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目不視惡色章】
惡聲、惡色
蒙引 聲色説得廣，不止女色（如）〔與〕[1]淫聲，如奢麗侈靡之物，亦惡色。又如云‘惡聲至，必反之’，豈必皆指淫樂，此二句自己身動為處言也。自此以下，一節密一節。
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
精義 問伊尹出處云云。明道曰云云。見集注。○伊川曰：‘夷惠之行未必如此，且如孔子言不念舊惡，怨是用希，則伯夷之度量可知。若使伯夷之清既如此，又使念舊惡，則除是抱石沈河。孟子所言，只是推而言之，未必至如此，然聖人于道防其始，不得不如是之嚴。如此而猶有流者，夷惠之行不已，其流必至于孟子所論。夷是聖人極清處，惠是聖人極和處，聖人則兼之而時出之。清和何止于偏，其流則必有害。至于言伊尹始在畎畝，五就湯，五就桀，三聘幡然而從，豈不是時然後來見。其以天下自任，故以為聖之任。’○張子曰云云。見集注。又曰：‘清為異物，和為徇物。’又曰：‘聖之時，當其可之謂時，取時中也。可以行可以止，此出處之時也。至于言語動作，皆有時也。’○楊氏曰：‘伯夷、柳下惠，道不行于天下，而流風足以澤世垂後而已，故百世而下有聞風而起者。伊尹德被生民，功施後世，夫子自生民以來未之有矣，其流風不足道也。’○又曰，‘王氏言：“聖人所以大過人者，蓋能以身救天下之弊耳。昔伊尹之任，其弊多進而寡退，苟得而害義，故伯夷出而救之。伯夷之清，其弊多退而寡進，過廉而復刻，故柳下惠出而救之。柳下惠之和，其弊多汙而寡潔，惡異而尚同，故孔子出而救之。是故伯夷不清不足以救伊尹之任，柳下惠不和不足以救伯夷之清。此三人者，因時之偏而救之，非天下之中道也，故久必弊。至孔子之時，三聖人之弊各極于天下，故孔子集其行而大成萬世之法，然後聖人之道無弊。其所以無弊者，豈孔子一人之力哉？四人者相為終始也。使三聖人者當孔子之時，皆足以為孔子矣。”為此説〔者〕，何不思之甚耶？由湯至于文王之時，五百有餘歳，其間聖賢之君六七作，其成就人才之衆，至其衰世猶有存者，使伊尹有弊，當時獨無以革之乎？由周至于戰國之際，又五百有餘歳，文武周公之化不為不深，使伯夷之弊至是猶在，則周之聖人所謂“一道德以同俗”者，殆無補于世，而獨俟一柳下惠耶？況孔子去柳下惠未遠，若柳下惠能矯伯夷之清，使天下從之，其弊不應繼踵而作，而孔子救之又何其遽耶？且孔子之時，荷蕢、荷蓧、〔接輿〕[2]、沮、溺之流，必退者尚多也，則柳下惠之所為，是果何益乎？故為聖人救弊之説者，是亦不思而已矣。伊尹固聖人之任者，然以為必于進，則不可也。湯三使往聘之，然後幡然而就湯，不然，將不從其聘矣，〔則〕伊尹之不必進可見。伯夷固聖人之清者，然以為必于退，則不可也。方其避紂，居于海濱，以待天下之清，聞西伯善養老者則歸之，則伯夷之不必退亦可見。若柳下惠孔子蓋以謂直道而事人，孟子亦稱其不以三公易其介，夫亦豈以同為和乎？由是觀之，其弊果何自而得之耶？若曰孔子之道所以無弊者，四人者相為終始，使三聖人當孔子之時，亦皆足以為孔子，此尤不可。孟子曰：“伯夷、伊尹不同道。”又曰：“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而伯夷、伊尹不足以班之，而其所謂同者，不過得百里之地而君之，則皆能以朝諸侯，一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而已。彼為任、為清、為和一節之至于聖人者也，其可以為孔子乎？夫以三子為聖人者，孟子發之也，而孟子之言其辨如彼，今釋孟子之言，安得强為之説乎？雖然，此孟子之言也，學者于聖人，又當自有所見，縱得孟子之旨，安與吾事？’○問：‘使伯夷居湯之世，就湯之聘乎？’曰：‘安得以不就？’‘然則湯使之就桀，則就之乎？’曰：‘否。’‘何以知其然？’曰：‘伯夷聞文王作興則歸之，宜其就湯之聘。然而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使之事桀，蓋有所不屑矣。’‘然則其果也肯伐桀乎？’曰：‘至天下共叛之，桀為獨夫，伯夷伐之，亦何恤哉？’○或問 ‘三子之偏如此，而孟子以聖名之，何也？’曰：‘三子之聖因其氣質之偏，而力行以造極，〔卒〕[3]至乎不思不勉之地，而表裏洞然，無一（豪）〔毫〕人欲之私者，雖謂之聖，然於孔子則有不得以班者矣。云云。’‘諸説如何？’曰：‘程子、張子至矣，楊氏説亦多得之。云云。其攻王氏之失，考之詳而論之備矣。若謂伯夷亦將為伐桀之事，則又未必然也。’【眉批】 按語類阮莊仲問：‘三子之德各極於一，亦各盡其一德之中否？’曰：‘非也，既云偏則不得謂之中矣。恐此為定論。’○大全 問：‘伯夷於清則中，而於任、於和未必中也。伊尹、柳下惠於任、於和則中，而於清未必中也。’曰：‘此説亦是。’○語類 問：‘“仲尼不為已甚”，此言本分之外無所增加爾。’云云。‘“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亦進，亂亦進，不羞汙君，不辭小（官）〔辟〕”，氣象可謂已甚矣，而目之曰聖人之清和，（頗）似〔頗〕難會。’頃之，乃曰：‘雖是聖，終有過當處。’又（曰）〔問〕：‘夷惠皆言“風”，而不以言伊尹，何哉？’曰：‘或者楊氏。以伊尹為得行其道，而夷惠不得施其志，故有此論。似不必然，亦偶然耳。’道夫曰：‘切恐伊尹勝似夷惠得些。’曰：‘也是伊尹體用較全。’頃之，復曰：‘夷惠高似伊尹伊尹大似夷惠。’道夫。○敬之問：‘“伊尹聖之任”，非獨於“自任以天下之重”處看，如所謂“禄之以天下（不）〔弗〕顧，繋馬千駟（不）〔弗〕視，非其義，非其道，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這般也見得任處。’曰：‘不要恁地看。所謂任，只（就）〔説〕他“治亦進，亂亦進”處，看〔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若如公説，卻又與伯夷之清相類。’或問：‘伊尹“治亦進，亂亦進”，“無可無不可”，似亦可以為聖之時？’曰：‘伊尹終是有任底意思在。’賀孫。○夷清惠和，皆得一偏，他人學之，便有隘、不恭處。〔使〕懦夫學和，愈不恭；鄙夫學清，愈隘也。‘可為百世師’，謂能薄者（寬）〔敦〕，鄙者（敦）〔寬〕，懦者立。‘君子不由’，不由其隘與不恭。謨。○孟子直説他‘隘與不恭’，不曾説其末流如此。以上見小注。如‘不念舊惡’，‘不以三公易其介’，固是清和處。然十分只救得一分，救不得那九分清和之偏處了，如何避嫌，只要回互不説得，大率前輩之論多是如此。堯舜之禪授，湯武之放伐，分明有優劣不同，卻要都回護教一般，少間便説不行。且如孔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分明是武王不及舜。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武王勝殷殺紂，分明是不及文王。泰伯‘三以天下讓，其可謂至德也矣’，分明太王有剪商之志，是太王不及泰伯。蓋天下有萬世不易之常理，又有權一時之變者。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常理也；有不得已處，即是變也，然畢竟還那常理底是。今卻要以變來壓着那常底説，少間只見説不行，説不通了。若是以常人去比聖賢，則説是與不是不得；若以聖賢比聖賢，則自是有是與不是處，須與他分個優劣。今若隱避回互不説，亦不可。燾。[4]【眉批】 聖賢優劣。○蒙引 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姑舍所學以徇人，便是隱賢，便是枉道也。○袁了凡曰：‘敍述三聖，語無低昂，至論孔子處，末獨以“孔子也”三字煞之，便含三聖不可語此意。’
遲遲已而行。
蒙引 ‘遲遲吾行也’，蓋因子路趨行曰‘夫子可以行矣’，故夫子言此以曉之，非必在路上遲遲也。遲遲其行，正待微罪而後行也。○存疑 孔子‘可以速而速’，去之速也；‘可以久而久’，去之遲也；‘可以處而處’，去而處也；‘可以仕而仕’，不去也。處仕是一去一不去，久速都在去上。
集大成
大全 ‘温公疑孟’云云。見公孫丑‘伯夷非其君不事’章。○語類 問‘集大成’。曰：‘孔子無所不該，無所不備，非特兼三子之所長而已。但與三子比並説時，亦皆兼其所長。’僩。○增訂 吴因之曰：‘聖德天成，何待於集？’曰：‘“集大成”者承上三字説來，然亦其大處自能包得，非必合衆小以為大也。’
金聲玉振
大全 金聲，博學之事；玉振，則反約矣。答何叔京。○語類 兒寬‘金聲者，考其條，貫之是非；玉振者，斷而歸一’。（同）〔節〕。○‘金聲玉振’一章甚好。然某亦不見作樂時如何，亦只是想象説。○問：‘“金聲玉振”，舊説三子之偏，在其初不曾理會得許多洪纖高下，而遽以玉振之。今又卻以“金聲玉振”盡為孔子事，而三子無與，如何？’曰：‘孟子此一句，只是專指孔子而言。若就三子身上説，則三子自是失於其始，所以虧於其終。’燾。○三子亦有金聲玉振，但少耳，不能管攝衆音。淳。○或問：‘“玉振金聲”，伊川以喻始終。或者之意，以此有變有不變。其説孰是？’曰：‘二説相關，不可偏廢。金聲固是喻其始，然始則有變；玉振固是喻其終，至終則無變也。’去僞。○蒙引 小成之始終只在其一音之内，大成之始終則通八音而言。始於金而終於石也，如三子之所知所行，則在其一清、一和、一任之内，如孔子之所知所行，則兼乎三子之清、和、任也。其説集注已明備，大全所引朱子之説與此絶不同，蓋前日未定之説也。○集注‘三子〔之〕所知偏于一，而其所就亦偏于一也’，此如衆音之各自為始終者耳。既云偏，便只是一音，不是三子之小成者，亦有始終條理也。○‘宣其聲，收其韻’，聲與韻不同。韻者，聲之餘。○增訂 按：書稱‘合止柷敔’。或疑既云金聲玉振，何以又用柷敔節樂。愚考孔疏云‘柷以節一曲之始’，推此，則敔之止樂，亦止是樂之一曲。其與金石為全樂之始終，固不侔也。
始條理，終條理。
精義 伊川曰：‘知至則當至之，知終則當遂終之，須以知為本。知之深則行之必至，無有知之而不能行。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淺。飢而不食烏喙，人不蹈水火，只是知。人為不義，只為不知。知至而至之，知幾之事，故可與幾知終而終之，故可與存義。知至是致知，博學、明辨、審問、慎思皆致知。知至之事，篤行便行是終之，如始條理終條理，因其始條理，故能終條理，猶知至則能終之。’○或問 程子至矣。○語類 問：‘始終條理，如所謂“始作，翕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之類否？言“八音克諧，不相奪倫”，各有條理脈絡也。’曰：‘不然。條理脈絡如一把草，從中縛之，上截為始條理，下截為終條理。若上截少一莖，則下截亦少一莖；上截不少，則下截亦不少，此之謂始終條理。’僩。○問：‘始終條理，集注謂“條理猶言脈絡”，莫是猶一條路相似，初間下步時纔差，便行得雖力，終久是差否？’曰：‘“始條理”，猶個絲綫頭相似。孔子是挈得個絲頭，故許多條絲都在這裏；三子者，則是各拈得一邊耳。’時舉。○問‘始終條理’。曰：‘條理，條目件項也。終始條理本是一件事，但是上一截為始，下一截為終；始是知，終是行。’節。○始條理是致知，終條理是力行。如中庸説‘博學、審問、謹思、明辨’，與大學‘物格、知至’，這是始條理；如‘篤行’與‘誠意、正心、修身’以下，這是終條理。賀孫。
‘智則巧，聖則力’云云。
語類 敬之問：‘“智譬則巧，聖譬則力。”此一章，智卻重。’曰：‘以緩急論，則智居先；若把輕重論，則聖為重。且如今有一等資質好底人，忠信篤實，卻於道理上未甚通曉；又有一樣資質淺薄底人，卻自會曉得道理，這須是還資質忠厚底人做重始得。’賀孫。○孔子箭箭中的，三子者皆中垛也。大雅。○蒙引 此一條亦主孔子言。蓋此聖智即上文之聖智，若以上文聖智亦兼三子，則三子安得有始終條理？特一音自為始終，與本文始終自不同也。故斷通主孔子説而三子之不得為全者，自見於言外。況三子乃力有餘而巧不足者，孟子分明云其中非爾力也，三子安得兼有智耶？故注云：‘是以一節雖至於聖，而智不足以及乎時中也。’又總注云‘三子之行，各極其一偏’，獨以行言見其知有未及也。存疑 細看二條，‘孔子之謂集大成’條，是説孔子之兼全衆理；‘智譬則巧’一條，是推孔子之所以兼全衆理處，注自明白。○淺説 即樂以喻聖智之全，即射以喻聖智之所以全，二節雖俱兼聖智，但上節聖智平説，下節重在智字上。○劉上玉曰：‘朱子云“不是無智，是智處偏”，即大注“智有未及”意。虚齋云：“三子安得有智耶？”非與朱子背也，謂安得兼有孔子之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