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王 上】
首 章
義利之辨,孟子一書開卷第一義也。今人自童稚始學文字時便要及第做官,即是利心。昔有監司巡到一縣,試童子生講書。有一童甚伶俐,讀書甚分明。監司喜之,因問:‘你讀書要作何用?’對曰:‘要做監官,得雞兒之餉耳。’監司以其志趣卑下,心鄙之。夫監司之鄙之,其意何在?若鄙其不求至於聖賢,則是矣。若使彼童對曰‘要及第做官’,則監司未必鄙之。若曰‘要作卿相、做事業’,則未必不擊節嘆賞。由君子觀之,乃五十、百步之間耳。萬鍾與雞兒,卿相與監官,其為利禄則一也。其所謂事業者,乃學問之餘事。儒者豈先以此為心而學哉?今人處心處事多有放於利者,雖是善事,無非利心。心術隱微之際,不自覺其為利,宜常省察。且今人遇事,但求利害,不知有是非,此大弊也,宜深戒之。○監官者,州縣所差監事之官也。○‘君子未嘗不欲利’,非謂有利心,但如人情就安而避危,好生而惡死,是利也。君子之利,公天下以為利,故謂之義;小人之利,自私其身以為利,故只得謂之利。若曰君子有欲利之心,但懼其害而不為,則恐非程子本意。以是論之,則利之為害亦較然。且如我欲自利於己,必妨於人,人亦利於己而妨於我。不求是非,而唯利之争,則以力相奪,而弱肉强食矣。唯其推自家欲利之心以公於人,則人亦如是,而其利大矣,是所謂義也。但今之士大夫,其辨義利未始不明,而觀其所行則大相反。蓋其口能言,其心實不知也。其心只以聖賢言語為策上空言,但可以評論人物、口給取辦之資,而實非今世之所及,不必倣此而為之。噫,苟非今世之所及,則以之而論人,人之得罪者不亦冤乎?己不能行,而責人之不行,則是人皆聖賢,而己獨跖蹻也。若曰古今異宜,聖賢之言今果難行,則當取近代律令讀之,何必讀古聖賢之書哉!
‘移民移粟’章
孔子尊周孟子勸齊梁行王道,先儒論之詳矣,抑愚又有一説。孟子之時,非唯人不知有周,蓋亦周已亡矣。況孟子之勸齊梁,但使之保民耳,何嘗勸其暴蔑二周哉?○‘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今之士大夫趨時詭隨,構捏良善,凡為惡無所不至,而乃歸罪於時論,不知時論果誰所為耶!是果天之所為,而非人之所使乎?此與梁王罪歲之心同一轍也。
‘保民’章
王伯之辨,程子論之詳矣。吾心亦有王伯,纔有一毫不循自然底事,是伯心也。○胡氏謂‘不忍’之發非有勉强。非獨‘不忍’為然,如羞惡等念亦自然而發,尤宜察識而擴充之。○遠庖廚之義,君子當常加體究。凡漁獵之事,若非必所躬親之事,則使人可也。○‘於我心有戚戚焉’,集注謂‘前日之心復萌’。舊常不知文義,蓋見牛觳觫之時之心復萌而戚戚焉也。恐復忘,故記之。○權度,然後知輕重長短。心為甚,度之而後可知。似謂愛物與仁民之心,輕重長短也。‘本然之權度’,亦心也。此心失其當然之序,以心之本體揆之則可見也。然彼百姓與禽獸孰輕孰重、孰長孰短,亦以本心度之,則其次序先後有不可亂者矣。○興甲兵,危士臣,構怨諸侯,蓋齊王所以不能保民者實由於此,故指以問之。○王非以三者為快,將以求所大欲,則所大欲者亦略可窺測矣。若非要極天下之欲,則必是要居天下之尊位。肥甘等乃天下之慾也,問王以肥甘等之不足,欲窮極天下之肥甘等者,而戰争以求之歟?王答以‘不為’,則其欲‘闢土地’以下者可知矣。○集注:齊王非無不忍之心,而奪於功利之私,不能擴充。余亦非無欲善之心,而奪於物欲,不能力行,亦當視此而戒之。又慮世人之心事亦或有類於不肖者,故漫書之以告我同病者,共宜痛懲而力行之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