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子章句 下】
凡十六章。
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曰：‘禮重。’任，平聲。
任，國名。趙氏曰：任、薛，同姓之國，在齊楚之間。屋廬子，名連，在後章。○蓋亦任之人也。孟子弟子也。禮重，此章之題目。
‘色與禮孰重？’
任人復去聲。問也。無曰字，故特明之。○‘曰禮重’三字之過在下節者，所以便此注也。○上問先禮，主連意也；此問先色，主己意也。
曰：‘禮重。’曰：‘以禮食，則飢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迎，去聲。
集注無文。○朱子曰：古者國有凶荒，則殺禮而多昏。蓋貧窮不能備親迎之禮法，許如此。
屋廬子不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於，如字。
於，恐為歎辭，故特訓如字。何有，不難也。連之明日之鄒，可謂勇於事。後章‘得間’之間亦甚敏，在孟門當為樂正子之亞云。
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揣，初委反。
本，謂下。末，謂上。方寸之木至卑，喻食色。説還本事。岑鋤深反。樓，樓之高鋭似山者，至高，喻禮。説還本事。若不取其下之平，而升寸木於岑樓之上，則寸木反高，岑樓反卑矣。
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
鉤，帶鉤也。金本重而帶鉤小故輕，喻禮有輕於食色者；説還本事。羽本輕而一輿多故重，喻食色有重於禮者。説還本事。○上謂字屬‘金重於羽’，下謂字屬‘一鉤金與一輿羽’。
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色重？翅，與啻同，古字通用，施智反。
禮食親迎，禮之輕者也。飢而死以滅其性，不得保天賦之性善。不得妻而廢人倫，父子兄弟之倫必絶。食色之重者也。奚翅，猶言何但。言其相去懸絶，不但有輕重之差楚宜反。而已。以上論往答之意，下節遂授往答之語。
往應之曰：“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紾，音軫。摟，音婁。
紾，戾也。‘奪之’之‘之’，猶其也。摟，牽也。處上聲。子，處女也。此二者，禮與食色皆其重者，而以之相較，則禮為尤重也。但知飲食牝牡而不知禮，禽獸而已。○此章言義理禮。事物，食色。其輕重固有大分，去聲。○禮重食色輕。然於其中，又各自有輕重之别。彼列反。○禮中也有輕有重，食色中也有輕有重。聖賢於此，錯綜子宋反。斟酌，大全曰：錯綜，分經緯；斟酌，量淺深也。毫髮不差，固不肯枉尺而直尋，見滕文公下。○新安陳氏曰：禮之經。亦未嘗膠柱而調瑟，出史記廉頗傳。謂不知變也。○新安陳氏曰：時宜之權。○慶源輔氏曰：巧者，必至於枉尺直尋；拙者，必至於膠柱調瑟。所以斷都玩反。之，一視於理之當然而已矣。東陽許氏曰：任人蓋異端之徒，棄蔑禮法而譏侮之者。故孟子只就其所言食色二者使之自權其輕重，蓋不屑之教誨也。○任人於此必不能對矣。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
趙氏曰：‘曹交曹君之弟也。’人皆可以為堯舜，此章之題目。疑古語，或孟子所嘗言也。以‘有諸’二字而可知也。○朱子曰：孟子道‘人皆可以為堯舜’，何曾道‘便是堯舜，更不假修為耶’。
‘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句。食粟而已，如何則可？’
曹交問也。無曰字，故特明之。食粟而已，言無他材能也。可，蓋謂可為堯舜也。○新安陳氏曰：可為堯舜，在性分不在形體。交以形體似聖人言，陋矣。○按：交以是自多，是其陋也。
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勝，平聲。
○奚有，猶何有也。言不難也。或曰：猶言奚不可之有。匹，字本作鴄，字彙曰：僻吉反。鴨也，从省作匹。禮記説‘匹為鶩’音木。是也。曲禮曰：庶人之摯匹。注曰：匹，讀為鶩。○沙溪曰：匹，諺解作辟吉切，非是。○按：作鴄，則諺解是；作鶩，則沙溪是。烏獲，古之有力人也，趙氏曰：秦武王好以力戯，獲至大官。能舉移千鈞。交以身長言，故孟子亦以有力譬之。○新安陳氏曰：為字為此章之要，‘弗為耳’及下文‘所不為也’，皆與‘為之而已’一句相應。而行也、求也，皆所以為之也。‘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以譬能為堯舜之事，是亦為堯舜也。○按：諸‘為’字皆從首節‘為堯舜’之為字來，但交説為字，有不假用力之意；孟子説為字，則有力。○‘豈以不勝為患哉’，猶用譬意也。‘弗為耳’，則收還本事也。
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後，去聲。長，上聲。弟，音悌。先，去聲。夫，音扶。
不能、不為，與首篇‘折枝’同意。○新安陳氏曰：徐行，尤易能，故先只言徐行之弟，而總以孝弟言之。○按：主言其目下事長之體，而並及居家之孝耳。陳氏曰：‘孝弟者，敬長、敬兄，皆弟也。人之良知良能，見盡心上。自然之性也。堯舜人倫之至，四字見離婁上。亦率是性而已。率性，出中庸。豈能加毫末於是哉？’能，謂以人力强之。○慶源輔氏曰：不過率是性而充其量，非有所增益於性分外。楊氏曰：‘堯舜之道大矣，而所以為之，乃在夫音扶。行止疾徐之間，非有甚高難行之事也，百姓蓋日用而不知耳。’出易繫辭。○慶源輔氏曰：陳氏就孝弟上説，而極於堯舜之性；楊氏就堯舜上説，而本於孝弟之近，二説互相發明。
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之行’之行，並去聲。
言為善單言堯者，舉重耳。為惡，皆在我而已。釋畢，此下通論兩節。詳曹交之問。淺陋麤率，慶源輔氏曰：以身之長短與湯文較。必其進見音現。之時，禮貌衣冠言動之間，多不循理，以所問事推之，而知其禮貌。故孟子告之如此两節云。新安陳氏曰：皆是就其病之切處箴教之。
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見，音現。
假館而後受業，又可見如字。其求道之不篤。慶源輔氏曰：此是富貴之習氣，都未知那‘居無求安’之味在。
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夫，音扶。
言道堯舜之道。不難知，若歸而求之事親敬長上聲，下同。之間，説還本事。則性分去聲。之内，萬理皆備，隨處發見，音現。無不可師，慶源輔氏曰：師不必求於外而得。○新安陳氏曰：如先儒所謂‘學者當以己心為嚴師’意。不必留此而受業也。補言外未足之意。○曹交事長之禮既不至，求道之心又不篤，故孟子教之以孝弟，而不容其受業。蓋孔子餘力學文之意，見論語學而。亦不屑之教誨也。見篇末。○朱子曰：交識致凡下，又有挾貴求安之意，故孟子拒之。然所以告之者，亦極親切非終拒之也。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弁，音盤。
高子齊人也。已訓於公孫丑下，而此又訓者，豈以此稱叟者，必非弟子歟？小弁，小雅篇名。周幽王娶申后，生太子宜臼，又得褒姒，音似。生伯服，而黜申后、廢宜臼。於是宜臼之傅為去聲。作此詩，出詩序。以敍其哀痛迫切四字襯怨字。之情也。高子蓋以為宜臼自作詩怨其父，孟子亦因其語而為之言，至注乃引詩序以明其為其傅之所作，則怨不怨，初不足論也。○怨字，此章之題目。
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關，與彎同。射，食亦反。夫，音扶。
固，謂執滯不通也。固哉，呼辭之決也。固矣夫，應辭之緩也。為，猶治也。越，蠻夷國名。道，語也。疏之、戚之，諺解不釋作‘吾待之’之意，恐欠詳。親親之心，仁之發也。添‘之心、之發’四字，以稍輕其事。
曰：‘凱風何以不怨？’
凱風，邶蒲昧反。風篇名。衛有七子之母，新安陳氏曰：生七子而寡。不能安其室，七子作此出詩序。以自責也。自責，襯不怨字。
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磯，音幾。
小，謂一身失節。大，謂宗社滅亡。愈疏，謂愈以疏自處也。磯，水激石也。水為石所激也。不可磯，言微激之而遽怒也。朱子曰：親之過小而遽怨，則是水中不可容一激石。一有激石則叫號而遽怒，此之謂不可磯。○沙溪曰：磯，比母之過，水比之子，水不能容一激石，猶子不能容母之小過也。微激，母之為也。遽怒，子之為也。○尤庵曰：磯，謂水中有石而激之。○按：水中石如砥柱、灧澦之類是也。
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言舜猶怨慕，萬章上注釋作怨己、慕親，而此釋慕作怨親意者，從本文之斷章取義為解耳。小弁之怨，不為不孝也。補此句以還本事。○雲峯胡氏曰：程子嘗論小弁之怨與舜不同，然皆出於人情之至痛，而天理之至真者也。○趙氏曰：‘生之膝下，一體而分。喘尺免反。息呼吸，氣通於親。新安陳氏曰：此曰子生之始，而推其未生以前，深味之，受親之心油然生矣。當親而疏，怨慕號平聲。天。亦用舜事。是以小弁之怨，未足為愆也。’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牼，口莖反。
宋，姓；牼，名。石丘，地名。
曰：‘先生將何之？’
趙氏曰：‘學士年長上聲。者，故謂之先生。’
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將見楚王説而罷之。楚王不悦，我將見秦王説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説，音税。
大全曰：構，合也。○按：當讀如‘構怨’之構，謂結兵釁也。時宋牼方欲見楚王，恐猶或也。其不悦，則將見秦王也。遇，合也。按：莊子書：天下篇。‘有宋鈃刑、堅二音。者，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上説下教，强上聲。聒古活反。不舍。’上聲。○説君教臣，强言不置，蓋治墨子之學者也。疏去聲。○唐人成玄英、文如海皆為莊子疏。云：‘齊宣王時人。’以事考之，疑即此人也。以牼、鈃音相近可知也。
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説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
指，謂大指。○何如，一作如何。徐氏曰：‘能於戰國擾攘之中，而以罷兵息民為説，其志可謂大矣；然以利為名，則不可也。’
先生以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樂，音洛，下同。
集注無文。
先生以仁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王，去聲。
‘師’與‘士’之别用蓋偶耳，‘以罷、而罷’有勉强自然之别，‘然’字有歎惜不已之意。○語畢而復以‘何必曰利’一句結之。利字，此章之題目。○此二節無可訓釋，故即以圈下注承之。此章言休兵息民，為事則一，然其心有義利之殊，不言仁，省文也。而其效有興亡之異，學者所當深察而明辨之也。新安陳氏曰：此章大意與首篇首章相似。○按：圈下注末句亦與首篇同。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處於平陸儲子為相，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任，平聲。相，去聲，下同。
趙氏曰：‘季任任君之弟。任君朝音潮。會於鄰國，國小，故朝於大國。季任為去聲。按：本文下無音訓，非欲讀如‘為相’之為，蓋因此及末節注而見耳。之居守其國也。猶後世之監國。儲子齊相也。’已見離婁下注。不報者，來見則當報之，往見。但以幣交，則不必報也。覺軒蔡氏曰：豈孟子時有幣交之禮，而季子、儲子皆非惡人有可受之理歟？○慶源輔氏曰：來見則禮意重，幣交則禮意輕。○朱子曰：初但以幣交未為非禮，但孟子既受之，後當來見而不來，則誠之不至可知。故孟子過而不見，施報之宜也，亦不屑之教誨也。○幣交，此章之題目。
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屋廬子喜曰：‘連得間矣。’○齊，謂齊之國都。
屋廬子大全曰：連，其名。知孟子之處上聲。此必有義理，故喜得其間去聲。隙而問之。
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為其為相與？’‘為其’之為，去聲，下同。與，平聲。
言儲子但為齊相，不若季子攝守君位，故輕之耶？此以位言。
曰：‘非也。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
書周書洛誥之篇。享，奉上也。儀，禮也。物，幣也。役，用也。言雖享而禮意不及其幣，則是不享矣，蔡氏曰：享不在幣而在於禮，幣有餘而禮不足，亦所謂不享也。以其不用志于享故也。本文此句申‘曰不享’三字之義。
為其不成享也。’
孟子釋書意如此。新安陳氏曰：雖有享之名，而不成享之禮。○按：引書以專言儲子事，而季子則反是也。○此以禮言。
屋廬子悦。或問之。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子得之平陸。’
聞孟子引書之説即悟而悦，可謂敏矣。徐氏曰：‘季子為去聲。君居守，不得往他國以見孟子，則以幣交而禮意已備。補此句以照上節。儲子為齊相，可以至齊之境内以‘可以’二字易得字。而不來見，則雖以幣交，而禮意不及其物也。’補此句以收上節。
○淳于髡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先、後、為，皆去聲。
名，聲譽也。實，事功也。言以名實為先如字。而為之先之。者，是有志於救民者也；以名實為後如字。而不為後之。者，是欲獨善其身者也。見盡心上。○髡意以為人為優而以自為為劣。○禮記王制曰：大國三卿。名實未加於上下，言上未能正其君，下未能濟其民也。以孟子之去為自為而譏之。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汙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惡、趨，並去聲。
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即所謂‘非其君不事’也。其君，蓋指賢君也。不事，如避紂北海、去周西山，皆其事也。○變善言惡者，善主己意多，惡主君意多。○不同道，其趨一，即前篇‘不同道，是則同’之意。仁者，無私心而合天理之謂。張子曰：三子皆稱聖人，出於仁之一端，各以是成性，故得稱仁。○慶源輔氏曰：無私心，以存諸心而言；合天理，以行諸外而言。與論語子文、文子注引師説，其先後不同者，彼就二子之事而言，此直指夫仁而言。楊氏曰：‘伊尹之就湯，以三去聲。聘之勤也。見萬章上。其就桀也，湯進之也。湯豈有伐桀之意哉？其進伊尹以事之也，欲其悔過遷善而已。伊尹既就湯，則以湯之心為心矣；此句本程子語。及其終也，人歸之，天命之，不得已而伐之耳。若湯初求伊尹，即有伐桀之心，而伊尹遂相去聲。之以伐桀，是以取天下為心也。以取天下為心，豈聖人之心哉？’雲峯胡氏曰：注獨詳於伊尹者，夷惠不屑就去，其迹甚明，伊尹有去又有就，其心未易識故詳之。○按：夷惠事前篇備矣，故此略之耳。
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
公儀子，名休，為魯相。去聲。子柳泄柳也。見滕文公下。削，地見猶被也。侵奪也。髡譏孟子雖不去，亦未必能有為也。譏三子所以譏孟子也。此及後節譏孟子之為人□。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與？’與，平聲。
百里奚，事見音現。前篇。萬章上。○新安陳氏曰：魯之不亡，尚以三賢在也。
曰：‘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綿駒處於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内必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髡未嘗睹之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之。’華，去聲。
处，上聲。王豹衛人，兖河之西即衛也。善謳。淇，水名。綿駒齊人，善歌。大全曰：謳，聲有曲折也；歌，長言也。高唐齊西邑。主北言，故西為右。華周、杞梁，二人皆齊臣，戰死於莒。音舉，國名。其妻哭之哀，見左襄二十二年。○説苑曰：杞梁與莒戰，死，妻聞而哭，城為之陁而隅為之崩。○華周妻，他無見於經傳。國俗化之，皆善哭。髡以此譏孟子仕齊無功，未足為賢也。
曰：‘孔子為魯司寇，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君子之所為，衆人固不識也。’税，音脱。為肉、為無之為，去聲。
不用，即怠於政也。從，猶繼也。祭，即郊也。燔，即膰也。不税冕，速也。按：史記：世家。‘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去聲，下同。事。齊人聞而懼，於是以女樂遺去聲。魯君。季桓子與魯君往觀之，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將也。郊，如致膰音煩。燔、膰二字通用，故注作膰。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齊女樂，往觀而遂受之。郊，又不致膰俎一作肉。于大夫，此蓋有司之事。而齊君相怠政所使也。孔子遂行。’史記止此。孟子言以為為肉者，固不足道；全不知孔子。以為為無禮，則亦未為深知孔子者。知其迹而不知其心。蓋聖人於父母之國，見萬章下。不欲顯其君相之失，君，定公。相，桓子。又不欲為無故添二字。而苟去，故不以女樂大失。去，而以膰肉小失。行。南軒張氏曰：孔子之去魯，非孟子發明於此，後世固亦未知也。○汪氏曰：以微罪行，仁也；不為苟去，義也。其見幾明決，行。而用意忠厚，微罪。○二句釋‘所為’二字意。固非衆人所能識也。君子所為，衆人不識，此章之綱領。然則孟子之所為，豈髡之所能識哉？補二句以還本事。○慶源輔氏曰：觀此則孟子之去齊，亦必有所為而不欲言之者矣。○新安陳氏曰：髡本辯口滑稽之徒，孟子以夷、惠、伊尹或去或就，孔子去魯，反覆言之，末以君子自擬，以衆人指髡。所以去齊之故，終不自言，以顯齊王之失。自謂所願學孔子，今觀其進退語默，宛然孔氏家法也。○尹氏曰：‘淳于髡未嘗知仁，亦未嘗識賢也，上一半論仁，下一半論賢。而孟子皆以君子斷之，其語勢與‘手援天下乎’相近。宜乎其言若是。’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趙氏曰：‘五霸：齊桓、晉文、秦穆、宋襄、楚莊也。三王：夏禹商湯周文武也。’丁氏大全曰：名公著唐蘇州人。曰：‘夏昆吾，國語曰：祝融後為夏伯。商大彭、史記索隱曰：彭祖後。豕韋，見左傳。周齊桓、晉文，謂之五霸。’趙氏曰：丁氏説本杜預左傳注。○新安陳氏曰：宜從前一説。○按：以後節‘桓公為盛’觀之，當以前説為定論。○此一章之大指下文乃詳言之。
天子適諸侯曰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朝，音潮。辟，與闢同。治，去聲。
‘不給’以上，音義並見首篇。慶，賞也，益其地以賞之也。掊克，聚斂去聲。也。聚斂之用。讓，責也。責之以言。移之者，誅其人而變置之也。討者，出命以討其罪，討。而使方伯連帥如字。○禮記王制曰：‘千里之外，設方伯十國以為連，連有帥。帥入聲。諸侯以伐之也。不伐。伐者奉天子之命，聲宣告之也。其罪而伐之也。不敢自討。摟，牽也。已見首章。五霸牽諸侯以伐諸侯，不用天子之命也。下伐字與上伐字其事異。○添此句以著其罪。自‘入其疆’至‘則有讓’，言巡狩之事；南軒張氏曰：天子入侯國，首察土田，次詢賢才。蓋為國之道，莫先於農桑，莫要於人才。○有讓，諺讀恐非注意。自‘一不朝’至‘六師移之’，以六師而移之。言述職之事。詳言一。
五霸，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于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歃，所洽反。糴，音狄。好，去聲。
按：春秋傳：‘僖公九年，葵丘之會，陳牲而不殺。讀書沙溪曰：他本‘讀’作‘匵’。○按：穀梁本文亦作讀，更詳之。加於牲上；只寓歃血告盟之意。壹明慶源輔氏曰：一意以明。○按：壹字恐當讀如一匡之一。天子之禁。’以上見穀梁傳。樹，立也。已立世子，不得擅時戰反。易。易樹子，諺釋作易其所樹子，蓋泥於此注也。然文勢恐當作易樹其子。初命三事，所以修身正家之要也。慶源輔氏曰：不孝，惡之大者，故居首。賓，賓客也。旅，行旅也。皆當有以待之，不可忽忘也。即中庸‘九經’之‘柔遠人’也。士世禄而不世官，恐其未必賢也。以士而該卿大夫，春秋譏世卿以此耳。官事無攝，當廣求賢才以充之，不可以闕人廢事也。以闕人之故，而遂廢其事也。○諸侯之官，與論語所論大夫之家臣不同。取士必得，必得其人也。士得，則卿大夫自得矣。無專殺大夫，有罪則請命于天子而後殺之也。以大夫而談卿。無曲防，不得曲為隄防，諺釋有違於此注。壅泉激水，以專小利，病鄰國也。如後章‘以鄰國為壑’之類。無遏糴，鄰國凶荒，不得閉糴也。閉糴，出左傳。無有封而不告者，不得專封國邑而不告天子也。新安陳氏曰：五命，即載書之辭。才者育之，亞於尊賢，所以明貴德，言歸于和好，無構怨也。○言，語辭。○按：本文末三句，是總上五命之辭者也。○詳言二。
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長，上聲。
君有過不能諫，又順之者，長君之惡也。君之過未萌，而先意導之者，逢君之惡也。南軒張氏曰：長君惡於外者，其罪易見，害猶淺。逢君惡於内者，其慝難知，害不可言。逢君之惡，可謂極小人之情狀矣。○慶源輔氏曰：長惡者，無能而巽懦，阿諛；逢惡者，有才而傾險，陰邪。○詳言三。○逢君之惡，此章之骨子。○林氏曰：‘邵子名雍，字堯夫，謚康節河南人。有言：“治猶學也。春秋者，不先治猶明也。五霸之功罪，則事無統理，而不得聖人之心。春秋之間，有功者未有大於五霸，有過者亦未有大於五霸。故五霸者，功之首、罪之魁也。”大全曰：以上邵子之説。孟子此章之義，其亦若此也與？平聲。○次節，罪也。三節，功也。○此下專論罪，而歸重於今之諸侯。然五霸得罪於三王，今之諸侯得罪於五霸，皆出於異世，故得以逃其罪。五霸不得逃其罪於異世之孟子，此則萬世之公也。至於今之大夫，宜[1]得罪於今之諸侯，則同時矣。而諸侯非惟莫之罪也，乃反以為良臣見後章。而厚禮之，不以為罪而反以為功，何其謬靡幼反。哉？’大夫之罪實諸侯之罪，此推本之論也。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
慎子魯臣。
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
教民者，教之禮義，使知入事父兄，出事長上聲。上也。見首篇。用之，使之戰也。殃民，此章之題目。
一戰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可。’
是時魯蓋欲使慎子伐齊，取南陽也。沙溪曰：任成叔曰：南陽，恐是南武陽之省文也。本顓臾故地，春秋屬魯，其後抑為齊所奪乎？故孟子言就使設使。慎子善戰有功如此，且猶不可。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則滑釐所不識也。’滑，音骨。
滑釐慎子名。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
待諸侯，謂待其朝音潮。覲聘問之禮。宗廟典籍，凡國之典籍藏於宗廟，故謂之‘宗廟之典籍’歟？又以集注去‘之’字意推之，抑謂宗廟與典籍歟？祭祀會同之常制也。周禮‘大宗伯’曰：春見曰朝，秋見曰覲，時見曰會，殷見曰同，時聘曰問。○禮記聘義曰：比年小聘，三年大聘。
周公之封於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儉於百里。太公之封於齊也，亦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
二公有大勳勞於天下，而其封國不過百里。儉，止而不過之意也。訓在釋下。○此節專論諸侯以還魯齊。
今魯方百里者五，子以為有王者作，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
魯地之大，皆並去聲。吞小國而得之。有王者作，則必在所損矣。所益，是帶説耳。○此節專論魯以還本事。
徒取諸彼以與此，然且仁者不為，況於殺人以求之乎？
徒，空也，言不殺人而取之也。慶源輔氏曰：仁者不為，以其非所當得也。
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於仁而已。’
當道，謂事合當。於理；志仁，謂心在於仁。西山真氏曰：道與仁非有二也。以事之理言，曰道；以心之德言，曰仁。○新安陳氏曰：事合理必不争己所不當有之地，心在仁必不殺人以争地。二句不特可斷此一章，實臣事君之法也，殃民者，仁之反。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為，去聲。辟，與闢同。鄉，與向同，下皆同。
音訓之皆字，通為字而言。辟，開墾口狠反。也。
“我能為君約與國，戰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强戰，是輔桀也。
約，要平聲。結也。與國，和好去聲。相與之國也。民賊，此章之題目。
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言必争奪而至於危亡也。新安陳氏曰：六國吞、暴秦亡，此論豈不深中大驗。此章與上章相類，其因譏切慎子而繼發歟。○按：此章在慎子、白圭之間，蓋‘輔桀’指慎子之徒，‘富桀’指白圭之徒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白圭，名丹，在下章。周人也。欲更平聲。税法，二十分去聲，下同。而取其一分。林氏曰：‘按史記：貨殖傳。白圭能薄飲食，忍嗜時至反。欲，與童僮同。僕同苦樂。音洛，下同。樂觀時變，物價隨時而變。人棄賤。我取，買。人取貴。我與，賣。○史記止此。以此居積致富。其為此論，蓋欲以其術施之國家也。’其迹雖似欲裕民，其意則實欲富國也。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貉，音（貊）〔陌〕。
貉，北方夷狄之國名也。與論語之貊同，然東方濊貊，則與周禮北方之九貉蓋不同。○貉道，此章之題目。
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孟子設喻以詰契乙反。圭，而圭亦知其不可也。
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宫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飱，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夫，音扶。
北方地寒，不生五穀，黍早熟，故生之。大全曰：得及未寒時生成。○以注意觀之，本文两生字皆主地言，‘生之’之‘之’字，亦有此意。○禮字以蒙宗廟祭祀。饔飱，以飲食饋客之禮也。‘許行’章是言自飲食也，此章以待客之飲食言，其朝夕之名則不異也。
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
無君臣、祭祀、父子兄弟。交際夫婦朋友。之禮，是去如字。人倫；無百官有司，百官，即有司。是無君子。何以治野人乎？
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況無君子乎？
上以字不必泥。因其辭以折之。收上喻語。○君子急於陶無甚於寡。○舉君子以該人倫。
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什一而税，堯舜之道也。雲峯胡氏曰：中而已。多則桀，寡則貉。此汎言，而多之害尤甚，故先言桀。今欲輕寡。重多。之，則是小貉、小桀而已。新安陳氏曰：彼真貉真桀為大者，此為小者。○言大貉之小貉也，桀則帶説耳。此語蓋太露圭角，與下篇‘得志不為’章同焉。此語亦見公羊傳。○慶源輔氏曰：始則取事之易辨者，以開其智。中則歷陳不可之説，以破其説。末則舉堯舜之道不可得而輕重者，使之有所歸著。可謂委曲詳盡矣。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
圭既以薄税之説見折，則又為此治水之説，蓋遯辭也。趙氏曰：‘當時諸侯有小水，蓋河決也。○按：史記云‘圭當魏文侯時’，豈二章皆魏事與？白圭為去聲。之築堤，壅而注之他國。’取下文釋之，而不用圭意。
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
子過矣，呼也。順水之性也。所謂‘行其所無事也’。○水之道，此章之綱領。
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
壑，受水處也。
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惡，去聲。
洚，音已見前篇。水逆行者，下流壅塞，故水逆流。禹惡而治之。今乃壅水以害人，則與洪水之災無異矣。二句釋‘吾子過矣’。○吾子過矣，應也。○此惟不能愈於禹而已，反為禹之所當治也。○新安陳氏曰：為鄰國之害，不仁甚矣。○勿軒熊氏曰：深抑戰國富强之術。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惡，平聲。
亮，信也，與諒同。朱子曰：説文無亮字，以為與諒通者近之。然諒有二訓：只訓信者，‘友諒’是也；訓必信者，‘貞而不諒’是也。○南軒張氏曰：對貞而言，則專於諒者未必貞，以己之私意為諒，非諒之正也。孟子言諒，諒之正也。○亮字，此章之題目。惡乎執，言凡事苟且，無所執持也。慶源輔氏曰：此與論語‘人而無信’章同意。此以守言，彼以行言。○汪氏曰：執亮，體常也。不諒，通變也。
○魯欲使樂正子為政。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
喜其道之得行。樂正子之為政，實孟子之道行也。與孔子以子路之遇愬，為道之將廢同意。
公孫丑曰：‘樂正子强乎？’曰：‘否。’‘有知慮乎？’曰：‘否。’‘多聞識乎？’曰：‘否。’知，去聲。
此三者，皆當世之所尚，最尚武，故先言之。而樂正子之所短，故丑疑而歷猶列也。問之。
‘然則奚為喜而不寐？’
丑問也。無曰字，故特明之。
曰：‘其為人也好善。’好，去聲，下同。
集注無文。○好善，此章之題目。○此之善在人，下篇‘善信’之善在己。
‘好善足乎？’
丑問也。無曰字，故特明之。
曰：‘好善優於天下，而況魯國乎？
優，有餘裕也。言雖治天下，尚有餘力也。答上節足字。○趙氏曰：善取於己則有盡，善取於人則無窮。
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内，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音扶，下同。
輕，易去聲。也，言不以千里為難也。
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聲音顔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訑，音移。治，去聲。
訑訑，自足其智，不嗜善言之貌。沙溪曰：若如小注輔氏説，則人曰予知字當屬不好善之人，不成文勢。苟如此，則其間何必著則字乎？○新安陳氏曰：距，與拒通。君子小人，迭為消長。上聲。○見易泰彖傳。直諒多聞之士見論語季氏。遠，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理勢然也。○此章言為政，不在於用一己之長，而貴於有以來天下之善。南軒張氏曰：善者，天下之公也。
○陳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
即陳臻也，必非陳代也。其目在下。仕字，此章之題目。○主言所就三，而所去三則帶説耳。○朱子曰：孟子蓋通上下言之，若君子之自處，則在所擇矣。○此一章之大指，下文乃詳言之。
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
所謂見行可之仕，若孔子於季桓子是也。見萬章下。受女樂而不朝，音潮。則去之矣。見論語微子。○朱子曰：此仕之正也。○詳言一。
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
所謂際可之仕，若孔子於衛靈公是也。見萬章下。故與公遊於囿，公仰視蜚飛同。雁而後去之。史記世家曰：公與孔子語，見蜚雁，仰視之，色不在孔子，遂行。○詳言二。
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飢餓不能出門户。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飢餓於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所謂公養之仕也。君之於民，固有周之之義，並見萬章下。況此又有悔過之言，新安陳氏曰：大者，以大節論；又者，以其次言。○大者，猶大則也。所以可受。雲峯胡氏曰：初言去就各三，末節獨不言可就，而曰亦可受。觀‘亦’之辭，見其瀕死不容不受。○按：可受，是亦屬就之事。然未至於飢餓不能出門户，則猶不受也。其可受自有節。其曰免死而已，則其所受亦有節矣。朱子曰：不多受也。○按：不輕受，不多受，是亦屬去之事。○慶源輔氏曰：‘周之，亦可受’，此君子之不得已也。集注恐後之貪利苟得者以是藉口，故言此以防警之。○雲峯胡氏曰：古之君子於去就辭受可謂嚴矣，今之君子何如哉？○詳言三。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説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説，音悦。
舜耕歷山，三十登庸。見書大禹謨及舜典。○新安陳氏曰：舜，聖人且君也，故曰發。○按：注以‘登庸’二字當發一字。説築傅巖武丁舉之。見書説命。○按：此分明言版築，而書注乃訓築為居，何哉？膠鬲遭亂，鬻余六反。販方萬反。魚鹽，文王舉之。管仲囚於士官，獄官。桓公舉以相去聲。國。見左莊九年。孫叔敖隱處上聲。海濱，楚莊王舉之為令尹。百里奚事見音現。前篇。萬章上。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曾，與增同。
乏，諺音誤。降大任，使之任大事也，若舜以下是也。本文是字，承上節而言。空，去聲。窮也。乏，絶也。上既言餓，則空乏未必專指貧匱，故以窮絶訓之。窮絶，謂困也。或曰飢餓最人所難堪，故再言之。拂，戾也，言使天使。之所為不遂，多背音佩。戾也。動心忍性，謂竦荀勇反。動其心，堅忍其性也。朱子曰：動其仁義禮智之心，忍其聲色臭味之性。○按：孟子於此重言心而輕言性。○慶源輔氏曰：竦動則心活，不為欲所役；堅忍則性定，不為氣所動。○新安陳氏曰：苦心志所以動心，勞餓空乏所以忍性。舜，大聖人，未必盡由此，而窮苦之迹實如此履，此豈無所警省？若傅説以下所以能當大任，實由乎此也。○雲峯胡氏曰：不動心是處富貴，而富貴不能變動其心也。動心是處貧賤，而貧賤有以竦動其心也。然所謂性，亦指氣稟食色而言耳。此書凡言性皆以本然之性言，而此則謂氣質之性，故特明之。亦字蓋照上篇‘生之謂性’、‘食色性也’之性而言。程子伯子。曰：‘若要熟，也須從這此也。裏過。’朱子曰：要事事經歷過，以一條路須往來行得熟，方認得許多險阻處。若素不曾行，一旦行去，定墮坑落塹也。○慶源輔氏曰：人不經憂患困窮，則察理不盡，處事多率。○潛室陳氏曰：熟，謂義理與自家相便習，如履吾室中。○言欲熟於憂患，須從憂患中經過方熟。
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衡，與横同。
恒，常也。猶言大率也。横，去聲。不順也。作，奮起也。徵，驗也。猶著也。喻，曉也。此又言中人之性，亦以氣質之性言。○上云是人，則指聖賢。此云人，則指中人。常必有過，然後能改。新安陳氏曰：下文所謂作與喻即是改過之事。蓋不能謹於平日，故必事勢窮蹙，以至困於心，横於慮，然後能奮發而興起；不能燭於幾微，故必事理暴著，以至驗於人之色，發於人之聲，添兩人字。然後能警悟而通曉也。慶源輔氏曰：其才尚足以有為，其智尚足以有察，故亦可以進於善。若至是而猶不之覺，則下愚而已。
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拂，與弼同。
此言國亦然也。先總提。○上下節二恒字正相照應。法家，法度之世臣也。新安陳氏曰：守法持正者。拂士，輔弼之賢士也。新安陳氏曰：驕縱而國亡矣。
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樂，音洛。
以上文觀之，則知人之生全，活也。出於憂患，新安陳氏曰：結章首至‘後喻’節。而死亡由於安樂矣。新安陳氏曰：結‘恒亡’節。○南軒張氏曰：生，言生之道；死，言死之道也。○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此章之綱順。○尹氏曰：‘言困窮拂如字。鬱，能堅人之志，而熟人之仁，雲峯胡氏曰：必堅忍其志，然後自至於熟。堅志是入德路頭，熟仁是成德地步。以安樂失之者多矣。’新安陳氏曰：盡心上篇‘德慧’章意與此合，當參看。‘四銘’、‘玉成’二句，即此章之意。
○孟子曰：‘教亦多術矣，子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
多術，言非一端。如下篇所以教者五之類。屑，潔也。不以其人為潔不字意止此。而拒絶之，所謂不屑之教誨也。朱子曰：不以其人為潔而教誨之，如隱几而卧之類。○按：集注此五字亦當如小注，改‘之’字作‘而’字釋者看，不必順之以文勢讀，諺釋得之。若合‘是亦教誨’之義而謂之‘不屑之教誨’，以當□其□□法，順之□文勢看。後世所言不屑之教誨皆類此。其人若能感猶激也。此，退自修省，悉井反。則是亦我教誨之也。新安陳氏曰：不屑教非忍而絶之，實特激而進之，是亦，多□□教誨之一術。孔子於孺悲孟子於滕粱皆是。○教字，此章之題目。○尹氏曰：‘言或抑或揚，或與或不與，抑、不與皆不屑省。各因其材而篤之，出中庸。無非教也。’篇中如任人、曹交、高子、宋牼、儲子、淳于髡、慎子、白圭，多施不屑之教誨，故以此章終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