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經義 附:問目
【題 解】
論語經義作者朴文一(一八二二—一八九四),字大殊,少字公郁,號懲庵、雲齋或雲庵,本貫密陽。在主理派學者華西李恒老門下修學,是西北地方遯庵之後以學問與德行聞名的大儒。曾授都事、執義等職,均辭不就。一生隱居平安道泰川,致力於經學研究與著述和培養後學。現傳有雲庵集十三卷十二册,本書收録於卷九,是關於四書和小學等章句的解釋。本書是其中的論語部分,分為四十個句節進行細緻分析。問目是對四書及喪禮等方面問題的自問自答,如對心性情、持敬、静坐等疑問的論説,其中論語部分提出‘理有大小’、‘風咏與治平’、‘鄉人之善者好之’等三個條目的疑問並予以解答。(朴晙遠)
子曰:‘學而時習之止不亦樂乎?’
‘學之為言效也。’蓋人之有生莫不有性,而其性也本善,人能因性以有之,則合下便聖,復何待於學也?堯舜性之是也。然氣質之稟或不能齊,苟不效先覺所為,則無以明善而復其初也,此學所以不容不務者固如是。又不為無時不習,則工夫間斷,無由發明,其所以窮究者不審,故心與理違。而所知者若信若疑,踐履者不熟,故身與事殆;而所行者或斷或續,號為講學者,誠不濟事。惟其學矣而復習,習矣而復無時不習,然後真積力久,足目漸到。其於天下之理通透活絡,而向之懵然無知者曉然,如盲者之眼明而無物不得以辨其黑白;亦於天下之事爛熟痛決,而向之倀然無能者坦然,如兀者之脚健而無處不得以致其極遠也。如是則所謂‘義理之悦我心’,豈特如‘芻豢之悦〔我〕口’而已哉?此學所以不能自已,而卒就乎其極者也。朋,同類也。夫我之所學既如是盡善,則其悦也,固自足於己而無待於外也。然理義人心所同,然非有我之得私也,是以己之獨悦,終不如與衆同悦而尤為可樂也。譬如設簫韶大樂於此,而律音洋洋,神人俱諧,至於‘鳳凰來儀’之盛,而惜其無一人老少者與之觀聽,以樂其‘盡善盡美’之意,則顧我之獨樂者樂云乎哉!而其得如與衆同樂者,此獨樂樂不若與人,與少樂樂不若與衆也。然則君子之心,善與人同,而雖下愚而拒之不信、絶之不為者,亦皆惻然指導而未之必棄,況同志之士信我之所為而興起趨風,‘自西自東’,‘無思不服’,近則自一鄉而至一國,遠則千里不遠,而天下歸仁焉。向之我所獨悦者,人亦得之以同悦,而所知所能亦足以盡乎人矣,此所謂‘能盡其性者’,能盡人之(之)[1]性者也。而孟子亦曰‘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與。
子曰:‘道之以政止有恥且格。’
夫惟民生厚因物有遷,是以民無恒心,惟上所好是為之則。而其所令反其所好,則民無所取則,故其從之也,亦不免乎偷矣。故上之人徒以法制、禁令指導於民,而僥倖其治,又以刑罰有所董督於後,則此亦上之所好而為教者也。為民者固不容不為之從,然其從也,只不敢為大段過惡而苟免乎刑而已。有以恥其不善而革其舊習,則決無有是理也,此謂革面,而其為惡之心則固自如也。故惟其有德者得為民,上以其有諸己者發為政教,然後民之所以觀感興起,固有不能自已者焉。蓋上之所好為在於是也,故民之從之也亦不待終日也。然其所感興者亦不能無淺深厚薄之不一,故又有制度品節之儀於此。而日用動静之間有所持循,使賢者俯就不及者,跋以及之,則民之本心於是乎表裏感發,其於上之所教孳孳勉旃,不惟恥其不能,而亦將有以至乎善也。大抵上之所導只在政刑,則其所以為教者,亦非不善,而實己之所未有也,其本也淺,故民之從之也亦偷;至於德禮,則以其躬行推為政令也,其本也深,故民德亦從而厚焉。然則為治者,於此可不有以究其緩急而審處之乎?
子曰:‘吾十有五止不逾矩。’
此夫子以其平日為學之序立為準的,使學者於此庶有以隨時知勉,取次理會,既不躐等,又不半塗而廢也。蓋古者十五入大學,而此所謂學,即大學之道也。以此為志,則此便是以聖人自期之規模也,而志字最有力焉。既志乎此,則念念不忘,自住不得,其於日用自不容有一息之間焉。如是而一向長進,至乎三十,則其許多玩索涵養之力積累篤實,而習俗之私消落殆盡,義理之志日益牢固,故卓然有以自立於斯道也。所謂立者,守持完固而世間物累不得有以動撓我也,如千駟、萬鍾而不為之顧,富貴、威武而不為之移屈者是也。蓋學力至此,則這道理便為我脚下踏着之物而居之不疑,較與志學,而猶是與道為兩件事,時大有間焉,然猶把捉得定而不至為物誘所奪焉而已也。至於‘四十不惑’,則講究該博,聞見審密,我之所存所見又一倍卓明,而於事物所當然之理曉然消詳。如有一物,目辨黑白而無復毫髮疑訝於其間也,視昔守住,其地位高下又萬萬不侔矣。況‘五十而知天命’,則工夫淺深又長得一格也,其於事物之來,不惟剖判無訝,而直是有以灼見事理之所從來也。蓋天命者,即‘天道之流行’,而在諸物則為理,在諸人則為性。而知極其至,故能於性理上有以知得如何而得為理,如何而得為性也,而向所謂不惑又不足道矣。及至六十,則知識老宿,義理爛熟,凡於是非、可否、邪正、得失、所以然所當然之故,不必致思費慮而始有以知得痛快。亦於耳聞最是不着力處,纔有句語來相撞着,則當下心便通透。而是是非非自然解悟之妙,有非思慮所能及者也。大抵精義之力到此地位,則神妙不測,聲入心通,莫非自然,而其與所謂知天命而致思方得之時,氣象大不相似也。七十則道體變化泯然無迹,而心之所欲便是矩之所在也,矩之所在便是心之所欲也。故自兹以往,不必存養檢防而致之於道,而惟所欲是從,則自然其為矩也。此所以日用之間,心體瑩然,隨所意欲,莫非至理,而較諸持守其相去也,又不啻天壤懸隔焉。
孟懿子問孝止祭之以禮。
夫聖人之所以誨人者,固是不倦,而學之者不能問,則亦不為之瀆告也。今於孟孫之問孝也,告之曰云云,蓋其意姑且以不背於理之義略綽發端要,有以觀夫復問如何而始為之盡藴也。然則所謂‘不背於理’者,未知其為從親之令而無逆耶?抑亦别有所指而未之索言耶?為孟孫者,固當於此親切致問,以審其所教之本意果如何也,而卻不能爾,此夫子所以不能竭端而告之也。然孟孫既不能審夫本意,則其事親之際未必不有錯施之失矣,而其孽未嘗不自我也,不亦可慮之有乎?此夫子所以不得已而因樊遲之御而發之,庶有以孟孫之得聞而復有所警悟也。夫孟孫魯之三家也,其僭禮之罪有所自來而習以為常。苟於此不能變革,則其事親也雖盡愛敬之道,亦不免以不義事其父母也,曾是以為孝乎。故‘生,事之以禮’,則所以悦親者自有名分,而八佾之舞不忍設之于庭;‘死,葬之以禮’,則所以掩其親者亦必有道,而五重八翣之儀不敢瀆之于墓。‘祭之以禮’,則所以奉先者自有意義,而歌雍以徹,‘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乎?苟能如是安分,而不敢為其所不當為之事,則其為孝也大矣。然此語也,固所以警切僭禮者而發也。然所謂‘以禮’之説顧亦施諸何人而為不切當乎?又若不專為三家發焉,聖人之言類多如是也。
子游問孝。子曰云云。
夫人子之所以養親者能敬,故其養也為尊親而於孝盡矣。苟能養而不能敬,則其養也不過為口腹之奉也。口腹之奉,人與物一也,孟子所謂‘愛而不敬,獸畜之’者是也。然世俗所謂孝者,只以能養之謂,而不知不敬之罪為若甚焉,故夫子以是警之。夫以子游之賢而未必至此,然以其灑掃應對及致哀而止之説推之,則必也簡易自在,而於節文上恐或有所未盡也耳。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云云。
易曰:‘同心之言,其臭如蘭。’蓋言其意味薰香而無所厭逆也。夫與人相語,必待其心法意見一般卓越,然後始得以唯諾如響而無復扞格也。不然,又有知識昧暗之人,初不知所教之為何語也,故姑且唯唯而無所違逆也,亦如是也。所謂‘上智與下愚不移’也,蓋以此故也。若夫外此而言,則雖穎悟如子貢之賢,亦於夫子‘一貫’、‘無言’等語,尚不能無惑而為之請也,況其餘子乎?是以夫子之於二三子或有所言,則其所違逆蓋不一而足也。其於麤暴者責之以惡佞,矜高者戒之以務實,多口者勉之以訒言,干禄者引之以反求,而造次之間,口舌辨争,其端不一,而何嘗終日之遲乎?獨有回也不知其為何許人也,而與之終日相語,徒見其‘唯’而無所問難也,無乃非其愚昧而不能言下有所領會耶?是未可知也。不謂,及其退而省察私焉?則見其所以體諸身、施諸事者莫不坦然,一以夫子所言之理,由之而無所惑也。如説‘博約’,則真個於文禮上下博約之工,説‘非禮勿動’,則真個於非禮上不為之。苟動,則蓋於是乎始有以的知其不愚也。而向之所以如愚也,良有以也耳。
子曰:‘視其〔所〕以止人焉廋哉?’
夫人之所為,雖大綱有善惡之分,而更就其上面亦不能無真僞淺深之不同也。是以觀人者苟不為之畫一,隨其趨向之邪正、造詣之淺深而評論品題之,則亦無以審夫人品如何之實矣。故人之為善者,吾知其為君子;為惡者,吾知其為小人也,而似無復惑矣。然其為惡者,大體已乖,固不可復以君子有所期待。而雖其所謂君子者,恐亦不可以一時所為之善而遽以君子全為之信也。蓋所為雖善,而其意之所從來,則容有有為而為之,其實於善則未也,其可決以君子許之哉!此觀人者既觀其所為,又不可以不觀其意之所從來也。苟意之所從來者亦善,則此其人也蓋未嘗不實為君子人也。視前一等人相去也,蓋萬萬為不侔矣。但人之為善,其品亦多般,雖以此實為善之君子,而未知其心之所樂果在於是乎?抑亦强勉以為之乎?苟所樂之在乎是,則其為善也固無間於此矣;或所樂不能爾,則是亦不免僞為者也,其能久而不變乎?故人之為善,既要其實,而又有以樂,然後始知其為君子而無惑乎人矣。是以觀人者,苟能以此三者隨其地頭,節節致察有以審夫邪正、真僞之所以,則所謂‘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者是也。人雖欲欺之,其可得乎?人雖欲欺之,其可得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夫君子之學,能有以自得於温繹之間,而焕然無惑乎義理歸宿處。則此便是學之本領為我之所有,而其於運用酬應,足以恢恢然隨意為之矣。不惟自己學業大有地位而推以及人,亦將有以不患乎任傳授之責矣。其與記問之學初無自得,而全靠他人之口頭説話以為知識者,大有間矣。然則所謂傳授之責,畢竟其誰為之任乎?故人之於學,徒習舊聞,而義理之趣只一向如舊,而無復日有自别之新,則此守書册泥言語者也,其於將就固已無復期望矣。若夫有人,其於舊聞隨時誦習而每有新得,則是天下之學自此便為己物也,其於應變不患無窮,而足乎為其師矣。
子曰:‘賢哉,回也止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先稱後名者,所以極其贊也。夫常人之情中無所主,而惟累於物。故不幸而為其貧穷所逼,則鬱鬱戚戚如坐塗炭,以為菜根不能以下咽,斗屋不足以容膝,未必不以此而失其本心焉。至有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事,吾亦為之’矣。若夫顔子,則異於是。博文之久,而判然乎義理之是非;約禮之極,而浄然乎私意之消盡。日用之間欲罷不能者,惟視聽言動之禮與非禮,遷怒貳過之有與不有,是究是圖,幸而得之。樂而忘憂,至於飲食居處,則乃外物奉身者也。隨遇隨安,雖簞瓢亦足以樂,飢而自不願人膏粱之美也;陋巷亦足以栖,遲而自不願人臺榭之豪也。何其爾也!蓋博約之中自有芻豢之美、形勝之區,而不容有所暇及於彼矣。不惟不暇及,抑亦忘之也久矣,此夫子所以再稱美之也。
冉求曰非不説子之道止今女畫。
夫子之道固大矣,而亦人所當行之理也。苟能於此悦之深而誠心求之,則志之所在,氣必從焉,而其進也必沛然矣,何患乎力不足也哉?此顔子所以於道無所不悦,而‘欲罷不能,既竭其力’,故卒之乎‘如有所立卓爾’者,而未嘗以力不足為之中止者也。若使冉有於此悦之深、求之誠,有如顔子之‘請事斯語’,而拳拳服膺於‘四勿’之學,則是亦顔子而已矣,何必逡巡讓頭而自退于第二等人物耶?如之何於此半上落下,非不悦之而悦之不深,非不求之而求之不篤。寧為季氏倍賦其粟,而不堪乎顔子之簞瓢;寧從季氏旅於泰山,而不安乎顔子之陋巷?故畢竟將他好學之實、克己之仁只輸顔子,而己不與焉,此為力不足而半廢者乎?抑亦為自畫而不進者乎?是未可知也。然亦於此不以自畫為訟于内,而反為歸咎于力不足,則是依舊是自畫,而少無感悔遷善之意。故夫子以是反之,蓋亦教誨之意也。
子游為武城宰止未嘗至於偃之室也。
子游為宰於武城,則自合為政。而為政在乎人,故必以人才先為之問焉,故子游即以澹臺滅明為對曰云云。他人則行有捷徑則必舍正路,而若人也則不為之徑;他人則見邑宰也不必公事然後始可,〔而〕[2]若人也則不為之至。然則‘行不由徑’者,固為行路之小節也。然即此而推其大者,則必也動必以正,而可以保無見小欲速之。非公事不至偃室者,亦為入出之一端也。然即此而推其全體,則必也自守至嚴,而可以保無枉己徇人之弊。然則此雖二者而為,足以盡其為人之實矣。蓋子游之學有以見夫人欲盡處,天理流行,隨處充足。故其於持己既以是而得,其於觀人亦以是為法。故於行不由徑也,不以為迂而知其動也正焉;於不至其室也,不以為簡而知其自守也嚴焉。此豈常情所能彷彿乎哉?蓋嘗論之孔氏之所以取人,必本於德行而不屑於才藝之末,故為能如是。而周禮所謂‘賓興必先德行而後道藝’,孟子所以不取見聞知慮而獨取好賢之德者,所以為同一其揆也。
子曰:‘質勝文則野止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質,誠實之謂也;文,條理之謂也。夫人也,於事為之間,誠實則有餘,無少虚僞,而惟是條理不足,無以發誠實之光輝,則是不免為野人也。野人者,生長畎畝,用心誠實,而於禮無所見,於事無所習,所謂儉陋者也。夫人也,於事為之間,條理則有餘,習熟無憾,而惟是誠實不足,無以信條理之本體,則是不免為史官也。史官者,周旋典禮,聞見通曉,而於心無惻怛,於事無親切,所謂色取者也。故於此既誠實矣,又務條理;既條理矣,又務誠實。要使二者相雜適均,雖誠實而不至為野人之儉陋,雖條理而不至為史官之色取,然後始得為成德之君子,而不陷於一偏矣。故學者於此二者,須從其性偏處克將去,使自家質有餘而文不足,則須損其質而益其文;文有餘而質不足,則亦損其文而補其質。如是不已,則用力之久,自當均雜而不患乎不彬彬矣。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耳。’
其生也,既是乎直,則直便是生理也。然則直也者,順生之理也。其生也,固當罔而不直,則滅其生理者也。滅其生理者,宜乎其不生而反乎生焉,則此非幸免而何?然則何處見得生理之直乎?曰:‘人之所得,以生之理莫大乎仁義也。而仁則只為愛之理,而更無賊愛之理;義則只為宜之理,而更無害宜之理,則此之謂其生也直也。’然人不能踐愛之理而反有賊愛者,不能合宜之理而反害乎宜者,此不為罔而不直者乎?然則生理則本是愛也,而反為之賊;生理則本是宜也,而反為之害,此自絶乎所以生之理者也。宜乎其不生也,而反以生焉,此非僥倖而何?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止可謂仁矣。’
知者,所以辨是非也。致力於所當務而不惑於不可知者,其所以辨是非者至矣。仁者,所以盡天理而無私心也。先其所難為而後其所獲,則其所以盡天理而無私意者至矣。然則民義者,人之倫彝而不可不務也;鬼神者,乃氣之微妙而不可測度也。故人能致力於倫彝之不可不務者,而不惑於氣之微妙而不可測度者,則此為是非之精,而其知也大矣;必先於天理之所難為而後其效驗之獲,則此為私意之克,而仁在是矣。樊遲之為人也麤率,煩瀆於鬼神之不可測者,而不以日用倫彝為務,則其為知見之病甚矣;貪急於功效之得失而不以所難者為先,則其為心術之病甚矣。惟夫子知之審,而善於救藥之。故問其知則曰云云,所以解鬼神之惑,而導之以人道之不可不務者也;問其仁則曰云云,所以救私意之累,而示之以天理之不可不先者也。
子曰:‘知者樂水止仁者壽。’
知於事理,曉達無滯,而水之為物也亦流通無礙,故知者見之,則謂之知而樂焉;仁於義理,厚重不遷,而山之為物也亦確重不拔,故仁者見之,則謂之仁而樂焉。蓋‘方以類聚,物以羣分’之義也。然知之所以樂水者,以其知之為體也,動而不静故也;仁之所以樂山者,以其仁之為體也,静而不動故也。蓋知之為體也,以其宰處甚簡則未嘗不静,然其所以運用天下事務而不或括蟄,則實知之為也,故謂之動也;仁之為體也,以其慈愛甚廣則未嘗不動,然安於義理之當然而不或遷移者,實仁之事也,故謂之静也。然動為喜悦之漸而不括乎動,故其效也自至乎樂焉;静為完久之漸而有常乎静,故其效也自致乎壽焉也夫。
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人焉”’云云。
仁者之心,湛然虚明,只有愛之理而無復一毫私欲之蔽。故其於急難拯溺,固未嘗不為之怵惕惻隱。舉切於吾身,亦於事理之是非、得失、虚實、真僞,無不燭照如神。故不可欺之以非理,有如好仁不好學之愚人而已也。大抵不仁則不知,故世或有驅之陷阱而莫之知避者;不知則不仁,故世亦有陷於弓矢之役而莫之知悔者矣。若使人也真個是仁也,則明睿所照,無物不燭。是以舜之見辱也,使之鑿井則可,掩之則不可;禹之濟江也,使之負舟則可,懼之則不可者,以其人之真個是仁故也。故顔子、仲弓之問仁也,只請從事而未嘗憂其陷害也。若使宰我於此不復遲疑,準擬其於求仁工夫勇往直前,親切用力,為之敬恕克復,有如顔雍之勉勉循循而不能已。則所謂仁也者,不徒為此對塔説話,而行將得於心、體諸身、施諸物,其所以急難拯溺者,自有不得不然之惻隱,不得不然之聰明,互相發明而玲瓏活絡,不惟救濟之心舉切於吾身。而抑亦其所以如何則可以救濟無虞,如何則必也徒死無益者,瞭然心目之間而不待問人矣。今也徒知仁為愛之理,而不知愛之理固自有神明之知也,故以‘井有人焉’為問曰云云,此之謂信道不篤也。故孔子不為索性之論,而且就上面而提綴之曰君子滿腔子者乃惻隱也,其聞井有人焉,則必也走而不趨。然所謂惻隱者,非徒有所惻隱於人之井死,而必以己之井死為惻隱也。既以己之井死為惻隱,則便合自知得身在井上可以救人之理也,其得以陷之於井乎?然可欺以理之所有,而不可罔之以理之所無也審矣。
子曰:‘君子博學於文止亦可以弗畔矣夫。’
知行二者,君子之所以造乎其道者也。然致知莫如博文,力行莫如約禮也。故‘博文約禮’四字實為聖學工夫之徹上徹下者也。由是而神明其德,則為聖為神固無不可;由是而堅固自守,則為士為賢亦無不可,何其以也?蓋文者所以明道也,苟能有以博之,則其於道理之表裏精粗通透活絡,而知之神明不可量矣;禮者所以體道也,苟能有以約之,則其於道理之品節中正篤實光輝,而行之純熟無復憾矣,此之謂足目俱到而德不孤者也。必也於此意味自别,雖欲忘之,有不可得者也。然則自此而馴致乎如有卓立有如顔子者,固無不可;自此而馴致乎惟精惟一有如舜禹者,亦無不可。然姑舍是焉,而只到此地位而已者,其有以畔乎道,則決保其無有矣。
子曰:‘先進於禮樂止吾從先進。’
聖人之於禮樂,執兩端而用其中也。時俗之論,雖有野人、君子者,而不過為兩端也,安知其野人也不為君子,君子也不為其史乎?蓋先進即周初周召諸公之謂也,其禮其樂也合於天地中和之德,而畢竟鳳鳴于岐山者也,尚可以質勝之野目之乎;後進即周末季孟者流也,其禮其樂也便是犬羊之鞟加之以虎豹之毛者也,歌雍舞佾極於僭竊,而畢竟鴝鵒來焉之舞也,尚可以彬彬之君子目之乎。然時論如是,而不知其為文勝,則末流之弊不可救也。故聖人於此兩端為之折衷,而立其斷案曰:‘時俗所論,吾未知其如何。而使我不用禮樂則已,如用之,則必不用其君子,而用其野人也夫!’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説。’
諸子則於聖人之言,動輒疑問,故例有相長之益矣。回也則不然,只見其悦豫而無所疑難,則尚何所助焉?故夫子為之稱嘆曰云云。蓋顔子具體之聖也,知之神明,行之光大,比諸夫子已具九分九釐,而所争特一釐也。其於聖人之言,動輒脗合而觸處洞然,有如家長説門内事,蹊逕曲折,器用安頓,瞭然心目,小無疑晦處。故聲氣之歡於耳,則宫商也,愈聽而愈不厭;義理之悦於心,則芻豢也,愈飽而愈有味焉。此非亞聖而能然乎?宜乎其夫子之稱美也如是夫。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若他人則為其父兄者曰孝曰友,則未有以驗也,人未必不以阿私疑之矣。至於閔子則不然,人於父兄之言,確然信之而不為之疑也,蓋閔子之孝積於内而著於外者也。不惟其父兄信其孝友,而鄉黨亦信其孝友;不惟鄉黨信其孝友也,通國亦信其為孝友也,是以其父兄未言之前,人已知之審矣。然則其可以父兄之言為未信而有所異辭乎?蓋博厚高明自有所不可及者,而非他人之孝友只及於家而不及於鄉,只及於親而不及於人也者之可比也。如此夫子之稱美也,不亦宜乎?
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夫壻者,妻之所以終身仰望也。此嫁女者必欲擇壻,而壻之賢否何以知之乎?惟言行而已也,而言行者相為表裏也,故謹言者未必不謹其行,謹行者亦未必不謹言也。而惟南容也,每日而三復白圭,則其有意於謹言也審矣。若只一日偶然三復而止,則固無可取者;每日三復,則必也念念不忘。佩服造次有以自得言行,然後乃己有得於言行則足以修身齊家,而為其妻者亦足以仰望終身也,此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也。
‘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云云。
夫顔路之請,蓋以其子之才也。故夫子闢之曰‘回雖才也,而以父視之則子也;鯉雖不才,而以父視之則亦子也’,既是各為其子,則宜乎其以子而不以才也。既是以子而不以才,則鯉之葬也有棺無椁,蓋以父葬子稱家之有無,而有棺則足矣,不為徒行而為椁,以吾從大夫之後也。然則回之葬也,稱家之有無而有椁則亦足矣,不必請車備椁,使為大夫者不免乎徒行也。
顔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夫孔顔之以其道相依而為命者也,故其死也,非獨為自己之死,而實相關焉。蓋孔子不死,則道所存也,而非長生者也。畢竟後死而傳孔子之道者顔子也,而不幸死焉,此不為孔子之死乎?使顔子不死,則道有傳焉。道有傳,則孔子雖死而不為死也。顔子死焉,則道無傳焉。道不傳,則孔子雖不死而實為死也。而顧今天喪也如此,則此為喪爾乎喪予乎,故夫子重為之痛惜也。
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止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夫回也,視之猶父,則我亦視之猶子也。不惟於理為當,而雖回之精魂,亦未必不以是而望我矣。然今於葬回不能如葬鯉之得宜,則是我之所以視回也不能猶子也。不能猶子,則幽明之間其視我猶父者,能不為憾乎?然究以論之,則有不在我者也,其不循天理而聽我藐藐者,是二三子也,蓋歎其葬之不得循理而責門人也。然則何處見得回之所以視猶父處乎?於夫子之言,既無不悦,又服膺而不失,則雖孝子之有愉色婉容如恐失之者,恐不是過也;於博約之誘,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則雖孝子惟恐不堪不敢忘命者,恐不是過也;於克復之教,請事斯語,則雖孝子之籍記父母之命時省而速行之者,恐亦不是過也。然則其於視猶父之曲折,不亦昭然可見乎?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夫長府之改作,則得已而不已者也。使他人言之,不復商量而直曰‘何必改作’云爾,亦未為不可,而其言也直截簡傲,足以驗無德之一端也。惟閔子則異於是,先為之擬議,曰‘仍舊貫,如之何’;又為之裁斷,曰‘何必改作’。其辭意之和悦、雅重既如此,斷置之確然不拔也又如此,可謂仁之至、義之盡也,故夫子稱之曰云云。苟非訥於言而守口如瓶者,何其不妄發也如是!亦非心德之實而慎於樞機者,何其發必有中也又如是哉!
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夫聲之不和,固為麤率,而其長處則不可不敬也。二三子者不復商量,而如是致忽於子路,則不知其可乎,故於此又為之曉諭曰:‘由之學,譬諸宫墻,則其光大高明蓋已造乎堂,而獨未入精微之奥,尚可以瑟聲不和不為之敬乎。’何以見其升堂處乎?曰:‘如千乘之國,有勇知方。小邾射不信千乘之約,信其一言之類,非光大高明之謂乎?’何以見其未入室處乎?曰:‘如以正名為迂,以門人為家臣之類,非其未入精微之奥乎?’
子曰:‘過猶不及。’
若以人稟論之,賢知者過,愚不肖者不及也,既是賢知,則未必不勝於愚不肖。然若以道理裁之,則中也者,道之極致而無過不及之謂也。畢竟賢知之過,愚不肖之不及,均乎其失於中,則過之者未必優於不及,不及未必劣於過者審矣。故子張過之而好為苟難,故不知令尹之忠不得為仁;子夏不及而規模狹隘,故不知欲速之害不得以達,以至如何拒之、不可拒之之論,俱失乎取友之中也。
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有若則吾徒也,君欲加税,則對之以盍徹也。而求也則不然,只知為季氏富益,而不知有君有民。豈復前日從我而傳授心法者乎?宜乎其斥絶而不復與也。然忍而不能舍也,則畢竟復為懲創使有以自新也。但我為一日之長也,不宜自輕,而二三子則乃其責善之友也,於此宜乎其聲罪而正之也。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止億則屢中。’
夫子嘗謂子貢曰‘汝與回〔也〕孰愈’,於此復對言之曰云云。蓋二子之人品、地位大都與有彷彿處,故夫子特分異言之也。回也之學,幾乎與道為一,而未達者特一間也,又不為之厭貧求富,而至於屢空,其所以深於造道而不為外物所累者,無復間然。至於賜也則不然,貧富有命而不能順受,務為興販而殖貨財,然其於料事屢為之中者,只為其才識而非學力所及也。然則其為貧窶之所動而不能泰然,既異於回也之安貧,以其才識料事多中,與回也之庶乎大有間焉。此二子所以大同而亦有所大不同者也。
子張問善人之道止亦不入於室。
有限者,氣質也;無窮者,學問也。然則善人之質,美也,庶乎其生知安行者也。故其興也不待誘掖,其行也不由塗轍,則亦可謂豪傑之士矣。然為其未學也,知不足以通神明,行不足以奪造化。故其為善也,只彷徨於堂陛之間,而室奥則終未之入也耳。
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使論者果然表裏一致而無所苟焉,則胡不慥慥乎?然言非艱而行之為艱也,論篤則果有以行篤乎?大抵論篤固是乎君子之所能,然有論篤而果為君子者,亦有論篤而未為君子者。若於此不復審慎,只以論篤便信其為人,則其得於身果如口之所出而為盛德者乎?口之所出不如得於身而徒為色厲者乎?是未可知也。此觀人者,不徒聽其言而又聽其所以為言者也。
‘子路問聞斯行諸’止‘由也兼人,故退之’。
聖人之教人,猶良醫之隨病隨藥。故過者損之,不及者引之,要有以就於義理之中而已。是以二子之問‘聞斯行諸’則一也,而夫子所以答之則不同者,即此之為也。子路則勇剛,故其病不在於聞斯行諸,而在於不稟父兄之命,故不得不以‘有父兄在’藥之也;冉有則柔弱,故其病在於不能聞行,而不在於不稟父兄之命,故不得不以‘聞斯行之’藥之也。蓋一則兼人故退之,一則柔弱故進之,無非損益就中之義也,而赤也惑未達所以,故夫子為區以别之。
子畏於匡顔淵後。止回何敢死?
匡鋒乃千萬不測之變也,二三子於此宜乎?其倉黄走失,而不知誰為先、誰為後矣。及夫脱免而考之,則適會顔淵後矣。然則夫子於此安得不為之憧憧然隱憂於心乎?其意若曰夫我在則已矣,尚何敢於冒為之犯乎?死生亦大矣,其奈不達何焉?何幸顔淵後至!則蓋未嘗輕為之犯也。故夫子迎謂之曰云云,抑亦慮其未達之意也。然顔淵則於此達之已審矣,輒為之對曰:‘子在,何敢死焉?’蓋其不死也實獲夫子之心,而其言也亦中節也如此。
子路率爾而對止夫子哂之。
子路之學固是高明光大,而精微則未也,故其於言志不能遜為之對,此所以見哂於夫子者也。然千乘之國介於强敵而不能自為之勢,困於兵荒而不能自為之時,則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使由也當之,則其所以撥亂而惠蘇之者必有道矣。蓋朝聘交鄰,以禮自固,則雖大國之暴不能加焉;‘威克厥愛’,‘殲厥渠魁’,則萑苻之藪不日廊清;發倉振廩,救焚拯溺,則嗷嗷之民究為安宅而不患乎國之不定矣。勸課農桑菽粟如水火,以其暇日孝弟忠信,而教訓不怠,比及一年,則足以布紀綱矣;因常循故,孜孜警發,則比及二年,足以展氣力矣;提撕警覺,比及三年,則其所以生業充足之勇、親上死長之方,皆有定向而不但已也。
點!爾何如?鼓瑟希止吾與點也。
鼓瑟自是日課也,而適會夫子以言志為喻,則不可自如,故為之希間也。及其指名而問云云,則又不可坐對,故又為之舍瑟而作也。然其作也,不緩不遽,從容中禮,故其容聲也亦鏗然灑落也。復念三子之撰皆以得國為對,則卻恐己之所志者不能無苟異之嫌,故先為之請也,故夫子又慰而安之曰:‘何必同,各言其志而已矣。’乃言曰要以春和新服,同冠童幾許人,祓除于沂水之温,乘風乎舞雩之涼,而亦勝處也。因拈古人之詩有如鹿鳴、四牡者各一篇,有以永言而歸云,其所以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各得其所之意,便是聖人老安、友信、少懷之氣象意思也。此夫子所以喟為之嘆而特與之者也。
顔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止‘請事斯語矣’。
己者,人欲之私;禮者,天理之公也。二者雜於動静之間而不知所以克之,則卒至乎人欲肆而天理滅矣。然衆人虽已日用而不知也,惟顔淵則明睿所照,觸處洞然,其聞夫子之言,二者之判瞭然於心目。故不復疑問,直以條件為請,即所謂‘不違如愚’者也。然己者,形氣之謂也,而形氣之欲莫大於視、聽、言、動四者之甚矣。然則以禮制欲者,舍此而又何從事乎?故於日用動静之間,必也以禮存心,纔有一物於此,而開眼視之,則必審其為天理乎?其為人欲乎?其或有違於天理,則必也制之於外以安其内,以至聽與言動莫不以是從事,則用力之久,自然‘動容周旋無不中禮,而日用之間,莫非天理之流行矣’。然‘勿’字極有力,故集注吃緊解此字,其用力也必如旗脚一麾,三軍盡退之嚴,然後始得謂之勿字工夫也。惟顔淵於此非獨至明,足以察其幾而至健也,亦足以致其決,故直以為己任而不疑也。
誠不以富,亦秪以異。
景公以其位則人君也,以其馬則其車也千乘。伯夷、叔齊以其人則布衣也,以其勢則朝不食夕不食,畢竟隕命于首陽之下,於是乎論其窮達貧富,則稱之也其在景公乎?其在伯夷、叔齊乎?然其稱也異乎是。景公,則不過没世之日,而既無親賢樂利之思,又無如喪考妣之痛焉。卻是伯夷、叔齊,則其死也至于今,百有餘歲也,必曰:‘賢乎哉,若人也!’其兄則以父命為重而讓國於弟,其弟則以天倫為重而讓國於兄,又以周之禄為不義而餓于首陽之下云。然則景公之富如彼,而没世之日民未有以德稱之者;夷齊之餓如此,而百歲之下聞其風者,奮然興起而稱不容口。然則詩不云乎‘誠不以富’云云,顧今景公、夷、齊之稱誠如是也夫!
忠告而善道之。
大抵告人之言,何嘗不善?而只將一兩句汎然説過,則人以為玩我也,漠然不為之肯可,必也盡我之心而委曲備諭,始信其為念我之言而有所感動焉。然氣拂則招怒,又須其從容婉辭,無逆乎其志,然後始為盡我之道,而其聽也沛然矣,而況朋友所以輔仁者也?若有箴規,則必也血心懇到,恐或其有所未盡者,又須巽與也、訒如也。要使言不足而誠有餘,則不惟其聽也如響,而於己亦無所辱焉。
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文者,義理之藴而精深微妙,必也集衆論,然後有以見其立言之本意;仁者,吾所固有而氣拘物蔽,必也取衆善,然後有以盡克復之實功。故君子之於學必求多聞,而與之講習者,欲其於道見解分明,而無孤陋差誤之患;又因其直諒,而觀感者,欲其於德進修篤實,而無怠惰放逸之失焉。
子路問政止曰:‘無倦。’
民德固厚,而亦愚下者也。故為上者於此苟不為之,啓發以先之,倡導以勞之,則亦不得以興焉。是以教民者不可以聲色化之,而必也躬親先之,漸民以仁、摩民以義而導之,則民之感興也沛然而不待法令之驅焉;役民者亦不可以文法尚之,而必也躬親勞之,致力乎溝洫、省補乎耕斂而勸之,則此謂‘佚道使民’也。雖勤,何怨之有?然則‘先勞’二字,即徹上徹下之道也,苟推以極之向上也,有無限道理也。有無限事業,何遑乎外此而復求别般治道乎?然猶子路勇者也,只務進取而不能深思其所以,則此亦是‘如斯而已’之問也,不惟所告者已竭盡無餘,而亦於先勞上面不足以得力也,故不復别有所告而欲其無倦乎。先勞之上焉,蓋先勞則一也,而其所以先勞則亦多般,其嘗試者不如積累,積累者不如博厚,博厚者不如高明,高明者不如悠久,而悠久乎先勞,則‘堯舜其猶病諸’,然則‘先勞’二字豈易以言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