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夫子於鄉鄰宗黨則恂恂,於宗廟朝廷則便便,皆自然也。隨其所遇,自然如此,本非有意而然。‘侃侃’、‘誾誾’以下,莫不皆然。鄉黨。
使擯而色勃如者,不但變其色之謂也。奉君命接賓,重禮也,故其容嚴而泰,温而厲。執圭也,過位也,皆如此,所以敬謹著於外也。
鄉黨篇多有脱簡,如‘君子不以紺緅飾’等句語,或因夫子平日所言之禮節而並載於儀形聖德之篇,未必皆是夫子所以行之者歟。朱子亦以學者自擇為言,惟在仁智之見如何爾。
‘居必遷坐。’祭義所謂‘散齋於外’,祭統曰‘散齋(三)〔七〕[1]日以定之’是也。若致齋,則在於廟内。夫子遷坐,即指散齋也。
‘君命召,不竢駕行矣。’如司寇之時以司寇之事召之,則聞命即趨也。如不當召而召者,必不膺命矣。聖人去就,惟義是適,故不失於中道。後世為人君者但知‘召不竢駕’之為恭,則將有低視羣下之病矣;為人臣者但知‘召不竢駕’之為禮,則將有諂美媒進之弊矣。惟在乎得中而已,中則自然無過不及之嘆。
‘入太廟,每事問’,雖云重出,其言宗廟朝廷之儀,此一節恐不可闕於鄉黨畫聖人之筆矣。依‘寢衣’條之移屬齊衣之例,編入於‘其在宗廟’之下,恐完全。如‘見齊衰者’之文,亦重出於是篇矣,不必以重出為嫌。而朱子無以議到,後學不可妄論。
‘不時不食’,恐不專以傷人故不食。此與‘弋不射宿’之義同,所以為聖人愛物之盛。
‘與其史也,寧野’,而謂先進以野人者,非夫子所謂野也,即時人之謂野也。此不可與‘質勝文’者並論,是真個周公所制也。宋君之謂其祖田舍翁,何代無賢。先進。
顔子於夫子之言無所不説,若只知其為説而不能繹,則豈顔子云乎哉?説則繹,繹則通,至於鑽仰之不已,故為顔子矣。且夫子之言,非但巽與而已,克己復禮,夏時殷輅,無非説顔子者。
冉、閔、子貢之‘侃侃’、‘誾誾’,與夫子之‘侃侃’、‘誾誾’未始不同,而聖賢判然在於此。夫子則與下大夫言必侃侃,與上大夫言必誾誾,隨處中度;閔子以下只得一偏,變通不得。
子貢問師商之孰愈,而夫子答以‘過猶不及’。聖人言語渾然天理,即此可以仰認無過不及,然後始可言中庸。夫子之發嘆於人鮮,亦此也。
‘參也魯’,‘回也庶乎’,而皆能得夫子之統。魯與愚迥然不相似,愚者不明,故有必明之愚,有不可及之愚,有不移之愚。魯者質實無僞之稱,三省之時只是魯,一貫之時亦是魯。
論篤即祝(鮑)〔鮀〕之口才也,色莊即宋朝之美貌也。君子則不然,訥於言,敬其止。
夫子畏於匡之時,顔子年廑十九,而以德行甲於冉閔之上,又言‘子在,回何敢死’,則其燭理之明,秉義之固,似若無可以更用力者。
‘子路使子羔為宰’,或未聞夫子‘不患無位’、‘不志於穀’之訓歟?人皆以子羔為戒,則學可進矣,政可成矣,民可治矣。
‘浴沂’章,默察其氣象,則子路如齊桓公冉求如衛文公公西華如滕文公曾點如康衢老人,對堯而坐,擊壤而歌。
‘四勿’即已發工夫。蓋勿者,禁止之辭也。‘四勿’之本,則在‘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程子所謂‘天德王道’,‘其要在謹獨’,真發前所未發。顔淵。
程子‘四勿箴’,以誠字發明,大有功於聖門。由乎中而應乎外者都是誠,不誠則無以做‘四勿’。
後世凡言興恢舊業者,輒曰‘克復’。克者,克賊也;復者,復舊也。蓋出於‘克己復禮’之訓。而己私之害甚於賊,禮則理也,自在吾身,若復之,則如舊物之還本主也。
不曰‘視以禮,聽以禮,言以禮,動以禮’,而必以非、勿二字為夾帶説,何也?此所以克己也,非禮者勿之,然後可以為復於禮矣。禮之一復,則我與禮一。
仲弓寬簡,有君人之度,而欠敬恕之工,故告以主敬行恕之道。仲弓所謂‘居敬行簡’,其在於問仁之後歟?
龜山以司馬牛再問,謂牛之易言矣。聖人之言遠如天,若有未及領會處,則不嫌其再三問難,固請益之義也。以此尤牛牛豈莞受乎?和靖以樊遲之問於師,問於友,稱其務實;程子以‘孔門弟子善問,直窮到底’為言,後學當以程尹為準。
‘仰不愧、俯不怍’,然後可以不疚。司馬温公平生無不可對人言,便是不疚。曾子自反而縮,即内省工夫,縮亦是不疚之義。
夫子以‘浸潤、膚受’垂戒千古,而自漢唐以降,君子之見敗於此四字,何可勝數。大則亡國,小則誤世。
‘足食、足兵’,非富强之謂也。足食者,既庶而富也;足兵者,教民而戰也。小注齊氏之説恐未暢。
有子請徹,務本之論也。有子篤於務本,故言為仁則以孝悌為本,言禮用則以和為本,言信則以義為本,言恭則以禮為本,言邦賦則以百姓為本。
‘子張問崇德、辯惑’,故夫子之答崇德則‘主忠信、徙義’,辯惑則以愛惡。子張若問袪惑之方,則必不但以愛惡答之。洪鍾之應,筳楹有殊。
夫子對齊景公之問,即正名之意也。景公纔卒,齊國之亂無異於衛。景公無遠慮,故有近憂。
聖人必使民無訟,而大堯不能使其子不為囂訟,何也?丹朱之囂訟,非與人争訟也。父為天子,子與人訟,豈理也哉?其人也囂,而有好訟底意思。如是看得,自無礙滯。若夫子之使無訟,則齊人歸侵地,季氏墮三都之類是也。
‘無倦’二字,似若平平説去,而夫子之自處也,門人之訓答也,每以這二字稱之。蓋無倦即不息之義,不息即自强之效,君子之所以體天也如此。
‘成人之美’,不但並時之人奬勸而成其事也。雖古人,如管夷吾之用霸道而許以仁,如楚子文之猾夏而許以忠,陳文子之返齊而許以清,是亦成人之美。
季康子三問,至‘殺無道’,露出本色。故夫子以本心之德告之。殺者,善之反。
曾子可謂達矣。魯與達雖若判異,所以達則魯也。魯是質直之意,雖魯而質,不用曾子之工,椎魯而止爾。
夫子答樊遲舞雩之問,便是忠恕,道不外於此。脩慝是克己之工。遲也既聞崇德脩慝之訓,又問仁知,可謂好學也已。
‘先之勞之’,言約而意遠。若帝舜敬敷五教,所以先之也;文王卑服田功,所以勞之也。〔子路〕[2]。
‘雍也可使南面’也,為一季氏宰而問政,何也?寬洪簡重,即雍也之長處,而‘焉知賢才’之言,朱子謂之‘見識未極開闊’,則與平日所見知者一切相反焉。意問政在初,‘可使南面’在晩而然歟?
夫子言衛國之‘必也正名’,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矣;言泰伯之‘可謂至德’,而天下之為君臣者定矣;言顔淵之‘以女為死’,而天下之為師弟者定矣;言晏婴之‘交而久敬’,而天下之為朋友者定矣。
樊遲游於聖人之門,問仁、問崇德,豈真有稼圃之意哉?知當世之無可為者,欲老於種稼治圃之事,其意良苦。而其向學之誠,則或因此而自沮,故夫子責之以‘焉用稼’矣。今若直歸之鄙陋牟利之科,則遲豈不冤悶乎?
‘其身正,不令而行’,即大學順推工夫。古語曰:‘威生於廉。’廉以持己,則不期威而自威。夫所謂脩身、檢身、誠身,皆所以求在我者。
公子荆善居室,比之進學工夫,有循序不躐之意。其所謂始有者,志道以立其基也;其所謂少有者,據德而守其本也;其所謂富有者,依仁以全其體也;其所謂苟有者,學不及、望未見之意也。夫子借其居室之善,而喻後人造道入學之節次階級,俾勿以隙光瞥見,自大而自夸,學之而不倦,為之而不厭,有如公子荆之有其室也。大聖人片言隻辭,莫不有至理存焉。
‘苟有用我者’,‘三年有成’,此與大舜‘(三)〔二〕[3]年成邑,三年成都’同其意。大抵古人以三年為期者,始於虞廷三載考績之法,非謂三年之期加一日不得,减一日不得,只舉其大數而言也。
以一言而國以之興喪者,不但在於為君難也,不但在於不善莫違也。有天下國家者,若興若喪,千百其端,或以酒色,或以宫室,或以宦戚,或以夷狄,而苟究其本,蓋無出於此二者。不知為君之難,則荒淫盤樂,無所不至也,故嚴恭寅畏為帝王之盛節;莫違不善之言,則讒言佞色,罔有不届也,故公聽並觀為人君之大度。
欲速者,如百里而趨,上將必蹶;見小利者,如楚之六里青山。諺曰:‘急食則必哽,小貪則大失。’此可以為躐等與畫地者之戒。
葉公所謂‘吾黨有直躬者’,朱子釋之以‘直身而行者’。莊周曰:‘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以此見之,‘直躬’是人名也。
‘父為子隱’,理之常也。而堯舜謂丹朱囂訟,何也?傳天下,重事也。將以天下傳其子,而不知其子之惡,則豈帝堯云哉?隱其所當隱,是天理中人情,人情中天理,奚但父子相隱而止哉?兄弟夫婦亦莫不然。有庳之封,大舜之隱象也;緑衣之詩,莊姜之隱莊也。
‘執事敬’三字,如户之有樞。在幽獨之時,則誠意正心;在酬接之時,則篤行信言。静亦敬,動亦敬;無時不敬,無處不敬;未有敬而不能恭者,未有恭而不能敬者;恭敬存於外内,而亦未有不忠實者。禮曰:‘人之所以為人者,禮(儀)〔義〕[4]也。禮(儀)〔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顔色、順辭令。’‘居處恭’即所謂‘正容體’也,‘齊顔色’即所謂‘執事敬’也,‘與人忠’即所謂‘順辭令’也。
士之行己也有恥,則宗黨之稱孝悌自在其中也,故以‘行己有恥’先於宗黨之稱孝悌也。
‘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夫子善之,即欲見有恒者之意也。人而無恒,巫醫尚不可為,況於學問乎?‘學而時習’者,恒也;‘教之不倦’者,恒也;‘為之不厭’者,亦恒也。恒之義大矣哉!緇衣篇‘醫’作‘卜筮’。
夫子既未得中行之士,故思狂狷之人。而仍以南人之言引而發嘆,此可見聖人至誠不息之一端。
‘使人也,器之’,惟舜為然。稷播穀,契敷教,伯典禮,夔典樂,禹平水土,益掌山澤,皋陶作士,曷嘗有契為稷之任,夔為伯之職之時哉?三代以後,惟夏侯嬰久於太僕,而西京官吏長子孫,自東漢至于今。使人求備金穀卒乘,文學政事,因無分焉。其人固非通才,其職亦不相稱,畢竟害及生民,國亦受弊,莫非使人不器之失。
仁固愛之理,而惻隱之所由發也,似若慈諒温柔,藹如春陽之敷和。而及到殺身成仁境界,則傑然有至剛至勇之意,萬夫不奪、萬牛難回之氣象。此夫子所以有‘剛毅、木訥,近仁’之訓。若乃嫗嫗為仁,即所謂婦人之仁也。
憲問篇,趙氏以原思之所自記,至於立訂者三矣。若以‘憲問’二字為其自記之辭,則‘牢曰’亦當謂子開自記耶?曾子即孔門中少年,憲何以稱曾子耶?言不可若是其幾也。且似此考訂,本非吾儒之所急務也。憲問。
邦有道穀之為恥,甚於無道之穀。伴食中書,即士之恥也。
克、伐、怨、欲之不行,固善矣。行者,居之對也。雖不行也,其居則有之矣,此夫子所以絶,顔子所以克。
‘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即切至之炯戒也。食而求飽,衣而求華,家室而求美,使令而求足,一生用心於斯,更何以做得他事耶?若無學力,便易撓奪。日用飲食,孜孜不已者,蔽一言曰‘學’。
‘邦無道,危行言孫’,恐當指庶僚以下。若位高禄厚者,不幸當無道之時,豈可以孫言媚一世,甘自歸於保位持禄之徒乎?然而比干、微子各有經權。
‘有德者有言’,自堯之執中至孔孟顔曾是也;‘有言者不必有德’,自縱横之徒至詞章自命者是也。‘仁者有勇’,則聖賢;‘勇者不必有仁’,則游俠。
愛而勿勞,則鴆毒也;忠而勿誨,則美疢也。左右服勞,所以為愛;朝夕納誨,所以為忠。
管仲、子産之優劣,朱子已有定論。而蕭曹不及管仲丙魏不及子産。自漢以後為國相者,能及蕭曹、丙魏者亦鮮。
‘子路問成人’,夫子不以子路之勇言之,如‘而强’之為者,蓋欲進之也。假使冉求問之,其不以‘求之藝’答之,又可知爾。此章上下言公綽之不可以為滕薛大夫,武仲之以防要君者,益恐時人以公綽、武仲為真個知仁,而安於小成,不能至於不惑不憂之域也。學者不可不知此。
夫子之美夷吾,有功無罪四字。而若極言其功罪之間,則朱子答潘恭叔書為正案。子糾、桓公兄弟之辨,程泰之已有言矣。
衛靈公之不喪,能用三人之外,又有一事,從史魚之尸諫而用蘧瑗者,甚奇。
欺君始於欺心,欺心始於慾,慾之盛在於患得患失。不欺則能犯之,不能犯者,死生榮辱在於心。心知其非而不敢諫,從以順之,此非患於得失而何?
君子、小人,上達、下達,如為己為人之分,其幾甚微,其成就則太相遼遠。君子當先審其志。
晨門、荷蕢,附見於‘賢者辟世’、‘作者七人’之下,蓋為其賢而隱去,有合於夫子所稱也。‘邦無道,穀,恥也’,彼二子者,固可謂知恥者歟?惜乎其自潔其身,未聞君子之大道,只與草木同腐也。若與游夏諸子出入聖門,其成就亦何可量也?
衛靈公幸遇夫子,其可以問、可以質、可以學、可以法者固何限,而忽地拈出陳間之事,則其不足與有為,從可知矣。史記所謂蜚鴻之仰視者,恐是傅會之言。以夫子‘可以速則速’之行,既知其不足與有為,而明日又與靈公語,豈理也哉?衛靈公。
番陽以‘孔子在陳,蓋為楚昭王徊徘’云,可謂臆見。夫子豈為楚昭之或召而盤桓不前,使從者至於絶糧而不之恤耶?
和靖以子貢聞一貫之旨不能如曾子之唯,言二子所學之淺深。而子貢若不能喻一貫之旨,則夫子必不告矣。許多門人之中,所告者只曾子、子貢,則夫子已知其領悟之有餘矣。
舜之‘無為而治’,與‘君子固窮’易地則皆然,‘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富貴,行乎富貴’,不以貧富貴賤而有所變也。夫子言舜之為治,必在於子路愠見之時。
參前倚衡,有如羹牆常常在目,不但前與衡而已,坐便是這個,立便是這個,行便是這個,卧便是這個,然後始可言其真個工夫。子張於斯得聞參倚之訓,而書諸常目之物,以為顧諟之資,後之學者其監于兹。
‘子張問行’之答如‘樊遲問仁’之答,而雖‘州里行乎哉’者,較重於雖之夷狄不可棄之意。樊遲則資質弱,子張則太矜,故聖人之言不同。
夫子許‘君子哉’者,南容、蘧瑗。而於南容則加以‘尚德哉’三字,又於顔子首尾皆曰‘賢哉’,於此可以知其品第之高下矣。
志士仁人,所造詣則殊,所成就則同。殷之比干,仁人也;齊之王蠋,志士也。為人臣子,當死而不死,則悖逆也,豈但謂不仁而已哉?
子貢問為仁,夫子答以‘事大夫之賢’者,蓋亦失身之戒。而當此之時,曾閔數子之外,皆不免仕於三桓,故意夫子因此而警子貢也。
夫子告顔子四代禮樂,即治天下之宏綱大節,而細目畢具於其中。‘行夏之時’,則東作西成,平秩三農,而民可以遂矣;‘乘殷之輅’,則節財儉用,維懷永圖,而國可以裕矣;‘服周之冕’,則郊享廟祀,致美其章,而神可以格矣;用虞之韶,則化行俗美,發育萬物,而世可以泰矣。鄭聲放,則邪僻不作;佞人遠,則賢良競勸。帝王出治之道,豈有加於斯者哉?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夫子以‘遠怨’言,其效即恕字工夫也。人能恕也,‘怨是用希’,此所以恕一字為終身行之之符也。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在家邦無怨矣。非為避怨而為恕也,恕則怨自不有。
‘不曰如之何如之何’,殊異於‘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而若季文子之三思則不可。惟在格致之工而已,不必作閒商量,轉入三昧。
‘義以為質’,如射之有鵠。禮行、孫出、信成如箭,箭中紅,不失其正。禮也、孫也、信也,非有先後次第,而陳饒之説分先後次第,則恐違程子之訓。
一貫之旨,子貢既聞之,而似未深喻,故又問終身行之者。夫子答以恕字,言恕則忠在其中。未聞一貫之前,若告之以恕,則恐不必更説一貫。饒雙峯則不以如此看得,顧何敢質言。
‘如有所譽之者,其有所試’云者,言雖近而旨則遠,事雖淺而義則深。若後世之以迹而誅心,以虚而鉤實,終至於倒朔南而幻黧晳,則世無真是非,人無公眼目矣。朱子所謂‘有先襃之善,而無豫(詛)〔詆〕[5]之惡’者,道得夫子之心。
‘史之闕文’,朱子未有所釋意者,史即‘文勝質’之史。蓋掌史知古事者,多質少文,故曰雖史,亦闕文華云爾。若謂史書有闕文處云,則便無意味。如是解得,或近於鑿耶?
衆好惡者,國人皆曰賢,國人皆曰可殺,而猶且察之者,其中亦有私焉。楊氏所謂蔽私,非吾私也。阿、即墨之事,可以引喻。
‘人能弘道’,有如飲者,本不善飲,飲之不已,則酒户漸寬,至於無量。
‘道不遠人’,不得則憂,得之則樂。顔曾以後,未有聞焉。憂道然後可以樂道。
朱子之訓禮也,莫不有精義妙用。如有子言禮處,以‘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為訓,以其重在於三代與‘小大由之’也;如顔子復禮處,單言‘天理之節文’,以其重在於天理,而禮所以畫出理也;如‘齊之以禮’處,以‘制度品節’為訓,以其教民文物也;如‘知及’章言禮處,以‘義理之節文’為訓,以其鼓舞作興,歸在民身上也。讀者翫味,自可暸然。且如‘温良恭儉’之儉字訓以‘節制’,亦有神法。公明宣言曾子應賓客,恭儉不懈,謂其謙遜而節制也。
既稟稱事,君之所以勸下也;敬事後食,臣之所以事上也。盡職之意在後,干禄之志居先,則末流之弊,將至於惟利是趨。趨於利則棄義,棄義則後其君矣。
‘有教無類’四字,為庸學之權輿。有教者,修道之教也;無類者,新民之效也。
夫子之待師冕,亦是‘老者安之,少者懷之’之意,其動也莫非天理。謝上蔡之以此為‘一部論語只恁地看’者,是矣。
周任,疑盤庚所引遲任也。‘器維求新,人維求舊’[6],‘陳力就列,不能者止’,皆發言為經。季氏。
季氏患寡,夫子患不均;季氏患貧,夫子患不安,此所以邪正公私之分也。
‘季氏將伐顓臾’,夫子嚴責由求,仍言禮樂征伐之所自出,陪臣之執國命,其警之也切,而闢之也廓。以此觀之,顓臾下二章恐在同時。
‘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舜之於苗也。苗頑不格,尚用干舞,況邦内附庸之顓臾乎。
‘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即指中人以下言也。若上等人,則如互鄉童子,皆可以化之。中人以下,專靠友輔之功,設如人人者皆求益友,則便辟善柔者,將無改過遷善之路矣。此所以舉善教不能為在上者之化矣。陳忠肅曰:‘悔而不知改,下等人也。’
‘益者三樂,損者三樂’,皆以第一段為重。禮樂能節之,則可以立於禮,成於樂矣;驕樂能節之,則可以恭於人,久於約矣。
君子三戒,以秦始、漢武之事訂之,則節節相合,蓋不能制人心而致此也。
畏天命、畏大人、畏聖言,言其敬也。言畏而不言敬者,尤警切。殷湯之‘顧諟’,是‘聖敬日躋’之本。
‘九思’皆統於一心,而心有出入,故輒思所以得其宜之方。其中‘事思敬’所包者廣,事天、事親、事君、事長之事,此事、彼事、一事、二事之事,皆由於敬。其餘八思,則各是一件。夫子曰:‘君子無不敬〔也〕,敬身為大。’
‘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夫子之‘見其人’,朱子以顔曾閔冉當之矣;夫子之‘聞其語’,其伯夷、叔齊之徒乎?
以陽貨之强暴,能以仁知語孔子,所以譏之,適所以尊之,實有如莊周之言夫子者。陽貨。
‘性相近也’,即‘形而下’以後之言也;‘道性善’,即‘成之者性’以上之言也。犬、牛、人性,皆其本然,非專謂氣質也。犬牛若蔽於氣質而為角者、鬣者,則撥剔其氣質,當為衣冠人歟?觀乎朱子之注‘生之謂性’章,曉然無復餘蕴,而其答余方叔書‘人備五常之性,禽獸昏而不備,草木枯槁,並與知覺而亡焉’[7],此為説性家不祧之敉典。
理則一也,言性而捨氣則不得。氣之偏,理亦偏也,故性於人物,各各不同,亦理也。譬如山澤出雲,其始則只是氣也,及其氣嘘而成形也,形形色色,有萬不同,此朱子所謂‘觀萬物之異體’也。
犬之司夜,即本然也;司夜有優劣者,氣質也。牛之耕,即本然也;耕有遲速者,氣質也。人之有五常,即本然也;五常不能全者,氣質也。故朱子答嚴時亨書曰:‘人生而静以上,即人物未生之時,不可謂性。才謂之性,墮在形氣中。[8]’朱子此言,即夫子相近之性也。後之儒者,以孔子、孟子、朱子之所以言性者反復潛究,則自當貫通,無少疑眩。
經義當活看,不當泥看。泥則局,局則鑿。馮奇之曰‘武城以武名,用武之地。子游能以道化民,使習於禮樂’,何其言之鑿也。雖非武城,君子治民,可不以弦歌而化之乎?設如馮説,於經義不甚關緊,闕之可也。
恭寬信敏惠,闕一不可。此五者,合而行之於天下,即仁之用也。若其體,則有非此五者所可形容。欲知仁之全也,觀乎堯、舜、文王、孔子,便是仁。
陽貨、公山、佛肸之並在一篇,門人類以記之,非在於一時。
‘磨而不磷’,‘涅而不緇’,如莊周所謂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焦)〔熱〕[9]’之意。若不到不磷、不緇、不濡、不焦地位,則決不可往。魯男子之善學柳下惠,政謂此也。
六蔽之所以言學,即覺之謂也。六言皆是美德,若不覺於所以行其言之理,則有所蔽焉。蔽與覺正是相反,蔽之云者,如豐之蔀也。
夫子既謂羣弟子‘何莫學夫詩’,又命伯魚學周南、召南,似在同時,故記者牽連書之。而大抵聖門教人,詩教為上,以其感發興動之易為力也。然而禮樂不可斯須去身,故下章仍以‘禮云’、‘樂云’繫之,記者亦可謂知道矣。‘立於禮,成於樂’,在於‘興於詩’之後,故其篇次之序如此。
凡人之切可惡者,城府也。表裏洞達,人皆得以見之,固可謂難矣。其中則黑,其外也明,甚於狐鼠,此夫子所以譬於穿窬。而孟子所謂‘充無欲穿窬之心’者,亦指此也。
夫子之取於狂狷,所以惡鄉願也。余以為中行固難矣,若不能中行,則後世之士,不患不偏,偏則有所不為,雖一節可以成矣。清濁無所失焉,善惡無所尤焉,則賣國與君,亦無所不至矣。
‘道聽而塗説’,心不在之病也。德者,得於心者。而其心不在腔子裏,則並與其德而棄之矣。
‘患得之’,東坡以為‘患不得之’闕文也。此則不然。患者,慮也。其未得之時念慮其得之之方,著一不字,便没精神。
‘予欲無言’章,其至公至誠如‘莫我知也’之章,其天理流行如‘子在川上’之章。
夫子告子貢以‘天何言哉’者,以子貢幾造知命之地也。四時之迭行,百物之生成,夫夫也孰不能知?而知其所以迭行,所以生成者,非子貢鮮有知之者矣。
宰我在言語之科,則宜嫺於詩矣,心雖有蔽,獨不見素冠‘欒欒’之詩乎?馮奇之曰:‘宰我所惜者,禮樂也。’不能致愛於父母,何禮樂之暇論哉?
‘殷有三仁’章,先儒以三仁成就之難易進退之先後,紛然為説,此何關於夫子之訓耶?但觀其所處者不同,而同歸於仁之義而已。微子。
接輿所謂‘今之從政’者,蓋指楚之子西、魯之三桓、(齊)〔晉〕[10]之六卿、齊之田氏。當是時,楚多隱者,其泰伯、虞仲之遺風尚有傳於南國而然歟?
微子一篇只記古人出處,故如‘柳下惠’、‘大師摯’,‘周有八士’等章,皆無夫子斷之之言,於此尤可驗門人之得於夫子者甚大矣。此非夫子所稱述,即門人以其意書之,以見夫子無可無不可之聖德。
魯哀公十一年丁巳,即夫子六十八歲,而自衛反魯,不求仕,删詩書,序易禮。疑微子篇在於此時,以示夫子之不仕得於中道,非古之逸民之比也。
子張平生隨事質問,是子張長處。故子張篇首章四言,皆是夫子所嘗言者,‘其可已矣’者,即子張之言也。子張。
執德也弘,而後方可謂大德;信道也篤,而後方可謂至道。執之,當如蕭何之守關中;信之,當如七十子之服孔子。
子夏、子張之交人,過與不及,皆不中也。子夏有得於夫子之不見孺悲子張有得於夫子之欲往公山,皆見聖人之一偏,而不能知其中也。
‘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朱子以為與温故知新有異,此為不易之正論。而‘温故知新’章小注范氏以‘月無忘其所能’為温故,‘日知其所亡’為知新,則語病也,此注恐不當載。
博學、篤志、切問、近思,即學者初頭下手處。既知此則當行,若不著力於行,則夫子所謂終夜以思而無益也。
博學屬於致知,篤志屬於誠意,而切問在於學,近思在於志。
學以致道,如春秋傳致師之意。人之致於道,如工之居於肆。肆與道為對,居與致為對,成事與學為對。而工之肆猶為二物,人之於道即一體。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此‘君子’如鄉黨所稱‘君子’,似指夫子矣,況‘温而厲’即夫子之儀容耶。
君子之事君而諫也,使民而勞也,不當先以謗己、厲己為慮,惟以孚交為心。謗厲之慮著於心中,則便非誠。
小德若出入,則可東可西之間,易歸於不善;傷廉傷義之際,終至於悖德。君子所兢兢者,亶在於小德之出入。若小不忍而亂大謀,則君子不由。
‘子夏門人小子’章,自程朱至今,儒者之説可謂充棟,而語其要,不過曰‘下學上達’。在易升之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順德,積小以高大。’蓋精義入神,從灑掃應對而始。朱子於同安,因夜睡不成,思此章之義,知其有本末大小,於此可以知此章之奥而無所晦矣。
‘仕而優則學’,果好矣。不學而仕,則賊也。當以學優則仕,仕而不廢學為大義。
‘得其情’,‘哀矜、勿喜’,即天地生物之心也。後世按獄者,若羅織鍛鍊而少得隱情,則輒喜動於色,何其不仁之甚也!以曾子此訓書之大理之壁為好。
子貢之於夫子,不害為禹之於堯也。子貢所以形容夫子之德美,如禹之贊堯,非子貢不能形容得如此。
堯曰之篇,首敍唐虞三代之道,而無夫子所論斷之辭。朱子以為夫子誦之,弟子類記,蓋亦然矣。龜山曰:‘聖學所傳,著明二十篇之大旨。孟子終篇亦此意也。’余以為未必然也。孔壁古論以‘子張問從政’為終篇,則此與孟子有異。竊疑門人以其自家意思,歷敍羣弟子之言,為子張一篇;歷敍羣聖人之言,為堯曰一篇,以示夫子上承下授之學,有源有委也。若‘子張問從政’以下,則依古論分為各編,與首章三言、末章三言,相照而相應,似不違於當時記載之義例。而朱子無所考定者,後生何敢容喙於其間乎。堯曰。
‘尊五美,屏四惡’,有如‘六言六蔽’。其言多而不簡,恰似家語與禮記,是未敢知也。
‘惠而不費’,恐有訛誤處。所謂不費之惠云者,近於功利,夫子必不以此為訓。此與‘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之意,大相不同,言惠而又言不費,則甚如何?恨未得仰質於朱子也。
‘欲而不貪’,意義甚妙。欲雖與慾異,才説欲便有求得之意,才求得便有貪意。而若仁,則在於吾心。欲吾心中物,何有乎貪?若非仁則貪也。欲於仁者,如齊宣之朝秦楚、漢武之求神仙,不患貪而患無慾,不患其欲之大,而惟患其得之者小。
當夫子之時,鳳鳥不至,龍馬不出。之杞、之宋,文獻無徴,而三古禮樂猶有存者,故眷眷於節文、儀則之間,娓娓於風雅、韶武之際,慨然有挽回堯舜之意。及至孟子,禮已壞矣,樂已崩矣,明堂之毁矣,井田之紊矣,故其論禮樂處甚鮮。然而仁政包括禮樂,前聖後聖,其揆一也。
夫子言語,前後不同者多。‘管仲焉得儉’、‘不知禮’云,而又曰‘如其仁’,‘微管仲’,‘被髮左衽’者,一也;‘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云,而‘欲居九夷’,‘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者,二也;‘天下有道則見’云,而又曰‘邦有道,穀,恥也’者,三也;‘不患人之不己知’云,而又曰‘莫我知也’者,四也。然而同而異,異而同,莫不有精義存焉。管仲,則大其功而小其器也。里仁則衆人與學者之事,聖人無適不可,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可行也。邦有道,穀,則不能有為,而但知食禄之為可恥也。不患人知,則可以謂遯世無悶;而莫我知者,蓋嘆道之不行也。
夫子欲從者,禮樂之先進也,‘郁郁乎文’之周也,麻冕之純也;不欲從者,拜上也。後學可以知所去就。
夫子欲見而不得見者,荷蓧丈人也;欲語而不得語者,楚狂接輿也;欲往而不往者,佛肸、公山弗擾也;欲討而不得討者,陳恒也。荷蓧聞夫子之語,則可以備於師商之列;接輿見夫子之容,則可以入於堯舜之道;佛肸、弗擾得邀夫子之往,則可以先迷而後得;陳恒之惡,移師而征之,則可以章大義於天下。皆不得焉,則道其不行也。
夫子之笑有二,於武城聞弦歌而莞爾也,於子路之對而哂之也。莞爾所以嘉偃也,哂之所以諷由也。似此微細處,可以觀聖人。
夫子之言易者二:曰‘加我數年’,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言詩者十一:曰‘學詩乎’,曰‘不忮不求’,曰‘不為周南、召南’,‘正牆面而立’,曰‘誠不以富’,曰‘唐棣之華’,曰‘興於詩’,曰‘小子何莫學夫詩’,曰詩‘思無邪’,曰關雎樂哀不淫傷,曰‘南容三復白圭’,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又因商賜之言,而有‘告往知來’之語,‘繪事後素’之訓。言書者三:曰‘周有亂臣十人’,曰‘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曰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而詩書皆雅言也,門人之所記者,只此而已矣。以此觀之,尚書之貿亂可以推知。‘天之曆數’即舜之命禹,曷嘗有‘堯曰咨舜’之文耶?尚書,夫子之所定也,以夫子之門人記夫子所定之書之辭,而其辭乃如此,則尚書全本失其真面矣。
夫子之歌,見於論語者有三:曰與人歌善而和之,曰‘是日哭則不歌’。歌者,所以動盪人之血脈者也,詩教熄,而歌亦不傳。‘取瑟而歌’,不屑之教也。
衛靈公、齊景公書國名,哀公、定公不書魯者,以春秋謂魯為‘我’之書法也。
夫子之不欲觀者亦有二:禘灌以後,一也;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二也。天下千百萬事,皆不外於此二者。祭而不能盡其誠,喪而不能盡其哀,為人上而不能寬,為人下而不能敬,豈夫子之所欲觀哉?
夫子自謂未見者多,一則曰‘未見剛者’也,二則曰‘未見蹈仁〔而〕死者’也,三則曰‘未見好仁者’也,四則曰‘未見力不足者’也,五則曰‘蓋有之矣’,‘未之見也’,六則曰‘未見能見其過而内自訟者’也,七則曰聖善‘吾不得而見之’矣,八則曰隱求行義,‘未見其人’也。夫所謂未見者,即夫子之所自道者居多,因以此規勉後學。其至誠開導之意,千載之下,可以感泣而想像。若重言其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尤緊切。
夫子言器者四,曰‘君子不器’,曰‘汝器也’,曰‘管仲之器小哉’,曰‘其使人也器之’。不器為上,汝器瑚璉為次,管仲之器又為其次,使人器之,子貢、夷吾似無間然。
夫子言‘何有於我哉’者二: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於此有以仰大聖人撝謙之盛德至意,而其事雖淺,其意則深。向學者不先於此而慥慥焉,則德之棄也。若不為酒困之語,尤可以認日用飲食,無一毫放過也。
夫子先言‘君子不重則不威’,‘君子食無求飽’,‘君子不器’,仍言‘視其所以’,‘人焉廋哉’,以示卞别賢不肖之方。始言君子小人並舉,而總論之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曰‘君子易事而難説,小人難事而易説’,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曰‘君子有三畏’,‘小人不知天命’,曰‘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此指其位而言者,亦可以通看賢不肖者。凡此歷論君子小人之分者,皆可以為後人頂門之針,而其分則不過曰義利也。讀論語者汎然看過,無有以體貼身心以觀省者,故依張宣公類聚言仁之例,列録於斯,以為因其辭而究其旨之資。
論語,古有魯論、齊論,至漢張禹而合之。其編次則定於曾子之門人,故多有倒錯者,不可以此强定其先後。如孟懿子、武伯即父子也,其問孝之酬酢,同載於上下章。諸如此類,當活看。
先儒以為夫子言仁,孟子兼言義。夫子之言義處亦多:曰‘見義不為,無勇也’,曰‘義之與比’,曰‘君子喻於義’,曰‘務民之義’,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曰‘主忠信徙義’,曰‘質直而好義’,曰‘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曰‘見利思義’,曰‘言不及義,難矣哉’,曰‘君子義以為質’,曰‘見得思義’,曰‘行義以達道’,曰‘君子義以為上’。夫子之所以言義之體用者,不其淵乎懿哉!就其中切要者,則‘義以為質’是也。
夫子感古傷今而發於言語者,則曰‘射之主皮’,曰‘我愛其禮’,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曰‘吾從先進’,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曰‘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當夫子之時,去三古不遠,而夫子之嘆,尚如此其多也。況今距夫子之時數千年,世教陵夷,人心痼蔽,其不如古者何可勝數。而‘今之愚也詐’畫出近俗,若袪詐一字,差可矣。
統一書言之,不出於學一字。首篇首章首字為羣聖言語之首,來學講習之首。自夫子以後,曾子、孟子,以至周張程朱皆學而知之。雖如胡王饒許之徒,莫不從這一字做將去。讀論語者,先將此字貼著心中,自第二章讀去讀來,學其言行,學其威儀,學其語默動静,學其行止遲速,以至待人接物之際,無一事之不學,無一息之非學,則便是學聖人也。朱子曰,見‘聖賢所以垂世立教之意,枝枝相對,葉葉相當’。今若就一書,如看樹木,因其本而求其榦,因其榦而求其枝,因其枝而求其葉,然後細尋其所以生之理,默會其所以成之氣,則其於造道入學之方,庶幾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