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孟子
【題 解】
讀孟子作者李建昌(一八五二—一八九八),字鳳朝,號明美堂或寧齋,本貫全州。出身書香世家,先祖為定宗次子德泉君,祖父為‘丙寅洋擾’時於江華城服毒自盡的李景遠。十五歲文科及第,十九歲升入玉堂,與其弟耕齋李建昇、蘭谷李建芳皆以文章馳名,名列麗韓九大家。三十歲前後雙親喪亡,回江華鑽研性命之學,繼承陽明學,再興心學學風,形成江華學派。曾三次被流放,仍不失闡明義理之態度,由此可見其為人風貌。本書收録於明美堂集卷十三雜著,僅取‘盡心章’下論社稷的部分進行討論,主説諫君之道,而無輕君之義。考慮當時君位漸受威脅的背景,不難推測所闡明義理之目的。(郭稹)
孟子曰‘民為(重)〔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朱子釋之曰‘以理言之,民為重;以分言之,君為重’,張南軒曰‘使人君知民社之重而己不與焉’。此三賢之論一也,而世之為説者有曰‘君不幸而去社稷,臣當守社稷,不當從君’,此非孟子本意也。孟子之意,以其汎論,則言理也,非言分也;以其指切,則為人君戒也,非為人臣訓也。使為人臣者徒以社稷為重,則究其弊,鮮不視君如弈棋矣。禮曰,國君去社稷,則大夫曰‘奈何去社稷也’,此言諫君之道然也。君不聽而竟去,則泥首布髮、裂裳裏足而從之,然後為人臣之分乃盡,如魯之子家羈是也。不然,而君有命,擇賢以監守,則如晉惠公、衛定公之大夫,送往事居,鎮撫其國家,亦不可謂不賢。然此特時措之權耳。禮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君而去社稷,何辱如之?而臣不能死,又不能從,顧藉口曰‘我將以守社稷’云爾。其能守社稷者,信有功矣。苟不足有無於社稷者,其心必出於利害,不謂之貳,不信也。或曰:‘從徽欽而北者非忠,從高宗而南者為忠,此言非歟?’曰:‘惡可非也。徽欽之世,崇用邪慝,君子無立乎其朝,馴至於青城,其係累而為虜者,皆有亡國之罪。雖節義如李若水,尚論者不能無憾,況其他乎?高宗奉徽欽之命,起於一隅,其應召而赴者,皆竄謫枳錮休散之君子也。若是之倫,雖欲從徽欽,其勢既不可得,而南渡以圖恢復,其道宜然也。此其人之忠不忠已決於平素,而不在乎所從之南北也。吾故曰孟子之説,非人臣之所可藉口。誠以為此説者,其賢耶?親且貴耶?夫賢者親且貴,則其國必治,其君必安,何至有社稷之憂。其不肖耶?疏且賤耶?不肖與疏且賤者,焉能有無於社稷。其將以己重社稷耶?抑將以社稷重己耶?夫欲以社稷重己,則不可以復問。誠欲為社稷重,則有道焉,迨其末亂,亟圖所以弭禍銷患,使其君不至有去社稷之事,上也。不然,則正言以獲罪,身不在於朝廷,不目睹其去社稷,猶次也。才不足以圖其上,勇不足以決其次,則是其人固無所輕重於社稷者也,孟子所謂‘(以)事是君〔則〕為容悦’而已。事是君於燕安之日,容悦以保富貴,一朝有危難,則藉口於社稷,豈孟子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