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講説
【題 解】
論語講説作者尹鳳九(一六八一—一七六七),字瑞膺,號屏溪、久庵,本貫坡平。遂庵權尚夏門人,一七一四年(肅宗四十)進士及第,一七二五年薦任清道郡守,一七三八年任執義。一七四一年於宋時烈影堂主張追奉朱子被削職,後再任咨議、贊善、判書等。與韓元震等一起在人物性同異論上支持湖論,主張人物性異論。與遂庵門人韓元震、李柬、李頤根、玄尚壁、蔡之洪、韓弘祚、成晚徵等一起被世人稱為‘江門八學士’。晚年生活在伽倻中山玉屏溪上的德山,與學者們一起講學論道。
第一篇是紹賢書院論語講説答問,收録於屏溪集卷四十一,是與書院學生就句節疑問互相討論的記録,創見頗多。
第二篇是韓汝師宗世論語講説,收録於屏溪集卷三十七,講論問答六個問題:‘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不遷怒不貳過’、顔子的‘不違仁’和諸子的‘日月至焉’與孔子的‘不逾矩’、顔子注解的一貫性、上智和下愚、論語堯曰篇和大學‘絜矩’章。
第三篇是宋景晦論語講説,收録於屏溪集卷三十八,是問答形式的講義資料,主要論議朱程學説和胡氏説等。其核心内容是:胡注‘為德以德’、朱注‘寧媚於竈’、朱程注‘哀公問社’、朱注‘忠恕’、對‘浩然之氣’的疑問。(宋河璟)
紹賢書院論語講説答問 己卯。
李宗儒問:‘正文只言“民德歸厚矣”,而集注云“己之德厚”者,何歟?’李仁龜曰:‘慎終追遠者,通上下言也,未有己之德不厚而民德獨歸於厚也。’
答説得之。第慎終追遠,孝也,德之著也。己德已厚,則上行下效,故民德自歸於厚。
吴希集問:‘“禮之用,和為貴”,此專言禮之用,而程子兼言樂,何歟?’李仁龜曰:‘和,有樂底意思,故程子以言外意兼言“樂”字也。’
禮則節,樂則和。節而不和,禮至於離;和而不節,樂至於流。故禮之用,和為貴;樂之用,節為貴,此禮樂相須為用也。有子之言雖只舉‘禮’字,通下節言之,義實兼樂。程子之並舉禮樂言者,出於樂記説,而實包言有子言外之意矣。
朴慶仁問:‘“食無求飽”止“可謂好學也”,此與顔子好學有淺深之不同耶?’李仁龜曰:‘凡言好學也,有説最高者,有大概説者。“不遷怒,不貳過”者,顔子克己之功也。“食無求飽”以下四者,可謂篤志力行者矣。同是好學,而得無最高説、大概説之分歟?’
答説好矣。第‘最高’與‘大概’云者,文字語意似齟齬。蓋好學則同,而學有下學上達之異。此四者,下學也;顔子克己復禮,上達也。顔子之請事四勿者,亦此四事。一般凡學者惟篤好於此下學而力行,然後可以做到得顔子之所好學,終能上達天德矣。
李慶權問:‘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若能如此,則亦可謂不器之君子歟?’李仁龜曰:‘此進德修業之道也,未至於不器之地矣。此亦大概説者,非説最高者,且為子貢之多言而發也。’
此學而篇‘敏於事而慎於言’之事,而中庸‘言顧行,行顧言’之道也。此答進德修業可矣,至於‘不器’云云,‘大概、最高’之説皆不襯。
朴瑞彬問:‘“子奚不為政”,注“孔子之不仕,難以語或人者”。其所難語者,果指何事歟?’李仁龜曰:‘疑季氏之逐君,陽貨之作亂,皆是難語者也。’
陽貨、季氏之説,先儒雖已言之,此不必然。若使定公專用孔子,果能言聽計用而得行其道,則孔子當黜季氏、罪陽貨、行王政,何憚於此也?聖人必得君而行道,孔子之不仕,蓋以定公不知孔子,而不以孔子而用之,故有難以語人也。此亦集注之所不言也,何可必也?
尹時喆問:‘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徹。夫子為政,先正禮樂,三家之罪不容誅矣。只以言語譏之,而不以王法正之者,何歟?’李仁龜曰:‘既曰“孰不可忍”,又曰“奚取於三家之堂”,夫子此言,可謂誅心之法矣。抑未專征伐之權而不能誅之耶?’
使夫子得君專政,如伊尹、傅説之於殷,則季氏之僭禮樂,不容誅者,正如舜之罪四凶矣。奈夫子初無罪凶之權,何是非不為也,誠不能也。
李仁健問:‘林放問禮之本,夫子只以“儉、戚”為言,而不告禮之大本者,何歟?’李仁龜曰:‘當世之人徒尚繁文,不事其質。故夫子以切於世者言之,而不及於禮之大本耶。苟無其質,禮不虚行。“儉、戚”雖未得中,亦可謂之質也,本亦在其中也耶。’
‘儉、戚’謂之中,則不可;其謂之本,則誠可矣。質非文之本耶?周末文勝,故林放蓋厭其繁文,而欲知其本。夫子特舉‘儉、戚’之為其質者而言其本。朱子於家禮序亦言去浮文、敦本實之意,豈非夫子遺旨耶?此外,復何有所謂本耶?
吴普亨問:‘夫子譏管仲之器小,又斥其奢僭,而憲問篇特稱以“如其仁!如其仁”者,何歟?’李仁龜曰:‘聖人之言,各有攸當。蓋管仲才非王佐,則器不足稱也。或人疑其為儉,又疑其知禮,故斥其奢僭,以明其非儉而不知禮也。“如其仁”云者,管仲雖未得為仁人,而能合諸侯、正天下,其利澤之及人,則有仁之功矣。故夫子特許其仁耶。’
答説實遵注説,無容改評。但仁之體至大,而用則隨事物之精粗大小而不一其端。如‘不違仁’之‘仁’者,以顔子之亞聖,猶不能全許仁,況仲之假仁義者耶?其於仁之天理純然者固不足論,而若九合諸侯、戰争稍息,則亦仁民之道也。以此稱仁,在仁體段至粗處也。夫子豈不十分斟量的言者耶?
李鼎焕問第二章注曰:‘“安仁則一,利仁則二。”所謂一二,何以言之歟?’安昌國曰:‘仁者,心無内外之間,一體一用,皆自然而然。心與仁為一,仁即我,我即仁,故謂之一也。知者不能無意於彼此存亡之際,心與仁猶有間,故謂二也。’
答説得之。朱子謂謝氏‘見識直是高’者,此也。此論‘一二’者,亦可謂覰得上蔡意也。
安致復問:‘“我未見好仁”章集注曰“苟能實用其力,則亦無不可至之理”,學而“其為人也孝悌”章小注曰“仁不可言至”,二注同是朱子説,而有此異同,何歟?’安昌國曰:‘非但注説,“三月不違仁”章下段“日月至焉”之“至”字,亦以至仁而言也。與“仁人不可言至”之義有所異同,何敢臆説耶?’
‘仁’字言‘至’者,不但朱子説,夫子亦多言‘至’,何但‘日月至焉’?‘我欲仁,斯仁至’者,亦非言‘至’字於仁耶?此小注朱子言,亦有意在。問於程子者:‘由孝悌可以至仁否?’程子之意,蓋‘仁,體也。親親、仁民、愛物,皆仁之用也。行此三事,即行仁之方。而親親,孝悌也。三事之中,孝悌為先,此所以為“孝悌,行仁之本”也’。問者以孝悌之行仁謂可以至仁,則固不知程子之意而言也。朱子為言此乃行其仁也,不可以至於仁言之也,云其‘仁不可言至’者,為問於程子者辨之耳,不可以朱子之言前後有異而疑之也。
吴希集問:‘曾子言忠恕,而程子以仁恕言之,何歟?’安昌國曰:‘忠是中心所存,本無一毫之不盡也。仁即吾心之德,自然流出底全體。忠與仁便是一串貫來。程子之言仁恕,亦猶曾子之言忠恕也。’
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此以仁恕對待言,非如‘忠恕,盡己推己’之謂也。蓋以己及物,在己之仁不待推出去,自然及人。此仁者之事,故曰仁即聖人之忠恕也。如天道之至誠無息,而萬物各正性命也。推己及物,必盡在我之理,着力推轉去,以及於人,故曰‘如心為恕’。此學者之忠恕也。聖人與學者實有無意有意之别,如中庸‘誠者’與‘誠之者’之等。答説以‘仁恕’對‘忠恕’而言,似不審矣。
朴慶仁問十八章曰:‘“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其所謂志,是親之志耶?抑子之志歟?其所謂不違,是不違親志耶?’安昌國曰:‘志,疑即父母之志。“不違”云者,非謂不違親志也,乃不違其幾諫底道理也。’
答説大體得之。小注朱子説以為不違幾諫之意。此‘道理’字似不襯。蓋謂‘諫於父母’者,父母之志雖不肯從,子不要硬暴而觸激父母之怒,益可委曲起敬,從容陳諫,必無失幾諫之初意也云。
金聲理問,‘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歟?”以夫子之大聖,有此假設之言者,何歟?’安昌國曰:‘世衰道否,至於無所容,此豈聖人之本心哉?浮海之歎雖是假設之言,傷時之不我用,而憂深思遠,形於言者亦可見矣。’
答説得之。
朴慶仁問:‘六章注程子曰“子路勇於義”,然則死於衛輒之亂,亦出於勇於義而然耶?’李仁龜曰:‘子路雖勇於義,不能裁度事理以適於義也,豈可以死於衛為勇於義耶?’
答:説然矣。
李仁麒問:‘八章小注程子曰“子貢之知亞於顔子,知至而未至之也”,“至”字,至於何處之謂歟?’李仁龜曰:‘顔子上知之資,生知之亞也。學能至於聖人地位,而但未達一間而已。子貢以中人以上之資,終聞性與天道,則能知其至於聖域,而未能至顔子所至之地位也。’
顔子之知雖至矣,而猶未知至於孔子所知之地,不可謂能至云也。
李範肅問:‘宰予晝寢,夫子以“朽木、糞土之牆”譬而責之。而身通六藝,名齒四科者,何歟?’安昌國曰:‘宰予之晝寢,難免自棄之歸。而終能至於通六藝、齒四科者,疑是聞夫子此言而惕然警悟,變化氣質而然耶?’
宰予雖通六藝,晝寢之習不免自棄,而不能勇往直前,慥慥力學,終不至於顔閔之列矣。其晝寢之時,必在於身通六藝之前,何可知也?得聞夫子‘不可杇’之責後,果能惕然而變化氣質,則其成就何但止於宰予本色而已耶?
李範緝問:‘“三月不違仁”章小注程子曰“過此,則從心不逾矩,聖人也。故孔子惜其未止”,“止”字果何義歟?’安昌國曰:‘“止”字疑是大學所謂“止於至善”之“止”字。蓋顔子之不違仁者,只是常存此心,少無間斷,而三月之後,猶未免有毫髮間斷。若能止於無毫髮間斷地頭,則便是聖人也。故夫子惜其未止於渾然無間斷之地矣。’
程子此語本陳幾叟録。蓋聖人止於至善,渾然無間斷而已。顔子之不違三月,不能至於至善,日遷善而不自止。故孔子所以惜其未能止也。今以‘未止’謂未止至善,則當着‘至’字。答説‘能止’之‘止’非程子‘未止’之‘止’也。
安必復問:‘張子説下小注朱子曰“三月不違仁者,仁在内而我為主也;日月至焉者,仁在外而我為客也”。夫仁者,心之德,心或有出入之時,仁豈有在外之理歟?’李仁龜曰:‘朱子豈真以仁為在外也?此等説,活看可也。然此乃朱子初説也,後來定説以為“心常在内”,“所以為主”;“心常在外”,“所以為賓”也。初後之説得無優劣於其間耶?’
告子‘義外’之説,孟子力斥之。蓋仁義禮智,性也,在心之理。朱子勿論初晩,豈以仁謂在外,如告子之‘義外’耶?此所謂‘仁在外’者,朱子特因張子‘内外賓主’之説而釋之也。此非謂仁本在外,只以操舍存亡而言之也。孔子言‘操則存,舍則亡’。存亡,朱子又以‘出入’言之。入者,入於内也;出者,出於外也。顔子‘三月不違仁’,雖不及聖人之渾然一理,無少間斷,而第如主人在家,而或有出時,是仁在内而我為主也,即操而存者也;‘日月至焉’者,仁未嘗在内而常在於外,故有時而至,如客之有時而來,是仁在外而我為客也,即舍而亡者也。此如仁義之良心操舍存亡而言者也。本非朱子之以仁之體認為外物而在外,如告子之‘義外’也。以此謂初晩之異見,則大失朱子之本意也。
朴慶亨問:‘六章,夫子稱三子各有所長,可以從政也。而由也,徒死衛輒之亂;求也,甘為聚斂之臣者,何歟?’李仁龜曰:‘由之果,求之藝,雖以政事見稱。然由也,不能裁度事理,終至死難。求也,不能以德勝才,專事掊克,則惜乎其有才而不能善用之也。惟子貢達於事理,見道分明,必不肯為衛輒死亂、為季氏附益矣。’
三子之果與達與藝,皆屬才而無其德,在上者用之又不善。果之弊,至於死難;藝之弊,至於收斂;達者,知之通,雖無二子之弊,而亦才終勝德。所以不得列於德行之科,亦可惜也。
安致復問:‘孔子問伯牛之疾也,伯牛家以待君之禮尊孔子者,何歟?孔子何不使居北牖下,入其室,與之永訣,而自牖執其手者,何歟?’安昌國曰:‘君師一義,故伯牛以此禮尊孔子耶。伯牛之用此禮,亦必有所據,故夫子不必使之移其居,而亦不敢當此禮,自牖執其手耶。’
答:説是矣。
韓汝師宗世。論語講説 辛未。
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惡是義之發,而必曰‘仁者能之’,何也?蓋人心之發,有四端焉,有七情焉。而七情約之為四端,四端衍之為七情,其實則一也。而四端七情又合而言之,則不過曰好惡。然則人心之發,不外於好惡二者,而好惡又仁者能之,則此亦仁之所以專一心之德者耶。此章‘仁’字以‘聖’字看,亦如何?
惡之雖義之用,而必可惡者惡之,無毫分私意而心公者能之,故曰‘仁者能惡人也’。詳看集注,則可知矣。仁之至,則即聖也,而以好惡之公者言之,仁又襯。
雍也篇‘顔子好學’章,以‘不遷怒,不貳過’推之,顔子之學,於大學所謂‘正心’則已盡之,而‘修身’則猶有所未盡也。不遷怒,則所謂心正之效也;不貳過,則所謂修身之事也。
‘顔子於“正心”則已盡之,而“修身”則猶有所未盡’云者,不然。昔栗牛二先生以顔子所學相論説,而栗谷之言以為‘物極其格、知極其至、意極其誠、心極其正者,聖人也;格致誠正而未造其極者,顔子之未達者也。’以此言之,顔子之於正心,不可謂已盡之矣。其‘不貳過’之過,不是言行之過,乃指念慮萌發之過而言也,亦正心未盡之過也,不必着在修身上也。
顔子之‘不違仁’,諸子之‘日月至’者,皆通動静言也。其事至物來,有以應之,而各當其可者可知矣。然比之於孔子之‘不逾矩’,則亦有間矣。孔子之‘不逾矩’,其應事接物也,從心所欲而不思不勉,自然不逾矩者也;顔子之‘不違仁’、諸子之‘日月至焉’者,其應事接物也,思勉而合於矩者也。以栗谷所謂‘今日思而得之,而明日又不免思之;今日勉而中之,而明日又不免勉之’者言之,其不可與孔子之‘不思不勉,自然不逾矩’者同言之,可知矣。故雖其不違之時、至焉之時,謂之思勉而合於矩,則可也;謂之不思不勉,自然不逾矩,則未也。敢以更稟。
此本以朱子説未發之時,‘與聖人都一般’之語,而謂‘未發時,則心氣之清粹,雖衆人與聖人皆同’云云也。盛説思勉與不思勉,又是别論。聖人之不思勉,即堯舜之性之而‘浩浩其天’者也。衆人心氣之霎時清明,豈可遽擬於此等地位耶?此則異同不須言。
季氏篇‘見善如不及’章下注曰:‘蓋惟伊尹、太公之流,可以當之。當時若顔子,亦庶乎此。’其下小注問:‘顔子所造所得,二賢恐無以過之,而(亦云)〔云“亦〕[1]庶乎此”。下語輕重抑揚處,疑若於顔子少貶者。’答曰:‘當時政以事言,非論其德之淺深也。然語意之間,誠有如所論者。’以此二説推之,其意似以顔子之所造所得,謂不如伊尹、太公,而若使顔子得君行道,亦不能做得伊尹、太公之事業者,然可疑。
雖同是朱子説,而集注與語類及大全不同者,則當主集注。而但此小注云云,實論此集注之語意而言之也。集注‘亦庶乎’三字,蓋不無抑揚於其間者矣。大抵心學則本也,格致誠正,本也。事功則末也。齊治平,末也。伊尹、太公、顔子之德,既曰無有淺深,則發而為事業者必無優劣之可言。朱子猶有所疑,信者亦豈無所以耶?若生知之十分地位,固無彼此之可論。若使孔子當揖遜之際,而得君師之位,則必有堯舜於變之化;使堯舜而如孔子之不得位,則亦必繼往開來,删詩述禮,以惠萬世之來學矣。至於下一等以下,則亦不可一概論,實不無稟氣之參差。以清粹言之,顔子之明睿,雖謂之過於伊吕,亦可。若言其厚重剛毅,則顔子未必無損於二公。以此論不違仁之德,則顔子必不讓於二公,如桐宫之事,鷹揚之業,未知其終如何也。朱子之意,儻或如是否也耶?
‘上智下愚’章集注曰:‘又有美惡(之)一定,而非習之所能移者。’○上智之人不習之以惡云爾,若習之以惡,則豈能不移乎?下愚之人不習之以善云爾,若習之以善,則亦豈不能移乎?故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彼聖者,初不為罔念。若罔念不止,則其作狂必矣。彼狂者,初不能克念。若克念不怠,則其作聖必矣。謂之‘美惡一定,非習之所能移’,則不能無惑焉。未知如何?
朱子本注與程子説各異,而亦不相妨。故朱子收入程子説矣。蓋‘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故程子推此義,以肯與不肯言之,而謂無不可移者。既曰聖,則元無罔念之聖;既曰狂,則亦無克念之狂。故上智下愚終必不移,此實夫子所言之旨也。章下詮注則直説正意,故不得不如是説。而程子之言其開人作聖之路者,義理亦好,故全其説録入,以備學者之觀省矣。
堯曰篇,此書七篇中,夫子之答人問政與汎論為政者多矣。然其為政之法,莫備於此篇。此篇亦與大學‘絜矩’章實相表裏。此所謂執中者,大學之‘絜矩’而‘上下、四旁、長短、廣狹,彼此如一’者也。此所謂‘所重:民、食、喪、祭’者,大學用財之道也;此所謂‘寛則得衆,信則民任’者,大學用人之道也。結之以‘公則説’者,大學用財用人之公私,而得失興亡者也。二篇雖有詳略之不同,其大綱之相合如此。且絜矩云者,尤是用中之事也,未知如何?大抵論王道,莫詳於孟子;論道體,莫詳於中庸;論學道,莫詳於大學。而其要,則無不皆同於此,亦可見‘一貫’之旨矣。
所論誠是矣。
宋景晦論語講説 己卯。
‘為政以德’,小注胡氏説:‘“德”字親切,吾心所獨得。’夫德即性也,人人之所共得。謂之獨得,何耶?
以性初而言之,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性固人之所同得者,而衆人不能全其性,則反失其得也。果能四端七情皆率其性,而日用事物之間不離於道,則所謂‘行道而有得於心’也。此他人之所共失,而我所以獨得者也。‘獨’字之意不其明白乎?
寧媚於竈。○注:‘五祀皆先祭於其所,然後迎尸祭於奥。[2]’此文義似以為别有奥之神,而五祀之後,必祭之於奥神,以其奥為尊也。第以小注朱子説‘本是一神’云者觀之,祭竈、祭奥似皆一神,如何?
以其下雙峯語觀之,小注説較詳。蓋凡五祀,以主各祭於五所,祭畢,必迎尸而祀所祭之神於奥也。雙峯所謂‘兩祭之以盡求神之道’云者,然矣。
‘哀公問社’注。○社以其土所宜木為主者,以其所樹之木為神主也。以軍行載社觀之,其為木主明矣。小注朱子言‘只以樹為社主,使神依焉’,又言‘神樹之類’。此若只樹那木於國之右,以為社神依安之意,未知何謂也?
問者之意,誠以所樹之木為神主也。朱子之答,則謂各樹其土所宜木,使神依焉,如神樹之類,非以所樹之木為神主云。集注以為‘主’之‘主’謂社神依主之意也,非‘神主’之‘主’也。
程子曰:‘今以石為主。’‘石主’之説,未知作於何時也?今之為主者,以栗為禮,此亦何義?抑取周之社以栗之義耶?
社實有主。以我國社稷觀之,亦有石主。今小注説,言‘古者以木為主,今也以石為主’。未知夏殷以前木主,而周則以石耶?考之文獻通考、吕氏春秋及鄭玄,皆以社主用石云。社用石主,周時已有之矣。且軍行必有事於社,以其主行。又韓詩外傳‘社主長五尺,方二尺,剡其上,埋其半’。古者,天子、諸侯有載社之禮。左傳又有‘陳侯當擁社以見鄭子展’云。此非可載、可擁之物。抑社本石主,而亦有木主耶?不可考。○凡主之以栗為之者,取木性之堅固而已,似無他意。第周始以栗為主,故後世仍之耶。
‘一貫’章‘忠恕’。○夫子之‘忠恕’,與中庸‘違道不遠’有異。忠恕實學者盡己推己之事,而在聖人之道,則為下一等者,不足以盡夫子一貫之妙,而曾子特取而告之。蓋曾子之意以為聖人道體雖不可易知,以至於忠恕,則雖曰學者工夫,而體用相藉,可以引之而語聖人一貫之妙。此不害為因其才而教之之意。而至於造詣地位既不可混,則朱子之注之也,似當以聖人自然底意思為‘違道不遠’上一等者而言之,乃因以學者用力底忠恕解之者,何耶?亦曾子之意,取學者易見而言,故亦以其本意解之而然耶?
雖學者之忠恕,其可以諭於一貫之旨,故曾子借學者所自用力者而言之,為其易曉也。訓詁只當以曾子本意而釋之,故以‘違道不遠’言之。訓詁所釋雖如此,其下特引程子語聖人忠恕而備言之,亦欲後學之因學者‘違道不遠’之忠恕,以進於聖人‘於穆不已’之忠、‘各正性命’之恕也。朱子之意,亦聖人教人各因其才,無躐等之弊也,商之。
問:浩然之氣在人,不可人人言之,而以本初所稟言之。人人稟天地正通之氣以生在天地,此氣正是至大至剛、浩然流行之氣也。人既皆稟此,指此正通之氣言之,則不可謂初非稟此浩然之氣耶?
曰:誠好,誠好。氣之體段不齊者,本色。故人之稟氣而生也,清濁粹駁,千萬各異,以其氣不可謂各有浩然之氣,必善養而盛大流行之後,曰浩然之氣也。然其氣之本,則天地之正通底浩然盛大之氣,善養而復其初者。集注之説誠得其義。其復初之義,謂復氣之本初也,不可謂吾所稟之初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