上一節為孔子之言,下一節為子思之言。未知如何?
臣謹按:本章章句下,蔡氏已有此説,臣未知其有何證據。大抵聖訓簡奥,誠如聖教,臣不敢仰贊。
‘民鮮能’之民字可疑。夫中庸之德至矣,苟非義精仁熟,無一毫之私欲者,不足以體之。故雖以均天下之知,辭爵禄之仁,猶有所不能,則況於百姓之日用不知者乎?且中庸之‘鮮能’,何間於君子小民?而夫子之嘆,獨在於在下之小民,不在於在上之君子者,何也?若謂民不興行,專由於教之不立,善讀者自可反隅云爾,則又有未必然者。聖人之言本自明切,與其必曰‘民鮮能’而使人反隅,曷若直稱之曰‘人鮮能’之可以包括上下耶?
臣謹按:‘民’與‘人’古多通用,如‘先民’之民,‘民之上也’之民,不可勝舉。臣恐此章民字當作人字看。蓋民者,盡乎人之稱,而可以包括上下故耳。
論語則曰‘中庸之為德’,而此章只言‘中庸’;論語則曰‘民鮮久矣’,而此章添一能字,此正子思之櫽括損益處,其義可詳言歟?若以‘費隱’章所謂‘不知不能’之語觀之,能之一字,終偏於行一邊,似不若但稱‘民鮮’之較穩,而子思之必加能字者,何也?
臣謹按:此章之文,與論語互有詳略。子思之所櫽括,饒氏趙氏已有此説。蓋朱子既曰論語無‘能’字云爾,則‘能’之一字分明是子思所添,而既添其所無,則損其所有者自可旁證。故氏之説因此而發也。但德外無道,道外無德,則饒氏此以道言,彼以德言之説,終有所未敢深信者。且朱子章句中明言‘以德行言之,則曰中庸’,此章又言‘中庸之德’云爾,則臣恐子思未必切切於德字、道字之分界,而有意添減如饒氏之説也。且饒氏論語以德言之’説,不無窒礙。蓋此‘德’字以‘人所同得’言之,則天命之德,初不以百姓而有間;以‘行道有得’而言之,則這個‘德’字又兼‘道’字意思。此朱子所以未敢顯言子思所添減者也。蓋記言之或有詳略,今不敢必其有意添減。然但此‘能’字是論語本文之所無,而實為此篇下文許多‘能’字之張本,其所以愍其‘鮮能’而開示其可能之道,使之進於中庸之能事者,隱然灌注於此一‘能’字。臣恐朱子之不言論語多‘之為德也’四字,而但曰‘無能字’者,安知其不在於此也?
‘人莫不飲食’一節,即總結一章處也。上文既以‘不明、不行’對待為言,則似當於此節並舉知行,以點綴關鎖,而‘鮮能知味’一句專言知,而不及於行一邊者,何也?
臣謹按:此一節並舉知行,故章句曰‘人自不察’。蓋‘鮮能知味’一語,可以兼‘不明、不行’也。
‘鮮能知味’之義,可詳言歟?或引程子所謂‘飯從脊梁過’之語,以為不知五味之常,則説得較淺。或引張華辨鮓,師曠别薪,苻郎食雞知棲、食鵝知色之事,以明‘鮮能’之義,則又説得較深。何以看則可不失其取喻之本旨耶?
臣謹按:聖人取喻,大抵借粗以喻精,借淺以喻深。或者兩説,一深一淺。臣則以為深不如淺。蓋此章本旨專在於日用而不知,則不若尋常淺近之為切於取喻故耳。
上章並舉‘不明、不行’,而此章則獨言‘不行’者,何也?蓋上章之‘鮮能知味’專言知,此章之‘道其不行’專言行,兩節合為一章,則知行備矣。而上節則必屬之上章,此節則必别為一章,是果有分屬之不得不然者耶?
臣謹按:朱子分章之法,初無别法,但以‘子曰’而分之,或子思之言而引‘子曰’而結之。‘人莫不’一節,明知為子思所言,則當以‘子曰’結之。而既無考據,則不得不以‘子曰’而分章也。
‘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所謂兩端,指何處而言?所謂中者,指何地而言?説者或以兩端為善惡之分,以中為兩端之中。苟如是,則之用中,乃是半善半惡、和是和非之論,其於經旨不亦遠哉?兩端之不可分善惡,觀於‘隱惡揚善’一句,意已分曉。蓋以惡者既隱,則兩端之皆善可知也。然既謂之善,則宜無得失之可分,而善之中,又有兩端之異者,何也?朱子語類力斥中折兩端之説,又曰:若以厚薄論之,有極厚之説,有極薄之説,‘極厚者説是,則用極厚之説;極薄者説是,則用極薄之説’。夫極厚極薄若是相反,則一是非亦宜懸殊,而概歸之善一邊,聖人所謂‘道一’者,果如是耶?
臣謹按:上條説者之謬,聖教至當。至於善則宜無得失之可分者,驟以論之,亦誠如聖教。然商書不云乎‘善無常主,協于克一’,一者,中也。善是無惡之汎稱,中是十分恰好之地,善豈無不同之可言乎?朱子厚薄之説,此特兩端之取喻耳。恐不必泥著看。
程子以談虎而‘神(氣)〔色〕[15]獨變’論真知之未嘗不行。朱子以烏喙之‘斷然不食’喻不能行之由於不能知。然則‘擇乎中庸’者,必不至‘不能期月守’;‘不能期月守’者,必不能‘擇乎中庸’。而此既曰‘擇乎中庸’,又曰‘不能期月守’者,何也?解之者曰:‘擇乎中庸’一句,既承上文‘人皆曰予知’而言,則其所謂‘擇乎中庸’者,乃彼之所謂知,而非吾之真知也。然則章句之以大舜‘好問、用中’之事,釋此章擇中庸之義者,又何其比擬之不倫也?
臣謹按:真知之未嘗不行,不能行之由於不能知。聖教至當。然知行決是兩項,必須知之至,行之決,巧力俱全,方可謂聖人之真個知行。下聖人一等,則未必能箭箭中紅心,如聖人之為也。蓋知有成始、成終之義,故孟子曰‘智之實’,‘知而弗去’是也。到得‘弗去’地位,方是粹然達天德之知。若曰吾既知之,吾既守之,而或不能成其終,則正所謂功虧一簣,此夫子所以既曰‘擇中庸’而又曰‘不能期月守’者也。至於章句之釋以‘好問、用中’之事,則此特孟子‘充類’之謂也。孟子亦曰:‘孳孳為善者,之徒也。’臣恐此等處當以此意活看得,不必以其辭而害其意也。
朱子釋此章‘期月’曰‘匝一月也’,釋論語‘期月’曰‘周一歲之月’。同一‘期月’,而訓詁各異者,何也?蓋期者,復時之名,必自子月復至子月,然後始可謂之期。故帝典亦以三百六旬有六日為期,則似當以論語集注為定論。然此章之‘期月’,正所以言不能久之意,則又不可以‘周一歲’為釋。故近世儒者之説,有引左傳叔孫朝[16]而立,期焉’之文,以為‘期月’即或一月、或一日之謂,與論語所謂‘日月至焉’相似。此説雖畔於章句之釋,亦不害自備一説耶?
臣謹按:此章正所以言其不能久之意,近世儒者所引左氏之文,亦可為一説,而要不出朱子範圍之中。
擇乎中庸,自‘博文’而致者,知之事也;服膺勿失,自‘約禮’而致者,行之事也。至於‘得一善’一句,則當屬之知耶?屬之行耶?以為行也,則卻在‘拳拳服膺’之前;以為知也,則‘得’之一字便有行道有得之意。然則不屬知、不屬行,而别有此一等境界耶?
臣謹按:知行相資,知之明則行益力,行之力則知益盡。蓋此‘得’字,屬知亦得,屬行亦得,初非知行外别般境界。但當交致其功,足目俱到者,自當默識。恐不可懸想揣度,排布境界,徒費辭説而無益於實得也。
六章言大舜之知,而朱子以為行底意多。此章言顔子之仁,而朱子以為知底意多。其意可詳言歟?六章先言‘問察’而後言‘用中’,此章先言‘擇中’而後言‘服膺’,其先知後行,未嘗有異,而朱子之必如是分言者,何也?
臣謹按:前章有‘範圍天地’、‘曲成萬物而不遺’底意思,故曰行底意多;此章有仰高鑽堅,欲罷不能底意思,故曰知底意多。至於上下兩章,先知後行,聖教至當。而此篇大旨,以顔淵子路之知仁勇分以言之,故朱子之意,又就其分言之中,以明其知而行、行而知也歟。
國家之可均、爵禄之可辭、白刃之可蹈,章句以為知仁勇之事,其分貼之義,可得聞歟?‘一匡天下’,再許其仁,則均天下者,獨不可為仁乎?‘不竢終日’,‘知幾其神’,則辭爵禄者,獨不可為知乎?大抵此三者,只是就天下之事舉其至難者,以明中庸之為至難者而已。不必泥貼於知仁勇,然後始於經旨為安。章句此釋,終不無憤悱,何以看則為得?
臣謹按:此章大旨,只是舉三者之至難,以明中庸之為尤難也。或問已有此説,而章句曰‘亦知仁勇之事’,‘亦’之為言,初非貼屬於真個知仁勇也。蓋就此三者,因其近似而分屬之,故陳北溪亦曰‘不必泥説知仁勇’。蓋朱子之加一‘亦’字,而曰‘知仁勇之事’者,正所以預防後人之泥著説了。惟在善讀者以意而深體之,方不失立言正意耳。吾夫子稱管仲之仁,特就事功上説,而小器、不知禮之評,已是決案。至若‘不竢終日’,‘知幾其神’,是聖人分上事,則恐不可容易稱之於潔身、長往之倫也。然則此三者,只是各就其資質所長處可以做去者也,初非‘義精仁熟,從容中道’底地位而可以無所不能者也。
章句‘皆倚於一偏’之皆字可疑。蓋古之聖賢,有均天下而合於中庸者,是也;有辭爵禄而合於中庸者,孟子是也;有蹈白刃而合於中庸者,比干是也。苟不論其中與不中,而一涉於三者,皆歸之一偏,則是將捨是三者,而别求所謂中庸於空空怳惚之地耶?章句舊本云:‘三者亦知仁勇之事,而天下之至難也。然不必其合於中庸,則資之近似者皆能以力為之。’此其語意之圓活,比今本豈不懸勝?而朱子之卒用今本者,其意果安在也?
臣謹按:‘皆倚’之皆字,大煞分明,蓋曰‘可均、可辭、可蹈’,‘皆倚於一偏’而不能相通。如子路之結纓,而不能知食之非;管仲之一匡,而不能辭子糾之傅是也。若就聖人分上説,則何必曰‘倚於一偏’也?‘從容中道’,平鋪自在,‘無物不有,無時不然’,初不在三者之外。惟彼資質之近似而各倚於一偏者,正所謂‘非道亡也,不由也’,伏惟聖躬勉焉。至於舊本之不用,則‘不必其合於中庸’一句,比諸今本終欠十分打決,恐不若今本之分曉,又可以發明不合之端矣。朱子之意,無乃以此耶?
‘可均’之均,章句以‘平治’釋之,然則此章之‘均天下國家’,即大學之‘治國平天下’也。大學之治平,則為明新之止至善。此章之均天下,則不得為中庸之道者,何也?豈至善與中庸果有不同耶?
臣謹按:此與大學不同者,此不過為資質之偏長,而大學為明新之極功故也。
先天之方位,乾居於南,坤居於北。乾剛而坤柔,乾健而坤順,則南方之風氣宜乎剛勁而反柔弱,北方之風氣宜乎柔弱而反剛勁者,何也?且剛柔勁弱,不易之對待也。北方之剛勁,南方之柔弱,既若是相反而同歸於强,則所謂不能强者,果在於何處耶?
臣謹按:南柔北剛,饒氏‘體剛用柔,體柔用剛’之説載在注脚。且南北强之稱,是不過就其風氣中,論其所謂强者如斯而已。論此者,惟當察其氣質之用小,學問之功大,和以處衆而不流於俗,中以持己而不倚於一偏。庸言之慎,庸德之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以求無失乎君。子路,上人而已。恐不可執著南北之俱强,而懸想揣摸於非南非北不能强之處,以犯了不當强而强之戒也。
此章之‘强’,與孟子之言‘養勇’大略相似。南方之强,即孟施舍之勇也;北方之强,即北宫黝之勇也;君子之强,即曾子之勇也。其先敍血氣之勇,而説出義理之勇者,辭意文法若合符契。之授受,於此亦可見矣。然孟施舍之勇,則但謂‘似於曾子’;南方之强,則直稱‘君子居之’。觀於‘居’字、‘似’字之别,不無一軒一輊之異者,何歟?
臣謹按:聖教中‘授受,此亦可見’等語至當。其所以辨别於義理、氣質之間,要使天下之學者學問思辨,而抑其氣血、進之德義者,如印一紙。此處正合著眼,以求其下手用力之地。至於文字之互異,各因其立言之本旨而平平著眼,則正意自晛,正不必把攬校繹,枉用心於無益之地也。
侯河東以‘南方之强’謂即下文‘和〔而〕不流’之强,而朱子非之。蓋侯氏之誤,專坐於‘君子’二字之互見兩節,而獨不知上節之‘君子’是汎稱之君子,下節之‘君子’乃成德之君子也。然以經文觀之,上下數節之内兩稱‘君子’而無少辨别,則彼侯氏之錯認為一,亦豈可專歸之隔壁聽之語哉?
臣謹按:侯氏説,朱子已有斷案。蓋‘君子’字雖同,而彼以含忍氣質而言,此以四强德義而言,其為分别,經文可見。
‘不倚’然後可以‘中立’,則‘中立’二字之‘中’,已包得‘不倚’之意。而既曰‘中立’,又曰‘不倚’者,何也?‘中立而不倚’一句,或問曰‘中立而無依,則必至於倚’,其下又有强弱之説。而章句只釋‘倚’字,未知章句成於或問之前,猶未及發盡底藴耶?
臣謹按:‘中立’二字,雖包得‘不倚’之意,而‘中立’字暫,‘不倚’字久,暫時之不倚易,而愈久而不倚為難。匪君子之强且矯者,其孰能之?故不曰不倚而中立,必曰‘中立而不倚’,則正所謂非不倚無以中立,而中立又不可以有倚也。而況‘而’字,承上起下之辭,則不倚之較重可知。章句之只釋一‘倚’字,雖與或問有詳略之不同,而乃釋經謹嚴之體,又見其詳略相因,言之而不為多,不言而不為少也。
朱子嘗云:‘索隱,知之過者;行怪,行之過者。’又嘗以鄒衍之推五行為索隱,陳仲子之廉潔為行怪,則‘索隱行怪’當分兩種人。然觀章句以‘深求隱僻之理,而過為詭異之行’二句,總釋‘索隱行怪’,且於二句之間用一‘而’字過接,則又若以二者並作一人之事者,何也?下文‘君子遵道’一節,既是一人之事,則此節之‘索隱行怪’亦不必兩種人,執此以究,則當以章句之釋為晩年定論耶?
臣謹按:索隱者必行怪,行怪者必索隱,兩種看亦得,而大抵只是一種病耳。
‘依乎中庸’之依字,最好潛玩。依者,憑依、依歸之謂也。之‘執中’,即此‘依’也;之‘用中’,亦此‘依’也;以至顔淵之‘拳拳’,夫子之‘慥慥’,無往非依中庸之事。苟或有須臾間斷,則便不可謂‘依’,故章句曰‘依乎中庸而已’。觀於‘而已’二字,政可見離中庸一步便無可依之意,如是看如何?
臣謹按:此條聖教迥出尋常。蓋此一‘依’字,終身受用不盡。論其至近,則即今便可收用;推而極之,則無所不至。此須飽經歷、真踐履,如顔子之‘既竭吾才’,如曾子之‘真積力久’者,方能真知此言之有味,不然則只是一回普説。伏惟聖明勉焉。
章句云:‘不為索隱行怪,則依乎中庸而已;不能半塗而廢,是以遯世不見知而不悔。’‘依乎中庸’一句,則必用‘則’字斡轉;‘遯世不見知’一句,則必用‘是以’字斡轉,話勢相似,而用字異例者,何也?
臣謹按:聖人文字,如天地之隨物賦形,莫非自然處。‘依乎中庸’,則反對説去,故用‘則’字斡轉,則者,必然之辭也。遯世不悔,則輥到説去,故用‘是以’字過接,‘是以’者,當然之辭也。
此以上十章,即此書之第二大節。朱子所謂‘子思引夫子之言,以釋首章之(意)〔義〕者’是也。試就經文參互較看,則不能無可疑者。戒慎恐懼,首章所以指示工夫之肯綮者,而以上十章,何無一言發揮?‘天地位、萬物育’,首章所以推論功效之極致者,而以上十章何無一言提及也?天命之性,專以本然言;而知愚賢不肖,則皆以氣質言之。中和之中,專以未發言;而時中用中,則皆以已發言之。只見其相反而未見其相發,則烏在其‘釋首章之義’歟?
臣謹按:以此十章句句較看,於首章則朱子所謂釋首章之訓,誠若有可疑者。然於此默玩而有得焉,則非但義理蹊逕之不差,又可兼得古人論講之法,此後學所當著眼處也。蓋天命之性,首章既言之矣,於是乎言知愚賢不肖、氣質之不齊,要使天下之學者反其氣質之異,而復其天命之本體。戒慎恐懼,首章既言之矣,於是乎發小人無忌憚之反中庸;明百姓日用之‘不知’,要使天下之學者體大舜之‘好察’,希顔氏之‘弗失’,欲其兢兢不已,無一時怠忽之或間。中和之工,首章既言之矣,於是乎發‘時’字、‘用’字,要使天下之學者知夫所謂中者初非窅然空寂之謂,而大本既立,達道流行,時分地頭,井井曲中,無一毫過不及之差。位育之功效,首章既言之矣,於是乎發知仁勇之説,要使天下之學者知夫‘知之盡,仁之至’,勇之果,然後可以成其始,成其終,而無半塗之廢。嗚乎!此古君子講道論學之正法。而今人則泥其文而眯其義,拘其字而害其旨,旁引曲證,以求其説之必通,此所以文愈多而道愈晦。臣居常慨然於斯矣,今於聖問之及,敢陳迂賤之見。
費隱之義難言哉!析言之則為二,合言之則易混。超形氣而求之,則無以見道之費處;泥形氣而求之,則無以見道之隱處。此所以諸家紛然,鮮得而易失者也。試以朱子之意,明求乎子思之旨,而反覆潛究,拈出真詮,則‘不可遺’、‘不可見’二語,足以盡之矣云云。
臣謹按:聖教迥出尋常,臣何敢贊然。又須一一究極,使其‘不可遺’、‘不可見’之中,自有所以然之妙、所當然之則,而有不可毫釐頃刻之差,然後庶免一回普説之歸。伏惟聖明勉焉。
費隱之體用,與中和之體用,同歟,異歟?朱子嘗論中和之義曰‘已發之時,未發者自存乎其間’,與費隱相似;又語類有曰:‘和之中自有費有隱,不當以中為隱,以和為費。’前後不同,將何所適從耶?
臣謹按:‘已發之時,未發者自存其間’之書後來别有改本,恐不當執其未定之説,而疑其適從之未的也。
首節既以‘君子之道’鄭重引起云云,乃曰‘聖人所不知’,何也?心無限量,而惟聖人盡之,則知無所不周矣;性外無物,而惟聖人盡之,則行無所不周矣。然而‘不知’、‘不能’,則道果在於心性之外耶?聖人之言道,未嘗言難,而此云云,無乃啓後學之自畫耶?
臣謹按:天地‘猶有所憾’,則而況於聖人乎?今夫‘道’字,語其當然之不可離,則固人人分内所當為;語其至大之無窮,則雖聖人盡心盡性之至固有所不能也。恐不可以是而謂道在心性之外也。嗟夫!萬理明盡,窮神知化,則聖人之知何嘗有所不周?而語其萬分之全體,則固不無一分之未周也。盡性盡物,參天贊地,則聖人之行何嘗有所不達?而論其萬殊之大用,則固不無一事之未達也。今曰聖能盡心,聖能盡性,而‘猶有所不能,道果在心性之外’云爾,則是何異於指天之不能載,指地之不能覆,而求覆載於天地之外也哉?雖然,其曰聖人所不能者,初非精深微奥之謂也。是故朱子語類曰‘聖人所不能也,只是没緊要事’云爾。則這所謂聖人‘不知、不能’,特語其道之無所不在而已。非言難以沮人而使之自畫也。又況此章之旨,承首章‘道不可離’之意,而要使人隨其所居之地頭、所遇之時分,戒謹恐懼,無一處之離道,無一息之畔道,則其俯就指引之心,誠可謂‘片片説與人’者也。其平易明切,為何如哉!
或問‘夫婦之所知所能’,為道之小者。此説可疑。蓋大小猶言大德小德,總言其全體,則謂之大;析言其條理,則謂之小。非有淺深精粗之别也。試舉其小者,則‘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皆是也。此豈愚夫婦之可盡知耶?且愚夫婦之所知,不越乎日用飲食之間,耒耟井臼之類,即事之淺近易知者,又何至於‘莫能破’耶?
臣謹按:愚夫婦之所知所能,是萬分中一分,合萬分則謂之大,析一分則謂之小,不曰小則將何以稱焉?且‘三千、三百’,是就大德中分言小德之條理有如此者,故其上有‘優優大哉’之語。至於‘莫能破’之破,言其至小而無間也。若曰淺近易知者,又何‘莫能破’云爾。則這‘破’字便同‘識破’之破,恐非經文本旨。
‘費隱’二字,觀於‘鳶飛、魚躍’最分曉。蓋鳶必飛,魚必躍,理之昭著易見者,即所謂費也。若問鳶何飛,魚何躍,則又微妙而難見。所謂可見者氣,不可見者理,則認氣為費,認理為隱,而費隱異體矣。雖以薛敬軒之邃學,猶未免此,則況於下者乎?然朱子嘗曰:‘鳶飛魚躍,費也;必有一個〔什麽〕物(事)使〔得〕他如此,〔此便〕是隱。[17]’據此,則指氣為費,朱子已然,何耶?
臣謹按:‘費’字之稱,非可見之謂,乃至廣之義。古人論費,每借可見之物以明至廣之用。如朱子‘鳶魚費也’之訓,非指鳶魚之可見而謂費也,蓋借鳶魚之上下飛躍而發明此理昭著之用,則聖教中指氣為費者,恐未然。
鳶魚之喻,不必專以天機言。蓋鳥之鳴春,蟲之鳴秋,何莫非天機之發,而必取鳶魚所以形容上下昭著之理也?朱子嘗曰:‘鳶飛魚躍’,言此理之發見,‘恰似禪家“青青緑竹,莫非真如;燦燦黄花,莫非般若[18]”’之語。但彼言發見一切,混亂吾儒所言,須辨其定分。鳶必飛天,魚必躍淵,執此以觀,則此一節自兼流行、定分二義。苟或專就流行説,則便與禪家無辨。然上蔡以‘上下察’,只明道體之無所不在,非指鳶魚而言,其意似若主流行,而朱子稱其極精,何也?
臣謹按:不必專言天機,聖教至當。蓋非獨鳶魚上見天機故也。吾儒、家之似同不同。彼則一回普説,而全無倫序,如‘緑竹、黄花’之説也;此則流行昭著,而上下各定,如鳶魚上下之喻是也。上蔡‘非指鳶魚’等語,實是超然獨見於言意之表,其下文又曰‘上下各得’云爾,則其語意之精密,宜乎見贊於朱子,而非若禪家話頭也明矣。
天地萬物,本吾一體。故鳶飛魚躍之理,實具於吾身方寸之間。日用云為,動静語默,莫非此理呈露處。程子所謂‘與“必有事〔焉〕而勿正〔心〕[19]”之意同,活潑潑地’是也。然鳶飛魚躍,指道體昭著之妙而言;‘必有事焉’,指集義、養氣之工夫而言。所從言者不同,而程子合而言之者,何也?朱子之論此有新舊之説,而後之論者或主舊説,或主新説,今可以歷舉詳辨耶?
臣謹按:吾人一身,天地萬物之理皆備。聖教中‘日用云為莫非此理之呈露’者,迥出尋常。然又必察之精而執之固,然後自無過不及之差,不可徒恃其自在呈露,而小忽其戒謹恐懼之工也。程子孟子‘必有事焉’之句而合言者,非以其文義之相似而引以為證也,蓋曰子思孟子之意,皆是要人就此瞥地見得個活潑潑地,故臣則以為此亦程夫子‘吃緊為人處活潑潑地’。至於朱子新舊説之不同,亦非舊説之錯解而改為今説也。其發明道體之自在呈露,則前後一揆,而但此心存主之意舊説未備,故更添了‘在人而見諸日用者,初不外於此心’等語以補之。今於或問注脚可考也。後儒所主之不同,臣未考見,但朱子決案當從今説。蓋前説專就道體上説,今説卻就人分上説。舊説非不精,而恐不若今説之有主宰綱領故耳。
鳶魚之費隱,鬼神之微顯,皆所謂‘誠之不可揜’也。然‘誠’之一字,始見於‘鬼神’章,而此章不少概見,何也?
臣謹按:此章因費而明隱,‘鬼神’章因微而推顯,故未言於此,而始見於‘鬼神’章。蓋因其不可離之費,而明其不可見之隱,則不必更添‘不可揜’之語,反倒了語脈也。因其不可見之微,而推其不可遺之顯,則不得不贊其‘不可揜’之實,以明顯微之無間也。
,禮謹大昏;協和之功,本於觀刑;南國之化,基於關雎,則胡雲峯之以‘造端夫婦’為盡性之始事者,亦不為無見。而後儒多訾之者,或謂‘造端夫婦’只是因上文夫婦之文而言。‘夫婦居室之間’至為近小,然道之端倪亦可見於此云爾,非謂道必自夫婦造端。此説果得經旨乎?
臣謹按:‘造端’字是‘子思吃緊為人處’,而實為此章眼目字。蓋上句以‘君子之道’引起,而汎言是道之於大、於小、於近、於遠,‘無物不有,無時不然’,引以釋之。至此則又更提‘君子’字,蓋曰君子之道既無所不在,而君子之為道,則必審其發端造始之地。蓋人道之至親至近者,莫夫婦。若由是而父子親,君臣正,雖至於位天地,育萬物,亦不可外是而他求也。而況此章上承首章‘道不可離’之意,下起君子‘行遠、登高’之語。(如)〔好〕和妻子,以順父母,可見其造端之實然處。雲峯説恐未可容易訾之也。或者説,臣未知其為何人説,而或恐非子思立言本旨也。
以己及人,聖人之仁;推己及人,學者之恕。仁與恕自有淺深大小,章句引‘盡仁’之語,以釋忠恕之義,何歟?且‘忠恕’字説者不一,或謂‘施諸、不願’為忠,‘亦勿施’為恕;或謂兩句皆為恕,而其實即忠,以何為精?
臣謹按:仁恕,其淺深大小則不同,而恕轉一上則便是仁矣,仁下一等則恕矣。其用力之地頭、施為之模樣大抵相近,初非别樣境界。章句張子之引,非以聖人之仁釋忠恕也。蓋引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明聖人之盡仁,亦不可外是而他求耳。其所以明道之不遠於人,而申明上章‘大、小’之義者,不亦大彰明較著矣乎?‘不願’為忠之説,但論其‘不願’,而不論其所願是非之實然,則彼犯罪避刑而不願者,亦可謂之忠乎?論語集注朱子既以‘不願、勿施’為恕,而其論忠恕曰‘(非)〔無〕忠做恕不出〔來〕[20]’,臣恐‘其實即忠’之説似好。
‘忠恕’、‘中和’,同歟,異歟?忠體恕用,忠存乎内,恕行於外,通中和看,無不可耶?首章言‘道不可離’,而以中和言;此言‘道不遠人’,而以忠恕言,是必有精義。
臣謹按:忠恕、中和,初非兩項道理。但其字義面貌,各有所就而言之地頭,要當各究其義,以為體認用力之節度而已,恐不必比較論量,徒歸漫説。且聖教所引忠體恕用等語,乃程夫子借忠恕以明一貫之妙,以此論説於此章之忠恕,恐或較深。當以本章訓詁平平論斷,密密用力,方為真實慎思之法也。至於首章所以明此道之管攝乎吾心,故以性情言中和,而明其未發已發之無間。此章所以明此道之無間於人己,故以‘盡’推言忠恕,而明其為己、為人之一致。其明道立言之妙,有如是矣。
‘所求乎朋友’,以上文例,則當曰‘以交人未能’,而變文言‘先施之’,何也?五品之中,獨闕卻夫婦,又何也?前後諸章,以知行對言,此章則以言行對言,此亦各有攸當者耶?
臣謹按:此一節概言以己之責之於人者,反而責之於己。大抵己在中間,以其責子之事我,而反己之事親;以其責臣之事我,而反己之事君;以其責弟之事我,而反己之事兄;至若朋友分上,則以其所責於朋友者而先施之而已。今若依上文例,而稱之曰‘以交人’,則不但‘人’字似汎,没精采,‘所求’曰‘朋友’,而反之曰‘交人’,則這‘人’字作何人看耶?朋友之外,又似有别人,恐不若變例言‘先施之’為精約而意切也。夫婦之闕卻,則亦以責人反己之有不可施之於夫婦故耳。若曰所求乎婦以事,則己是夫也,將指甚麽人為可事也?又況此章之旨,實承上章之言夫婦造端而推之父子、兄弟、君臣,則雖不言夫婦,而實夫婦中推説來者也。至於言行之對言,則亦以責人屬言,責己屬行,故對待立説,使之‘謹於言而敏於行’,‘慥慥’於日用平常之間,而無‘躬〔之〕不逮’之恥耳。
不曰‘鬼神之德’,而必加‘為’字於‘德’字之上者,何也?鬼神者,即氣之靈,故朱子以性情功效釋‘德’字。今若論以文勢,則必鬼神之德,然後方可謂鬼神之性情功效。而既曰為德,則必當釋以鬼神之為性情功效,此成甚説話耶?
臣謹按:或問朱子深斥侯氏析鬼神與其德為二物之説,今若以是而究經文章句,則子思之加一‘為’字,朱子之並舉‘為’字而釋以‘猶言’者,夫豈無所以哉?苟但曰‘鬼神之德’,則後之看者或未免將鬼神做一物,又將其德做一物,如侯氏説者,往往有之矣。必加一‘為’字,然後可見‘鬼神之為德’,而非鬼神上面别有所謂德也。至若朱子之不著‘為’字於‘性情功效’之上,而釋以‘猶言’者,亦與子思加一‘為’字於‘德’字之上如印一紙矣。微我子思子,則孰能加一字而詞與理俱到,無一字欠闕也?非我子朱子,則孰能減一字而因此而著彼,無一語贅剩也?
朱子既以‘性情功效’釋‘德’字,又曰:‘性情乃鬼神之情(狀),能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便是功效。’又曰:‘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是性情;體物而不可遺,是功效。’[21]又曰:‘性情便是二氣之良能,功效便是天地之功用。’以此見之,則鬼神之性情功效,豈非氣一邊乎?然朱子既以鬼神之德為實然之理,則此‘德’字似當以理言。皆是朱子之論,而不能無矛盾者,何也?抑大全語類之説與章句有初晩之别而然歟?
臣謹按:章句中性情功效許多句語,大抵就氣上説,而使後之學者就他氣上認取實然之理。大全天命實理之説,或問實然之理之訓,又直就理上説,以明鬼神性情功效之所以盛者,即此實然之理而已。比諸章句之説恐不必以矛盾看,亦不必以初晩分也。
鬼神之‘視不見,聽不聞,體物不可遺’,即氣之幽顯,非道之費隱。而朱夫子直以不見不聞為隱,體物如在為費者,何也?
臣謹按:朱子費隱之分釋,蓋即氣之幽顯明道之費隱,而舉其可知可言之氣,推其難知難言之道耳。
‘親親、尊賢’等殺,即仁義禮,而獨不言智者,何也?下文之‘知人、知天’,即所謂智也。通上下文而言之,則可謂備言仁義禮智之德歟?抑知覺為氣之靈,智為性之貞,則知不可以謂智歟?
臣謹按:知‘親親、尊賢’之等殺,而各盡其則,這便是智。是故孟子曰:‘智之實,知斯二者(不)〔弗〕去是也。’然則雖不言智,智自在矣。況下文之‘知天、知人’,不啻丁寧乎?知覺為氣之靈,是不過知寒暖、識痛癢之謂,而‘知天、知人’是盡心知性以上事,恐不可謂氣靈之知覺而不謂之智也。
‘知仁勇’三達德,朱子以為‘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而知底屬智,行底屬仁,又是朱子之論,則知仁固是‘同得之理’。而至於勇,五性之中屬於何者?而亦為‘同得之理’歟?
臣謹按:勇者,即五常‘健順’之健,而於五性無定位,無專屬,如五行之於土,無不待是而行也。是以中庸言‘三近’,而朱子釋之曰:‘此三近者,勇之次。’‘次’乃‘次舍’之次,非‘次等’之次也。由是觀之,‘知之至’於‘知之一’者,亦勇也。‘行之至’於‘成功’而‘一’者,亦勇也。勇是成就結刷之謂,則雖不必專屬於五性中一性,而自其氣類之近似,究其條貫之所屬,則恐當曰於五性屬義。論語亦曰‘義以為質’,則勇之無專屬,而實與‘知、仁’為‘同得之理’者,又可見矣。
‘性’字上加一‘德’字,説得無幾於太重;‘學’字上加一‘問’字,話勢恐歸於架疊。聖人立言之微意,竊欲聞之。
臣謹按:此一條,或問程夫子及門人之説大煞分明。有曰‘德性者,言性之可貴,與言性善〔其實〕[22]一’者,程夫子之説也;有曰‘懲忿窒慾,閑邪存其誠,此尊德性’者,游廣平之説也。張横渠亦有‘氣質之性,天命之性’之説。蓋性是‘天理之本然’,而墮在形氣之中,則其所謂性者已不能無雜而失其粹然之本體矣。故言性而加一‘德’字,就其形氣之中拈出其粹然不雜之本體,而使之尊之奉之,則正與孟子性善之説來歷分明。至若‘學’上加‘問’之疑,則程子云:‘道,行也;問,問得者;學,行得者。’是知加一‘問’字於‘學’字上者,所以兼知行而言也。又況學必貴乎問,問者所以就有道而正之也。如楊氏墨氏非不學矣,而不能就正於孔子之門,故未免有差。恐子思子立言微意,有不偶然者矣。
‘致廣大’、‘極高明’、‘温故’、‘敦厚’,此四段屬於‘尊德性’;而‘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此四段屬於‘道問學’。章句、或問以此言之詳矣。但‘温故’似屬‘道問學’,而今必屬於‘尊德性’,何也?至於‘道中庸’之屬於‘道問學’,尤不勝憤悱。蓋道體之至大至小,莫不包在於‘中庸’二字之中,則此二字之偏屬於知一邊,而謂之以道之小者,終有究解不得者。況中庸之中,實兼中和之義,則尤宜以‘道中庸’屬之‘尊德性’,而朱子之論如此,此豈非憤悱處乎?
臣謹按:‘尊德性’是‘道問學’底本領,‘道問學’是‘尊德性’底節度。而其曰‘存心之屬’、‘致知之屬’者,蓋舉行而兼知,舉知而兼行也。後來陳氏有‘尊德性’是力行工夫之説,而大為雲峯之所慨。然論者不察,或以為行先於知,或疑其‘道中庸’之偏屬於知一邊,或疑其‘温故’之屬於‘尊德性’,其為後學之蔀大矣。然則‘尊、道’之分屬,此特言其大概次序之分,以明脩德凝道之大端而已。其實欲存心者,不先有以知之,則無以審其所當存者,而存之如所謂‘精一’也;欲致知者,不有以驗其行事之實,則亦安能足目俱到,化與心成,而知天知命也哉?而況‘學’之一字兼知行,故程子有‘篤行五者,廢〔其〕一,非學〔也〕[23]’之訓。今以‘道問學’以下五句論之,‘盡精微’屬知,而‘道中庸’則行也。‘知新’屬知,而‘崇禮’則行也。恐不可謂行先於知,亦不可謂‘道中庸’之偏於知耳。至若‘温故’之似屬‘道問學’,門先達如游氏楊氏,皆如此説,而大抵温燖持守之意較重,恐當屬之於‘尊德性’。如或問中細分之説,又可以該不可不知新之意矣。
‘温故而知新’謂舊之中更求新味之謂耶?抑‘故’字、‘新’字當作兩截看耶?
臣謹按,張子曰:‘温故而知新,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繹舊業而知新益。’朱子曰:‘温故然後有以知新,而温故又不可不知新。’今以兩説參考之,則其曰‘繹舊業而知新益’者,言温舊之中更求新味之謂也;其曰‘温故又不可不知新’者,分‘故’字、‘新’字作兩截説也。若然則二説相須,其意方圓滿。朱子所謂‘不可舉一説而廢一説’者,果信矣哉!
‘尊德性’以下四句,皆著‘而’字,獨於末一句曰‘以’者,何也?胡氏‘重在上股、重在下股’之説,驟看則似矣。或問曰:‘温故然後有以知新,而温故又不可不知新;敦厚然後有以崇禮,而敦厚又不可不崇禮。’以此究之,則‘而’字、‘以’字雖各不同,‘温故、敦厚’兩句之義例,彼此一般。況‘非存心無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云者,即章句之説,而乃所以統論五句者,則胡氏之分而二之,以證其‘上、下股’之説者,恐不免差謬云云。
臣謹按:‘輕、重’二字出於横渠氏‘上言重,下言輕’之説,或問中雖稱其切於文義,而不為收入於章句中者,大抵‘輕重’之説,不過為較量比方之歸,或恐起後學之分争,而終不若‘相資、相應’之説為親切而無滲漏也。況當朱子之時,學懷襄傅會尊性之説,而世之不知者,遂以‘尊、道’之分作為口實,則當日不取輕重之説,或恐有在於此也。‘輕、重’字既為朱子之所不取,則雲峯反取朱子所不取之‘輕、重’字,强以章句中統言親切之一條語分屬上四句、末一句,以為自家‘上、下股’之證佐,而初不察其統言者之不可以分屬破碎者,何也?果使‘而、以’二字實有上下、輕重之分屬,則以朱子文理密察之見,豈不知分明説破。章句、或問不少概見而統以言之曰‘非存心無以致知’云云,上下‘而、以’字之初無分屬之輕重,即此而可推矣。蓋此五句‘大小相資’,上下相須。上四句之‘而’字,固可以兼‘以’字看了;末一句之‘以’字,亦可以包‘而’字意思。究其字義,初無大段間隔;尋其義理,可驗其上下俱重。且雲峯之只説上下兩‘重’字,而初不説一個‘輕’字者,亦可見‘而、以’字之雖若差異,而實相須而相包也。
‘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謂不可,然則為學而不可做聖人,為治而不可期三代耶?此章本旨須明言之。
臣謹按:此章承上章‘為下不倍’而言,則蓋言窮而在下之事也。窮而在下者,既不得其議禮、制度之位,則只當尊時王之制,從今日所用,如夫子之訓而已。若就為學、為治分上説,則立心當以盡者為期,不當以不盡者為期,故顔淵有‘何、予何’之嘆,而程夫子亦曰‘為治而不法三代,(則皆)苟〔道也〕[24]’而已。是故三百八十四爻,雖陽剛中正之才,苟不得其位,則大抵皆取‘不可貞’之義;而有曰‘利於不息之貞’,此言學者之當以聖人為期而不容須臾停息也;有曰‘,亨,王假之’,此言為治之不可不以三代為準的也。後世如文帝所謂‘卑之,無甚高論,令今(日)可(以)行[25]’者,此所以終不能於三代也。可勝惜哉!
一篇之中,多論‘達而在上’之事,而此章獨言‘窮而在下’之事者,何耶?
臣謹按:中庸之言‘窮而在下’之事,非獨二十八章為然,則正不必起疑於無疑。況又此章之説,所以發明上章下句未盡之意,則不得不專就在下者之事,以訂其不倍之道而已。
‘質諸鬼神而無疑’與‘至誠如神’之意,同歟,異歟?此章‘鬼神’與十六章‘鬼神’一般,而朱夫子已於十六章備釋‘鬼神’之義,則至於此章,又復釋之不嫌重複者,何也?且既欲釋之,則陰陽之靈似尤襯切於‘質而無疑’之義,而不以此釋之,只就程子之説截去‘天地功用’一句,但取‘造化之迹’四字以釋之者,何耶?
臣謹按:朱子‘鬼神’之釋,雖或詳或略,而各有下落,無毫髮之欠剩矣。語鬼神為德之盛,故備録其‘功用、造化、良能’字,‘屈伸’字,以明其‘盛’字之意;語鬼神已然之迹,故截取其‘造化之迹’四個字,以訂其已然可‘質’之迹。而既曰‘造化之迹’,則自可以該夫‘功用、屈伸’之義矣。此正如一個‘道’字,而或兼言性之德,‘無物不有,無時不然’;或只言‘猶路也’。蓋其詳略闊狹,不得不隨其所言而秤量,則兩章‘鬼神’字訓詁之詳略,恐當以此例看了。而洪範之‘庶徵’、‘五紀’,月令之耕種播穫,莫非‘質鬼神而無疑’處也。
‘中正’與仁義對説,則‘中’是大中之禮,‘正’是至正之智,周子太極圖説盡之矣。此章之言仁義禮智處,‘中’與‘正’合而為禮。中,固禮也,‘正’亦可以為禮歟?一‘正’字也,而可以為智,可以為禮者,必有其説,可得詳言歟?
臣謹按:正者,直之謂也。天地之理,其體本直,而人稟是理,故著‘直方’之象,孔子亦曰‘人之生也直’。夫正直是那個本體,則奚但言於智、言於禮而已哉?自其生理直遂而觀之,則仁亦正也;自其‘義以方外’而觀之,則義亦正也。而況中則必正,傳載焉,則固未有中而不正之禮也。粹然是非之公是謂正,知見則知而非正,吾恐其涉於權術,墮於計較,而非吾所謂知矣。
首章自裏面説出外面,此章自外面約到裏面。朱子此論,約而盡矣。而但首章與此章各自有表裏,恐不可謂首章為裏,此章為表;亦不可謂此章為裏,首章為表,則朱子之必以此章與首章相為表裏者,何也?
臣謹按:表裏者,相吻之謂也。中庸分明是裌底文字,而從首章作表看了,則謂末章為裏可也;從末章作表看了,則謂首章為裏亦可也。相為表裏之訓,恐如此推上推下看了,而反覆示人之意可謂深且切矣。又按首末章‘為己謹獨’最為學者初程,而中庸極功之基本,則恐當於此處明著硬著。而凡物莫不有表裏,各有表裏之説,聖教至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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