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
凡十四章。
【一章】*
或問 首章之説。曰:諸家之説,皆隨文釋義,而未嘗考其事實,故其言若有無所[1]當者。惟謝氏以為罪二子之瘠魯以肥三家者得之,但‘虎兕、龜玉’之譬未然。而蘇氏所推兩條,考之尤密。蘇氏曰:‘上富而下貧則不均矣,君臣相忌則不和矣,民不信其上則不安矣。有無相通謂之均,君臣相悦謂之和,上下相保謂之安。’又曰:‘舊説以蕭牆之憂,為陽虎之難。以吾考之,定公五年,陽虎始專季氏,囚桓子。至九年,欲殺桓子,不克而出奔齊。前此者,季氏之所為,惟虎之聽,非二子之罪也。定公五年,孔子年四十有七,冉有少孔子二十有九歲,蓋年十八而已,未能相季氏也。定公十二年,子路為季氏宰。哀公十一年,冉求為季氏宰,皆見於春秋。則伐顓臾,非陽虎出奔之前,其在季康子之世歟?哀公七年,季康子伐邾以召吴寇,故曰‘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十五年,公孫宿以成叛,故曰‘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公患三桓之侈也,而欲以越去之,故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内也’。但‘均無貧、安無傾、遠人不服’等説,亦為不然耳。蕭牆之禍,亦本汎言,非預知哀公以越伐魯之事也。〇曰:然則所謂‘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者,奈何?曰:是時季氏據魯之半,而公室無尺地一民之勢,不均甚矣。是時四分魯國季氏取其二,而二家各有其一。不均,則臣疑其君,而以貧為憂矣;憂貧而求富不已,則君疑其臣,而至於不和矣。不和則臣益自疑,而常懼於衆少矣;憂寡而求衆愈甚,則君益疑之,而至於不安矣。以臣亢君而不安至此,則雖欲長保其祭祀而無傾危之患,其可得哉?必也痛自貶損,以復於諸侯千乘、大夫百乘之制,則均而不患於貧矣;君臣輯睦,則和而不患於寡矣;子孫長久,世守職業,則安而不至於傾矣。此在當時,蓋有難顯言者,故夫子微辭以告之,語雖略而意則詳也。〇曰:然則諸説雖不當其事實,其得失亦有可論者乎?曰:范氏所謂‘至誠前知,與鬼神合其吉凶’者,過矣。孔子之言,乃據其事之已然者言之,豈前知之謂哉?其曰疑冉求教季氏者,亦非也。求相季氏而以其家事來問,此其與謀必矣,何疑之有?其引億不信者,尤無謂也。吕氏之云,乃為季氏畫策以傾魯者,其考之亦太不詳矣。且季氏,臣也;魯公,君也,等富若何而可等耶?若曰初不指是而為言,亦未知其若何而為等也。楊氏真以冉有之所以為之辭者,為季氏之本謀,而不察乎夫子之所以辨而詰之也。侯氏‘器識窄狹’之云,似以為季氏之慮,不能及顓臾,而但在蕭牆之内,其於文義愈疏闊矣。
精義 張子曰:顓臾主祀東蒙東蒙既魯地,則是已在邦域之中矣。雖非魯臣,乃吾所以事社稷之臣也。○范氏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聖人之言,公而無私,一而不二,故疑冉求教季氏不為逆詐;知季孫憂在蕭牆,不為億不信。易曰‘大人者,與鬼神合其吉凶’,故其言如蓍龜,惟出於至公至一之心,是以言而必中也。○吕氏曰:均則貧富等,故無貧;和則多助,故無寡;安則人懷,故無傾。○謝氏曰:‘社稷臣,在社稷之内者。當是時,三家强,公室弱,冉求又欲伐顓臾而附益之,夫子所以深罪之,謂其瘠魯以肥三家。’又曰:‘虎兕出於柙,謂季氏;龜玉毁於櫝中,喻公室。三家强,則公室必弱矣。’又曰:‘諸侯有道,守在四鄰可也,豈以顓臾固而近於費為憂哉?不患寡而患不均,均無貧也;不患貧而患不安,安無傾也。均則不積於有餘,故均無貧;和則無相争不足之患,故和無寡。以此“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何止保四封而已。’○楊氏曰:季氏之伐顓臾,其大欲不過廣土衆民,利其有而已;其次以為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也,故孔子以‘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告之。蓋知均無貧,則不必利其有;知和無寡,則不必廣土而衆民;知安無傾,則後世必為子孫憂,皆過論也。而二臣者不能救,此孔子所以謂之具臣與?然冉求為季氏聚斂矣,蓋用事之臣也,故獨責之。○侯氏曰:孔子反覆語二臣者,責其不能以道事君而居其位也,器識窄狹,故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内也’。○尹氏曰:顓臾主祀東蒙。東蒙魯地也,則是已在邦域之中矣,是吾社稷臣也。當是時,季氏已强,公室益弱,冉求為相而不能救之,又為之辭,孔子所以罪其言也。虎兕喻季氏,龜玉喻公室也。
【二章】*
或問 二章之説。曰:世數之説,吕謝楊尹得之,而吕楊又兼理勢而言,語尤完備。范氏以為天子十世失其天下,諸侯五世失其國,大夫三世失其家,則於文勢有所不通,而又於後章强牽其説以附合之,其亦誤矣。‘庶人不議’之説,惟吕氏得之。范氏蓋有所避而迂其説,意則善矣,而非經之本旨也。楊氏之説過高而不實,尹説又蒙上句而為言,恐亦不必然也。吕謝尹説,併在後章。
精義 范氏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十世矣,天子希不失其天下者矣;自大夫出者五世,諸侯希不失其國者矣;陪臣執國命者三世,大夫希不失其家者矣。天子有天下,諸侯有國,大夫有家,必久而後失之。力有大小,德有厚薄,其理然也。蓋周自昭王,故其世短,道微缺,至幽王而亡,十世矣;魯自宣公,三家始强;季氏自武子至桓子,制於家臣,四世矣。希不失者,不必皆如之,其大略不過此矣。’又曰:‘天子之政,未嘗不在公卿;諸侯之政,未嘗不在大夫。公卿大夫皆賢也,則政出於君矣。惟其非賢,是以君弱臣强,政出於下也。詩曰:“先民有言,詢于芻蕘。”,古者工誦箴諫[2],士傳民語,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未嘗不議也。子曰:“上酌民言,則下天上施。”惟民言得達於上,則下無所議也。’○楊氏曰:‘變禮易樂,革制度衣服,而流討之刑不能加,然後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德又下衰,而禮樂征伐出於大夫;國命執於陪臣,則極矣。故其衰愈甚,則其失益近,理勢然也。’又曰:‘庶人不議者,百姓謂我自然,莫知為之者,何議之有?’
【三章】*
或問 三章之説。曰:范氏之失,其大意前已辨之矣。其‘世數’之説,亦非也。禄去公室,則政不及於大夫,將何之耶?蓋牽於前諸侯五世而失其國之説,故併與此而失之耳。〇曰:蘇氏如何?蘇氏曰,或謂:‘田常、三晉何以不失?’曰:‘孔子之言,無其德而用其事者也。苟有其德,雖湯武以諸侯用天子之事猶可。若田常、三晉雖不足言,然其所以有國者,豈徒然哉?非季氏之比也。’曰:不然也。孔子所言常理也,猶書之言‘惠迪吉,從逆凶’、易之言‘積善餘慶、不善餘殃’者也。氣數舛戾,則當然而不然者多矣,孰得而齊之?但儒者之所守,則亦知有常理而已矣,其成敗得失,有非所計者,是以雖世故反覆,百千萬變,而在我者未嘗失其守也。況田常、三晉傳世亦皆不過五六,而胡氏又以後世篡奪之迹考之,則如王莽、司馬懿、高歡、楊堅、五胡十國、南朝四姓、五代八氏,皆得之非道,或止其身,或及其子孫,遠不過四五傳而極矣。惟晉祚為差永,而史謂元帝牛姓,猶吕政之紹嬴統也。以此論之,則所謂常理者,又未嘗不驗也。天定勝人,其此之謂歟?
精義 范氏曰:魯自宣公,禄去公室,至定公五世矣。禄之初去公室,大夫猶有未專政者也,政逮於大夫,無不專者四世矣。陪臣執國命,而大夫又失之,故三桓之子孫亦微矣。○吕氏曰:十世、五世、三世云者,蓋所出不順,物理之所不容,其久近之效,隨大小而為等。庶人不議,直謂民自無非議,非不使之議。○謝氏曰:諸侯聽命於天子,大夫聽命於諸侯,如天無二日,所謂理也,故禮樂惟天子專之。自諸侯出,自大夫出,蓋如災異,何可常也,故愈逆理則其失愈近。政逮於大夫,至如今四世矣,三桓子孫,不微何待?冉有、季路不知也,而猶欲强之。○楊氏曰:所以徵前説也。○侯氏曰:世道交喪,君不君,臣不臣,其能久乎?○尹氏曰:禮樂征伐,出於天子者也,諸侯專之,逆天理也,未有能過十世而不亡者。愈逆於理,則其亡愈近,故大夫不過五世,陪臣不過三世。惟天子有道,則政不在下,而衆庶無得而議。當時三家竊國已四世矣,其子孫安得不微乎?
【四章】*
或問 ‘三友’之説。曰:張子、尹氏得之,謝説善矣,然猶其論子貢問仁之意也。〇曰:然則此章之旨,其盡於集注之説而已乎?曰:是亦釋其文之正意云爾。若推而言之,則三者之於人皆有薰陶漸漬之益焉,皆有嚴憚敬畏之益焉,皆有興起慕效之益焉,不但如彼之所言而已也。〇曰:損者之友,其相反奈何?曰:便辟則無友善之誠矣,善柔則無固守之節矣,便佞則無通貫之實也。
精義 張子曰:便辟,足恭;善柔,令色;便佞,巧言。○范氏曰:自天子至於庶人,友之損益皆同。書曰‘侍御僕從,罔非[3]正人’,益友也;‘巧言令色,便辟側媚’,損友也。人君所友,繫一身之安危,天下之治亂,可不慎哉?○吕氏曰:友直則知過,友諒則進於誠,友多聞則進於明。便辟習於容,善柔能為卑屈,便佞習於口才。友便辟則德不修,友善柔則志不立,友便佞則過不聞。○謝氏曰:志無所憚則滿,謂人莫己若則亡,有志於道者可自省也。友直、諒、多聞,則心常歉然矣;友便辟、善柔、便佞,則必自滿。○楊氏曰:直則不回,諒則不欺,多聞則畜德,故可資以為益。便辟則不正,善柔則無責善之義,便佞則‘禦人以口給’,皆非能忠告而善道之者也,故損。○尹氏曰:便辟,足恭也;善柔,令色也;便佞,巧言也。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者,而其為損益有如是者,可不慎擇哉?
【五章】*
或問 ‘樂節禮樂’之説。曰:諸説皆以為以禮節樂,以樂節禮而不使流離相勝,其説美矣,然以下文二句例推之,則此句未應遽至如是之密也。范氏以為‘動必以禮樂為節’,雖與諸説不同,然亦未免於大重,而文勢又不順,亦不能使人無疑也。惟吕氏説為近之,而復有所未盡,故竊獨以為此但為講明禮樂之制而裁節之,使其是非不亂而已。〇曰:‘樂道人善’之説,奈何?曰:夫子之言,以其有益乎己也,諸説皆以益於人言之,失其旨矣。惟吕氏為小異,然亦非經之本意也。〇曰:然則三者之為益,何也?曰:君子之於禮樂也,講明不置則存之熟,是非不謬則守之正。存之熟,則内有以養其莊敬和樂之實;守之正,則外有以善其威儀節奏之文。與夫道人善,而悦慕勉强之意新;多賢友,而直諒多聞之士集。樂是三者而不已焉,雖欲不收其放心以進於善,亦不可得矣,其為益豈不大哉?損者之樂,則范氏得之矣。〇曰:然則其相反奈何?曰:驕樂,則不敬不和矣;佚遊,則棄人之善矣;宴樂,則憚親勝己也。
精義 張子曰:‘節禮樂,不使流離相勝,能進反以為文也。驕樂,侈靡;宴樂,宴安。’又曰:‘樂驕樂、佚遊、宴樂,則不能徙義。’○范氏曰:自天子至於庶人,樂之損益皆同。禮所以修外,主於敬;樂所以修内,主於和。外貌莊敬,則作事可法;中心和樂,則鄙詐不生。動必以禮樂為節,此益者之樂也。樂道人之善,則為善者勸,為不善者沮。故舜隱惡而揚善,大有之世;遏惡而揚善,所以順天休命也。人君有天下,則當友天下之善士,故‘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樂多賢友也;丹朱‘慢遊是好,傲虐是作’,驕樂也;太康遊畋十旬不反,佚遊也;桀紂幽厲以酒亡國,宴樂也。人君所樂,繫一身之安危、天下之存亡,可不慎哉?○吕氏曰:節禮樂則義精通,道人善則道弘,多賢友則德有輔。驕樂則淫,佚遊則荒,宴樂則惰。○謝氏曰:節禮以樂,節樂以禮,則常莊和;樂道人之善,則必不伐善;樂多賢友,則志在成德,而不在聖誤。人。驕樂、佚遊、宴樂,皆所謂酖毒,不可懷也。○楊氏曰:節禮樂,以進反為文,則無銷放之弊;樂道人之善,則與人為善者也;樂多賢友,則樂取人以為善者也,故益;驕樂則傲,佚遊則荒,宴樂則怠。宴,安也,故損。○尹氏曰:禮有節則不離,樂有節則不流。樂道人之善,是與人為善;樂多賢友,以成己之德。驕樂,侈靡也;佚遊也,宴安也。三者其為損益也如此,君子之於好樂,其可不慎乎?
【六章】*
或問 ‘三愆’之説。曰:范氏之説善矣,然各有所偏,兼而用之可也。不然,則或無以節乎内,或無以齊乎外,而不免於愆矣。吕楊説過之,此章所戒,以其理察[4]不精,而或蔽於氣質之偏,以失言語之節耳,非有不忠餂人之意也。未見顔色而言,亦失言耳,未見其所謂失人者。侯氏愆字之義,亦非是。愆謂‘過失’之‘過’,固皆過也,但便以‘過失’之‘過’為‘過不及’之‘過’,則不可。
精義 范氏曰:君子養其内心,故言無不中理。欲無此三愆者,在修其内而已矣。○吕氏曰:躁則不重,隱則不忠,瞽則不强。○謝氏曰:時然後言。所謂時,當其可也。○楊氏曰:君子,有德位之通稱也。躁者以言餂之,隱者以不言餂之,皆穿窬之類也。瞽者則人言皆失矣,愆孰甚焉?○侯氏曰:愆,過不及也。言得其時,則無過不及矣。○尹氏曰:時然後言,則無侍君子之過矣。
【七章】*
或問 ‘三戒’之説。曰:程子盡矣。范氏亦為得之,但所引舜、曾子事,其意有未盡者。舜之血氣雖衰,然其志節則未嘗衰也,故薦禹於天而不以天下私厚其不肖之子,與常人之衰而貪得者異矣。若夫曾子之將死,至於不可以變,必舉扶而後能起,則其血氣之衰亦甚矣,但其言如此,則其志氣之不衰可知。若但如其所言而已,則是謂舜不如曾子也而可乎?吕謝尹説亦善,但‘老而戒得’之説,吕不如楊,而楊氏‘至大至剛’以下,則務為過高,而非此章之意也。侯氏所謂‘制事制心終日兢兢’者,是乃所以為戒也,非成德也;‘無終日之間違仁’者,成德也,非戒也。乃反置之,其亦不精之甚矣。
精義 或問:‘孔子言血氣,如何?’伊川曰:‘此只大凡言血氣,如説南方之强是也。南方人柔弱,所謂强者,是禮義之强,故君子居之;北方人强悍,所謂强者,是血氣之强,故小人居之。凡人血氣,要須以義理勝之也。’○范氏曰:聖人同於人者血氣也,異於人者志氣也。血氣有時而衰,故舜耄期亦倦于勤;志氣無時而衰,故曾子將死,曰‘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其少未定,其壯方剛,其老既衰者,血氣也;戒之在色、在鬥、在得者,志氣也。君子養其志氣,故不為血氣之所動,是以孟子養浩然之氣,孔子年彌高而德彌邵也。○吕氏曰:少則動,壯則好勝,老則收斂,皆氣使然。惟君子以德勝氣。○謝氏曰:勝德者不為血氣所使,故‘持其志,無暴其氣’,以養之。簞食豆羹,呼爾而與之,有所不受;蹴爾而與之,有所不屑,此非義心勝,血氣勝故也。萬鍾與不得則死遠矣,有不辨禮義而受之者,血氣衰故也。知所以戒,則不隨血氣盛衰。血氣,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楊氏曰:血氣之剛,故盛則强,衰則弱。强則尚勝,故戒在鬥;弱則屈於物欲,故戒在得。若夫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矣,尚何盛衰之有?○侯氏曰:君子以義制事,以禮制心,終日兢兢,尚何血氣盛衰之可戒哉?此成德也。學者則當恐懼修省,無終食之間違仁,故有為此三戒。○尹氏曰:君子之學,在乎不為血氣所使。
【八章】*
或問 ‘三畏’之説。曰:程子至矣,其次尹氏得之。然大人、聖言亦天命之所當畏也。他説語意皆疏,如‘天命’之説,范謝以為天賦厚薄之分者,非是。吕氏‘吾命’之云,似亦未當,蓋稟之在我,則謂之性,而不曰命矣。‘大人’之説,范吕以位言,謝楊以德言,皆失之偏,合之而後備耳。凡此數者。下有闕文。
精義 伊川曰:畏天命,則可以不失付畀之重;畏大人,如此尊嚴,亦自可畏;畏聖人之言,則可以進德。○范氏曰:君子脩其在己者,而聽其在天者,故畏天命;大人者,王公卿大夫之在位者也。孔子見冕衣裳者,雖少必趨,故畏大人;聖人之言,天也,故畏聖人之言。‘小人行險以徼倖’,故不知天命而不畏也。不明於人倫,不嚴於君臣,故狎大人;淺不可以測深,小不可以知大,故侮聖人之言。○吕氏曰:心服曰畏。畏天命者,吾命之所由出;大人者,吾身之所以制;聖人言者,吾德之所以入,無大於三者。大人乃王公大人之稱。○謝氏曰:天命不僭,大人若天者也。聖言,談天者也,畏之故事之。小人所以不畏,特不知此故也。○楊氏曰:畏天命,所以事天;畏大人,所以貴德;畏聖人之言,所以尊道。○尹氏曰:三畏者,修己之誠當然也。小人不務修身誠己,則何畏之有?
【九章】*
或問 ‘氣質’之説。曰:程子言之已詳,亦具於後篇矣。〇曰:其所以有是四等者,何也?曰:人之生也,氣質之稟清明純粹,絶無查滓,則於天地之性無所間隔,而凡義理之當然有不待學而了然於胸中者,所謂生而知之,聖人也。其不及此者,則以昏明、清濁、正偏、純駁之多少勝負為差。其或得於清明純粹而不能無少查滓者,則雖未免乎小有間隔,而其間易達,其礙易通,故於其所未通者,必知學以通之,而其學也,則亦無不達矣,所謂學而知之,大賢也。或得於昏濁偏駁之多,而不能無少清明純粹者,則必其窒塞不通然後知學,其學又未必無不通也,所謂困而學之,衆人也。至於昏濁偏駁又甚,而無復少有清明純粹之氣,則雖有不通,而懵然莫覺以為當然,終不知學以求其通也,此則下民而已矣。〇曰:諸説如何?曰:范氏之説亦善,此與中庸本文之意,雖非專為勸戒而發,然其語意上下之勢,似亦有此理者。謝氏所謂‘人皆有聖質’者,亦非也。若以資質而論,則此章正論其所稟之不齊,而非謂其皆有聖質。若以性之理而言,則此章乃論其不齊之質,而非論其一源之性也。又謂聖愚之分特在念不念、敏不敏耳,夫生而知之者,豈其氣稟初不異於衆人,特以念與敏而得為聖人耶?又謂困而學者,勉强以求復其初,夫學者固求以復其初也,然以上文考之,所知者殆為知此義理而已,未遽及乎復其初之事也。
精義 伊川曰:生而知之,學而知之,才也。○范氏曰:此言聖賢之性分,所以戒困而不學者之為下也。中庸曰‘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此所以勉困而能學者之為上也。聖人之於人,或戒之、或勉之,皆所以導人為善,是以言各有當也。○謝氏曰:生而知,不待學;學而知,不待困。人皆有聖質,特念不念、敏不敏異爾。困而學者,知困然後能勉强以求復其初,及其知之一也。○楊氏曰:‘生而知之’者,不思而得也;‘學而知之’者,思而後得也;‘困而學之’,則出於强勉而已。雖其資不同,及其知之則一也,故君子惟學之為貴,困而不學然後為下。○侯氏曰:‘生而知之’者,上也,然聖人未嘗不學焉,學之能。此下落[5]。
【十章】*
或問 九思。曰:不是雜然而思,當這一件上思這一件。下有闕文。
或問 人當隨事而思,若無事而思,則是妄想。曰:若閑時不思量義理,則臨事而思已無及。若只塊然守自家個軀殼,直至有事方思,閑時卻莫思量,這卻甚易,只守此一句足矣。聖人説千千萬萬,在這裏何用?事事須先理會知得了,方做得行得。何故中庸卻不先説‘篤行之’,卻先説‘博學之、審問之、(謹)〔慎〕思之、明辨之’?大學何故不先便説‘正心、誠意’,卻先説‘致知’是如何?又曰:九思固各專其一,然隨其所當思而思焉,則亦汎然而無統矣。苟能以敬義為主,戒懼(謹)〔慎〕獨,而無頃刻之失,然後為能隨其所當思而思之矣。此有闕文。亦善。張敬夫曰:見善如不及,好義之速也;見不善如探湯,惡不仁之誠也,此篤於自好者能之。至於‘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則其退也,所以安其義之所安;而其進也,所以推其道於天下耳。蓋其所達之道,即其所求之志也。此大人之事,故曰‘未見其人也’[6]。
【十一章】
精義 范氏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夫子之門人蓋不為少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伯夷、伊尹是也。○尹氏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孔子之門人為不少矣。至於‘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非伊尹、傅説之徒則不能,故曰‘未見其人也’。
【十二章】
精義 伊川曰:‘誠不以富,亦祇以異。’‘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得[7]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此以下或問不論。○范氏曰:知景公之富不如伯夷之餓,則可謂志士仁人矣。程頤疑此錯簡,當屬之‘誠不以富,亦祇以異’。○謝氏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質美者也;‘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不累於窮達者也。隱居以求其志,非愛身以自佚;行義以達其道,非志於功名。○楊氏曰:湯之不可探,人之所知也。世非嬰孺狂疾,未聞有探湯,則寧復有為不善者乎?此明乎善者之所及也。故聞其語,又見其人焉。‘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非達可行於天下者不能及也。充此道者,其惟伯夷、叔齊乎?是故當時孔子聞其語而未見也。○侯氏曰:民不稱其德也,富而無德,雖有千駟,何足道哉?○尹氏曰:知伯夷之餓可稱,則景公之富不足道矣。臣師曰:‘疑此錯簡,當在“誠不以富,亦祇以異”之下。’
【十三章】*
或問 陳亢之問。曰:程子、楊氏得之。范氏以為興於詩,故可以言者,於文義殊不切,而其他説則善。謝氏‘詩、禮’之説,各得其一偏。若曰學詩則心氣平而事理明,學禮則德性成而分守定,則本末兼舉,無所遺矣。蘇氏之説亦善。蘇氏曰:不學詩而言,則其言皆直情,無禮義之文也。侯氏之説,愚所聞於師者近之,但不如是之放肆而慢者耳。蓋曰陳亢實以私己之心期孔子,故有此問,及其聞伯魚之説,而又以孔子為遠其子,則以其私意之未忘而以為聖人,故推其子而遠之也,殊不知聖人曷嘗有是心哉?但其教人之法,不過如此,而自世人之私厚其子者觀之,則亦可以有警云爾。此意雖與侯説有相近者,然其氣象則不同矣。
精義 伊川曰:孔子之教,未嘗私厚其子,學詩、學禮,止可告之如此,學必待其自肯。○范氏曰:興於詩,故不學詩無以言;立於禮,故不學禮無以立。夫子之教伯魚,無異於門人,故陳亢以為遠其子也。○吕氏曰:君子之教其子,其法如是。○謝氏曰:心氣和則能言,知分定則能立。○楊氏曰:‘陳亢聞伯魚之言,而知君子之遠其子也。引而伸之,如此,然後為善學。’又曰:‘君子之遠其子,若使孔子與鯉常相親,則必知其學詩學禮之詳,不待今因其過庭,乃曰:“學詩乎?學禮乎?”則其未嘗私親之也。故陳亢以是知之。’○侯氏曰:學者當以聖人為標準,學而不得聖人之心,皆外馳私意也,何以見之?吾於陳亢問伯魚,及退而喜之心見之矣。孔子,聖人也,聖人之心如天地,四時萬物生於其中,未嘗物物而雕刻之。其答子貢曰‘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聖人之心也。陳亢以私己之心期孔子,故以異聞問伯魚,而伯魚曰‘未也,聞詩聞禮耳’,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是亦私意也。異聞,是陳亢以常人愛子之心問也;退而喜,以常人自私之心喜也。聖人之於子,‘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未嘗邇也,未嘗遠也。親親之道,亦人倫之理,盡其道而已,故曰‘聖人,人倫之至’。若充陳亢之心以學聖人,日見其離道矣。○尹氏曰:夫子之教其子,亦何以異於門人哉?故陳亢以為遠其子也。
【十四章】*
或問 卒章之説。曰:此當如吴氏説,諸家皆以正名為言,過矣。當時邦君之妻稱號未嘗不正。惟侯氏‘妾母’之説為近之,然又安知此必為孔子之言耶?
精義 范氏曰:夫子之所正名者,此其類也。夫婦,人倫之始也,由此而正之,則父子君臣莫不正矣。有其名不可以無實,故夫夫婦婦正家,而天下定矣。○謝氏曰:欲以正名分也。○楊氏曰:當是時,稱謂不正,而孔子以正名為先,故嘗言之。○侯氏曰:名正則分定,孔子之時,或以妾母為夫人小君者多矣,故如此言之。○尹氏曰:此亦正名分之意也。○吴氏曰:凡語中所載如此類者,不知何謂。或古有之,或夫子嘗言之,不可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