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
‘先進於禮樂’章
問:‘“用之謂用禮樂”,是謂夫子日用間邪,抑謂他日行道時邪?’曰:‘以正文“如用”之如字觀之,則非指日用常行之禮樂也。朱子語類云:“聖人窮而在下,所用禮樂固是從周之前輩。若聖人達而在上,所用禮樂須更有損益,不止從周之前輩。”由是觀之,則亦非他日行道之時之謂也。曾見泉上講説記先生之言曰:“日用禮樂之事,則固是常行,不必曰如用。而若其宗廟、朝廷、州閭、鄉黨之禮樂,則非日用常行,而自有用之之時,此所以云‘如用之,則吾從先進’也。”今當從之。’
‘從我於陳蔡’章
問:‘四科之目,論其輕重之序,則德行固當居先,而文學當次之,政事又其次。而今言語乃為德行之次,而文學反居言語、政事之後者,何也?’曰:‘如宰予之言語,不足擬議於政事、文學;如“言而世為天下(法)〔则〕”之言語,則恐不為政事、文學之下。然此章之以言語為德行之次者,蓋以言語與德行為對待故也。政事則視文學乃是實事也,故政事居文學之上,此亦聞於泉上矣。’
‘南容’章
問:‘集注“邦有道所以不廢,邦無道所以免禍”,謹言固可以免禍,而不廢亦必由於謹言乎?’曰:‘中庸不曰“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乎?’
‘天喪予’章
問:‘夫子之道,雖非顔淵,而傳至于今,焕然於世。顔淵之死有何喪於夫子,而今乃曰‘天喪予’乎?未知顔淵不死,則夫子之道别有可傳而不喪者乎?’曰:‘在孔門得傳夫子之道者,顔子、曾子二人而已。而顔子之死時,曾子年尚少,未及聞“一貫”之道,則夫子之所擬以傳道者,惟顔子一人。而不幸遽夭,則夫子之身雖未亡於今日,而夫子之道無所可傳,則天之所以喪顔子者,便是喪夫子也,安得無“喪予”之嘆也!其後幸而有曾子卒得其道,以及子思、孟子,則夫子之道已盡傳於後世矣。雖使顔子不死,豈復别有可傳之道也?’
‘子哭之慟’章
問:‘從者曰“子慟矣”,未知從者之言是恐夫子之過哀傷生底意邪?抑以為不必過哀於此人也邪?’曰:‘只恐夫子之或過哀而傷生也。’
‘門人厚葬’章
問:‘厚葬,則必其有槨。請車而夫子不許,欲厚而夫子不可。顔路卒不遵夫子之教,為槨而厚葬,則是其心必有憾於夫子之不許車。以顔子之父,聖門之人,固如是乎?’曰:‘有聖子而父不賢者,奚止顔路乎?聖門之人而不能盡道者,亦何獨顔路邪?於此可知學者必須自勉自勵,而不可只靠師友也。’
問:‘顔淵之厚葬,亦是分所得為,而必不逾制。孟子曰“不得,不可以為悦”,今顔淵雖曰厚葬,而苟其分所得為者,則何謂其不可乎?顔子雖貧,而其門人之情固不欲其薄也,各自賻襚以致其厚,則有何不可乎?必以其貧而厚葬為不循理,而責其不可,則有人於斯,家雖貧,而凡厥有喪,得人之賻之也,則可以厚葬者多矣。蓋不可謂稱家之有無而不受人之賻也,受其賻既多,則雖曰家貧,而自不容其不厚也。顔淵雖貧,得門人之賻而厚葬,則夫子何必謂其不可乎?’曰:‘顔淵之厚葬既被夫子之責,則其為逾分可知,何可以衆人之私心,而敢疑聖人之事乎?顔子之門人欲厚於顔子之情雖無窮,而顔子之生時其相與與受之道亦宜有節,而必無過分之事矣,則及其死之日,為門人者亦當以事生之禮事之。而其厚葬必有違於顔子平日之心者,此夫子之所以責之也。禮雖無不受人賻之文,而亦無盡用賻物於喪需之道,所以古人有以賻布頒諸兄弟之貧者。據此可知葬之厚薄不係於物之多寡也。’
‘季路問事鬼神’章
問:‘小注淮南子曰“魂者,陽之神;魄者,陰之神”。陰陽俱有神,則心有二氣之證,於斯較然矣。然而推之於陰陽未判之前,太一渾淪之初,則只是一氣。及其兩儀既分之後,始生出那不一底,於是而目之為二氣,則是論其末而遺其本也。蓋自陰陽既生之後而論之,則其氣亦非但有二。五行也,萬物也,千變萬化,味分性别,升降紛擾,不可測也。其在心也,亦有四端、七情之不一其發,奚啻為二氣而止哉?然就其本原上論之,則只有個一團元氣為之主宰,而做得夫許多那不一底來也,則謂之一氣,固也。今何必强發乎前聖之所未發,而為一世羣怪聚笑之資,而堅執其二氣之論乎?’曰:‘氣有為一處,乾是也;有為二處,陰陽是也。故論乾之氣,則當曰一氣而不當曰二氣也;論陰陽之氣,則當曰二氣而不當曰一氣也。故天地未判之前,先儒不謂之二氣,而曰太一;陰陽既分之後,聖人不謂之一氣,而曰兩儀。此皆隨地立言,各有攸當,一定不可易之訓。若以心論之,心是魂魄之合,而魂者,陽之神;魄者,陰之神。則謂“心有二氣”者,豈非不易之論邪?物有萬,行有五,而實則只是陰陽二氣之所為也;端有四,情有七,而亦只是陰陽二氣之所為也。故朱子曰“只是兩個陰陽,括盡了天下物事”,則指萬物、五行、四端、七情之不一,而謂“氣不止於二氣”者,豈得為識者之言也?若以一團元氣做出許多不一底,而為氣不為二之證,則聖人之畫出陰陽、兩儀,以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本者,為非邪?大抵天地萬物,莫非陰陽二氣之妙合而生成者,則何獨至於心而疑之乎?周先生太極圖第二圖,便是畫出心體者。智者觀之,自當默契,而此則非爾所及。且以有形之物喻之,心之具魂魄二氣,如雞卵之有黄白二色。今若以一團元氣做出許多不一底,故而謂卵白、卵黄只是一色,而非二色,則可乎?’
問:‘小注“氣盡則死”,此氣字指血氣而言。血氣盡則固其死也,然至伯有為厲,伊川云“别是一般道理,(為)〔蓋〕其人氣未〔當〕盡而强死,自是能為厲”[1]云云,何如?斯為“氣未〔當〕盡而强死”者乎?膚見以為見殺於人者,似若氣未盡而强死,然而未聞見殺者必皆為厲。如比干以忠見殺,尤為冤枉,亦必其為厲乎?抑比干之見殺,氣雖未盡,而其氣也粹然無惡,非若它人血氣之駁雜,故自不為厲邪?“氣未盡强死”之理,請聞其説焉。’曰:‘氣盡而死者,人之年老氣耗而自至於死者也;氣未盡而强死者,如伯有、比干之見殺而死者也。氣盡而死者,比如炭火自成灰而滅者也;氣未盡而强死者,如炭火未及成灰,而被水患而滅者,此豈有難知之理哉?伯有之為厲,以其生來稟得戾氣故也。比干之不為厲,賢説得之。’
‘季氏富’章
問:‘集注“急賦税”,賦税二字即所以釋本文聚斂二字,而急字添入於本文之所不言。未知急字是急刻之義,而應上“刻剥其民”一句邪?抑亦謂以其賦税為先務之所急,而不急於補民之有功邪?如是訓去,則急字應上有大功三字。且冉有言志,意在足民。朱子亦以為冉有之足民,非若管商云爾。則冉有雖益季氏,而豈忍急刻其民乎?然則急字看作先務之急字,何如?’曰:‘急似是刻迫之意。’
‘柴也愚’章
問:‘曾子之才雖曰魯,而默會其資性言語,則其才決非如克達輩所可企及。在聖門言之,無怪為魯,然豈如克達之魯乎?’曰:‘以“死欲速朽、喪欲速貧”之語觀之,則曾子誠不免魯鈍底人也。惟其學之誠篤,存弗知弗措、弗能弗措之功,故終至於得聞“一貫”,而又能曰“唯”。如子貢以達見稱於聖人,則其才敏可知,然而有不專一之病,故雖亦得聞“一貫”,而不能如曾子之曰“唯”,則是其終也不及曾子矣。此君子之學所以誠之為貴也。今吾能彦亦性敏者,與吾相從士友之中,林潤天一人外,穎悟莫若能彦,於人言輒能領會。然以近來所論心性、理氣等説觀之,則未免讓頭於梁叔經。以此益信朱夫子“明達者每事要入一分,半上落下,多不專一”之訓,不我欺也。須惕念從事於聖人“攻其所不能,備其所不足”之訓,而抑心下氣,以做遲鈍工夫也。’
‘畏於匡’章
問:‘顔淵之於孔子恩義兼盡者,蓋以顔子之賢也。然則曾閔以下賢不及於顔子者,其恩義亦當自次而殺下乎?且師生間固自有父子之恩,何必於孔顔而為然乎?’曰:‘“師生間固自有父子之恩,何必於孔顔而為然”云者,恐非經歷心得之言也。且以吾之門徒觀之,隨其學之進就,而親愛之情各有淺深。以此推之,則孔顔師弟間恩義,豈若他人之比哉?余於子貢六年築場之事,實知師生間情義之無窮也。’
‘四子侍坐’章
問:‘集注“浴,盥濯也”,蓋非裸身川浴之謂也。夫以裸身川浴為非禮而不為者,以其垢穢之遺下,或為人所飲邪?抑以其慢身失容,有駭於人視邪?為其遺穢而不為,則人所不飲之水可以裸浴;為其駭視而不為,則人所不見之處可以裸浴。未知如何?’曰:‘當兼兩義看,小學之“湢浴”,非所以避此二嫌者乎?’
問:‘曾點之言志,驚天動地,磊落脱灑,自非知道者不能窺闖其微奥。夫子嘆息而深許之如此,而三子者未有一言之或贊美、或疑問者,未知三子未能領會曾點之樂處,而不知夫子所以深許之意乎?’曰:‘惟聖人能知聖人,則彼規規於事為之三子者,恐未必能知曾點之樂處,與夫子之所以深許之意也。假令知之,其在道理,何敢與先生並贊乎?至於疑間,則非其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