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婁】
‘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上無禮,下無學’,‘喪無日矣’,六句為國之道,可知也,‘道、度、義、刑、禮、學’六字盡之矣,宜玩繹。朝字、工字妙:朝不信道,則工自不信度;君子犯義,則小人自犯刑;上無禮,則下自無學。禮字、學字有無限道理在。
何以則‘五年、七年’可‘為政於天下’?孟子必不相欺後之學者,無此般力量措置,其為士可愧。
‘安其危、利其災’,似不近人情,然萬古滔滔者皆是也,其實皆僥倖求其安,苟且避其災,不自知其反以速之也。雖與之言,言不入,‘可與言哉’一句嚴似斧鉞。
‘辟草萊,任土地’者服刑,非聖人不能道,真知言哉!
淳于髡以口才横行一世,猜媢大人,有争勝之意。幾年思量好,得妙一諦言,擬將拉倒,豈知君子以道理排,斷不可以機辯抵當耶?答以‘手援天下乎’,則髡也便應腦裂肝爍,求死不得矣。‘手援天下’一句,汎看似抑勒,然理自如此。嫂溺,援之以手;天下溺,援之以道。口氣明快,恰似雲陽直道,萬里如矢,讀之心膽灑然。且援溺者,正立實地,可以用手。若髡輩,與之並溺而欲援之,幾何不並入於魚腹也?
論仁義禮智而明白切至,此章為最,學者玩味研賾而自體驗也。五‘實’字,是信也。‘樂則生’,即‘本立而道生’之生字,亦源泉混混之義。‘(烏)〔惡〕可已’三字,非躬行自驗不能知也。信乎,其不知足蹈、手舞也。今讀之,亦令人‘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也。‘蹈之、舞之’這兩‘之’字,殆令人不知肉味。
孟子‘寇讎’之言,談者以為切迫。而當時君臣之際,情義蔑如,若為君者終不覺其非,則生民塗炭,無可救之日,故其言不得不如此,庶幾王之覺悟,則是實莫如我敬王也。豈孟子有慢君之心而為此言哉?‘膏澤下於民’,為服舊君之實,非聖人,孰能道得?讀之令人感泣。
不失赤子心,何以為大人?當細思。
孟子簡之則不悦,而不思使孟子不簡之道,是真惡濕而居下者也。
人之私重者,不仁矣而自認以仁,未盡乎禮矣而自信其禮。及其自反以不忠,則忠者盡己也,盡己則仁而禮矣。自反而盡己,非小人所能為也。於禽獸何難之有,則襟懷坦蕩,快活世間,無難處之事矣。‘舜人,我亦人’,這‘人’字儘好看。‘如舜而已’,何其言之易也?孟子之意,果以人皆可為堯舜,如對案吃飯,有為者亦若是而已,則‘不患矣’,這‘不’字宜玩味。
孔孟轍環,便似被髮於鄰鬥,烏有所謂閉户耶?學者須體念轍環,而未嘗不閉户,然後用舍行藏,不悖於義也。
五‘不孝’,次第其事,則初微而漸大,其心則第一件已不有父母矣,既不有父母,則雖幸而不至於危戮,亦何有於子哉?顧字最緊切,一分顧,一分孝;十分顧,十分孝。世間為人子者,全是不顧,為罪也大。舜顧之至,而至‘號泣于旻天’;曾子顧之切,而問餘‘必曰有’;内則許多節目,都是‘顧’一字事也。
妻妾未必不泣於室中,而乃云‘泣於中庭’,則恰是好辯口氣,文章因以着題。悲憤之極,不暇入於室中,方且‘泣於中庭’,撞着賤丈夫施施入門來,分明寫出他景色,可謂逼真。‘問(所)與〔其〕飲食〔者〕,(皆)〔盡〕富貴’,亦畫出奔競者。‘又顧而之他’,説得是,説得是!酒肉皆以養口腹,世人皆不耐口腹之欲,喪其廉恥,殊不知載是口腹而生者,心也。喪其心,則失其所以生者矣。口腹何有焉?菜羹疏食,口腹雖不飫肥,其生理則充滿,與天地參,顧不樂哉!專為口腹,遂至於吮癰舐痔,若使妻妾見之,奚啻訕泣而已?何幸東華紫陌遠隔,蓬蓽妻妾不能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