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章】
上九章，下九章。
舜往于田。
此章文義多晦。‘怨慕’者，怨己之不得其親而思慕也。‘公明高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恝’，章句‘恝，無愁之貌’，金仁山曰‘恝，無情之貌’，又曰‘此段集注恐於辭意有所未（盡）〔察〕。（孔）〔揚〕子曰“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夫自知不足，則何敢若是恝也？’徐（錯）〔鍇〕曰：‘字書無恝字，孟子本（非）〔作〕“忿”。’[1]東嘉史氏曰：‘以“小弁，小人之詩”章所謂“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亦）不孝也”之意觀之，則楊氏釋恝字之義不為無懲。’‘帝使九男二女’，路史曰，‘堯之長子監明，早死，不得立。監明之子封於劉。朱又不肖，而不獲嗣其後’，丹房傳鑄、唐、冀、隨、邭、櫟、函皆云堯後之國，金仁山曰‘不可悉考’，又曰‘二女，長娥皇，為舜妃；次女〔英〕，為舜夫人。楚辭所謂湘（妃）〔君〕、湘夫人是也’。至若‘知好色，則慕少艾’，艾之義至廣。字書‘草名，又老也’，又‘幼艾，猶言少長也’，楚辭‘（慫）〔竦〕長劍兮擁幼艾’，戰國策曰‘乃與幼艾’，注曰‘美女也’，趙岐曰‘艾，（幼）〔美〕好也’，章句釋之曰‘艾，美好’者，的矣。或曰：‘字書曰“過半也”，古詩曰“夜未艾”者是已；又息也，絶也，左傳曰“國未艾”也；又芟也，創也，周頌“觀銍艾”是也，故亦有懲艾之稱。上云“知好色”，下云“慕妻子”，何必疊言美好之色乎？知好色則慕父母之心稍息，有妻子則慕妻子云爾，則可悏於世俗之常情。’此亦不為無據，恨未及質正也。
使舜完廩浚井。
史記所録如此，故萬章所問如此，孟子所答又如此。然此皆理無之事，瞽瞍雖頑，象雖傲，謀殺天子之婿而奪取天子之女，決非禽獸之所可萌心。且以堯視之，則兩皆至惡之人，屈其不慈不友之刑，任其悖亂而莫之正乎？推之以理，決無是理。或是齊東野人之言，而史氏妄取，孟子亦依萬章之問而發之歟？
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而居堯之宫，逼堯之子，是纂也，非（人）〔天〕與也。
吴氏程曰：‘而字上恐有闕文。’□剡曰：‘而當作如，古字通用。’
禹薦益於天，禹崩，益避於箕山。
蘇氏譏其避之不度而無恥，朱子曰：‘此以世俗不誠之心度聖賢也。蓋淡然無取天下之意，然辭讓之心根於天性，有不能自已者。避之而彼不吾釋，則不得已而受之，舜禹是也；幸而舍之如夷齊，則果得吾之所欲，正與“求仁得仁”，又何恥也？’以此推之，禹啓之順天命人心者，亦堯舜禪代之心也。若如蘇氏，則是陰欲取之，而外為遜避以掩人耳目者，至巧之小人也，曾謂益之賢而為之乎！蓋想禪代之理俱出於天，五帝官天下，故與賢；三王家天下，故與子。公而與賢者，程子謂不易之理。而雖得賢，尚有争奪之後慮，故又曰與子以定萬世者，亦至公之法也。法安從生？生於天理，非人之所可得以低仰也。然理難知而法易變，故雖當嗣子之不賢，非聖人則不敢與權。帝乙之舍微子而立紂者，此也。而夷齊之相繼而逃，亦理也。孔子曰‘唐虞禪，夏后、殷、周繼者，義一也’，孟子曰‘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天豈諄諄然命之乎？以行與事示之。非堯舜之至聖，不可得而知也。自古聖主賢臣，不敢廢嫡而立小者，亦循天理而畏天法也。唐孔氏謂‘堯舜禹受禪，啓獨繼父，故有扈不服’，胡雙湖亦曰‘傳子非出於禹之本心’，又曰‘舜禹嗣位，寧有是乎’，此亦不大之論也。三聖相禪已習於耳目，事出創見，不能無疑，‘叛之心’云者，不亦小乎？知其賢而薦益者，禹之公心；賢其嗣而順法者，民之至情。況其甘誓曰‘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則其不奉正朔可知。天既勦絶其命，則啓安敢不行天討？戰不勝而六卿請伐，則王曰：‘不可。今不勝者，吾德薄，何以伐為？’於是班師。琴瑟不御，鐘鼓不考，不因席，不仍味，親親長長，尊賢委能，期月而有扈服。此與舞干羽而格三苗何異？夫子之定書也，特揭此篇者，固已見啓之奮發有為與有扈不臣之罪，烏可以此疑世變之一會乎？
舜禹益相去久遠，其子之賢不肖，皆天也。
語意不類。朱子曰‘遠疑作近’者，的矣，而章句不舉，可疑。
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
章句：‘趙氏曰：“太丁湯之太子，未立而死。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皆太丁弟也。”程子曰：“湯崩時，外丙方二歲，仲壬方四歲，惟太甲差長，故立之。”二説未知（就）〔孰〕是。’當從程子。金仁山曰：‘胡五峯云：“太史公記湯崩，太丁早死，外丙立二[2]年，仲壬立四年，相繼而崩，然後伊尹立太甲。非其實也。二帝官天下，定於與賢；三王家天下，定於立嫡。立嫡者，敬宗也；敬宗者，尊祖也；尊祖者，所以親親也。兄死弟及，非所以為敬宗尊祖也。且本支亂而争奪起矣，豈親親之道哉？且成湯、伊尹以元聖之德戮力創業，乃舍嫡孫而立諸子，亂倫壞制，開後嗣争奪之端乎？公儀仲子舍孫而立子，言偃問曰：‘禮歟？’孔子曰：‘否。立孫。’孔子殷人也，宜知其先王之故矣，而不以立弟為是。此以素理知其非者，一也。夫賢君必能遵先王之道，不賢者反之。以殷世考之，（有）〔自〕三宗及祖乙、祖甲皆立子；其立弟者，盤庚耳，必有所不得已也。豈有諸賢聖之君皆不遵先王之制，而沃丁、小甲諸中（等）〔才〕之君反能耶？此以人情知其非者，二也。商自沃丁始立（制）〔弟〕，太史公陽甲之紀曰：‘自仲丁（而）〔以〕來，廢嫡而更立諸弟子，諸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亂。’以其世考之，自沃丁至陽甲，立弟者九世，則仲丁之名誤也。沃丁既以廢嫡立諸弟子生亂為罪，則成湯未嘗立外丙、仲壬明矣。不然，〔是〕成湯首為亂制，又可罪沃丁乎？此以事實知其非者，三也。唐李淳風通於小（殺）〔數〕，猶能逆知帝王世數；以邵康節極數知來，其作皇極經世史[3]，亦無外丙、仲壬名世。此以曆數知其非者，四也。經所傳者，義也；史所載者，事也。事有可疑，則棄事而取義，可也；義有可疑，則假事而證義，可也。若取事而無義，則雖無經史可也。”履祥按：太甲以嫡長孫承重繼祖，考之於書自可見。書曰“惟元（紀）〔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祀）〔祠〕于先王”，是冢宰攝祭于宗廟也；“奉嗣王祗見厥祖”，是見於殯宫告即位也。若隔外丙、仲壬之世，而太甲承仲壬之喪，則自成湯、外丙（承）〔以〕上俱曰“（祀）〔祠〕于先王”足矣，何獨又曰“奉嗣王祗見厥祖”？其書法若是之重複也。’此是章句之外，故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