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
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
微子篇曰‘詔王子出,迪我舊云刻子’一段,銖於三仁之去就死生,未知其所以當留、當去、當死之切當不可易處。嘗讀微子書,見其所以深憂宗國之將亡,至於成疾,為狂瞶耄,無所置身,其心切矣。然終不言於紂,以庶幾萬一感悟而遽為之去,是必有深意者。東坡則曰:‘箕子在帝乙時,以微子長且賢,欲立之,而帝乙不可,卒立紂。紂忌兩人,故箕子曰:“子此之出,固其道也。我舊所云者害子,子若不出,則我與子皆危矣。”微子之告箕子,若欲與之俱去。然微子曰:“吾三人者,各行其志,自用其心之所安者而已。”人各自以其意貢於先王,微子去之,以續先王之國;箕子為之奴,以全先王之祀;比干以諫而死,為不負先王也。’而林少穎亦從其説,以為二人處危疑之地,身居嫌隙,不可强諫,徒死又無益。故微子雖欲謀於箕子,以救紂之顛隮,然箕子以謂‘我興受其敗,猶言我起而諫,則受其禍。不可以復諫,又不可居位’,故微子遯逃以避禍,而箕子隱晦以自存。惟比干不處嫌疑,故强諫而死。三人所處之勢不同,故各行其志,以自達于先王而已。審如是説,則微子、箕子皆未嘗諫,無乃屑屑然避嫌達禍以苟存乎?唐孔氏曰:‘“我興受其敗”者,我適起而受其禍,敗不可逃免。然殷滅之後,我不事異姓,不能與人為臣僕,示必欲以死諫紂。但箕子之諫,適值紂怒未甚,故得不死耳。微子告二人而獨箕子答者,比干與箕子意同,經省文也。’竊謂:孔氏去古未遠,唐孔氏蓋推本安國之意。其言必有所據。蓋嘗因是妄謂微子以宗國將亡,不勝其憂愁無聊之心,(面)〔而〕謀出處於箕子、比干,故箕子為言‘我興受其敗,不可逃免,當與宗國俱為存亡’,故雖商祀或至淪亡,我亦誓不臣屬他人。蓋將諫紂紂不聽,亦不敢苟全逃死。而比干無一言者,孔氏所謂‘心同,不復重言’是也。其後比干果以諫死,而箕子乃不死者,比干初心豈欲徒死以沽名哉?所以諫者,庶幾吾言得行而紂改焉耳。紂既不改,而言益切,故紂遂殺之,則比干亦不得而逃死耳。箕子初心亦豈欲隱晦自存,苟全其生哉?亦猶比干之諫,冀吾言得行而紂改焉耳。紂既不改而(因)〔囚〕之,偶不死耳。紂囚之而不置之死,則箕子豈固欲自經於溝瀆而為匹夫之諒哉?故因遂佯狂而為奴。蓋亦未欲即死,庶幾彌縫其失,而冀其萬有一開悟耳。蓋諫行而紂改過者,二子之本心也;諫不行而或死或囚者,二子所遇之不同爾。使紂而囚比干,意比干亦未敢即死也;使紂而殺箕子箕子敢求全哉?二子易地則皆然矣。至於箕子為微子之計,則其意豈不以謂吾二人者皆宗國之臣,利害休戚,事體一同,皆當與社稷俱為存亡,不可復顧明哲保身之義。然而微子,國之元子也。往者紂未立,吾嘗言於帝乙而立子,帝乙不從而立紂,是以紂卒疑吾兩人。故吾舊所云者,是以害子。子若起諫紂,則紂益生疑,非惟不從,害必先及子而併我危矣。死,分也,不足惜,而未有毫髮益於紂而遽死,可惜也。東莱所謂‘人先有疑心,則雖盡忠與言,而未必不疑,蓋疑心先入而為之主’是也。故微子不可留,但當遯逃而出,乃合於道。又況我與比干既留諫以事紂,則存亡未可知。萬一不死,罔為人臣僕,此心已堅定,則亦不可使。成湯以來,廟不血食。況汝為元子,又居危疑之地,義當逃去,萬有一全宗祀可也。此三子者,其制行不同,各出於至誠惻怛之心,無所為而為之,故孔子並稱‘三仁’,或以此歟?妄意如此,乞賜諄切垂誨。
此説得之。史記亦説箕子諫而被囚也。答董叔重。
三仁之事,左傳、史記所載,互有不同,但論語只言微子去之,初無面縳(御)〔銜〕璧之説。今乃捨孔子而從左氏、史遷,已自難信,又不得已而曲為之説,以為微子之去,乃去紂而適其封國,則尤為無所據矣。此乃人道之大變,聖賢所處事雖不同,而心則未嘗不同。故孔子歷舉而並稱之,且皆許其仁焉。更須玩索,未可輕論也。答嚴時亨。
三仁之心,只欲紂改過而圖存。比干之殺身,蓋非得已。箕子亦偶未見殺耳,非有意於為奴也。事勢既爾,微子自是只得全身以存先王之祀,皆理不得不然者。使其先有殺身强諫之心,則亦不得為仁人矣。答李時可。
比干之忠,方始謂之仁,然亦只是一事之仁。
詳味孔子之言,比干恐不只是一事之仁。答李堯卿。
先生批答李公有云:‘比干不止是一事之仁。’竊謂:比干不止是一事之仁,只説此一事見其有仁耳。蓋此大節目上不昏昧,則是性綱已舉,其餘自可類從。然詳夫子所以許之之意,蓋亦重在此處,以是為主而於全德無所妨故耳,固非謂止此一事有仁,而其它尚有不仁處;亦非謂全體渾然無闕,而不容止以此一事偏指之也。故此‘三仁’之仁,與一事之仁固異,而與合下來全仁者亦自不同。先生答李公又云:‘吾之所以為心者,如何而能無入而不自得,須要理會。’竊謂:須是知止有定,然後無入而不自得也。
得之。然亦須有涵養工夫也。答陳安卿。
皆稱為仁,以其不失其性而已。
此説仁字恐不親切。與張敬夫論癸巳論語説。
説云:‘三人皆處之盡道,皆全其性命之情以成其身,故謂之仁。’又云:‘可以見三子之所宜處矣。’此似只説得義字,又以全其性命之情為仁,前已論之。答欽夫仁疑問。
柳下惠為士師,三黜。
柳下惠三黜而不去,其言若曰:‘苟以直道事人,雖適他國,終未免三黜;若肯枉道事人,自不至三黜,又何必去父母之邦?’觀其意,蓋自信其直道而行,不以三黜為辱也。此其所以為和而介與?若徒知其不去之為和,而不知其所以三黜者為有守,未足以議柳下惠也。未知是否?
得之。答劉韜仲。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
‘接輿歌而過孔子’,蓋欲以諷切孔子。孔子‘欲與之言’,則‘趨而避之’。孔子使子路問津於長沮、桀溺,固將有以發之,而二人不答所問,傲然有非笑孔子之意。至於荷蓧丈人,知子路之賢,則‘止子路宿,殺鷄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其親之厚之如此。孔子‘使子路反見之’,則先去而不願見矣。數子者,若謂其無德而隱,則佯狂、耕耘以避亂世,澹然不以富貴利達動其心,而確然自信不移,若有所得者。若謂其無故而隱,則危邦濁世道既不行,亦未見其必可以仕也。特其道止於歸潔其身,而不知聖人所謂仕止久速者;知所謂無可者矣,而未知所謂無不可者也。故其規模氣象,不若聖人之正大。若以‘素隱行怪’視之,愚意未知是否?
無道而隱,如蘧伯玉、柳下惠可也。被髮佯狂,則行怪矣。沮、溺、荷蓧亦非中行之士也。答劉韜仲。
逸民:伯夷、叔齊。
伯恭‘夷齊’之論,大概得之。讓國之事,若使柳下惠、少連處之,不知又當如何?恐未遽飄然遠引也。答何叔京。
‘柳下惠為士師,三黜而不去。’所謂‘降志’,如‘不去’之類;所謂‘辱身’,如‘三黜’之類。然聖人列之於逸民者,不知於何處見得柳下惠遺逸處?
見上。答劉韜仲。
周公謂魯公。
引尹氏説。
尹氏固佳,然不知施字作如何解?若如謝氏,雖亦引‘無失其親’為解,然卻訓‘施’為‘施報’之施,則誤矣。此等處須説破,令明白也。陸德明釋文本作弛字,音詩紙反,是唐初本猶不作施字也。吕與叔亦讀為‘弛’,而不引釋文,未必其考於此,蓋偶合耳。今當從此音讀。
‘君子不施其親’,謝氏曰:‘對報之謂施,如親黨,特無失其為親而已,豈有施報往來之意也?’謝氏之意不明。竊意其説若曰‘君子所以厚於親黨者,特欲不失其親親之義而已,豈有施報來往之意’,猶言‘其豈望施報來往’也,其説與經文不通。炳所録或問解此段,内有兩句云:‘人之所以害其親親之恩者,其失在於望報,而不在於施。’炳謂‘施’字上漏卻‘不’字,未知是否?
謝説不通,故或問中辨之,文意分明。‘不’,脱字也。答劉韜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