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言心不同疑
問:孟子論心處多矣,有曰良心,曰赤子心,曰惻隱心。心一也,而其所以名之者不同,何也?言治心處多矣,有曰存心,曰養心,曰求放心。心一也,而其所以治之者不同,何也?抑不同之中有相同之妙耶?如欲着工,何者為先耶?
對:愚嘗手持玉鑰匙,啓鐵門關,入臨半畝之塘,而瞻靈臺之上,有一惺惺翁,儼然坐其間矣。見之清瀅灑落,能爽余胸次也。余乃拱手致敬曰:‘翁也,是靈臺主人耶?敢問聖人之於翁論之多端矣,或稱以良字,或稱赤子字,或稱惻隱字者,何也?’翁曰:‘只是一個活物。自其天賦本然處而言之,則曰良心也;自其人欲未汩處而言之,則曰赤子心也;自其善端發外處而言之,則曰惻隱心也。’余曰:‘三個問目固已聞命矣。敢問聖人之於翁治之多歧矣,或謂之存之,或謂之養之,或謂之求之者,何也?’翁曰:‘只是一個治法。隨其出入無常處而治之,則操之為存心矣;隨其人欲交攻處而治之,則遏之為養心矣;隨其遊騎出遠處而治之,則索之為求放心也。’余曰:‘三條治法亦既聞命矣。敢問其曰存、曰養、曰求之中,當先着甚麽也?’曰:‘先賢有言曰:“知其病處,便是去病之劑也。”又曰:“‘不遠復’為三字符。”能知其放,則這是知病也;知而求之,則這是良劑也。既能求而反之,則其所謂不遠復,而存養之妙亦不離乎其中也。雖然,要不出徹頭徹尾底敬字上工夫而已矣。’余乃磬折而退,眷眷服膺而不失矣。今來禮圍,恭承明問,固知翁之言為此日準備也。請以翁之言敬焚一瓣香,可乎?乃言曰:天以渾然一太極賦予我,人而有此虚靈不昧之物,使之主宰一身而酬酢萬變也。其所謂良心者,以其純粹無雜而炯若水鏡之清圓也;其所謂赤子心者,以其純一無僞而姑無意欲之萌芽也;其所謂惻隱心者,以其善端隨感而藹如春物之嘘茁也。此所以一心之三易其名也。然而神明之妙,時出時入,而莫知其鄉,則不可不操而存此也;形色之欲,以臭以味,而喪其本真,則不可不遏而養此也;情車之奔,之南之北,而靡有其止,則不可不反而求此也。此所以治法之三指其方也。何則?水鏡之清圓雖曰無雜,而方其波動流濁,塵集晦明,或天飛而淵淪,則斯豈可任其起滅而不為操存乎?意欲之未萌雖曰無僞,而方其風吹草動,堤決川潰,或悍馬而銛鋒,則兹豈可任其汩擾而不為静養乎?春物之嘘茁雖曰善端,而方其龍生虎活,雲飛風冽,或焦火而凝冰,則此豈可任其奔放而不為求覓乎?然則心之所分雖有三名,而不過曰虚靈洞徹之一團明德,指其本善而謂之良心,指其無僞而謂之赤子心,指其感發而謂之惻隱心也。故初非良心之外别有他個赤子心也,亦非赤子心之外又别有他個惻隱心也。故治心之要雖是三條,而其所用力亦不過一歧上做將去也,豈於求之之外别有一段存之之方乎?亦於存之之外又别有一段養之之妙乎?只是先知其放而急急求之,使之反復入身來,則這便是操一着也。既能操存,則涵養工夫亦不外斯。蓋其求放之際,已覺此心之逐物走作,而猛省收歛,反我本初,則粹然天君依舊安頓於光明寶藏之中,而五官隨其指揮,百體從其使令,鳶飛魚躍,觸處朗然,而銀花寶珠在在呈露,目不睹而自底乎戒慎矣,耳不聞而自底乎恐懼矣,此外更有何存養之别法乎?嗚呼!人之初生,孰不有本善無僞底心而隨感發見乎?惟其情瀾蕩之,欲火熬之,善以之流惡,僞以之喪真,以至惻隱之發無異於石火電光底消息,而傾檣無蒿,敗垣媒賊,則其所求放也、存養也,烏可不岌岌乎勉焉哉?此所以鄒聖之特垂求放、存養之訓,而眷眷乎遏欲存理者也。雖然,存養、求放之妙别有吃緊下手處。上蔡之惺惺,河南之主一,乃其第一關鍵,而不可須臾忽者也。求放而不以此惺惺之術,則雖曰求之,而其不幾於學秋碁而志鴻鵠於雲外者乎?存養而不以此主一之方,則雖曰存養,而亦不幾於仰看鳥而錯回頭於應人者乎?愚於是必以‘敬’一字為存心、養心、求放心之要訣焉。謹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