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文公篇】
御製條問曰:易言‘繼善’,是指未生之前;此言‘性善’,是指已生之後。既曰已生之後,則未可偏言渾然之體,而集注專屬於理,不言氣一邊,何也?且按程夫子之言曰‘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亦與集注説頗相牴牾,其詳可得以言耶?
臣瀅修對曰:繫辭所謂‘繼之者善’,以理之方行者言,是未生之前也;‘成之者性’,以理之已立者言,是已生之後也。然而繼與成雖有先後之異,而善與性初無二本之殊,故未生之前,全體渾然,而陰陽之氣初未嘗離乎理也;已生之後,氣質已形,而渾然之理亦未嘗雜乎氣也,是以孟子所謂性善,就其氣質之中拈出不雜乎氣者,而探本極源,以見其人性之善,正由於繼之者善,故曰純粹而至善也。集注之專屬於理而不及於氣者,亦是孟子言本然不言氣質(之)之意也歟。程子所謂‘先善後惡’,兼善惡而説;集注所謂‘未嘗有惡’,以純粹而言。雖或有彼此牴牾之疑,而集注又以‘汩於私欲’言之,則是程子‘先善後惡’之意也;程子又曰‘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則亦集注‘未嘗有惡’之意也。臣見其如環如樞,而未見其一矛一盾也。
御製條問曰:夏商周皆以什一之税取於民,蓋五十畝者以五畝為貢,七十畝者以七畝為助,百畝者以十畝為徹之謂耶?抑各有取税之異制耶?又按語類曰:‘鄉〔遂〕雖用貢法,然(司稼)“巡野觀稼,以年之上中下出斂法”,則亦未嘗拘也。[1]’執此究之,雖謂什未取一為可耶?
臣瀅修對曰:臣謹按顧炎武之言曰,‘夏必五十,殷必七十,周必百(畝),則是一王之興,必將改畛涂、變溝洫,〔移道路以就之,為此〕(費力)煩(撓)〔擾〕而無益於民〔之事也〕,豈其然乎?〔蓋〕三代取民之異,在乎貢、助、徹,而〔不在乎五十、七十、百畝〕。其(田畝之多寡)〔五十、七十、百畝〕,特(以三代)丈尺之不同,〔而〕田未嘗(異)〔易〕也。[2]’此固集注之所未言,而朱子亦嘗以易代更田、勞民動衆為疑,則顧氏此説亦朱子之餘意,而發前儒所未發者也。蓋夏時土曠人稀,則其畝特大;商周之時,土易人多,則其畝漸小,而商之七十畝當夏之五十畝,周之百畝當商之七十畝,其名雖殊,其實則一。然則三代取税之異制,固不在於五畝七畝之多寡,而夏用貢法,則一夫所授之田,只計其什一而為貢也;商用助法,則有公田有私田,而只税其公田也;至於成周鑑乎二代,損益斟酌,則‘鄉遂用貢法、都鄙用助法’,而其制寖密矣。此所謂什一取税,三代共之,而或用貢法,或用助法,或用徹法,其沿革之異不得不如此也。‘鄉〔遂〕用貢法’,而又‘以年之上中下出斂法’,則又輕於什一之法矣。蓋以鄉遂之地在於國中,豐凶易察,而輕近重遠之意又行乎其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