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生之謂性章説】
‘道性善’章注曰：‘孟子之言性善，始見於此，而詳具〔於〕告子之篇。’此章注曰：‘告子論性，前後四章，語雖不同，然其大指不外乎此。’然則七篇之内，論性善莫詳於告子問答，而告子之論性大指又不外於此章，則孟子之發明性善以曉之者，宜亦莫切於此章所答也。
‘性善’章注曰：‘性者，人所稟於天以生之理也。’‘杞柳’章注曰：‘性者，人生所稟之天理也。’‘湍水’章注曰：‘性（則）〔即〕天理，未有不善者也。’此章注曰：‘性者，人之所得於天之理也。’四章之内訓釋性字無一字不同，則或者謂此章之言性獨非性善而異於他章者，果何據乎？
此章注曰：‘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而全哉？此人之性所以無不善，而為萬物之靈。’又曰：‘告子不知性之為理，而以所謂氣者當之。’以氣言之者，固為氣質之性；以理言之者，果非本然之性乎？且朱子既以‘無不善’釋此章之性，而或者必以為氣質善惡之性者，又何説也？
‘性善’章或問曰，董子所謂‘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義’者，謂此也。此章或問曰：孟子此章之指，‘只恐〔其〕昧於人性之善耳’。孟子言性善，則朱子以貴於物者釋之。孟子言人物之性不同，則朱子以性善者釋之。性善之人物不同，果不明乎？
大抵犬牛人性之不同，實由於形氣之異，則對太極之理無物不全、無物不同者而言，亦可謂氣質之性。然犬與犬同、牛與牛同、人與人同，而同為可循之性，則對人人不同、物物不同之性而言，豈不為本然之性乎？犬率犬之性為犬之道，牛率牛之性為牛之道，人率人之性為人之道，則即中庸所謂‘率性之道’也。此性字若非可循之性，則犬牛人此性之外又别有何性可循乎？雖可循矣，而亦為氣質之性，則氣質善惡之性果可循乎？而中庸率性之性，亦為氣質而非本然耶？蓋太極超形氣而稱之，故無物不全，無物不同。性則因氣質而名之，故雖有人物偏全之不同，而亦不雜乎各其氣質昏明美惡者而言，故人與人同，物與物同，而同其為可循之性矣。同為可循者，果非本然之性乎？或者徒知萬物皆同之理為本然，而不知人物各循之性亦皆為本然。徒知本然之有全，而不知有偏全之亦不害為本然，惑矣。夫所謂本然者，謂其本如此也。雞司晨、犬司盜、牛耕、馬馳，皆其性本如此，則所謂本然者也。若其雞之不能司晨，犬之不能司盜，牛不能耕，馬不能馳者，乃其失其本然，而由於氣質之不齊者也。若以雞司晨、犬司盜、牛耕、馬馳謂非本然之性，則是物獨不有本性也。雖曰物有與人一同之性是其本然，而物終不能行人之道，則是物之有本性終不能發用矣。性而不能發用，則何貴乎其性也？天之賦性，獨於物而不能發用者，又何也？集注‘無不善’三字最宜詳玩。雞司晨、犬司盜、牛耕、馬馳，固皆其本性之善者也，但不能如人性之全而無不能，故於人特曰‘無不善’，於善字上見其物之本性亦善，於‘無不’字上見其人性之全而非如物之偏也。蓋‘無不善’一句承上文仁義禮智之稟物不能全而言。故所謂善者，指仁義禮智，而物之得其偏者亦在其中。所謂‘無不’者，指物之所不能全而人獨全也。故人物本性之不同，只争其偏全，不當争其善不善也。讀者不察此意，欲於犬牛人三性字上分别其善惡，而於物之性偏者並與其善者而奪之，則又不免於誤矣。語類‘中庸首章’端蒙録：‘萬物稟受莫非至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