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 下二 章】
子産聽鄭國之政，以其乘去聲。輿濟人於溱音臻。洧。榮美反。○集注曰：‘子産鄭大夫公孫僑也。聽政，為政也。溱洧，二水名。子産見人有徒涉此水者，以其所乘之車載而渡之。’
蔡虚齋曰：‘不直曰“子産以其乘輿濟人”，而必曰“聽鄭國之政”云云者，此書法也，正見其居為政之位，而不知為政之道，得為不為而乃為其所不必為，所以為可譏也。’
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集注曰：‘有惠民之心，而不知為政之道。’○竊意：此一句即一章之總斷也。
歲十一月徒杠音江。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集注曰：‘杠，方橋也。徒杠，可通徒行者。梁，亦橋也。輿梁，可通車輿者。周十一月，夏九月也。周十二月，夏十月也。夏令曰：“十月成梁。”蓋農功已畢，可用民力，又時將寒沍，水有橋梁，則民不患於徒涉也。’○大全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營室之中，土功其始。’○按周語單襄公曰：‘先王之教，雨畢而除道，水凋而成梁。’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財賄，而廣施德於天下者也。孟子之言蓋本於此。
君子平其政，行辟闢同。人可也，焉於虔反。得人人而濟之？集注曰：‘辟，辟除也，如周禮“閽人為之辟”之辟。言能平其政，則出行之際，辟除行人，使之避己，亦不為過。況可以乘輿濟人乎？且國中之水，當涉者衆，豈能逐人而悉濟之？’○大全朱子曰：‘“辟除”之除，乃趙氏本説。上下文意，正有發明。為與舍車濟人事，正相反照對故也。’
故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集注曰：‘言每人皆欲致私恩以悦其意，則人多日少，亦不足於用矣。諸葛武侯嘗言，“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得孟子之意矣。’
或問曰：‘子産之事，可謂有不忍人之心矣。然先王則有不忍人之心，而行不忍人之政，是以其體正大而均平，其法詳盡而精密，其利澤之及人，如天地之於萬物，莫不各足其分而莫知其功之所自。苟有是心而無其政，則不過能以煦濡姑息，苟取悦於目前，以結其驩虞之愛而已。顧其耳目之所不及，則恩惠之施已不免於有所遺矣。’○語類，問：‘以左傳考之，子産類非不知為政者，然而夫子亦止以惠人目之，又謂其猶衆人之母，知食而不知教，豈非子産所為終以惠勝歟？’朱子曰：‘致堂於“惠人”章，論此一段甚詳。東坡云“有及人之近利，無經世之遠圖”，亦説得盡。若“都鄙有章”等，縱有其政，凡世行惠底人，亦豈無自其規模？故後世所謂政者，高不出惠字度内。’○大全張南軒曰：‘先王之治，為之封建井牧，而天下不病不竭；為之相藝，而無飢寒之病；為之教育，而無失道之病。下至于鰥寡廢疾，皆得所養；而微至于舍次橋梁芻秣之事，亦皆有經制；而天下之人，無不被其澤矣。先王為政之體如此。後世之政，只為近利小惠，欲人人悦之，而日亦不足。公義私恩之相去蓋如此。’○李都梁曰：‘橋梁成而民未病涉，見其不用以乘輿濟人。“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見不必以乘輿濟人。“焉得人人而濟之”，見徒恃乘輿則反有不能盡濟之患。“故言政者”一節，卻又推開汎説，見凡為政者徒恃小惠，則日亦不足，必無可每人悦之之理。此則不專指子産濟人事言也。’○輔慶源曰：‘此正説子産用心錯處爾。夫子産固賢，但以不知聖人之道，是以近利不遠，小惠不遍，終歸内交要譽而止。孟子明辨之，所以立教也。’
竊案：子産病源及此章文義，以上諸條略盡之矣。然若夫發明大義，則恐不為貶子産地發也，只是因子産以明聖法之真爾。亦不為論橋梁之政而發也，只是因橋梁一事以明為政之體爾。大抵政之為言正也，□□要正人底本心，只出於愛民之心而已。然凡世有意於政者，只欲急就事功，故其施恩行教之際，必計不及世而堇及於年，又不及年而堇及於日者有之；謀不及遠而堇及於近，又不及不見而堇及於目前者有之。彼豈嘗以恩與教之者以及久及遠為之不善耶？但急於目前之速效，則自伊其所為猶小，而久遠處有流而不通之患矣。故欲救飢寒，則有移粟而賜帛者矣，未聞制産樹藝之政；欲禁暴亂，則有嚴法而峻刑者矣，未聞庠序禮樂之教。今夫乘輿濟人者，即亦粟帛刑法之類，而以及久及遠，謂之迂闊而難成者也。殊不知大恩若汎，大威若寬，要使恩威無久不及，無遠不届，然後方盡治安導化之功，而所謂正人愛人底本心無不得矣。此之謂千古聖人惠民之實政也。惜乎後世貴人失此實境，所以竟莫睹三代之治也。然必因子産而辨此者，人須有惠民底本領，然後可以論為政之善不善。若無惠民之心，則本領斷矣，奚以政為？故此章既當見因子産明政體之意，又須見以惠心立本領之意，而就政論實之旨，尤躍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