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講義
【題 解】
孟子講義作者南景羲(一七四八—一八一二),字仲殷,號癡庵,本貫英陽。曾授察訪等職,辭不就。一生鑽研學問,著述頗豐,有大學問解、易傳通釋、通書疑義等書。本書收録於癡庵集卷七,擇出十二條異見較多的語句、注釋,論述自己的見解。(洪順錫)
讀孟子‘王良’章
君子不可‘枉尺而直尋’,豈特尺哉,毫釐不可枉也。以王良事律之以君子之道,其賢於枉尺者無幾。君子以直道試諸世,不合則泯然深藏,而不求見知於人,故曰‘遯世無(憫)〔悶〕,不見是而無(憫)〔悶〕[1]’。使王良而君子也,‘範我馳驅’,不獲一禽,則其可已矣。今乃求避賤工之名,必試詭遇之道,至使嬖奚嘖嘖稱天下之良而後已,非枉己而何?懷道之士思欲一試於世者,不可不鑑于兹。
‘公行子有子之喪’章
孟子之意,本非為守朝廷之禮,而及驩之不悦也,則舉禮以答之,所謂‘待小人不惡而嚴’也。假使驩而君子也,則孟子與之言乎?曰:必不歷位以失禮矣。蓋君子則平日常與之言,故雖無歷位之言,逾階之揖,不以為簡;小人則平日未嘗假以辭色,故據禮不言,而尤見其簡。‘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諸君子皆與驩言,而孟子獨不與驩言,豈徒然哉?
‘堯舜之道要湯’章
語意猶夫子禱久之説。夫子平日之事,無非所以禱神明也;伊尹自樂之道,無非所以要湯也。雖非有意於要湯,而卻有要之之理,如雲龍風虎之不得不相應,是自然之要也。
‘百里奚自鬻’章
百里奚,霸者之佐也。萬章若問其道,則孟子必辨其醇疵,如答公孫丑、管仲、晏子之問矣。若其自鬻以要秦穆公,則賢者之所不為,而奚之賢到此地位,故孟子辨其不然,而直許以‘顯其君於天下’。管仲孔門五尺童子之所羞稱,而孔子辨其不當死,則直許以‘如其仁’也。管仲、百里奚同是霸者佐,然百里奚似差近醇,功譬管仲雖有間,以齊王易,以秦霸難。
‘生之謂性’章
程子曰‘生之謂性’,告子之言見斥於孟子,而程子之言亦然,何也?蓋告子之意,指人物之所以知覺運動者也;程子之意,指性之所以得名,以其有生也。未生之前,性字著不得,與告子所指不同,不嫌同辭。
‘盡心’章
盡者,無餘之辭。窮天下之理而無復餘蕴,應天下之事而無所滲漏者,是所謂盡其心,惟知其性者能之。如楊墨不知性善之理,故學為仁反害仁,學為義反害義,有偏倚駁雜之病,豈所謂盡心者乎?
‘桎梏死者,非正命’章
桎梏死者,言其犯罪而死也。若使盡其道而亦不免於桎梏,則豈可謂非正命乎?上文以盡其道為正命,則此言桎梏者,可見其不能盡道而自致也。
‘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章
道義不是二物,以其守得定謂之義,以其行得去謂之道。道者,所以行其義者也;義者,所以守其道者也。窮而在下,守之為難,故著義字;達而在上,行之為貴,故著道字。
‘萬乘之國、千乘之家’大小注
以王制考之,‘地方千里,(容)〔為〕[2]方百里者百’,而蓋方百里之國百倍於十里之地,千里之國百倍於百里之地,理勢之必然。而此以十倍言之,雖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之在其中,而必不至十倍而止矣。若以六十四井出車一乘之例推之,必方百里而後,定出賦六千四百井,而可出百乘之車。若千乘之國,以開方數推之,三百一十六里有奇,然後可也。若小注所謂‘三百六十六里’,則恐失之太過。‘六十’之‘六’,或是‘一’字之誤歟。
‘何必曰利’章
利,於易為四德之一,豈君子之所不言哉?但君子之利,在乎利物;衆人之利,在乎利己。惠王‘利吾國’之問,生於物我之相形,而利於吾國則必害於他國,非但‘上下交征利’而有害於其國也。以聖賢視天下為一家之心,豈不‘拔本塞源而救其弊’乎?不言利物之義,而只言征利之害者,欲治惠王利害之心,而求利反害之義為急,故極言其害,而至於弑君之禍,使之知懼而有悟。若使惠王問‘何以利天下’,則孟子必開導引發,而所對有異於是矣。
‘魯平公將出’章
孔子見列國之君多矣,終於不遇而没;孟子見齊梁之君,而終不得行其道。魯平公固不賢於孔子所見列國之君,亦未必過乎齊宣、梁惠之徒,則雖見魯侯,安保其行道救時而成一時之功乎?是時,時運否塞,聖賢在下而道不得行,所謂‘道之將廢也,命也’,故無尤人之意,而取必於天。然則孟子遇不遇,初無係於魯侯之見與不見,而魯侯之見不見,亦不在於臧氏之沮與不沮。而天未欲平治天下,則終於不遇而已矣。
‘充虞路問’章
以一身通塞言之,則實無不豫色;以天下治亂言之,則不能無不豫色,此聖賢憂世之公心也。然憂則有之,而未嘗怨天而尤人,充虞不識此義,而從通塞上説來,故孟子言其無不豫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