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子 下】
凡十六章
往應之曰:‘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注‘固不肯枉尺而直尋’,恐與此章之義不相涉,詳究其意可見。
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
人知舉烏獲之任為烏獲,而不知行堯之行亦為堯,是其惑也。夫任之重者,不可以强而勝。若仁則非有力不勝而難强者,患在不為而已。○‘夫人’之‘人’當作‘仁’。若作‘人’,義不通。
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徐行以後長者,其事甚易,然能充其類,堯舜之行亦不外是。
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自徐行而推之堯舜之道,亦不難知,若大路之坦然。人之所患,唯在於不肯反而求之心耳。苟求之心,固將不待學於人而行無不足,故曰有餘師。莊子言‘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意亦近此。
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
戚之,言親之也。
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
水中之石遏流而横者謂之磯,水本趨下,磯乃遏其流而逆水之意。水為磯所激而怒,父母有小過而為子者遽怨,是父母不可小逆其意,如水之不可以有磯而逆之也。
先生以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利也。
樂罷而悦於利,言既樂其罷兵而息戰争之苦,又承上之風,悦於趨利圖私其身也。
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為其為相與?’
注:‘言儲子但為齊相’,‘故輕之耶’?竊詳文義,恐以儲子為相而有權力,故不欲見之耶云爾。
淳于髡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三卿之位,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言仕者以名譽事功為先,此有意乎救世而為人也;隱處者以名譽事功為後,此有意乎獨善而自為也。今孟子既在為人之地,則異於自為者,乃名實無所見而輒去之,殆非仁者也。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汙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此一簡與上下文義全不相屬,蓋淳于髡難孟子以出處之義,孟子所答一簡失脱,後人誤以此簡補其缺,不知此所論者在乎為行之同異耳。
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
孟子蓋答髡所難之言,其辭云云,故髡之難之者又如此也。
天子適諸侯曰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
六師者,天子之兵。天子曰六師,諸侯曰三軍。討,謂正其罪也。伐,攻擊也。天子之用師也,但正其罪而無攻擊之事;諸侯之用兵也,但相攻擊而不能相正。若諸侯奉天子之命而問諸侯之罪,則亦為討不為伐。今五霸者,無天子之命,自以其力而牽引諸侯以攻不順己者,所以為三王之罪人也。○注:‘討者,出命以討其罪,而使方伯連帥帥諸侯以伐之也。伐者,奉天子之命,聲其罪而伐之也。’恐與本指有微不同者。天子之討,非必但皆出命以使方伯連帥而已,則據所謂‘六師移之’者即可見矣。況討而不伐,伐而不討,正以明征討之必自天子出,非諸侯之所得擅。是故諸侯若不受天子之命,不相正罪,雖如五霸之假借為名,亦不得為正罪之師,不過牽率與國以相攻擊,此五霸之罪也。若曰伐是奉命聲罪之謂,則‘摟諸侯以伐諸侯’者,所奉何命也?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則滑釐所不識也。’
當時之人,好戰喜勝,敝俗已痼,此亦可見,所以仁義之言卒不能入也。
周公之封於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儉於百里。太公之封於齊也,亦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
以周公、太公之功德,天下之地又非不足,而其封域止於百里之儉者,以上下有制,不可亂也。儉,狹陋也。○朱子論周禮‘諸公之地,〔封疆〕[1]方五百里’,因斥鄭氏之謬云。鄭氏只説得好看,然甚不曉事情。且如百里之國欲增到五百里,須併四個百里國地方做得一國。夫地方五百里,凡得方百里之國二十有五,豈五個百里所能做得?鄭氏之説誠不近事情,而朱子於此其辨之者又如此其疏也,精理之難,從古以然歟。若孟子所言,今魯方百里者五,則是為併四個百里國地做得一國矣。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為君闢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
此即所謂‘闢草萊、任土地’者,乃聚斂之臣也。
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貊小貊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此謂‘輕之、重之’者有甚不甚,其甚者為大貊大桀,而不甚者為小貊小桀也。非以貊與桀為大,而今之輕重之者為小也,注恐失之。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
君子所執者信,無信則無執,無執則不可以有行。論語:‘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輗軏,乃所以執也。曰執曰行,言雖異而意則一也。
曰:‘其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
注‘丑問也’,當曰:‘孟子答而丑又問也。’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説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
此言‘傅説舉於版築之間’,古人所稱蓋皆如是,雖仲尼之徒,其傳述亦同耳。説命蔡注:‘“築巖”之“築”,以隱居為義。’既無所稽而妄為穿鑿,欲以此而廢前説,徒見其淺陋而强於解事也。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空,匱竭也。乏,困極也。空乏其身,故筋骨勞而體膚餓;行拂亂其所為,故心志苦;動心則怵惕危厲,戒其所過而勉其不及;忍性則抑制斂約,絶其所樂而安其所惡,此皆所以增益其所不能。
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
因心横慮則行有不得矣,徵色發聲則來而或逆矣,作則知所悔,喻則知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