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篇】
試官金憙。
羲淳進,伏誦論語為政篇,自‘子曰君子’止‘幾也’訖。
試官金憙曰:‘普徧’云者,何謂也?
羲淳曰:普徧者,無私好之謂也,如夫子所謂汎愛也。
憙曰:‘偏黨’云者,何謂也?
羲淳曰:小人之心或利或勢,唯其私好處便成昵比,是謂之偏黨也。
憙曰:偏字、黨字,當分而看之耶?
羲淳曰:偏者,一偏之謂也;黨者,羣黨之謂也。此雖是偏故成黨,而二字之義當分而看之也。
憙曰:比與周不同,而君子亦有黨,何也?
羲淳曰:君子無所不愛,而同氣相求,同聲相應,故君子與君子成黨。是以八元成八元之黨,四凶成四凶之黨矣。
憙曰:黨字自是用於小人者,則何以亦用於君子耶?
羲淳曰:朋黨之謂黨,則君子之無意於成黨而自成黨者,雖與小人之私黨有間,而亦可謂之黨。黨之稱,不亦宜乎。
憙曰:君子之周,小人之比,可以詳言耶?
羲淳曰:此唯在公私毫釐之間也。君子則無親疏厚薄,而處之無不得其分,此所謂周也;小人則不然,唯同於己者與之,不同於己者拒之,此所謂比也。唯其公也、私也,只在一心之分也。
憙曰:此君子、小人,指何許君子、小人耶?
羲淳曰:君子、小人有以位言者,此則以心言也。
憙曰:君子中亦有偏重者耶?
羲淳曰:纔言偏重,已屬病也。而子曰‘觀過知仁’,注曰‘君子之過也,常失於厚’,此可謂君子之偏重處也。
憙曰:以宋之君子言之,或有偏重者,不可為周而不比之君子耶?
羲淳曰:如以宋之一二人言之,司馬公之議樂與差役也,韓魏公之議撃西戎也,不免有偏處,而其心不是私底,故與比底人不可同年而語矣。而況以宋之諸賢而言之,皆君子黨也。所與講者,義理也;所與勉者,氣節也,何可以小人之黨比論之也。
憙曰:君子若周而不比,則雖小人亦可以親愛之耶?
羲淳曰:大舜惡孔壬孔子誅少正卯,是皆君子之惡小人。而君子之心大抵嘉善而矜不能,不善者教之,則其愛之之心,未嘗不行於其中也。
憙曰:雖使孔子行道天下,人何可普偏耶?
羲淳曰:博施,堯舜之所病諸。而為諸候,則愛一國;為天子,則愛天下。使夫子而行道天下,則亦豈無普偏之道也。
憙曰:公則不比、私則不周之義,可詳言耶?
羲淳曰:朱子曰‘周則無所不愛,比則有所揀擇’。只此一言,可見公不比、私不周之義也。
憙曰:朋黨論果是格言,可謂得此義耶?
羲淳曰:朋黨論固可謂辨君小之格論,而至於直指其心術之微,惟此聖人之徽言,未有發揮者也。
憙曰:‘小人比而不周’,舉世皆小人,則何以曰不周耶?
羲淳曰:人性皆善,使其陷溺良心,必無舉世皆小人之理。而雖使一時充滿者多小人,不過小人與小人同惡相濟而已,何可以此而歸之曰周之科乎?
憙曰:欲行周而不比之道,則何者當為要道耶?
羲淳曰:君子唯當治其心而已,使其心公而無私,則可以行周而不比之道也。
憙曰:比字之義,何以為偏黨耶?
羲淳曰:比者,與人私相比並之意,是故以偏黨釋之也。
憙曰:比字未便是惡字,而何以為小人偏黨之義耶?
羲淳曰:比字亦有好處,如夫子所謂竊比老彭之比則固好。而至於阿其所好、黨乎同己之比,則是惡也。其為小人,不亦宜乎?
憙曰:普偏太過,則得無同流合汙之嫌耶?
羲淳曰:君子之心周偏溥博之中,亦有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之道也,豈可曰‘同流合汙’云乎?
憙曰:朱子曰‘聖人於周比和同之屬,常對舉而互言’,‘互言’之義可詳言耶?
羲淳曰:互者,交互之謂也,非如‘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之謂也。必如‘周而不比’、‘比而不周’,‘和而不同’、‘同而不和’處,交互成文,然後方可謂互言也。
憙曰:朱子曰,周與比‘外面相似,而裏面大差了’。‘外面相似’之義可詳言耶?
羲淳曰:朱子曰,周比皆與人親厚之意。外面看,其為親厚則同,此其相似處,而相似之中有大不相似者好[1]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