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章篇】
‘伊尹割烹要湯’章
伊尹有莘人也。湯妃,有莘氏女也,故齊東野人傅會作‘割烹要湯’之説,此不足多辨而然。意者湯之聞伊尹名,其或有内助而然耶?
未論割烹之當否,只‘要’字已是不好底。雖以堯舜之道要之,要之則不可也。伊尹豈為是耶?
伊尹與湯妃,親屬遠近既難可考,則來喻‘内助’云云,無或齊東之一説耶?呵呵。
‘要’字善看,則亦聖人行道之一道也。
‘孔子於衛主癰疽’章
‘觀近臣,以其所為主;觀遠臣,以其所主。’旨哉,言乎!此可為人君用人之鑑,而今之世異於戰國,既無主客之可觀;今之俗異於古人,亦無朋友之相從。惟當觀其人如何,而觀人極難。公孫之布被,儉則儉矣,而不免為小人;萊公之蠟燭,奢則奢矣,而不害為賢相。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封德彝不忠於隋而忠於唐。人之難觀類如是,何以比先王觀也。臣前既以‘知言、知人’之訓有所敷達,及承聖教,拳拳乎致吾知三字,聖學之卓越千古,臣不勝欽誦佩服之至。伏願益留聖意,懋哉!懋哉!
可不可,義也;得不得,命也。君子但當行義以俟命,不必言命。命又孔子之所罕言,而彌子之要子路,求主也。孔子何不以義之不可斥之,但以有命言之也?
來喻云云,甚好,甚好。今之世雖異於戰國,亦豈無遠近之可言耶?近來則官職太偏於京華,鄉居之人無異鄰國之人,固已可悶。又於丙申以後,懲羹於戚里之用事,專任外朝,别創閣銜,而職親地比,甚於舊日戚里。雖有公孫之儉,萊公之奢,百里之愚智,封德之佞忠,人之視之,不以其人之佞忠、愚智、奢儉論其人,皆屬之於上之所好、所惡。古之觀遠臣,必自近臣始,今也以近臣之邪正,觀上意之所在,其為持身也、行己也,吁,亦難矣!子於邇列,即倘來之物,自今努力,於身不已,有四個字‘語默動静’,莫或放忽。如何如何。
夫子之答以‘有命’,不威而嚴。聖人之言有如是。
‘百里奚自鬻於秦’章
百里奚固可謂賢人,而其所以顯其君者,特不過霸業也。霸之一字,孟子平生所不言者,而於百里奚則直以賢智許之,何也?‘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此其為功似不下於百里。功無優劣,霸則同病,而孟子之一抑一揚,何薄於管晏,而何厚於百里奚也?抑孔子‘如其仁、孰不知禮’之各異其答,自有精義者耶?
‘不可諫而不諫’,孟子以為智而許之。然為人臣之義,恐不如是。蓋諫而不聽,則諫之又諫,三諫而不聽則已之,可也;去之,亦可也。豈可逆知其不可諫而不為之一諫乎?知其不可諫而不諫,於百里奚則誠智矣,於虞國則未見其為忠也。孟子之許之,何也?王陵、陳平之事,程夫子以為人臣之義,當以王陵為正臣。亦曰人臣之義,當以宫之奇為法,而不當為百里之智也。
百里奚比管晏勝焉者,功利邊有淺深,所以斥管晏而許百里奚者。然而管子一人,而夫子之抑揚有可以仰認,則百里奚與管晏優劣,真是魯衛之政,而管子終非易言之人。
來説正大,無容更議。然孟子之許百里奚不諫,即孔子以比干、箕子為三仁之微意也。
‘伯夷目不視惡色’章
或疑伊尹、孔子出處之同,程子曰‘終是任底意思在’。伊尹誠自任,而孔子亦何嘗不自任乎?孔子自任之訓亦多矣,於桓魋之難也,曰‘天生德於予’,即伊尹‘天民先覺’之意也;於沮溺之答也,曰‘鳥獸不可與同羣’,即伊尹‘堯舜君民之志’也。之陳之宋,去魯去齊,轍環天下,汲汲遑遑,何莫非行道意思,則伊尹之於孔子,宜若是班矣。若以任亦有許多般,伊尹未免著意,而孔子自是不著意云爾,則纔著意便非十分聖底,此何以言之?
既以始終分事之智聖,而歸重於聖;又以智聖譬射之巧力,而歸重於巧。此謂始之不能智,則終之不為聖耶?然以集注觀之,三子者力有餘而巧不足,此乃智雖不足,聖則有餘之謂也。焉有智不足而可以為聖者耶?
伯夷、伊尹、柳下惠,皆極其一德,孔夫子則可以清,則為夷之清;可以任,則為尹之任;可以和,則為惠之和。無處無事,不勉不思,而各臻其極處,所以為大聖人也。彼三子者,於其一德各無虧欠,許之以聖,亦無不可者。
此智字屬於‘其中,非爾力’,而此聖字屬於‘其至,爾力’。譬之射藝,彀是聖。又譬之如俗所謂六兩,六兩遠射,則雖謂之射之聖,可也。至於射鵠、射的,箭箭中紅,未必能於六兩者,亦能於平射也。大抵此聖字活看可。
‘仕非為貧也’章
位卑言高,與交淺言深之義同乎?古者百藝下執事皆有言,至於庶人,亦許以謗人。君苟有可諫之過,宰執、臺諫諫之而不聽,則雖在下位卑賤之任,諫之固其職耳。豈可以位卑言高為嫌乎?孟子此訓當活看耶?
位卑言高與交淺言深,其義略同。而孟子此訓,只指侵官而言也。
‘士之不託諸侯’章
摽使者不受,竊想子思之意,蓋以不用而徒餽,為近於犬馬畜之云爾。豈以鼎肉物之小者,亟拜禮之大者,鼎肉易致,亟拜難為,如是較量而為是言哉?苟以繆公之餽為非禮之餽,則已自非然者。雖一日十餽,一餽百拜,拜君之賜,禮也。子思豈以是為難哉?必有以也。伏未知若何。
來説是矣。大抵孟子之言,特皆因其所問而答之,以是萬章一篇,莫不皆然。此章亦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