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淵季路侍章】
與朋友共敝之無憾。
或問 ‘程子言孔顔天理性分之别,伊川説見小注。而不及子路,以今觀之,亦有以補其闕耶?’曰:‘吾意子路之言,其或志氣之發也歟?’曰:‘其以子路為亞於浴沂者,何也?’曰:‘取其胸懷灑落,無所繫累於物耳。胡氏每稱子路揀難割舍底,要不做便不做,以為真百世之師者,豈其有見於此歟?世之學者不察於此,輕以好勇議之,以為是特賁育之倫,其亦誤矣’。
大全 問:‘“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有人實無憾朋友之心,但於日用合用之物,貧無財,置之也艱,故或敝則闕其用,亦不能恝然忘情於是物,而不為之嘆惜。不審此於“無憾”意有妨否?’曰:‘雖無憾於朋友,而眷眷不能忘情於已敝之物,亦非賢達之心也。’答陳安卿。
語類 恭甫問:‘子路後來工夫進,如“衣敝褞袍,與衣狐狢者立而不恥”,這卻見於裏面有工夫。’曰:‘他也只把這個做了。自着破敝底,卻把好底與朋友共,固是人所難能,然亦只是就外做。較之世上一等切切於近利者大不同。’賀孫。○叔器曰‘子路但及朋友,不及他人,所以較小。’曰:‘“願車馬”者,它能舍得車馬輕裘,未必能舍得勞善。有善未必不伐,有勞未必不施。若能退後省察,則亦深密;推廣,則亦闊大。云云。學者亦須如子路恁地割舍得,“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若今人恁地畏首畏尾,瞻前顧後,粘手惹脚。如何做得事成!莫道做好人不成,便做惡人也不成!’義剛。○或問:‘子路與朋友共,是他做工夫否?’曰:‘這也不是他做工夫,亦是他願欲如此。’又問:‘此卻見他心。’曰:‘固是。此見他心之恢廣,磨去得那私意。然也只去得粗底私意。如顔子,卻是磨去那近裏底了。然皆是對物我而言。’又云:‘狂簡底人,做來做去没收殺,便流入異端。如子路底人,做來做去没收殺,便成任俠去。’又問:‘學者做工夫,須自子路工夫做起。’曰:‘亦不可如此説,且如有顔子資質底,不成交他做子路也!’燾。
蒙引 子路之‘衣敝緼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與其自言‘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者正相符。蓋同是不以外物動其心也。設使敝緼為恥,其能無憾於朋友之敝,其車馬輕裘乎?若以車馬輕裘之敝為憾,其能以敝緼儼立於狐貉之間乎?○曰:‘車馬’節説來每有二病,低一格便是俠客之輕財,高一格便是蒙周之達。觀兩者於聖賢求仁之學,何相去百萬里。須知子路所云,本顔淵夫子之志,是一鄉上事,但有廣狹安勉之異耳。
無伐善,無施勞。
精義 伊川語録:願無伐善則不私矣,無施勞則仁矣。顔子之志亦可謂大而無以加矣,然以孔子之言觀之,則顔子之言出於有心也。
或問 ‘程子以顔子之心為出於有心,疑若以聖人為無心者,不亦淪於空寂之弊乎?’曰:‘是其言心亦若意之云爾,且安知其非記録之或誤乎?’
大全 施勞,舊説皆以‘施’為‘勿施於人’之施;勞者,勞辱之事。今以‘施’為夸張之意,‘勞’為‘功勞’之勞,其意雖亦可通,但不知(施)〔勞〕[1]字有如此用者否?必如此説,更須子細考證乃佳。與敬夫論論語説。
語類 問:‘知同於人,故無施勞。’伊川説見集注。曰:‘他先是作“勞事”之“勞”説,所以有那“知同於人”一句。某後來作“功勞”之“勞”。’義剛。○問:‘施勞與伐善,意思相類。’曰:‘是相類’。問:‘看來善自其平生之所能言,勞以其一時之功勞言。’曰:‘亦是。勞是就事業上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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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引 顔子之所以無伐善,無施勞者,蓋有見夫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為,其善與勞都是盡其在我者,本無足驕於人也。
子路、顔淵優劣。
語類 問顔子、子路優劣。曰:‘子路只是説得麤,若無車馬輕裘,便無工夫可做。顔子“無伐善,無施勞”,便細膩有工夫。然子路亦是無私而與物共者。’銖。○子路只是願車馬、衣服與人共,未有善可及也。僩。○子路與顔子固均於無私,然子路做底都向外,不知就身己上自有這工夫。如顔子,只是就自家這裏做。賀孫。○范益之云:‘顔子是就義理上做工夫,子路是就事上做工夫。’曰:‘子路是就意氣上做工夫。顔子自是深潜淳粹,較别。子路是有些戰国俠士氣象。’義剛。○‘顔子、子路只是各説身己上病痛處,子路想平日不能與朋友共裘馬,顔子平日未能忘伐善施勞,故各如此言之。如新病安來説方病時事,如説我今日病較輕,猶有些根脚,更服藥始得。彼云願,則猶有未盡脱然底意思。云云。二子如此説時,便是去得此病了,但未能如夫子之自然而已。如夫子則無此等了,曠然如太空,更無此滯礙。其所志但如此耳,更不須着力。’又曰:‘古人揀己偏重處去克治。子路是去得個吝字,顔子是去得個驕字。’祖道。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精義 伊川曰:聖人即天地也。天地之中何物不有,天地何嘗揀擇善惡,一切涵養覆載,但處之有道爾。若善者親之,不善者遠之,則物不與者多矣,安得為天地?故聖人之志,止欲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語類 問:‘顔季皆是“願”,夫子則無願字。’曰:‘夫子也是願。’節。○上祖道録參考。○舊或説‘老者安之’一段,謂‘老者安於我,朋友信於我,少者懷於我’,此説較好。蓋老者安於我,則我之安之必盡其至;朋友信於我,則我之為信必無不盡;少者懷於我,則我之所以懷之必極其撫愛之道。卻是見得聖人説得自然處。義剛。○或問:‘集注云“安於我,懷於我,信於我”,何也?’曰:‘如大學“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一般,蓋無一物不得其所也。老者,我去安他,他便安於我;少者,我去懷他,他便懷於我;朋友,我去信他,他便信於我。’祖道。○問:‘“老者安之”云云,一説“安者,安我也”。恭父謂兩説只一意。’先生曰:‘語意向背自不同。’賀孫云:‘若作安老者説,方是做去。老者安我説,則是自然如此了。’曰:‘然。’因舉史記魯世家及漢書地理志云:‘魯道之衰,洙泗之間齗齗如也。’謂:‘先魯盛時,少者代老者負荷,老者即安之。後來,少者亦知代老者之勞,但老者自不安於役少者,故道路之間只見遜讓,故曰“齗齗也”。’注云:‘分辨之意也。’賀孫。○問:‘曾點言志,集注盛贊其雖答言志之問,而初實未嘗言其志之所欲為。以為曾點但知樂所樂,而無一毫好慕之心、作為之想。然則聖人殆不及曾點耶?’曰:‘聖人(言)〔所〕[2]言,雖有及物之意,然亦莫非循其理之自然,使物各得其所,而己不勞焉,又何害於天理之流行哉!蓋曾點所言,卻是意思;聖人所言,盡是事實。’壯祖。
存疑 吕晩村曰:盡天下之老友少而安信懷之,此其盡也。然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其中親疏貴賤有多少等級,便有多少安信懷法施在。無此也,安信懷不成,這便是一篇西銘道理。
通論子路、顔淵、夫子之志。
精義 伊川解云云。見集注。又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此聖人之事;顔子,大賢之事也;子路,有志之事。’
語類 子路之志,譬如一病人之最重者,當其既甦,則曰:‘吾當謹其飲食起居也。’顔子之志,亦如病之差輕者,及其既甦,則曰:‘吾當謹其動静語默也。’曾不若一人素能謹護調攝,渾然無病,問其所為,則不過曰飢則食而渴則飲也。此二子之所以異於聖人也。只就二子而觀之,則又不容無優劣。季路之所志者,不過朋友而已,顔子之志則又廣矣。季路之所言者麤,顔子之所言者細也。壯祖。○二子言志,恰似新病起人,雖去得此病了,但着服藥隄防,願得不再發作。聖人之志,則曠然太虚,了無一物。夔孫。○云云。都是去得個私意了,只是有粗細。子路譬如脱得上面鏖糟底衣服了,顔子又脱得那近裏面底衣服了,聖人則和那裏面貼肉底汗衫都脱得赤骨立了。僩。
‘羈靮以御馬’云云。伊川説。
語類 問:‘集注云“羈靮以御馬,而不以制牛”。這個只是天理,聖人順之而已。’曰‘這只是天理自合如此。如“老者安之”,是他自帶得安之理來’云云。此下見小注。‘聖人為之,初無形迹。季路、顔淵便先有自身了,方做去’云云。‘又如放龍蛇、驅虎豹,也是他自帶得驅除之理來。如剪滅蝮虺,也是他自帶得剪滅之理來。若不驅除剪滅,便不是天理。所以説道“有物必有則”。不問好惡底物事,都自有個則子。’【眉批】 不問美惡,皆有物有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