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仁第四】
凡二十六章。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處，上聲。為，於處反。知，去聲。
里有仁厚之俗為美。雲峯胡氏曰：仁厚之俗四字有斟酌。一里〔之中〕安得人皆仁者，但有仁厚之俗，則美矣。○凡語中言仁，有全體之仁，有一事之仁，而‘里仁’之‘仁’，又輕於一事，只以淳厚之俗言也。擇里朱子曰：擇字因上句為文。而不居於是仁。焉，則失其是非之本心，孟子告子曰：是非之心，知也。而不得為知矣。有釋無訓。○‘處所’之‘處’，經書所罕見，則‘居處’之‘處’當為如字，而此著音者，從後世所恒用為主耳。‘書卷’之‘卷’倣此。如‘佛氏’之‘佛’，經書所無，而在朱子時則自當為如字耳。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樂，音洛。知，去聲。
處，上聲。約，窮困也。利，猶貪也。蓋深知篤好去聲。○深知而篤好。而必欲得之也。‘利’訓至此。蓋恐讀者認為利欲之利，故訓之如此。○訓畢。不仁之人，失其本心，雲峯胡氏曰：仁統義禮智，所以於上章曰‘失其是非之本心’，此直曰‘失其本心’。集注之精密如此。久約必濫，久樂必淫。吴氏曰，‘不可一日處’，聖人‘待人以厚’，故言久長。○雙峯饒氏曰：是‘窮斯濫’之‘濫’，‘富貴不能淫’之‘淫’。○以此二字解之，而益直截明白。惟仁者添惟字，而本文上下意續。則安其仁，雙峯饒氏曰：心與仁一，故曰其。而無適不然。知者則利於仁雙峯饒氏曰：心與仁二，故曰於。而不易所守。釋畢。○‘無適不然、不易所守’八字，已含‘久約、長樂’之意，至下文云‘皆非外物所能奪’，則正指‘約樂’而言。蓋雖深淺之不同，朱子曰：仁深知淺。○就言外先别仁知之不同，下文遂論其同處。然皆仁者，知者。非外物所能奪矣。勉齋黄氏曰：所以處約樂之久而不為〔之〕動。○胡氏曰：舜〔之〕飯糗〔茹草若將終身〕被袗〔衣、鼔琴，若有之，此〕安仁者之久處約，長處樂〔也〕。原憲〔環堵〕、閔損〔汶上〕、〔魯之〕季文子、〔齊之〕晏平仲，〔此〕利仁者之久處約，長處樂。[1]○添此二句之論，而後本文之意乃足，而上語有收結。○謝氏曰：仁者心無内外遠近精粗之間，去聲。○以心字冠之。○雙峯饒氏曰，仁熟‘無適不然’。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亂，慶源輔氏曰：‘存’言體，‘理’言用。○雙峯饒氏曰：心存事理。如目視而耳聽，手持而足行也。安。知者謂之有所見則可，謂之有所得則未可。知及之而行不至。有所存，斯不亡；有所理，斯不亂，未能無意也。利。○目視耳聽、手持足行，是無意也。安仁則一，利仁則二。朱子曰：上蔡見識直是高，諸解中未有及此者。○以此八字形容‘安’、‘利’之别，此下又就孔門諸子中證其近似者。安仁者非顔閔以上，上聲。去聖人為不遠。‘非’字釋於此。不知此味也。朱子曰：知得此味，猶未到安處。諸子雖有卓越之才，謂之見道不惑知也。則可，然未免於利之也。朱子曰：顔曾得仁之深者也，子夏、子貢得知之深者也。○又曰：而今做工〔夫，且〕[2]須是利仁。○吴氏曰：學問不出知行，知主知〔而〕仁主行。
○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好、惡，皆去聲。
惟之為言獨也。惟字多作語辭用，故遇獨義處必訓之。○訓。蓋無私心，程子曰：公最近仁。然後好惡當去聲。於理，大學曰：惟仁人能愛人，能惡人。○延平李氏曰：當理而無私心則仁矣。○胡氏曰：無私，體也；當理，用也。○雙峯饒氏曰，‘忠清’章‘因事而原其心，故先言當理’；此章‘由心而達於事，故先言無私’。○雲峯胡氏曰：須看能字，〔好惡〕當〔於〕理始可謂之能。[3]○釋畢。此下又引程子説證之。程子叔子。所謂‘得其公正’是也。朱子曰：無私，公；當理，正。○游氏曰：好善而惡惡，如字。天下之同情，人皆可好、惡人。然人每失其正者，不能當理。心有所繫大全曰：牽於私。而不能自克也。克私。○不仁者不能好、惡人。○以上文上意也，蓋從‘惟’字得之，‘惟’字與‘然’字相照。惟仁者無私心，所以能好、惡也。此章重在能字。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惡，如字。
苟，誠也。此章之訓‘苟’，亦如上章之訓‘惟’。蓋恐讀者汎看而認為語辭耳。志者，心之所之也。訓畢。其心直言心字，以重其事。誠在於仁，則必無為惡之事矣。潛室陳氏曰：此是君子小人分路，東行人一心向東〔去〕，無復有回轉向西之理。○釋畢。○此章重在苟字。○楊氏曰：苟志於仁，猶言‘雖志於仁’。未必無過舉也，慶源輔氏曰：或用意過當，或氣質之偏，或氣壹之動。然而為惡則無矣。朱子曰：雖有過差，不謂之惡。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惡，去聲。
去，上聲。下同。○雙峯饒氏曰：天下之同欲同惡，雖君子無以異於人。欲惡與人同，而去取與人異。不以其道得之，謂不當得而得之。朱子曰：非道而得富貴，‘如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之類。’○勉齋黄氏曰：無博弈淫肆之事，而以水火盜賊致貧賤。○本文二‘不以其道得之’，語同而意異。上則之字下有則字意，下則不字上有雖字意。○因訓而遂釋之。然於富貴則不處，上聲。○程子曰：惟特立者能之。於貧賤則不去，因釋而遂論之。君子之審富貴而安貧賤也如此。引下二節之‘君子’而冠之於此。○王氏曰：審有兩端，安只一路。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惡，平聲。
雙峯饒氏曰：是結上生下。言君子所以為君子，以其仁也。若貪富貴而厭貧賤，慶源輔氏曰：貪字與審字相反，厭字與安字相反。○添此一語，而後本文上下節之意始連續。則是自離去聲。○釋去字。其仁，而無君子之實矣。新安陳氏曰：因名字而遡其實。何所成其名乎？釋兼論，無訓。
‘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造，七到反。沛，音貝。
是指仁。終食者，一飯上聲。之頃。造次，急遽苟且之時。朱子曰：左傳過信為次，〔亦〕是〔苟且〕不為久計之意。[4]顛沛，傾覆音福。流離之際。朱子曰：如曾子易簀之時。○訓畢。蓋君子之不去‘違’即去也。乎仁如此，蒙訓而省釋之，此下又取首節意並論以收之。不但富貴、貧賤、取舍上聲，下並同。之間而已也。○言君子為仁，取中節而冠之。○本文三節微有意不相屬之嫌，故逐節之注，必相照釋之。圈下又統而論之。自富貴、貧賤、取舍之間，首節。以至於終食、造次、顛沛之頃，末節。無時指終食、造次、顛沛。無處指富貴、貧賤、取舍。而不用其力也。猶言無時而不用其力，無處而不用其力。此省文法也。與蔡琰胡笳辭‘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文勢相類。○以上合論首末節，此下又相因言之。然取舍之分去聲，下同。明，然後存養之功密；慶源輔氏曰：無違仁也。○此主首節而言。存養之功密，則其取舍之分益明矣。此主末節而言。○慶源輔氏曰：取舍在外，而有助於内；存養在内，而有益於外。○相因雖同，而然後二字有費力底意，則字、益字有順底意，其用功之難易蓋可見矣。○仁字，此章之題目。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好、惡，皆去聲。
夫子自言釋我字。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朱子曰：又從而解之。○此呼也。蓋好仁者真知仁之可好，故天下之物添此四字，而後知其所尚者為何耳。無以加之。釋尚字。○朱子曰：有以尚之，則其好可移。惡不仁者真知不仁之可惡，故其所以為仁者，雙峯饒氏曰：其，將然之辭。○以者，易矣，此矣字蓋與也字之用同。必能絶去上聲。不仁之事，者。而不使少有及於其身。釋加字。○釋畢。無訓。此皆成德之事，朱子曰：‘只是利仁事〔卻〕有此二等，然亦無大優劣。好仁者〔是資性渾厚底〕，惻隱之心較多，惡不仁者〔是〕羞惡之心較多。’‘顔子明道〔是〕好仁，孟子、伊川〔是〕惡不仁。’○又曰：皆是己身上事，非是專言好〔他〕人之仁，惡〔他〕人之不仁也。○又曰：惡不仁終是兩件，好仁卻渾淪〔了〕。學者未能〔欲〕好仁，且從惡不仁上做〔將〕去，庶幾堅實。○又曰：好仁而未至，卻不及〔那〕惡不仁之切。故難得而見之也。此應也。添此二句，而後本文之意始足。
‘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
言好仁、惡不仁者，雖不可見，承上節而言。○‘有能’二字已含此意。然或有人果能一旦奮然用力於仁，本文乎字下又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則’九字之義，故此下著則字。則我又未見其力有不足者。承上節‘未見’而著又字。○釋畢。無訓。此下又申論之。蓋為仁在己，見顔淵。欲之則是，指仁。而志之所至，氣必至焉。見孟子公孫丑。故仁雖難能，指上節。而至之亦易去聲，下同。也。指此節。○用力，此章之綱領。
‘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蓋，疑辭。有之，謂有用力而力不足者。指上節而言。○訓畢。蓋人之氣質不同，上言‘志氣’，此言‘氣質’，蓋以用力者言之，則是志為帥也；以力不足者言之，則非志之罪也，故只言氣質。故疑亦容或四字釋蓋字。有此指力不足者。昏弱之甚，氣昏質弱。欲進而不能者，但我偶未之見耳。‘我未之見’，多一之字，而與上二節之‘我未見’其義微不同，故著偶字以别之。○以‘耳’易‘也’。○釋畢。此下又申論。蓋不敢終以為易，以仁為易。○此正意也，即‘偶未之見耳’之説也。而又嘆人之莫肯用力於仁也。朱子曰，所謂‘力不足者，中道而廢’，此等人‘亦未之見，可見用力於仁者之難得也’。○此又一意也。與‘偶未見’之説微不同，故著又字。但如此則本文矣字頗齟齬，雖然，首節矣字已不能甚明云。○此章言仁之成德，雖難其人，難得其人。○首節。然學者苟能實用其力，則亦無不可至之理。次節。但用力而不至者，今亦未見其人焉。末節。○此即上注又嘆‘人之莫肯用力於仁’之説也。向之備一意者，至此遂為正意。何也？如此説然後於嘆辭為切，蓋‘偶未見’之説無事乎再嚼，而勉人用力其事為急故耳。此夫子所以反覆音福。而嘆息之也。總括三節。○雲峯胡氏曰：用力而（不）〔未〕至者，亦未之見，益可嘆也。然不〔必〕謂世無其人，但謂我未見其人，猶有不絶望之意〔焉。其〕勉人〔也〕切，而待人〔也〕厚。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黨，類也。訓。程子叔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於厚，小人常失於薄；君子過於愛，小人過於忍。殘忍。○朱子曰：人之過不止於此，伊川只舉一隅耳。尹氏曰：於此指厚薄、愛忍。觀之，則人之仁朱子曰：此仁字指慈愛而言。不仁添不仁二字，以補本文所省文。可知矣。朱子曰，過於愛厚，‘雖是過，然亦是從那仁中來，血脈未至斷絶’，‘過於薄忍，則仁之血脈已斷絶’。○慶源輔氏曰：人情於人之過失，多不致察，故夫子發此嘆。○釋畢。○吴氏曰：後漢吴祐謂‘掾俞絹反。以親故，受汙辱之名，所謂觀過知仁’是也。後漢書本傳曰，祐‘遷膠東侯相’，‘政惟仁簡，以身率物’。‘嗇夫孫性私（賦）〔賊〕民錢，市衣以進其父’，父‘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促歸伏罪。性〔慙〕懼，詣閣持衣自首。祐屏左右問其故，性具談父言。祐〕曰：掾以親故，受汙穢之名，所謂“觀過斯知（仁）〔人〕矣”。使歸謝父，還以衣遺之’。[5]○祐之引此文，只斷章取義，而吴氏取其説以‘是也’二字斷之，則遂為此章之正義。愚按：此指吴説。亦但言人雖有過，猶可即此指過。而知其厚薄，添雖猶二字，而與圈上正意微不同，蓋恐讀者泥於吴説，必俟人之有過而後求其賢，故辨之如此，以備一意。非謂必俟其有過，而後賢否可知也。補此一語而意益明白。○吴説只向仁一邊去，故朱子又雙寫‘厚薄賢否’以補其意。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道者，事物當然之理。因訓而遂釋。苟得聞之，齊氏曰：如曾子之唯。○潛室陳氏曰，‘非謂耳聞，謂心悟也’，即‘一日融會貫通處’。則生順死安，新安陳氏曰：四字本於[6]西銘‘存吾順事，没吾寧也’。○胡氏曰：兼生順言之者，惟其生順而後死安。無復去聲。遺恨矣，釋可字。○雲峯胡氏曰：可矣二字，令人惕然有深省處。○雙峯饒氏曰：此章重在聞道，不在死生。朝夕，所以甚言其時之近。既釋而復訓。○程子叔子。曰：言人不可以不知道，苟得聞道，雖死添雖字。可也。朱子曰：將此二句〔來〕反之，曰若人〔一生而〕不聞道，雖長生亦何為。[7]○此正説。又伯子。曰：皆實理也，通指事物當然之道。○朱子曰：物物有那實理，不外乎日用當[8]行之間。人知而信者為難。朱子曰：若〔是〕知得真實，必能信之篤，守之固。死生生字帶過説，如‘異同’之‘同’，‘緩急’之‘緩’，讀者不心泥看。亦大矣！非誠有所得，指知道而信。豈以夕死為可乎？此反説。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心欲求道，添欲字以見其志道之後。而以口體之奉衣食。不若人惡。為恥，朱子曰：這般半上落下底人〔也〕，志得不力，只各為志道〔及〕外物來誘，〔則〕又遷變。其識趣之卑陋甚矣。以此一句直指病根。何足與議於道哉？添於道二字，而本文之意足。○有釋無訓。○程子叔子。曰：志於道而心役乎外，華陽范氏曰：志於道者重内而忘外。何足與議也？王氏曰：未字見聖人待人寬厚處，兩何足字是先儒鞭迫緊切處。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適，丁歷反。比，必二反。
勉齋黄氏曰：於天下，言於天下之事無不然，惟義之從，不可先懷適莫之念。○義之與比，諺釋合更商。蓋當依之字文勢，不必泥與字耳。與‘比’只是一義。○‘君子之’，之字下有心字意，觀於圈下謝氏説可知。適，專主也。春秋傳去聲，諸經並同。○左僖五年。曰‘吾誰適從’是也。莫，不肯也。比，從也。有訓無釋者，以圈下謝説備矣。○謝氏曰：適，可也。莫，不可也。按：朱子依文而訓，故曰專主，曰不肯；謝氏立論以訓字，故曰可，曰不可。無可無不可，見微子。○猶曰‘無可無不可’而已。苟無道以主之，無字釋於此。不幾音祈。於猖音昌。狂自恣乎？此佛老之學，所以自謂心無所住而能應變，雙峯饒氏曰：自謂無所住著，似乎無適莫。○東陽許氏曰：心無住者，應事則可亦可，不可亦可〔也〕，何獨應變不同〔於〕聖人？其應常亦未嘗〔有〕同。○‘自謂’二字之意貫至此。而卒得罪於聖人也。聖人之學不然，於無可無不可之間，有義存焉。二句正釋本文。然則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將引用中庸‘焉有所倚’之語，故著果字。○偏倚於適莫。○此又申論而收之。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懷，思念也。東陽許氏曰：常念念不忘。○三懷字有愛義，‘懷刑’之‘懷’有畏義，其語勢則與孟子之‘傷廉’相似云。懷德，謂存其固有之善；懷土，謂溺其所處上聲。之安。東陽許氏曰：惟思自逸，不能遷善以成德。懷刑，謂畏法；懷惠，謂貪利。東陽許氏曰：惟務苟得，雖〔有〕刑法在前亦不顧。○訓畢。君子小人趣向不同，八字盡該本文。公私之間而已矣。以論代釋。○以公私二字斷盡本文。○尹氏曰：樂音洛。善大全曰：謂懷德。惡去聲。不善，大全曰：謂懷刑。所以為君子；苟安大全曰：謂懷土。務得，大全曰：謂懷惠。所以為小人。朱子曰：但言如此則可以為君子，如此則為小人。○又曰：懷德之君子，不待懷刑而自安於善；懷土之小人，特欲全其所保而未必有逐利貪得之心。其為善惡亦各有淺深。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放，上聲。
孔氏大全曰：名安國西漢曲阜人。曰：放，倣同。依也。多怨，謂多取怨。添取字而後無怨己、怨人相混之嫌。蓋南軒釋作怨人，而朱子常非之云。○勉齋黄氏曰，‘謂之放，則無一言一動不在於利；謂之多’，則〔其怨之者〕[9]不但一二人而已。○有訓無釋，以圈下程子説備矣。○此圈雖無，恐亦無妨。而必著之者，豈以程子説不舉放字，難為正釋故耶。程子叔子。曰：欲利於己，必害於人，三字是‘多怨’之本。故多怨。朱子曰：‘只是要便宜底人，凡事只認自家’，‘不恤他人，所以多怨’。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讓者，禮之實也。朱子曰，辭讓發於本心之誠，‘這卻僞不得’。何有，言不難也。訓畢。言有禮之實‘禮讓’之禮字輕輕帶過，以見重在於讓字。以為國，則何難之有。朱子曰：既有是實，自然〔是〕感動得人心。○猶言能以禮讓為國，則於為國乎何有也。本文為國二字屬下句，而集注移屬上句，蓋互用也。不然，指‘不能以禮讓為國’七字。則其禮文‘禮之文’也與‘禮之實’對，即‘如禮何’之禮字。雖具，亦且無如之何矣，朱子曰：禮之節文亦不能行。○釋畢。而況於為國乎？添此一句而本文之意始足。○讓字，此章之題目。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所以立，謂所以立乎其位者。朱子曰：致君澤民之具。○又曰：猶言不怕無官做，但怕有官不會做。○者字實。可知，謂可以見知之實。添見字而後無己知、人知相混之嫌。○‘之實’二字有力。○有訓無釋。○程子叔子。曰：君子求其在己者而已矣。南軒張氏曰：患所以立，求為可知，為己者之事也。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參，所金反。唯，上聲。
參乎者，呼曾子之名而告之。貫，通也。朱子曰：‘一’對‘萬’而言。○雙峯饒氏曰：‘之’字指‘萬’而言。唯者，應之速而無疑者也。訓畢。聖人之心，四字釋吾道二字。渾上聲，下同。然一理，四字釋一字。而汎應曲當，去聲，下同。○變以言而者，見其泯然無迹，不假著力也。○汎言其廣，曲言其纖悉。○此四字釋貫字。用各不同。朱子曰：一是一心，貫是萬事。只此一心之理，盡貫衆理。○又曰：貫如散錢，一如索子。○東陽許氏曰：‘是就聖人應事處’，‘若只説萬理一源，卻只是論造化，與此章意不相似’。○此四字就‘之’字而貼出萬字意。○以上先釋‘吾道一以貫之’六字之義。曾子於其指聖人，下同。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朱子曰：千條萬緒，一一身親歷之。但未知其體之一爾。朱子曰：只見得聖人千條萬緒都好，不知都是從這一個大本中流出[10]。夫子知其指曾子。真積力久，出荀子勸學篇。○新安倪氏曰：謂真誠之積，用力之久。將有所得，此八字已含唯字意。○以上先就曾子身上論其造詣，此所謂文上意也。此下以是以二字接之，而遂釋下來。是以呼而告之。六字之釋已詳於上，故略之。○以下節子出二字觀之，蓋夫子親至曾子之室而告之也。曾子果能默契合也。其指夫子。指，此四字説所以唯之故。即應之速而無疑也。朱子曰：‘不可只去一上尋，須去萬上理會。’‘今不愁不理會得一，只愁不理會得貫。理會貫，未得便言一，天資高者流為佛老，低底只成一個鶻突物事。’○又曰：‘夫子只以一貫語〔此〕二人，〔亦〕須是他承當得。’‘曾子是踐履篤實上做到’，故警之曰‘汝平日之所行者皆一理耳’；‘子貢是博聞强識上做到’，故警之曰‘吾之多識不過一理耳’。○釋畢。
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楊氏曰：曾子之門人也。○以子出二字而可見其為曾子門人。且胡氏以此下十章為曾子門人所記云，語類謂夫子之門人，恐記者之誤。○何謂也，指一貫而問其義也。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而已矣者，竭盡而無餘之辭也。訓畢。夫子之一理渾然而汎應曲當，承上注。譬則天地之至誠無息，四字出中庸。而萬物各得其所也。‘各得其所’出易繫辭及見子罕。○新安陳氏曰：此借天地之體用以形容聖人之體用。○於此亦已含忠恕二字之義。蓋一貫二字，以天道言之，則至誠無息，萬物得所是也。本文無此意，特注中借以為譬耳。以聖人言之，則一理渾然，汎應曲當是也。此止夫子所以告曾子，而曾子唯之者也。以學者言之，則忠之體，恕之用，亦足以當之，此曾子所以告門人者也。自此之外，固無餘法，朱子曰：便是那竭盡無餘之謂。○更無己之可盡，忠不足言也。而亦無待於推矣。慶源輔氏曰：皆自然而然，莫之為而為。○更無己之可推，恕不足言也。○此十五字所以釋‘而已矣’三字之義者，而亦有抛卻忠恕二字之意。○以上就上節而釋‘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之意，是此章之正義也。曾子有見於此指上項所書。而難言之，明所以變‘一貫’言‘忠恕’之意。故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借字與上譬字意相近，蓋以借、譬二字觀之，此‘忠恕’與中庸之‘忠恕’未見其有異，但所借明之本事異耳。欲人之易去聲。曉也。與難言二字相照。○朱子曰：借粗以形容細。○又曰：‘忠在一（心）上’，‘恕則自忠而出’，‘貫乎（事）〔萬〕物之間’。[11]○又曰：天地是一個無心底忠恕，聖人是一個無為底忠恕，學者是一個著力底忠恕。學者之忠恕，乃是忠恕正名正位。○雙峯饒氏曰：‘易曉便可用功。’‘曾子之學主於誠身，故其告人便就行處説。’○此乃就此節而釋‘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之義，是此節之正義也。○釋畢。蓋至誠無息者，道之體也，萬殊之所以一本也；萬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萬殊也。朱子曰：一本是統會處，萬殊是流行處。○又曰：曾子知萬事各有一理，而未知萬理本乎一理，故指（而）〔以〕語之。‘而今不是一本處難認，是萬殊處難認。’○慶源輔氏曰：用出於體，體散於用。○栗谷曰：一本之理，理之體也；萬殊之理，理之用也。理何有萬殊乎？氣之不齊，故乘氣流行，乃有萬殊也。理何以流行乎？氣之流行也，理乘其機故也。○南塘曰：世之學者類皆於分殊處不能精察辨認，而喜言一理。是雖終日言之，實不知其為何物事也。有見於分殊而未及乎一本者有之，顔曾之在未見‘卓爾’、未聞‘一貫’之前是也；無見於分殊而能見乎一本者決無之，莊釋之言道與性是也。故朱子作延平行狀，記其言曰：概以理一而不察其分之殊，此學者所以流於疑似亂真之説而不自知也。延平又言：吾儒之學所以異於異端者，理一分殊也。理不患不一，所難者分殊耳。○一本之理，即萬物萬事一源之理也；萬殊之理，即萬物異體之性及萬事各具之理也。朱子初年只説一源，及見延平以後改是云。○東陽許氏曰：‘是言夫子之心至誠無息’，‘夫子之應萬事各得其所’。以此觀之，一以貫之之實實字當細看。可見矣。此又摘出上所取譬天地之道而申論之，以收歸於上節‘一貫’之義。蓋所以明曾子所未言之義，而一以貫之四字之義始足矣。故不復著譬字，而天地之道遂為夫子之道，觀於一實字可知矣。或曰：朱子曰：周禮疏。‘中心為忠，慶源輔氏曰：中心所有[12]，本無一毫之不盡。如心為恕’。慶源輔氏曰：如我之心而推之於外，無彼此之間。於義於此文之義。亦通。此又取周禮疏中裂字為訓之語以備一義。蓋‘中心’、‘如心’於‘盡己’、‘推己’為近之。○程子伯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朱子曰：‘是自然’，‘是聖人事’。○變忠言仁者，以其動以人耳，人道莫切於仁。推己及物，恕也。朱子曰：‘是著力’，‘是賢人以下’。違道不遠出中庸。是也。猶言違道不遠之忠恕是也。○以上論中庸之‘忠恕’。忠恕一以貫之：猶言‘一以貫之’章之‘忠恕’。忠者天道，恕者人道；朱子曰：天道是體，人道是用。‘動以天’之‘天’，只是自然。○又曰：‘動以天’之説，則以聖賢而分天人，此以内外而分天人。○又曰：此與‘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語意自不同。○潛室陳氏曰：其體無妄，故曰天；其用推行，故曰人。○黄氏曰：‘聖人之忠是天之天’，‘恕是天之人；學者之忠是人之天’，‘恕是人之人’。○雙峯饒氏曰：此以微而天理顯，而人事分忠恕。忠者無妄，陳氏曰：心之存主真實無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乎字不必泥看。○雙峯饒氏曰：此以内而存心，外而行事分忠恕。忠者體，恕者用，大本達道也。此句亦出中庸。○雙峯饒氏曰：此以静而未發，動而已發分忠恕。○猶言體者大本，用者達道也。○以上論此章之‘忠恕’。此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朱子曰：中庸之言則動以人耳。○此又合兩説而以天人斷之，以示聖賢之分。‘動以天’、‘動以人’，猶言上達事、下學事。又叔子。曰：‘維天之命，於音烏。穆不已’，見詩維天之命。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見易乾彖傳恕也。陳氏曰，朱子‘至誠無息’及‘道之體’等語，‘皆是祖述〔程子〕[13]此條而敷演之。○王氏曰：朱子於夫子之意詳，程子於曾子之意詳。○以上程子二説，皆合‘忠恕’於‘一貫’中言之，與圈上正釋其意微不同。又當考。曰：聖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貫之，惟曾子為能達此，句。或句於‘達’者，恐非。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門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猶夫子之告曾子也。新安陳氏曰：謂教人各因其才。○忠恕本下學上達之名義，而門人正下學上進之時節，故因其才而告以忠恕，使之易達。○此下又證之以中庸之‘忠恕’。中庸所謂‘忠恕違道不遠’，斯乃下學上達之義。見憲問。○雙峯饒氏曰：下學忠恕，〔所以〕上達一貫。○按：程子此一説又分‘一貫’、‘忠恕’為二，而此章之‘忠恕’與中庸之‘忠恕’同歸。此正圈上正意也。蓋論説之體與訓釋之例不同，容有出入錯綜，並行而不悖者矣。○忠恕二字，此章之題目。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喻，猶曉也。猶俗言穿穴也。義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有訓無釋。○程子叔子。曰：君子之於義，猶小人之於利也。惟其深喻，是以篤好。去聲。○王氏曰：‘篤好’在‘喻’後。○象山陸氏曰：所喻由其所習，所習由其所志。○喻故好，好故喻。二説相須，其義乃備。楊氏曰：君子有舍上聲，下同。生而取義者，見孟子告子。以利言之，則人之所欲無甚於生，所惡去聲。無甚於死，孰肯舍生而取義哉？此反説。其所喻者義而已，不知利之為利故也，此正説。小人反是。此省文法。○按程楊二説皆主君子而言。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内自省也。’省，悉井反。
思齊者，冀思。己亦有是善；齊。内自省者，恐省。己内。亦有是惡。雙峯饒氏曰：謂警省，非徒察也。○訓兼釋。○胡氏曰：見人之善惡不同，而無不反諸一作‘之’。身者，合而論之。則不徒羡人而甘自棄，不字釋於此，言必不至於徒羨人而甘自棄。下句視此。○思齊者。不徒責人而忘自責矣。内省者。○此二句反説以明之。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皆論諫親之義。此章與内則禮記。之言相表裏。大全曰：朱子全引内則文以解此章。○將引内則，先以此一句冠之。○此與坊記所云‘微諫不倦，勞而不怨’之語亦相類。幾，微也。訓畢。微諫，所謂‘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也。大全曰：‘所謂’以下内則文，下倣此。見志不從，又敬不違，朱子曰：‘上不違微諫之意’，‘下不違欲諫之心’。所謂‘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西山真氏曰：起〔者〕竦然興起之意。悦内則作‘説’，下同。則復去聲。諫’也。朱子曰：見〔父母之〕[14]不從，恐〔其〕觸怒，遂止〔而〕不諫者，非也；務欲必諫，遂至觸〔其〕怒者，亦非。勞而不怨，所謂‘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寧孰熟同。諫。西山真氏曰：反復純熟之謂。父母怒不悦，而撻他達反。之流血，可謂勞苦。不敢疾怨，起敬起孝’也。以引釋之，此亦注釋之一例云。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遠遊，則去親遠而為日久，定省悉井反。曠而音問疏；不惟己之思親不置，亦恐親之念我不忘也。遊必有方，如己與上下己字同。或云音以，與下更字相照。告云之往也。東，則不敢更適西，欲親必知己之所在而無憂，召己則必至而無失也。慶源輔氏曰：‘遠遊固不可，近遊亦當有方。’‘詳味集注，非身歷心驗不能盡其精微曲折之意〔如此〕。事親者宜身體之。’○新安陳氏曰：朱子事母盡孝，所以發明此章，曲盡孝子之心。○雙峯饒氏曰：不得已而遠出，又有處變之道。聖人言常不言變。○訓兼釋。范氏曰：子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已見‘武伯’章注。則孝矣。言外意也。凡論事親處，皆可用此語，故屢及之。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胡氏曰：已見音現。首篇，學而。此蓋複音福。出范氏曰：夫子之所常言也，弟子各以所聞記之，故又見於此。而逸脱也。其半也。上一半‘父在觀其志，父没觀其行’也。○無訓釋。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知，猶記憶也。胡氏曰：念念在此而不忘。○訓也。常知父母之年，添常字。則合二則字。既喜其壽，又懼其衰。分二‘一’字作既、又字，既屬已往，又屬將來。○添‘其壽’、‘其衰’四字，而後知其所喜懼者為何事。○釋也。此下又申論懼一邊而歸重者，蓋為常情之喜易而懼難也。而於愛日之誠，揚子孝至篇曰：孝子愛日。○新安陳氏曰：惜此日之易過。○王氏曰：四字於懼字旨意深切。自有不能已者。南軒張氏曰：喜懼〔存焉〕[15]，亦人子盡心於其親之一事。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言古者，以見音現。今之不然。先論言古之意。○此與‘射不主皮’，‘古之道’等古字同意。逮，及也。行去聲。○變‘躬’言‘行’。不及言，即本文蒙上之言字。可恥之甚。訓畢。古者所以不出其言，謂不輕出。為去聲。此故也。蒙訓而釋之之辭。○釋畢。○范氏曰：君子之於言也，不得已而後出之，非言之難，而行之難也。猶言行之難故也。○此正説。人常人。惟其不行也，是以輕言之。此反説。言之如其所行，行之如其所言，則出諸其口必不易去聲。矣。朱子曰：此章緊要在恥字。○厚齋馮氏曰：後之學者〔直〕講説而已，義理非不高遠，〔而〕吾躬（只）〔自〕在一所，不知恥之，何哉？[16]○此又正説而收之。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鮮，上聲。
謝氏曰：不侈然以自放不字釋於此。之謂約。朱子曰：有收斂近裏著實之意。○慶源輔氏曰：約與放相反。○訓也。尹氏曰：凡事約則鮮失，釋也。非止謂儉約也。儉約亦其一事，故著止字。○此又訓也。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行，去聲。
謝氏曰：放言見微子。易，去聲。故欲訥；力行難，故欲敏。有釋無訓。○致堂胡氏曰：‘敏訥雖若出於天資，然可習也。’‘不自變其氣質矣，〔奚〕貴於學。’○雙峯饒氏曰：此〔即〕矯輕警惰之法。○胡氏曰：自‘吾道一貫’至此十章，疑皆曾子門人所記也。‘一貫’章直為曾子之事，一也；‘言孝’四章是曾子之行，二也；十章皆其辭簡要，其意篤實，於曾子之言與學為近，三也。胡氏蓋屢致察於記者，是亦讀書窮理之一事。雖然，通一部書，非有子門人記之，則必曾子門人也，又何止此十章乎？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鄰，猶親也。訓。德不孤立，必以類應。故有德者，必有其類從之，如居之有鄰也。釋畢。○朱子曰：‘德不孤’，以理言；‘必有鄰’，以事言。○又曰：小人之德亦自有類。○又曰：此與易（言）〔中〕‘德不孤’不同。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數，色角反。
程子伯子。曰：數，煩數也。訓也。胡氏曰：事君句。或云句於‘諫’。諫不行，則當去；導友句。或云句於‘善’。善不納，則當止。見先進及顔淵。○以上先論其正。至於煩瀆，則合二斯字。言者輕，聽者厭矣，辱疏之由。是以求榮而反辱，求親而反疏也。榮親二字，從辱疏二字來。○釋也。范氏曰：君臣朋友，皆以義合，新安陳氏曰：‘大倫中以人合者，皆主義’，‘父子兄弟以天合者，皆主恩’。故其事同也。新安陳氏曰：合則從，不合則去。○論也。○東陽許氏曰：此章‘專主諫争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