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條】
詩‘思無邪’三字如何審得,然後為通歟?
學易者觀‘時’之一字,則卦爻之正義可明矣;讀禮者知‘無不敬’三字,則禮儀之宗旨可得矣。詩之三百篇欲以一言而斷之,則不過曰‘思無邪’而已。夫子之編詩也,採取里巷之謡、正變之詞,而不能無善惡之相雜,故懼夫讀之者或失其旨,拈出‘思無邪’三字以為滌蕩消融、感發善思。而復恐淫辭如鄭詩同被弦歌,又以為‘放鄭聲’而猶不足,更以‘鄭聲淫’而重言之者,其丁寧示為人之意深切矣。惟彼漢儒不知讀者之‘思無邪’,反以為作者之‘思無邪’,甚矣其惑也。詩之為教,善惡皆存者,蓋使勸善懲惡以為鑑戒之實也。若如毛鄭之言,而為作者之‘思無邪’,則是‘思無邪’一言專為作者地,而無益於讀者之鑑戒,此豈聖人垂訓之本旨乎?噫!俗儒於鄭詩之淫,皆以為作者之無邪,反作譏刺之詩;又有悖於鄭聲淫之訓,則遷就其説以為聲淫而詩不淫,分聲詩而二之,舛錯破碎,不成倫理。苟非朱子之一掃舊説而正其訛舛,則夫子編詩立教之意晦昧而不傳矣。其反覆辨明,一返夫子之正訓,使讀之者於邪詞淫詩皆能懲創而痛戒之,俾得吾心之無邪者,其義正,其理順,豈不灑然明快乎?吕伯恭以為:‘(於)〔放〕鄭聲矣,則其詩必不存也。’朱子曰:‘放是放其聲,不用於郊廟賓客耳,其詩固存也。周禮有官,以掌四夷之樂,蓋不以為用,亦存之而已。’此可謂深究而得其實也。夫見善詩而為勸,誦惡詩而為戒,則善惡皆我師。而至於被之弦歌舞蹈節奏,則其聲之淫泆不足以戒之,而反足以勸之,故放其聲而遠之,蓋以詩不必放而聲可以絶之也。史記所云‘三百五篇皆被之弦歌,合於韶武’,則朱子所謂‘鼓舞勸懲’云者,所以斥彼無據之説也。彼雖文章冠千古,而豈能見得義理之精(徵)〔微〕乎?恐不必深辨。嗚呼!後之作詩者不念言志之義、無邪之訓,乃以歌詠性情之具,反為陶寫景物之資。絺章繪句,崇艶麗而尚浮華,是何益於身心乎?又安有虞庭賡歌之意,周家雅頌之旨,而懲創逸志,感發善心,以補風教之萬一乎?夫子教人學詩之法精白簡切,而足見各詩之直指。若使學者深味其言,而無所思而不出於正,則日用云為莫非天理之流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