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_047雍也 中

【雍也 中】

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衣，去聲。
馬曰：子華，弟子公西華赤之字。邢云：史記云‘公西赤字子華’。○鄭玄曰：魯人，少孔子四十二歲。○邢曰：冉子即冉有也，子華時仕魯，為魯使適於齊。為其母請粟者，其子出使而家貧也。○補曰：夫子時為大司寇，冉子為家宰，管財粟。○馬曰：六斗四升曰釜。邢云：昭三年左傳注云‘四升為豆，四豆為區，四區為釜’。○包曰：十六斗曰庾。邢云：聘禮記云‘十六斗曰籔’。鄭注云：‘今文籔為逾。’是庾、逾、籔，其數同。○馬曰：十六斛曰秉。邢云：聘禮記云‘十斗曰斛，十籔曰秉’。鄭云：‘秉十六斛。’○補曰：周、賙通。朱子曰：‘周者，補不足；繼者，續有餘。’○補曰：不留親養而美其裘馬，非子道也。裘馬既美，則其富可知，故曰‘不繼富’也。子華素貧，職當敝裘羸馬，慮其親養。子華不然，故深責之也。○紘父曰：釜庾至少，不可以遺人母。冉子知與釜與庾乃夫子微言，不可奉承，故與之五秉，適中孔子之旨，非擅與也。
鄭曰：非冉有與之太多。邢云：子華家富而多與之粟，是繼富，故非之。○駁曰：非也。子華誠富，則冉子豈有請粟之理？孔子之意，蓋云世未有美裘馬而忘菽水者。裘馬既美，則其富可知，吾何為繼富哉？夫子之怒，專在於美裘馬而忘菽水，非以五秉之粟謂不當與也。始言與釜，一示意也；次言與庾，再示意也。冉子既知夫子之意，則内領其意，待子華而誦之；外厚其遺，宣夫子之禮貌，此賢弟子之事也。先儒真以五秉指為太多，一則曰不當與，二則曰不當多與，惟以粟之多少争立義理，不亦謬乎？夫五秉之粟，舂之為米，不過為數十斛。措大眼孔雖小，以此瑣瑣看作大物，何其拙矣？
〈質疑〉　輔曰：大夫無私交，此必未為大夫時事。又孔子將之荆，先之以子路^[1]，申之以冉有，皆使之類也。○案：子華之為公使、私使，雖不可定，若是私事，則輕裘肥馬尤不合理。
金曰：請粟與秉皆出冉子，則是其時為夫子宰財者，冉子也。如伯高之喪，冉子攝束帛乘馬而將之，可見也。見通義。
侃曰：案包注十六斗為庾，與賈氏注國語同，而不合周禮。周禮‘旊人職’云：‘豆實三而成觳。’鄭云：豆實四升，則觳實一斗二升也。又‘陶人職’云：‘庾實二斛。’案：陶、旊二文，則庾二斗四升矣。而包氏注曰十六斗為庾，即是聘禮之籔也。聘禮十六斗曰籔。不知包賈當别有所出耳？□方注反觳讀為斛。○案：此當以聘禮注為正。毛云：聘禮，諸侯之使，皆〔以〕粟十車列館門外。據禮注，每車一秉，有五籔，是館廩之粟，計十車有十五秉，故冉有據此以三分之一予其家，此亦準聘禮而行之者。○案：毛説亦非也。聘禮賓餼是主國之事，何與於是？
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句。以與爾鄰里鄉黨乎！’集注連上為一章。
包曰：弟子原憲思，字也。邢云：史記云‘原憲，字子思’。○鄭玄曰：魯人。孔子為魯司寇，以原憲為家邑宰。邢云：大夫必有采邑。○孔曰：九百，九百斗。○邢曰：毋，禁辭。○鄭曰：五家為鄰，五鄰為里，萬二千五百家為鄉，五百家為黨。
孔曰：禄法所得，當受無讓。○駁曰：非也。仲氏曰：‘粟非常禄也。若是常禄，不當言與也。原思雖廉，亦不得辭矣。’○案：原憲至貧，而孔子使與其鄰里鄉黨，則九百之外，本有常禄，庇其十口可知。
子謂仲弓曰：‘犂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
補曰：犂牛，黑牛也。史記索隱云：犂，黑也。周禮‘牧人’云：‘陰祀，用黝牲。’黝，黑也。陰祀者，地示之祭，社稷、五祀、五嶽是也。‘大宗伯’。陽祀雖用騂牲，陽祀者，天神之祭。祭天之牛又用繭栗。見王制。騂且角，則祭地祭天俱無用矣。宗廟之牛，角握。握者，四指也。角已成，則宗廟之祭亦不可用。然周禮‘牧人’云：‘凡外祭，毁事，用尨可也。’毁事者，庪縣疈辜，毁牲而用之。秩亞於血祭，即山林川澤之祭也。鄭云：外祭謂王所過山川。尨者，雜也，鄭文云。謂不拘毛色，雜用諸色也。犂牛之子騂且角，則祭地、謂社稷、五祀、五嶽。祭天俱不可用，然至於山川之祭，亦當棄之乎？仲弓，賢父之子。説見下。時人謂仲弓之賢不如其父，無所用。孔子若曰賢不如父，則雖不堪大用，獨不得降一等而用之乎？凡牲，騂者易得，犂者難得，故以犂牛喻賢父。○純曰：諸，之乎也。出小爾雅，如‘盍’之謂‘何不’。
何曰：犂，雜文。角者，角周角之圍。正，中犧牲。○駁曰：非也。犂與通見字書。者，黎牛也。黎者，黑也。堯典注。鵹、黧等字，凡从者，皆黑，未聞其以駁雜為犂也。國語云‘播其（其）〔棄〕^[2]犂老’，犂老者，顔色垢黑也。犂之為黑，不既明乎？且孔子祇言角耳，何平叔何以知此‘角’一字之中含有‘角周正，中犧牲’之意耶？其義無所立矣。韻會云：‘犂者，牛駁文。’此見論語注，而言之者不足據也。
何曰：雖欲以其所生犂而不用，山川寧肯舍之乎？○駁曰：非也。人苟不用，山川之神安得不舍之？其將夢告以求之乎？且如平叔之説，則不但山川不舍，抑亦百神皆不舍矣。
何曰：父雖不善，不害於子之美。邢云：仲弓父不善。○駁曰：非也。仲弓之父雖不善，指斥譏駡曰‘犂牛之子’，必非君子之言，孔子豈為是也？王充論衡以仲弓為伯牛之子，必有所據。伯牛與顔淵、閔子騫同入德行之科，及其寢疾，孔子甚惜之，曰‘斯人有斯疾’，其賢可知。如曾皙父子同游聖門。
家語曰：冉雍，字仲弓伯牛之宗族，生於不肖之父，以德行著名。七十二弟子解。○史記弟子傳亦同。稱其父行賤。○駁曰：非也。西京官學原自誤解，故誣云‘不肖’，或云‘行賤’，皆不足據。家語者，僞書。
漢書樊酈傳贊曰：仲尼稱‘犂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言士不繫于世類也。○案：漢儒於此，從來誤解。
王充論衡云：母犂犢騂，無害犧牲；祖濁裔清，不妨^[3]奇人。鯀惡禹聖，叟頑舜神。伯牛寢疾，仲弓潔全；顔路庸固，回傑超倫，孔墨祖愚，丘翟聖賢。○案：王充漢人，博通墳典。仲弓之為伯牛之子，必有所據，但其父子優劣，仍同注説。然其所短者，惟寢疾，寢疾豈惡行乎？誠若伯牛之子，則賢父之子也。
許東陽云：犂訓雜文，無據。當是負犂而耕之牛，非楅衡之牛也。騂且角者，有重騂字看者，亦偏。○駁曰：非也。然其所以起疑之端，則精確。
毛曰：司馬牛本名耕，而孔安國謂名犂，字子牛，以耕即犂也。則牛本名犂，其曰‘犂牛之子’者，但耕牛以暗刺其名與氏。所云色雜，旁見也。○駁曰：非也。譏刺人父之名氏，非聖人之言行也。
吴程曰：犂，與黧通，黑黄色。○駁曰：非也。鵹黄亦稱黧黄，蓋以鸎之為鳥，黑處深黑，黄處鮮黄也，其可曰黑黄色乎？
伊川云：多‘曰’字。子謂仲弓曰。○金曰：此^[4]與第九篇‘子謂顔淵’句同，曰字似無嫌。見通義。○案：曰字不必去，與‘子謂南容’、‘子謂子賤’文勢不同。子罕篇‘子謂顔淵曰’，亦非對顔子而言之。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日月至焉而已矣。’
朱子曰：三月言其久。非謂三月後必違。○補曰：違，猶離也。上篇云：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仁者，嚮人之愛也。子嚮父，弟嚮兄，臣嚮君，牧嚮民，凡人與人之相嚮而藹然其愛者，謂之仁也。其心不違，則不止顯於行事而已，中心實然也。○補曰：其餘，謂諸弟子。日月至，謂不違仁或引至一月，或引至數日也。○案：中庸曰‘民鮮能久矣’，能久則聖人也。顔子不能無過，故曰‘不貳過’。不能無過，則不能無間斷，但其間斷甚疏，故曰‘三月不違’。
何曰：餘人暫有至仁時。邢説同。○駁曰：非也。暫至旋退，則其所以違於惡者幾希。孔門諸弟雖不及顔子，其不仁何至如是？蕭山曰：‘“日月至”三字當是一日至、一月至，不當曰日一至、月一至也。一字顛倒，相去萬里。’其言是也。○李南黎云：日月至焉，謂或一日在仁上，或一月在仁上，非謂日一至月一至。
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
補曰：從政，謂仕而行政也。如‘從事於斯’之從。○朱子曰：果，有決斷。包亦云。達，通事理。孔亦云。藝，多才能。孔亦云。○補曰：何有，言不難也。
荻曰：為政者大夫，從政者士。純云：春秋之世，諸侯之國，為政者必其正卿一人。○駁曰：非也。楚狂接輿曰‘今之從政者殆而’，見下篇。春秋傳曰‘晉之從政者新，未能行令’，宣十二。晉語趙宣子曰‘事君而黨，吾何以從政’，此皆指大夫之操政柄者，況鄭子産從政一年，輿人誦之，襄三十。正是純所謂正卿一人為政者。今必欲一反朱子之説，壓之曰‘為政者大夫，從政者士’，亦豈非心術之病乎？雜記曰‘期之喪，卒哭而從政；九月之喪，既葬而從政’，王制云：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齊衰大功之喪，三月不從政。王制曰‘將徙於諸侯，三月不從政；自諸侯來徙家，期不從政’，義詳余禮箋。此皆士大夫之通禮。則經云‘從政者’，亦不宜偏主一論。然三子之才，方蔚有聲譽，卑位小官，不必擬議。當以朱子説為正。
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復，入聲。
朱子曰：閔子騫，弟子，名損。魯人也。○補曰：費魯東郊地名，伯禽誓師于費，又費庈父魯大夫。事見隱二年。季氏取之為己邑。○襄七年，南遺為費宰，請城費。昭十三年，南蒯以費畔。畔季氏。又公山弗擾以費畔。畔季氏。定十二年，孔子時為大司寇。使仲由為季氏宰，墮三都，收其甲兵。墮者，毁其城邑也。費，其一也。○孔曰：季氏以邑宰數畔^[5]，聞子騫賢，故欲用之。○補曰：善為我辭，託使者善其辭令。為，去聲。復，往來也。説文云。汶，水名，在齊魯之境。邢云，地理志云：‘汶水出泰山萊蕪，西南入(齊)〔濟〕^[6]，在齊南魯北。’○孔曰：去之汶水上，欲北如齊。陳云：辭之雖婉，絶之甚決。
孔曰：‘季氏不臣。’又曰：‘不欲為季氏宰。’邢云：僭禮樂，逐昭公，是不臣也。○案：費者，魯之巖邑，季氏之兔窟也。楚語范無宇曰：國有大成^[7]，未有利者。昔(齊)〔鄭〕^[8]有京櫟魯有弁費。季氏居費，則不能執國命；在國，則不能制費畔，其勢兩難。若得賢者而為之宰，則季氏之利也；季氏之利，公家之削也。君子為人謀忠，既受其任，治之不得不忠，忠於費則害於魯，此子騫之所以辭也。故孔子為大司寇，使仲由為季氏宰，先墮費邑，外輔季氏，其實所以存魯也。季氏之召子騫，雖不知在於何年，要在子路墮費之先。若云子騫以季氏不臣之故，而不欲為宰，則孔子、子路目見子騫之守義，猶復不覺，同陷不義，有是理乎？仕於季氏，非孔門之所恥也。
毛曰：夫子一門多事季氏，即夫子已先為季氏史，為季氏司職吏，如孟子所云為委吏、為乘田者，不可以事犬彘詬之。○毛述齋曰：由求事季氏，不特夫子許之，且欲倚之以行道。觀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孫，而夫子以‘道之將行’、‘道之將廢’陰折伯寮，此明明見之論語者。
集注釋音云：復，扶又反。○案：復若非入聲，則‘復我’二字不成文。孟子云‘有復於王者曰“力足以舉百鈞”’，非必復命而後謂之復也。復者，往來相告之義也。
家語執轡篇云：閔子騫為費宰，問政於孔子。孔子曰為政‘猶御’也。其文甚長，今删之。○案：觀於子騫之答，必無始辭終赴之理。家語者，僞書。楊見宇云：費，巖邑也，子路治之三月無成，子羔治之九月無功，宜閔子之不就也。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馬曰：伯牛，弟子冉耕。邢云：史記云‘冉耕字伯牛’。○鄭玄曰：魯人。○朱子曰：牖，南牖也。説文云：穿壁為窗曰牖。^[9]禮：病者居北牖下。士喪禮‘牖’作‘墉’。君視之，則遷於南牖下，使君得以南面視己。本出喪大記孔疏。時伯牛家以此禮尊孔子孔子不敢當，故不入其室，而自牖執其手。○補曰：亡之，猶言失之，孔云：亡，喪也。謂將失吾賢友也。○朱子曰：命，謂天命。○補曰：斯人，難得之人也；斯疾，必死之疾也。包云：再言之者，痛惜之甚。包曰：‘牛有惡疾，不欲見人。’邢云：淮南子云‘伯牛癩’。○毛曰：古以惡疾為癩。禮：婦人‘有惡疾，去’，以其癩也。故韓詩解芣苢之詩，謂蔡人之妻傷夫惡疾，雖遇癩而不忍絶。劉孝標作辨命論，遂謂冉耕歌其芣苢，正指是也。○案：斯人斯疾，語意惻怛，故漢儒執此文演之為説耳。若是癩瘡，孔子雖愛之如骨肉，無緣親執其手。只是必死之疾，未見其為癩也。○又按：伯牛之家若以惡疾之故，使孔子隔壁而視疾，則孔子不當執手。孔子既有執手之愛，則又何不入室而撫之乎？孔子有必不得入室之故，然後方可以自牖執手。朱子之義不可易。君師同尊，故冉氏用其禮。
〈引證〉　漢書龔勝傳云：勝稱病篤，為牀室中户西南牖下，東首加朝服拖紳，使者南面立致詔。○案：鄉黨篇‘加朝服’之注亦與喪大記疏相合。
〈引證〉　淮南子精神篇曰：子夏失明，伯牛為厲。厲，癩也。○王充論衡曰：伯牛寢疾，仲弓潔全。○案：仲弓潔全者，謂伯牛癩也。牲全曰牷，是又陰用騂角之事也。誤讀論語，演出妄言，以誣先賢，何益矣？
毛曰：亳社北牖，謂病者居其下，誤矣。○案：北本無牖，但當曰‘北牖當作北墉’而已，盛氣憤駡，何故也？豈喪大記之誤字，朱子誤之耶？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補曰：簞，竹筐也。士冠禮:櫛實于簞。瓢，匏勺也；剖匏而取其半也。莊子云：‘剖之以為瓢。’食，飯也；飲，水漿之屬。周禮‘漿人’曰：王之六飲，水、漿、醴、涼、醫、酏。陋，隘也。巷，里塗也。○邢曰：他人見之，不任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道之志。孔亦云樂道。○純曰：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顔子亦猶是也。
張南軒曰：簞瓢之貧，人所不堪。○案：邢疏之意謂旁人來見而代憂也，南軒之意謂他人易地則不堪也。二者未知孰勝，姑從舊説。
王草堂曰，語類云：‘若説“樂天知命”四字，又壞了這樂，則禪和子矣。’○案：禪家有話頭禪法，出一題，使人窮究，終不明言，如庭前柏樹子類。此所謂‘禪和子’也。周茂叔令人尋孔顔樂處，且云所樂何事，明有條路可尋，豈與禪法同乎？王草堂必陸學也。
〈引證〉　莊子讓王篇云，顔回曰：‘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飦鬻；郭内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學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案：敦匜不具，故曰一簞；尊罍不備，故曰一瓢。安有田六十畝乎？恐非也。
冉求曰：‘非不説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補曰：中道，中行也。復卦云：中行獨復。廢，傾頽也。説文云：屋傾曰廢。畫者，劃之為綫，以為限界也。冉子多藝，而先言力不足，是自畫也。
饒曰：中道而廢者，如人擔重擔行遠路，行到中途，氣匱力竭，十分去不得，方始放下。○駁曰：非也。放下者，謂停廢也，是讀之如‘大功廢業’之廢也，不亦謬乎？廢當讀之如‘荆軻廢’之廢，謂力盡而身頽也，左傳定三年邾子‘自投於牀，廢於爐炭’。○廢，謂頽墮也。豈停行之謂乎？
〈引證〉　中庸曰：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不）〔弗〕能已矣。鄭云：廢，猶罷止也。○案：鄭注非也。君子雖八十而死，亦半塗而廢也。半塗而廢者，力盡氣竭，身自崩頽而死也。此是至死不已之至言，其言惻怛激烈，豈罷止之意乎？
〈引證〉　表記曰：小雅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子曰：‘詩之好仁如此，鄉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後已。’○鄭曰：廢喻力極罷頓，不能復行，則止也。○案：鄭注非也。廢之為字，从广，本是屋宇傾頽之名。鄭氏每以罷止為言，豈不謬哉？但表記、中庸皆以‘中道而廢’喻人之嚮道而死，論語以‘中道而廢’喻力弱者之頽仆，其言有大小也。
〈引證〉　揚子曰：百川學海而至于海，丘陵學山而不至于山，是故惡夫畫也。學行篇。
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朱子曰：儒，學者之稱。周禮冢宰云：儒者以道得民。○孔曰：君子為儒，則將以明道；小人為儒，則矜其名。皇氏本作‘馬融曰’。
王草堂曰：此大小當以度量規模言。○駁曰：非也。儒者，學道之人。所習者，詩書禮樂，典章法度。然其習之也，其心為道，則君子儒也；其心為名，則小人儒也。舊説雖若平常，深得本旨，集注以義利公私别其同異，亦殊明白，豈但以大小言哉？
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
包曰：武城魯下邑。○補曰：得人，謂得賢者以為丞佐也。如今之鄉亭之職。○孔曰：焉、耳、乎，皆辭。案：記者形容夫子詞氣之緩。○包曰：‘澹臺姓，滅明名，字子羽。’補曰：後為孔子弟子。邢云，史記云：‘澹臺滅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歲。’○補曰：行不由徑，謂入公署由正路也。其朝謁不由微徑。公事，公家之事，武城，乃公邑，不屬三家。牧民奉公是也。偃之室，如今之政堂。
邢曰：行遵大道，不由小徑。○駁曰：非也。大道迂回，小徑直捷，則卑賤徒行者不妨由徑。此云不由徑者，謂無私謁也。祭義云‘君子道而不徑’，伯夷傳云‘行不由徑’，家語高柴云‘君子不徑’，皆從此經出。
楊曰：為政以人才為先。○蔡清曰：聞爾為宰於彼^[10]，曾得有立心制行之好人否？不必説為政以人才為先，子游不是取滅明輔政。○駁曰：非也。‘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則與議公事也，非輔政而何？飲射讀法，恐非公事。
王應麟曰：孔門弟子惟言偃吴人，而澹臺滅明，南游至江。史記正義:‘蘇州南五里有澹臺湖。’儒林傳:‘澹臺子羽居楚。’
〈引證〉　哀八年左傳云：吴伐魯子泄率，即公山不狃。故道險。伐武城，克之。王犯吴大夫。嘗為之宰，嘗奔魯為武城宰。澹臺子羽之父好焉。與王犯相好。國人懼。恐其為内應。○案：澹臺子羽世居武城。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
孔曰：孟之反魯大夫孟之側。杜預云：之側孟氏族，字反。○朱子曰：‘伐，誇功也。’補曰：伐，猶鳴也。凡戰有鍾鼓曰伐，故自鳴者謂之伐。○朱子曰：奔，敗走也。軍後曰殿。策，鞭也。戰敗而還，音旋。以後為功。反奔而殿，故以此言自揜其功也。
左傳哀公十一年，齊國書帥師伐我。孟孺子泄帥右師，冉求帥左師，師及齊師戰于郊。右師奔，齊人從之，孟之側後入以為殿，抽矢策其馬，曰：‘馬不進也。’○艾千子云：當時用茅而入，三刻而逾者，皆季氏也。激而蒐乘，五日而始從者，皆孟氏也。務人為此泣也，孺子為此奔也，則諸孟之心已可知矣。反之言若不欲自同于季，似重有尤者然；若不欲立異于族，似欲分謗者然。夫子目擊時艱，推原魯事，若曰：人人如反之不争也，何憂魯哉？不然，奔也，殿也，功罪半也，何以稱也？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朱子曰：祝，宗廟之官。下篇云：祝鮀治宗廟。○孔曰：祝鮀衛大夫子魚。子魚於皋鼬之盟乃長衛侯，事見定四年。○補曰：佞，辯慧如婦人也。○朱子曰：宋朝宋公子，有美色。定十四年左傳云：‘衛侯為夫人南子召宋朝。’杜注云：‘南子宋女也。朝宋公子，舊通於南子。’衰世好諛悦色，非此難免，蓋傷之也。○補曰：而有，猶言或有也。一‘不’字冠兩‘有’字。難乎免，謂易罹於殃咎也。
孔曰：當如祝鮀之佞，而反如宋朝之美，難免於今之世害。邢云：若無祝鮀之佞，而反有宋朝之美，難免於今之世害。○駁曰：非也。苟如是也，孔子之言為慕祝鮀之口給而哀宋朝之枉罹也，豈當於理乎？經文‘而有’二字，或似衍文，故穿鑿至此。然‘而有’者，或有也。孔子蓋云，今人若不能素有祝鮀之佞，或有宋朝之美，則難免殃咎也。又何疑焉？
毛曰：此寓言也。言無希世之資，而徒抱美質以游于人，鮮有不為世害者。以佞比阿世，以美比賢^[11]質。○駁曰：非也。以此怪談，欲攻朱子，難矣。
金曰：而有，‘而’字猶‘與’字。古者^[12]兩事相兼者，以‘而’字中遞之。○案：此説亦通。
子曰：‘誰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補曰：古者室制，西北全塞，皆土墉。南牖以納明，穿壁而安窗，不可出入。惟東有户，當東壁之户。以通出入。自室而出者，惟此一路而已。○補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中庸文。自生至死，所由行也。○補曰：何莫者，焦燥之辭。如識路者憂人之陷澤也。
孔曰：言人立身成功，當由道。○駁曰：非也。漢儒不知道，習章句以取功名而已，故其言如此。
〈引證〉　禮器曰：未有入室而不由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