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心第七】
‘盡其心者,知其性’章
趙曰:人能盡極其心,以思行善,則可謂知其性矣。○集曰:不窮理,則有所蔽而無以盡乎此心之量。○又曰:以大學之序言之,知性則格物之謂,盡心則知至之謂也。○鏞案:讀書宜明本書之例。梁惠王謂孟子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已)〔耳〕矣。’孟子謂齊宣王曰:‘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三個‘盡心’理應同釋。彼‘盡心’為竭心,此‘盡心’為充量,必不然也。趙注亦有病。余謂竭心力以率性,則(何)〔可〕[89]以知其性矣。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表記曰:‘鄉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后已。’此之謂盡心。盡心者,行也。行則必知,知則必行,互發而交修者也。○至於大學之格物致知,所格者,‘物有本末’之物;所致者,‘知所先后’之知。身與物為本末,修與治為先後,此與知性、知天之論原不相干。且所謂知性者,欲知吾性之能樂善恥惡,一念之萌,察其善惡,以率以修,以達天德也。若以理為性,以窮理為知性,以知理之所從出為知天,遂以知理之所從出為盡心,則吾人一生事業唯有窮理一事而已。窮理將何用矣?夫以理為性,則凡天下之物,水火土石草木禽獸之理皆性也。畢生窮此理而知此性,仍於事親敬長、忠君牧民、禮樂刑政、軍旅財賦實踐實用之學不無多少缺欠,知性、知天無或近於高遠而無實乎?先聖之學,斷不如此。○庚戌十月閣課 御問曰:‘集注曰,“以大學之序言之,知性則物格之謂,盡心則知至之謂”。此以窮理功效言也。孟子之言盡心,不言工夫,而只言功效,何歟?胡雲峯以為盡心無工夫,知性有工夫;知是積累用工,盡是大段見功,是以知性、盡心為兩時事。蒙引非之,是矣,然未有無工夫而有功效。知字盡字皆主功效説,而包工夫在其中。如是看似好,未知何如?’臣對曰:‘臣按語類曰,某前以盡心謂如知至,今思之,恐當作誠意説。又曰:後來仔細看,如誠意字模樣。又曰:盡心者,即大學誠意之事也。且程子曰:盡心然後知性。朱子非之,然於觀心説則曰:盡其心而可以知性、知天。又於語類曰:盡心二字,伊川最説得完全。此皆後來定論也。從集注,則盡心後於知性而為功效;從後論,則盡心先於知性而工夫矣。臣謂此章即知然後行、行然後知之意也。首一節是先言如是用工,則其功效必如是,此行然後知也;次一節是既知功效如是,則其用工當如是,此知然後行也。故知性則養性,養性則知性;知天則事天,事天則知天。比如人先知彼處有好地方,然後方起身走去了,到頭方知這處果是好地方。如是看似得之。至如胡説蒙引之或是或非,有不必論者矣。
集曰:存,謂操而不舍;養,謂順而無害。○鏞案:孟子操存之法,保存其將亡;後世操存之法,住存其將去。其差雖若毫釐,其達乃至尋丈。孟子所謂存心者,每於行事之時,去私而循命,棄惡而從善,以存此幾希將亡之一點道心,此所謂保存也;後世之所謂存心者,每於静坐之時,收視而主敬,凝神而息慮,以存此躁擾不定之人心,此所謂住存也。住存之工固亦甚好,但與孟子所言者不同耳。養性亦然。孟子之所謂養性者,今日行一善事,明日行一善事,集義積善,以養其樂善恥惡之性,使浩然之氣充然不餒也;後世之所謂養性者,瞑目塑形,專觀未發前氣象,以求活潑潑地,此所謂涵養也。涵養自亦甚好,但非孟子之意。故朱子論存心曰‘存得父子之心,存得君臣之心’,見小注。斯可知也。後儒以古之存養為動存動養,以今之存養為静存静養。余謂二者皆善,但古無主静之説,惟有學而思、思而學諸語。
趙曰:雖見前人或殀或壽,終無二心。○朱子曰:不以死生為吾心之欣戚。見小注。○鏞案:凡世間之事,期短則心急,故其用功疾;期遠則心緩,故其用功徐。惟君子立命之法,不問殀壽,俛焉日有孳孳,常修以俟之。○立者廢之,反委君命於草莽者謂之廢命。立命者,不廢所受之天命也。王應麟云:命不可委,故孟子言立命。
程子曰: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謂之天,自稟受而言謂之性,自存諸人而言謂之心。○鏞案:後世之學,都把天地萬物無形者、有形者、靈明者、頑蠢者並歸之於一理,無復大小主客,所謂‘始於一理,中散為萬殊,末復合於一理’也。此與趙州‘萬法歸一’之説毫髮不差。蓋有宋諸先生初年多溺於禪學,及其回來之後,猶於性理之説不無因循,故每曰佛氏彌近理而大亂真。夫既曰彌近理,則其中猶有所取,可知也。子思著中庸明云‘天命之謂性’,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今乃以心、性、天三者總謂之一理,則毛氏所謂‘理命之謂理’不是佻語,而孟子亦當曰:‘盡其理者,知其理也。知其理,則知理矣。’束萬殊而歸一,復成混沌,則凡天下之事,不可思議,不可分别,惟有棲心冥漠寂然不動為無上妙法而已。斯豈洙泗之舊觀哉?夫理者何物?理無愛憎,理無喜怒,空空漠漠,無名無體,而謂吾人稟於此而受性,亦難乎其為道矣。
張子曰: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虚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朱子曰:氣化者,那陰陽造化,水火金木土,皆是太虚,便是太極圖面上一圓圈。○鏞案:天之主宰為上帝。其謂之天者,猶國君之稱國,不敢斥言之意也。彼蒼蒼有形之天,在吾人不過為屋宇帡幪,其品級不過與土地水火平為一等,豈吾人性道之本乎?‘太極圖上一圓圈’,不見六經,是有靈之物乎,抑無知之物乎?將空空蕩蕩不可思議乎?凡天下無靈之物,不能為主宰。故一家之長昏愚不慧,則家中萬事不理;一縣之長昏愚不慧,則縣中萬事不理。況以空蕩蕩之太虚一理為天地萬物主宰根本,天地間事其有濟乎?詩云:‘明明在(上)〔下〕[90],赫赫在上。’詩云:‘蕩蕩上帝,下民之辟。’詩云:‘昊天上帝,則不我遺。’詩云:‘天之牖民,如壎如篪。’詩云:‘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只)〔旦〕[91],及爾游衍。’詩云:‘畏天之威,于時保之。’詩云:‘敬天之怒,無敢戲豫。’先聖言天若彼,其真切分明;今之言天若是,其渺芒恍忽,豈可知耶?道者,人所由也,自生至死曰道。自生至死曰道,猶自楚至秦曰道。中庸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如自楚至秦者,其身在道,不可須臾離也,道不遠人若此。而張子以氣化為道,夫陰陽造化、金木水火土之變動,非吾身之所得由,則豈吾道乎?若云‘一陰一陽之謂道’本之易傳,則是言天道不是人道,是言易道不是天道,豈可以吾人率性之道歸之於一陰一陽乎?○心者,吾人大體之借名也。性者,心之所嗜好也。虚氣知覺,亦恐欠分曉。
‘莫非命也,不立乎巖牆之下’章
趙曰:盡修身之道,以壽終者,得正命也。○孫曰:陷於刑獄,為桎梏而死。○朱子曰:使文王死於羑里孔子死於桓魋,卻是正命。○鏞案:自生至死曰道。盡其道而死者,謂盡其天年而死也。死於巖牆,死於桎梏,皆不以天年死,故非正命也。或死於雷震,或死於虎狼,亦非正命,當與巖牆桎梏同論。若云巖牆桎梏是自作之孽,雷虎非自作之孽,則比干剖心亦自作之孽。若使文王死於羑里孔子死於桓魋,則比之巖牆桎梏尤非正命。朱子蓋以‘盡其道’謂盡修身之道,故其言如此。○總之,邵公之壽,顔淵之夭,比干之誤死,盜蹠之倖逭,莫非命也。同立巖牆之下,而一壓一免者有之;同犯桎梏之罪,而一誅一脱者有之,莫非命也。有正命焉,有特命焉,故君子慎之。
〈引證〉 文十三年左傳云:邾文公卜遷于繹,史曰:‘利於民而不利於君。’邾子曰:‘苟利於民,孤之利也。’遂遷于繹。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鏞案:巖牆有可死之理,故以不立為知命;繹邑無可死之理,故以遂遷為知命。察乎此,則知所以知命矣。
‘萬物皆備於我,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章
趙曰:物,事也。○集曰:此言理之本然也。大小當然之理,無一不具於性分之内。○程復心曰:一物之中,莫不有萬物之理。見通考。○鏞案:萬物,不必如是作廣大之言。天地萬物之理各在萬物身上,安得皆備於我?犬有犬之理,牛有牛之理,此明明我之所無者,安得强為大談曰‘皆備於我’乎?○此章乃一貫忠恕之説。我好色,便知民亦好色;我好貨,便知民亦好貨;我好安逸,知民之亦好安逸;我惡賤侮,知民之亦惡賤侮。路欲先行,門欲先入,階欲先登,席欲先坐,冬欲先温,夏欲先涼,饑欲先食,渴欲先飲,日用常行,萬事萬物之情之慾皆備於我,不必問其情、察其色而後知人之與我同也。於是所惡於上,無以使下;所惡於下,無以事上;所惡於前,無以先後;所惡於後,無以從前;所惡於左,無以交於右;所惡於右,無以交於左,其法例如是也。故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前後者徐行後長,所求乎左右者坐不横肱。此孔子所謂‘一貫’,謂萬物紛錯,我以一恕字貫之也。孔孟之學,其真切卑近如此。而先儒於孔子‘一貫’之説、孟子‘萬物’之解,皆言之太廣,釋之太闊,通天地萬物之理,而無一不具於方寸之中,浩浩蕩蕩,靡有涯岸,使後學茫然不知入頭著乎之處,豈不恨哉?○反身而誠者,忠也;我之所以施於人者,反求諸己,無一不忠,則樂莫大焉。○仁者,二人也。父子二人也,君臣二人也,民牧二人也。曩所謂‘萬物’不出人倫之外,故結之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蔡曰:反身而誠者,夫子之一貫也。强恕而行者,曾子所謂忠恕也。見蒙引。○鏞案:蔡説最令人開眠。但一貫即忠恕,忠恕即一貫,蔡氏分而二之,猶有一重障礙。
‘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章
集曰:著者,知之明。○鏞案:著者,表顯之也。表顯前事者謂之著書,表顯位次者謂之著位。○手之握,足之行,目之視,耳之聽,心之思,以至日月之運行,水火之升降,四時之變,萬物之用,皆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
‘恥之於人大矣’章
趙曰:不恥不如古之聖賢,何有(於)〔如〕[92]聖賢之名?○孫曰:春秋傳云,隰朋齊大夫。常愧恥不若黄帝之為人。○集曰:但無恥一事不如人,則事事不如人矣。又‘或説’與趙注合。○鏞案:人皆能無恥,而吾獨不能無恥,則當曰‘不恥不若人’。今以不恥為惡事,而病其不若人,有是理乎?且無恥非不恥,當從或説。
‘以佚道使民,以生道殺民’章
趙曰:若‘亟其乘屋’之類。○集曰,程子曰:‘播穀乘屋之類。’○鏞案:‘佚道使民’,當是一勞久役之事。播穀乘屋,年年復起,何必為佚道乎?濬畎澮,修疆域,則一勞而久佚也;繕城郭,治道徑,則一勞而久佚也。
‘霸者之民驩虞如,王者之民皡皡如’章
趙曰:王者道大,法天浩浩。○集曰:皡皡,廣大自得之貌。○鏞案:皡與昊通,又與顥通,又與皓、皜通。其云廣大者,昊、顥之義也。然其字从白,終是潔白無垢之意。今人稱堯舜之民熙熙,皡皡、熙熙者,光明也。帝王之治,萬法具舉,光明昭朗,無復纖芥之障礙,故其民熙熙、皡皡然也。季札觀樂曰:‘廣哉熙熙。’老子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93],又曰‘衆人熙熙,如登春臺’。熙熙者,廣也,明也。
趙曰:聖人如天,過此世能化之,存在此國,其化如神。○集曰:所過者化,如舜之耕歷山;所存者神,如孔子之立斯立。○鏞案:立斯立,行斯行,亦是過化。余謂‘所存者神’謂不出户而知天下,其知如神。
‘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游’章
趙曰:聞人一善言則從之,見人一善行則識之。○集曰:一有感觸,則其應甚速。○鏞案:此蓋舜樂善之説,然先鋪深山鹿豕一段,與聞善見善不相起伏。‘及其’以下,似有闕文。‘及其’下似有‘徵庸’節。
‘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章
趙曰:無使人欲己之所不欲者。○集曰:所謂擴充其羞惡之心。○鏞案:趙説大謬,‘使人’二字非添出乎?○人恒有二志相反而一時並發者,此乃人鬼之關,善惡之幾,人心道心之交戰,義勝欲勝之判決。人能於是乎猛省而力克之,則近道矣。所不為、所不欲,是發於道心,是天理也;為之欲之,是發於人心,是私欲也;無為無欲,是克制人心而聽命於道心,是所謂克己而復禮也。此一章乃孔顔曾思相傳密付之要旨也,故結之曰‘如此而已矣’。既云‘如此而已’,則道無外是也。嗚呼,至矣!
‘人之有德慧術知者,孤臣孽子’章
趙曰:疢疾之人又力學,故能成德。○集曰:有疢(病)〔疾〕,則能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蔡曰:德慧術知恒在疢疾中來,‘存’訓‘在’。見蒙引。○鏞案:此解恐不然。人之所遇莫非命也,而賢知之人所遇多奇險者,天以是鍛鍊其德,使之有所增益也。大舜號泣于田間,文王拘囚乎羑里伯奇見放,屈原流竄,皆以其有德慧之故遭此疢疾也。何以然也?‘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下節所以明上節之義。
孫曰:孤臣,不得於其君者也;孽子,不得於其親者也。○集曰:孤臣,遠臣;孽子,庶子。○鏞案:孽子,恐非庶子之謂。孽,罪也。史云:‘修法令,慎庶孽。’庶孽,猶言庶獄也,故曰‘慎’也。此云孽子,明是大舜、伯奇之類。若云庶子,則父母於庶子鍾愛無别,何謂不得於親乎?
‘廣土衆民,君子欲之,睟面盎背’章
集曰:分者,所得於天之全體。朱子云:雖達而為堯舜在上,亦不是加添些子;若窮而為孔孟在下,亦不是減少些子。○林曰:周人百畝而徹,是每分田百畝;唐人八為口分,是每分田八十畝。均田之初已定矣。○鏞案:若云稟命之初其分已定,則君子小人孰不分定?分定者,正是自家心中秤量義理,自定其分也。君子之道,達不離道,窮不失義。禹稷以過門行其所性,顔回以陋巷行其所性,皆其自己心中分量素定故也。若論天分,奚但君子已哉?
〈附論〉 余嘗以性為心之嗜好,人皆疑之,今其證在此矣。欲、樂、性三字,孟子分作三層:最淺者,欲也;其次,樂也;其最深而遂為本人之癖好者,性也。‘君子所性’,猶言君子所嗜好也。但嗜好猶淺,而性則自然之名也。若云性非嗜好之類,則‘所性’二字不能成文。欲、樂、性三字既為同類,則性者,嗜好也。
‘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章
趙曰:非家賜而人益之。○輔曰:若無孟子此説,則人將謂文王之養老只如後世尊養三老五更之禮文而已。○鏞案:二老非自以其老,往就文王之養也。善養老,王政也。吾聞西伯行王政,盍歸乎來?已見前。
‘孔子登東山小魯,登泰山小天下’章
趙曰:容光,小隙也。○鏞案:容光,意當時俗言日月之穿照如今窗隙者。謂之容光,如詩之言‘容刀’,禮之言‘容臭’,詳見余小學補箋。凡有間而容物者謂之容某。若無俗言,則不宜臨文硬用如是也。○‘不成章’者,以袞服九章喻之也,山一章也,龍一章也,華蟲一章也。
‘雞鳴而起孳孳為善’章
集曰:或問,‘雞鳴而起,若未接物,如何為善?’程子曰:‘只主於敬,便是為善。’○鏞案:此章作兩股説,只是‘我日斯(征)〔邁〕,(爾)〔而〕月斯(邁)〔征〕’[94]之意。雞鳴二字原不必拘泥,雞鳴而起,只是形容其著急。況事親者雞鳴而起,咸盥漱、櫛縱、笄總,以適父母之所;事君者雞鳴而起,沐浴、搢笏、習容、觀玉聲、揖私朝、登車,以適君所,何暇瞑目危坐以事主敬之工哉?此惟父母既没、又不事君者方得為之。
趙曰:蹠盜蹠也。○孫曰:李奇漢書傳云‘盜蹠乃是秦之大盜也’。○鏞案:伯夷傳‘盜蹠日殺不辜,肝人之肉’,張守節正義曰:‘蹠者,黄帝時大盜之名。以柳下惠弟為天下大盜,故世放古謂之盜蹠。’
‘楊子拔一毛而不為,墨子磨頂放踵’章
〈引證〉 列子楊朱篇,楊(子)〔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枯。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聽。[95]○鏞案:拔毛、磨頂皆是假設形容之辭,淺學誤讀此文,以楊朱為吝人,以墨翟為狂客,大謬也。君子之學不出二者:一曰修己,二曰治人。修己者所以善我也,治人者所以愛人也。善我為義,愛人為仁,仁義相用,不可偏廢。二者各執其一,不知變通,是其謬也。拔一毛者,謂微損己善也,豈利析秋毫之謂乎?楊子待客必殺雞為黍,欣然無惜矣。楊朱之道,禹稷之時而顔回之守也;墨子之道,顔回之世而禹稷之行也。其罪如斯而已,豈有他哉?
〈考異〉 文選注引孟子曰:‘墨子兼愛,摩頂致於踵。’趙岐曰:‘致,至也。’○麟曰:今本作‘放踵’。注無‘致,至也’三字。
集曰,程子曰:一廳則中央為中,一家則堂為中。○鏞案:堯舜之世,禹稷其中也;魯衛之世,顔回其中也。
‘飢者甘食,渴者甘飲’章
趙曰:為利欲所害,亦猶飢渴。○集曰:人心為貧賤所害。○鏞案:只這飢渴亦能為(為)[96]心害,不必一轉作利欲、貧賤説。○有形之體享有形之物,無形之體享無形之物。餲食餒魚,粃糠糟粕,口腹之所享也;嘑爾蹴爾,嗟來鶂肉,心靈之所享也。不義無禮,苟以飢渴而受之焉,則雖玉檕珍臛,皆為心害。推此以往,則不義無禮之富貴,亦必受之。然孟子所言人心之害非指富貴言。
‘堯舜性之,湯武身之’章
趙曰:久而不歸,安知其不真有也?○孫曰:楊子曰‘假儒衣書,服而讀之,三月不歸,孰曰非儒也’,亦同其旨。○集曰:舊説久假不歸即為真有,則誤矣。○鏞案:舊説無‘即為真有’之説,汪氏但見集注,盛斥舊説,冤矣。
‘桃應問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章
集曰:設此問,以觀聖(人)〔賢〕用心之所極。○余昔有疑於此章,為之作辨,其辭曰:愚竊嘗論孟子七篇雜出門人之所記述,而非皆孟子之筆也。故其稱齊梁之君皆書其謚,而論伯夷、伊尹、柳下惠及伯夷、太公辟紂之事,重見壘出,其非一人之筆,審矣。故其云孟子之言者,多不能無疑,若皋陶之執瞽瞍是已。天下莫大於君父,枉法之與逼君而使之去,其罪孰重?枉法之與聽父之繫于獄,其難孰甚?為人臣而執吾君之父,曰‘汝殺人當死’,天下無此法也;其君一朝去其位,方且恬然而不往追,曰‘爾去矣,吾不能屈吾法也’,任其終身而莫之反,天下無此義也;身為天子而聽其臣之執吾父繫于理,曰‘法也,吾且奈何哉’,乘夜微服而逾其牆、破其扃,行竊盜之事,而僅以脱其命,天下無此事也。或者曰:‘皋陶既執舜,烏得而竊之?’張南軒曰:‘既執於前,而使伸其竊負之義於後,是乃天理時中之義。’審如是也,皋陶未始有執法必伸之意,而惟舜去之為悦也。瞽瞍則殺人而不死矣,舜則去矣,法不能行,而惟君之去位,彼此俱無當矣。且舜既將去其位,是匹夫也。匹夫而盜士師之囚,不犯法乎?將以前日之為天子歟?一下堂則匹夫也,而不忘前日之為天子,是不知分也。皋陶知舜之來竊也,而為之疏其垣墉、緩其桎梏,不放不牢,羈縻而待其至,陽為不之覺者而縱之,是詐也。天子則下替矣,匹夫則犯法矣,士師則詐不以實,一舉而三失畢具,天下無此事也。且皋陶何法哉?瞽瞍嘗欲殺舜,姑舍是,‘謨蓋都君’者象也。舜以天命得脱,而象則弑其兄者也。皋陶之為士也,盍執焉?執之誠不得,封之有庳,盍争焉?縱弑其兄、今天子者之象而莫之敢執,聽其錫土田為公侯而安焉,執殺一凡民之瞽瞍而係于理,寧舜之去其位而莫之少撓,皋陶何法焉?何厚於象如此,而薄瞽瞍如彼哉?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曰:‘不敢執。’
‘自范之齊,見齊宣王之子,居移氣養移體’章
趙曰:居廣居謂行仁義。○鏞案:廣居者,仁也。趙(法)〔注〕[97]荒。○孟子説浩然之氣,説夜氣,説眸子,説睟面盎背,説居移氣、養移體,皆心廣體胖之意。誠以神形妙合,故養其身以旺其形也。君子盍於是致意焉?
〈考異〉 鹽鐵論引孟子曰:王(子)〔者〕[98]與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也。○麟曰:與今本不同。
‘食而弗愛,豕交之;愛而弗敬,獸畜之’章
孫曰:恭敬而無幣帛之實,君子不可以虚拘。必以恭敬為之本,幣帛為之末。○集曰:當時諸侯以幣帛為恭敬。○蔡曰:恭敬之心生於内,此恭敬之實也。○鏞案:交際凡有三等,食而不愛,一等也;愛而弗敬,一等也;敬而無實,又一等也。無實者,謂諫則弗行,言則弗聽,語之以先王之道而莫之為也。如是則君子不可虚執留也。
‘形色天性也’章
趙曰:形謂君子體貌尊嚴也,色謂婦人妖麗之容。○集曰:人之有形有色,無不各有自然之理。○鏞案:形者,身形也;色者,顔色也;性者,天命也。人之形色於萬物之中最為尊貴,斯亦天命也。惟聖人為能踐履,不負此形。
‘齊宣王欲短喪,公孫丑曰為期之喪’章
趙曰:王之庶夫人死,迫於嫡夫人,不得行其喪親之數。孫奭云:王子庶生之母死,迫於嫡母而(弗)〔不〕敢終喪。加益一日則愈於止,況數月乎?○集曰:王子之母死,(壓)〔厭〕於嫡母而不敢終喪也。儀禮:公子為其母練冠、麻衣,既葬除之。疑當時此禮已廢,或既葬而未忍即除,故請之也。其傅為請,雖止得加一日,猶勝不加。○羅虞臣曰:宋儒謂厭於嫡母,此謬説也。○吕柟曰:庶子為母練冠,為父後者為母緦,豈不傷仁?故孟子曰:‘雖加一日愈於已。’○鏞案:齊宣王欲短喪者,謂既葬而除,如杜預法也。王子傅請數月之喪者,當時公之庶子為其母都不敢持喪,並其練冠緦絰亦不如禮,故其傅請依古禮,為葬前之喪也。數月謂葬前。無故短喪者,若不滿三年,均之為悖倫,雖至一年,無足差愈,此所以有紾臂之喻也;在法當斷者,縱欲終三年,誠不得自由,雖加一日,大勝全廢,此所以許其請喪而無所譏貶也。一誅一赦,霜雨頓殊,孟子之意斯可知也。孟子恕王子曰:‘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則練冠緦絰既葬而除,明是周公之古典,天之經也,地之義也。吕柟之説恐謬。○又按:厭於嫡母之説本出於趙岐,豈宋儒之所誤乎?咎在漢儒,羅説非也。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章
趙曰:殉,從也。天下有道,道從身,施功實也;天下無道,以身從道,守道而隱。○集曰:殉,如殉葬之殉。○鏞案:若作殉葬之殉,則‘以道殉身’不可通。
‘於不可已而已者,無所不已’章
趙曰:已,棄也。不可而棄之,無罪者咸恐懼。○朱子曰:厚薄,以家對國言之。又云:所厚,謂父子兄弟骨肉之恩。○鏞案:趙注全荒,今不録。○不可已者,修身也;所厚者,身也。吾之所宜厚者莫如吾身,身既不修,則於教民化俗尤非可議者;次於身者莫如吾家,家既不齊,則於治國平邦尤非可議者,此厚薄之差也。大學之云‘所厚’者,亦身也。
‘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章
集曰:物,謂禽獸草木。○鏞案:二人為仁,人與人相接,方可有仁之名,於物不當仁也。佛氏之禁殺,是仁於物也;墨氏之兼愛,是親於人也。
集曰:楊氏曰,所謂理一而分殊者。○鏞案:誠若理一,何得分殊?理一之説,恐有流弊。
‘知者無不知也,緦小功,放飯流歠’章
趙曰:放飯,大飯也;流歠,長歠也。集注同。○毛曰:古之禮,飯必與人共飯,而同一器,不用匙箸,以手取之。故飯黏著手,則不得拂之而放于本器之中,當棄餘于篚,無篚,棄餘于會。會者,簋蓋也。其言鑿鑿如此。○鏞案:今陳澔集説亦無此解,不知古俗故也。
‘我善為陳,善為戰,若崩厥角’章
集曰:泰誓文與此小異。○鏞案:‘若崩厥角’四字,形容殷民如旱得雨之情。今改之曰‘百姓懍懍,若崩厥角’,則項羽入秦之氣象,豈天吏除殘之義乎?梅賾以為民畏紂之虐,憂懼不安。寧執非敵,又何説也?僞者竊取孟子,佯作殘缺之色以欺後世。
‘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殺’章
趙曰:周達於理。○集曰:周,足也。○鏞案:周者,密也,稠密無疏漏也。
‘民為貴,社稷次之’章
孫曰:自顓帝以來,用句龍為社,柱為稷。及湯之旱,以棄易柱。是知社稷之變置,見於湯之時也。○集曰:毁其壇壝而更置之。○胡雲峯曰:變置社稷者,改立其祀神之壇壝,而非改立其神也。○鏞案:孫奭正義本出於鄭玄書序之注。尚書夏社序曰:‘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鄭玄有以旱遷社之語。鄭云:犠牲既成,粢盛既潔,祭以其時,而旱暵水溢,則變置社稷。故旱至七年,湯遷社,以周棄代之。然湯之所以以棄易柱者,徒以稼穡之功棄賢於柱也,非以旱也,非以克殷也。故蔡墨之言曰:‘(列)〔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事)〔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以來(事)〔祀〕之。[99]’昭二十九年。無旱遷之説。祭法所言,亦只如此。變置社稷者,當是移其壇壝而已,鬼神豈可罪之!○麟曰:句容有盜,改置社稷而盜止;下邳多盜,遷社稷於南山之上,盜亦衰息。見陳後山談叢。岳州田鼠害稼,雍明遠曰:‘迎貓之祭不修也。’命祭之,鼠隨以斃。見范蜀公集。孟子有變置社稷,禮記有八蜡,孰謂古制不可行于今乎?王應麟所言亦遷其壇壝而已。
‘聖人百世之師,伯夷、柳下惠’章
孫曰:奮發乎百世之上,而使百世之下無不興起。○集注本‘奮乎百世之上’絶句。○毛曰:‘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一氣不斷,古文排句詞例如此,言興乎前以及乎後也。若以‘百世之下’連下讀,則失詞例矣。○鏞案:毛説極謬。
〈引證〉 漢王吉傳云:孟子云‘奮乎百世之上,行乎百世之下,莫不興起’。
‘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章
趙曰:人與仁合而言之,可以謂之有道。○集曰:仁者,人之所以為人之理。○鏞案:仁者,人人之疊文也。其在六書家為諧聲、為會意、為指事,故曰:仁者,人也。人而為仁,於是乎道也。理與身恐不可以為道。
〈考異〉 尤延之曰:高麗本孟子曰‘仁也者,人也;義也者,宜也;禮也者,履也;智也者,知也;信也者,實也。合而言之,道也’。○集曰:如此則理極分明。○蔡曰:外國本之説,理味俱短。○鏞案:蔡説是也。吾東今無此本。
‘高子曰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章
趙曰:為間,有間也。○集注本‘蹊間’為句。○鏞案:‘蹊間’之‘間’與‘為間不用’之‘間’,兩‘間’字相照,不當異釋。余謂‘山徑之蹊’一句,‘間介然用之而成路’為一句,‘為間不用’為一句,猶言數日用之則成路,數日不用則茅塞也。
‘禹之聲尚文王之聲,城門之軌,兩馬之力’章
趙曰:追,鍾鈕也,鈕磨齧處深矣。蠡,欲絶之貌。○鏞案:鍾鈕之謂之追,未有明文。許慎説文云:蠡者,蟲齧木中也。蟲之齧木如螺螄回譎然,故字得相通。六畜有蟲齧之病,謂之瘯蠡,見左傳。亦此意也。銅鑄之鈕雖久而磨弊,必當光滑,不得如蟲齧木之狀。考工記云:‘舞上謂之甬,甬上謂之衡,鍾縣謂之旋,旋蟲謂之幹。’本無追名。又曰‘于上之攠謂之隧’,鄭注云:所擊之處攠弊生光。高子若執攠弊而為言,則舍隧舉鈕,必無是理。○余謂追者,隧也。以其為鍾槌所擊之處,故名之曰追也。鍾老則槌處磨弊,諸孔漏穿,有似蟲齧之狀也。
趙曰:禹在文王之前千有餘歲,用鍾日久,故追欲絶耳。譬若城門之軌齧,其限切深者,用之多耳,豈兩馬之力使之然乎?集義同。○鏞案:趙注明矣。
趙曰:兩馬者,春秋外傳曰:‘國馬足以行關,公馬足以稱賦。’是兩馬。○集曰:兩馬,一車所駕也。○毛曰:古關隘郵驛,皆有都鄙所賦馬供往來之用,謂之國馬,此民間所出馬也;至公家乘車及鄉遂賦兵牽載任器,則馬皆官給,謂之公馬,此畜之公牧者也。故周禮牧人所掌皆稱國馬,而馭夫趣馬又分公馬而駕治之。雖無大分别,要之行城之馬則祇此兩等。然則兩馬謂兩等馬耳。○又曰:古乘車之數,天子六馬,諸侯及卿大夫皆四馬,大夫三馬,見於禮注。惟士則一車兩馬,儀禮所云贈兩馬,祇是士乘車數耳。公羊傳天子駕六,白虎通天子馭六馬,降而方叔四騏,韓奕四牡,與行役大夫之四黄四駱,凡諸侯以下乘車皆四。獨家語魯君以一車二馬遺孔子左傳陳成子以乘車兩馬賜顔涿聚之子,皆指士耳。此所云城,雖未必即王國之城,然豈有諸侯卿大夫皆不行而獨士行者?○鏞案:兩馬,豈國馬公馬乎?趙説謬。○車之所以運行,祇是兩服之力。自四以上,威儀也。況城門所行多是士庶商旅之車,則集注謂‘兩馬一車’原自平順,毛説支離矣。
集曰,豐氏曰:‘城中之涂容九軌,車可散行,故其轍迹淺;城門惟容一車,車皆由之,故其轍迹深。’○毛曰:經塗九軌,而每門三門,祇各一軌,則塗凡一用而門必三之,此正用之多,而謂久,可乎?車之涉軌也,門與塗同時,無久暫也。匠人既造門,亦即造塗,未嘗前年有門,今年始有塗也,何謂久也?○鏞案:豐氏之説,似若以經塗之軌譬之文王之樂,城門之軌譬之夏禹之樂。誠如是也,大與孟子之意相左,經塗城門之轍迹淺深原不必計較。孫奭正義引太山之溜久而穿石,單極之綆久而斷幹,最是達論。何必穿鑿如是?○考工記云:‘旁三門。’諸城每面各三門。毛氏云:每門三門亦謬。
‘口之於味,目之於色’章
趙曰:美味、美色、五音、芬香、安佚,皆人性之所欲也。得居此樂者有命禄,人不能皆如其願,故君子不謂之性也。○鏞案:集注乃檃括此文。性字原是嗜好之意,故世人皆以嗜好為性。孟子獨曰:若是性也,則人必均得,今既得之有命,則其非性可知也。
趙曰:仁者得以恩愛施於父子,義者得以義理施於君臣,好禮者得以禮敬施於賓主;智者得以明智知賢達善,聖人得以天道王於天下。此皆命禄,遭遇乃得(君)〔居〕[100]而行,不遇者不得施行。然亦才性有之,故可用也,不但坐而聽命。○集曰,程子曰:‘仁義禮智天道,在人則賦於命者,所稟有厚薄清濁,然〔而〕性善可學而盡,故不謂之命也。’○鏞案:趙注純熟無病,恐不可輕改也。人於父子,孰不欲盡仁?而大舜遇瞽瞍。人於君臣,孰不欲盡義?而比干遇商受。孰不好禮?而不得處擯相之位,則不能行賓主之禮。孰不好智?而不得處百揆之任,則不能用賢者之才。聖人之於天道,豈不欲公諸天下?而不得其位,則孔子緘口而不言,是皆有命也。然而父子之仁根於天性,故大舜不諉於命而號泣以克諧;君臣之義根於天性,故比干不諉於命而剖心以盡忠。好禮者修禮以明賓主之文,好智者親賢以麗賢者之澤。聖人小心昭事以達天道,不以其不遇其時、不處其位而或敢不盡心焉。誠以父子君臣之倫、敬賓尊賢之法、欽崇天道之誠皆出於天性,不可以所遇之不同有所改易,故君子不謂命也。○程子原以仁義禮智為在心之理,故乃曰‘所稟有厚薄清濁’。毋論仁義禮智本以行事得名,既稱聖人,則所稟必無薄濁,其義自不可立。○乾隆庚戌十月閣課 御問曰:‘“仁之於父子也”一節,趙注以命禄遭遇釋此命字,其説可通。而集注則以稟賦之清濁厚薄釋此命字,恐於“聖人之於天道”一句有説不去者。蓋既稟薄濁則不得稱聖人,非若仁義禮智,無論賢愚皆可以通言也。似不如舊説“聖人得以天道王於天下係於遭遇”之説之為順也。朱子之棄舊説而立新説,抑何以歟?’臣對曰:‘今詳集注雖以稟賦釋之,朱子亦未嘗以為定論,故於横渠‘晏子’之説以所稟之命、命分之命作兩般義看,又引舜、瞽瞍之事以為所遇之氣數,又曰一以所稟言之,一以所值言之。則朱子於此,蓋兩存而未決之矣。程子以四德天道並列為五,而以孟子本文例之,則未論其稟賦與遭遇,當以四德聖人並列為五。今乃於前四句取上“仁義”字,於後一句取下“天道”字,恐於義例不合。蓋以稟薄濁而稱聖人,終有説不去者,故姑以天道易之也。然“薄濁”二字,恐於天道亦下不得。朱子之既本此説,而又無定論,或以是歟?臣未敢知也。’
集曰:或曰‘者,當作否;人,衍字’。○鏞案:或説恐謬。○‘是非之心,智之端’一句,余每疑之,今而得之矣。‘智之於賢者也’與‘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等而例之,則智者所以辨别賢愚也。故宰我、子貢、有若知足以知聖人,知聖人為知也。古者親親、尊尊、長長、賢賢,為斯道之大綱,此四者則所謂仁義禮智也。
‘浩生不害問樂正子何人’章
趙曰:己之可欲,乃使人欲之,是為善人。○集曰:其為人也,可欲而不可惡,則可謂善人矣。語類有不相協之文,見大全。○輔曰:先儒多以‘可欲’為己之欲,如書所謂‘敬修其可願’之意,獨集注不然。○鏞案:六層皆主自身説,獨以第一層為他人之可欲,可乎?可欲者,知道之可欲也。‘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今此層級亦此類也。趙注全荒,今不論。
‘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章
〔趙曰〕[101]:征,賦也。國有軍旅之事,則横興此三賦也。○集曰:征賦之法,各以其時。○林曰:粟米之征,百畝之田所出。○鏞案:古者井地所出,不云賦,不云税,不云征。征税者,皆賦之類也。布縷者,里布也;粟米者,屋粟也;力役者,公旬也。林説非矣。周禮‘里布、屋粟’本非罰惰之意,故亦嘗家輸而人納之。至於戰國,軍興賦重,故孟子之言如此。集注以夏秋冬分徵之,恐未必然。
‘盆成括死於齊’章
〈引證〉 晏子春秋外篇云:景公宿於路寢之宫,夜分,聞西方有男子哭者,公悲之。明日問於晏子,對曰:‘西郭徒居布衣之士,盆成适也,父之孝子,兄之順弟也,又嘗為孔子門人。今其母不幸而死,祔柩未葬,是以悲之。’公曰:‘子為寡人弔之,因問其偏祔何所在。’晏子奉命往,盆成适再拜,稽首而不起,曰:‘偏祔寄于路寢,得為地下之臣,擁札摻筆,給事宫殿中右陛之下,願以某日送,未得君之意也。窮困無以圖之,〔布〕[102]脣枯舌,焦心熱中,願君圖之。’晏子曰:‘然。恐君不許也。’盆成适蹶然曰:‘今為人子臣而離散其親戚,孝乎哉?若此而不得祔,則臣請輓尸車而寄之於國門外宇溜之下,身不敢飲食,擁轅執輅,木乾烏棲,袒肉暴骸,以望君愍之。’晏子又復乎公,公喟然太息曰:‘悲乎哉!’乃使男子袒免、女子髮笄者以百數,為開凶門,以迎盆成适。适脱衰絰,冠條纓,墨緣,以見乎公。公曰:‘吾聞之,五子不滿隅,一子可滿朝,非乃子耶!’盆成适于是臨事不敢哭,奉事以禮,畢,出門,然後舉聲焉。○
案:盆成适似盆成括,然與晏子同時,又稱孔子門人,則又似别人。其祔葬之事,似蹈襲檀弓所記杜氏事。晏子春秋又有逢於何合葬事,皆一套語。偏祔當作楄祔。
‘養心莫先於寡欲’章
趙曰:少欲而亡者,單豹之類;貪而不亡,欒黶之類。○周子曰:養心不止於寡而存耳,蓋寡之又寡,以至於無,則誠立明通。見小注。○張南軒曰:存者,謂其心之不外馳也。○黄勉齋曰:孟子嘗言求放心矣,又言存其心矣。操之則存,舍之則亡。○鏞案:趙注大謬。濂溪之説亦失本旨。○孟子一生所察,即道心之存亡也。慾寡則道心亡者亦寡,慾多則道心亡者亦多。君子之所嚴省者,只這存亡而已。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吾黨之小子狂簡’章
趙曰:琴張子張也。論語曰‘師也辟’,又善鼓琴,號曰琴張。○集曰:琴張,名牢,字子張。○麟曰:趙蓋未知左傳有琴張。
〈引證〉 莊子曰: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張相與為友。子桑户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行)〔侍〕事。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喪)〔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禮)意?’[103]大宗師。○檀弓曰:季武子寢疾,及其喪也,曾點倚門而歌。
趙曰:屑,潔也;不潔,汙穢也。能(治)〔恥〕[104]惡行者,可與言矣。○陳曰:以不善為不潔,而不屑為之也。○鏞案:趙注不可删也。
集曰:閹,如奄人之奄。○閹與奄、弇通,月令曰:‘其器閎以奄。’注云:奄者上窄。考工記曰:弇則鬱。凡器之口小中寬者謂小弇。小人含意不宣以媚於人,謂之閹。今之所謂媕婀即此意。
‘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餘歲’章
集曰:篇終歷序羣聖之統。○麟曰:論語終於堯曰篇,孟子終於堯、舜、湯、文、孔子,而荀子亦終堯問,其意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