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 下五 章】
行王政則勿毁。
竊意：夫明堂之制，今不可詳考，然大抵只是享上帝、配祖考、朝諸侯、行王政之所也。故有意奉天安民者在，則其所居之堂雖非明堂，而即明堂也；但欠無行王政之君，苟有其君，則明堂即其堂也。如曰位既諸侯，分不敢猥行王道云爾，則猶之可也。若其不然，道原無不可行之人云爾，則孟子之勸齊行道，竟亦何嫌而不可哉？既可以勸行其道，則獨於行道之堂寧有必毁不敢用之理乎？然則孟子勿毁之教，正亦孔子愛禮存羊之意，正使王道規模終有可見之地，而若有有志之人，則恰好按制求義，得以復其實，則善矣。或者以孟子之勸王道，謂與孔子尊周之義不同，則已過矣。終難以孟子為不是，則遂為天命改不改之説，而大失聖賢心事矣。退録曰：‘孔子所以告魯衛者，莫非王道也，豈嘗少貶於孟子所勸之道乎？特不正言王字耳。至於孟子，則列國之稱王已久，無可復諱，故直説王字。若其所告之道，則只是一般也。且孟子何曾云周可易置乎？’
九一
見下篇滕文第二章。
世禄
竊意：賢者子孫必有土地者，推恩廣愛，固應當爾。然以此遂為世禄本意止此，則恐失聖王公天禄本意。蓋‘世禄’只是‘恒禄’之意，見其慎重責專，謂此禄之可以與世偕極耳，曷嘗預許其不肖子孫之永享此禄乎？
正義曰：‘周禮“司關”：“國凶札，則無關門之征，猶譏。”又“司市”：“國凶荒，則市無征而作布。”又“澤虞”：“掌國澤之政令，為之厲禁。”“川衡”：“以時舍其守，犯禁者，執而罰之。”又“司厲”：“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春藁。”此而推之，則關市非無征也，澤梁非無禁也，罪人非不孥也，而此言文王皆無者，蓋亦見文王權一時之宜，不得不然耳。故孟子亦以此引之，以救時弊也。’竊意：文王之治岐也，亦欲救弊而柔民生，則容或有務寬從簡之理。然若必以周禮為據，則反恐有不足深信者。大抵周禮之書，多出後世纂成，則更安知盡合於文王之政耶？況若‘罪隸春藁’一節，但是言男女之别耳，又何以知其必為及孥之典邪？後之欲行王政者，但當以孟子之言為正，而講求之可也。○蔡虚齋曰：‘此先字如“後義先利”之先字，不可拘以時之先後為言也。’李都梁曰：‘“必先斯四者”，只是加念優恤之意，只在上五件中一齊並行。虚齋最細。蓋鰥寡獨孤之人，有上五件之所能及者，有上五件之所不能及者。如或鰥寡而不獨孤，或獨孤而不鰥寡，猶在授田之列，則九一之所及也。或幼未至二十，老在六十外者，則非九一之所及矣。“澤梁無禁”，則四者窮民亦可取之之類。無論在上五件之内之外，要之，必尤加憐恤也。’竊意：鰥寡而不獨孤者，固可授田。若獨孤之人，則上無父母，下無婦子，單只一身，安能受田乎？故孟子必後言獨孤者，即上文自五件説及四窮之意也。其序必由輕及重者，令人知所急也。孤又甚於獨者，老猶有不兼鰥寡之人，而幼必非及嫁娶之時矣。然則雖是鰥寡，而若能從子授田，則卻不是窮民之甚者，其憐恤之恩縱有而猶可，其他老幼男女全無所依歸者，則當如何樣恤之也？或可隨力為工商之事，關市澤梁上必有隨便優恤之道。或秃老甚幼，此猶不能者，則發其倉稟可以賑濟，戒其鄰戚可以相庇。若是世禄之家，則别有顧護之典。若受餘夫之田，則别有優假之恩。種種曲體勤念，不遺不侮，無非所以先之也，哀之也。都梁所謂‘只在上五件中一齊並行’者，當如此推説，以資體行者伸明之端。
‘好貨好色’節
張南軒曰：‘齊王好貨好色，孟子以公劉、大王對。但謂公劉好貨，大王好色，而不知實未嘗好也。“好”字雖同，而所以為好則異，故孟子曰：王好貨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此無非撥轉人欲，反之天理之意也。’竊意：二君之天理，齊王之人欲，看來不啻相遠。然二君所以推得個百姓之同好惡者，亦不過因吾一片好貨好色之心恕量體得底，則天理人欲本無二歧，惟在推不推間耳。孟子此語，正欲齊王因其好貨好色之心，而推行為二君事而已，乃聖門本來行道理着功夫底谿逕，亦不是一時之權對也，正好深察體得。○李都梁曰：‘孟子引文王治岐，正以諸侯而行王政，與齊宣分上較切。’竊意：下二節公劉、大王事亦然，然此不足為孟子本意。大抵孟子答問之語，各有攸當。語治國平常之事，則必以公劉、大王及文王之治岐為法；語征討處變之宜，則必以成湯、武王及文王之伐崇伐密為法。此乃聖門論王政之本來話柄也，豈區區以諸侯事當諸侯，天子事當天子，止此以為嚴職分、精比類地耶？此等義理原不置孟子意頭，況此道理上本來有為。若是，又奚有天子諸侯之分乎？果爾，則魯衛之君不得聞文武之政矣，曹交、滕世子不得聞堯舜之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