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逸欲 總論逸欲之戒。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作歌,其二曰:‘訓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酣)〔甘〕酒嗜(飲)〔音〕,峻宇雕牆。有一于此,未或不亡。’[1]
伊尹作伊訓。曰:‘先王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時謂巫風;敢有殉于貨色、恒于遊畋,時謂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遠耆德、比頑童,時謂亂風。惟兹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于蒙士。’
周公作無逸。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2]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遊、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德哉!’
蘇軾曰:人莫不好逸欲,而所甚好者,生也。以其所甚好,而禁其所好,庶幾必信,此無逸之所為作也。然猶有不信者,以逸欲為未必害生也。漢武帝、唐明皇豈無欲者哉?而壽乃如彼。夫多欲而[3]不享國者皆是也,漢武、明皇,千一而已。飲酖食野葛者必死,而曹操獨不死,亦可效乎?
梁王觴諸侯於范臺。酒酣,請魯君舉觴。魯君興,避席擇言曰:‘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絶旨[4]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齊桓公夜半不嗛,嗛,飽也。易牙乃煎熬燔炙,和調五味而進之,桓公食之而飽,至旦不覺,曰:“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晉文公得南之威,美婦人也。三日不聽朝,遂推南之威而遠之,曰:“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楚莊王登强臺,左江而右湖,其樂忘死,遂盟强臺而弗登,曰:“後世必有以高臺陂池亡其國者。”今主君之尊,儀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調也;左白台〔音怡〕。而右閭須白台、閭須,皆美婦人。南威之美也;前夾林而後蘭臺夾林、蘭臺,皆臺榭名。强臺之樂也。兼此四者,可無戒與!’梁王稱善相屬。[5]
臣按:四者之欲,人之所同,惟聖賢則能以道勝欲。故大禹絶旨酒而不御,晉文推南威而遠之,楚莊盟强臺而不登,晉楚之君雖未可與大禹同年而語,然[6]勇於自克,亦可尚也。齊桓雖知厚味之亡國,而寵任易牙至于終身,卒以召亂,是自言之而自蹈之也。
唐太宗時,張藴古上大寶箴曰:‘樂不可極,樂極[7]生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壯九重於内,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瑶其臺而瓊其室;羅八珍於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内荒於色,勿外荒於禽;勿貴難得貨,勿聽亡國音。内荒伐人性,外荒蕩人心,難得之貨侈,亡國之音淫。’
以上總論逸欲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