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
凡二十一章。
【一章】*
或問 曰:何以言三讓之為固讓也?曰:古人辭讓,以三為節,一辭為禮辭,再辭為固辭,三辭為終辭,故古注至是但言三讓而不解其目也。今必求其事以實之,則亦無所據矣。〇曰:何以言其讓於隱微之中也?曰:泰伯之讓,無揖遜授受之迹,人但見其逃去不返而已,不知其讓也。知其讓者,見其讓國而已,而不知所以使文武有天下者實由於此,則是以天下讓也。〇曰:其為至德,何也?曰:讓之為德既美矣,至於三,則其讓誠矣;以天下讓,則其所讓大矣。而又能隱晦其迹,使民無得而稱焉,則其讓也,非有為名之累矣。此其德所以為至極,而不可以有加也。〇曰:太王有廢長立少之意,非禮也。泰伯又探其邪志而成之,至於父死不赴、傷毁髮膚,皆非賢者之事,就使必於讓國而為之,則亦過而不合於中庸之德矣。其為至德,何耶?曰:太王之欲立賢子聖孫,為其道足以濟天下,而非有愛憎之間、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而不為狷,王季受之而不為貪,父死不赴、傷毁髮膚而不為不孝。蓋處君臣父子之變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為至德也。其與魯隱公、吴季子之事蓋不同矣。〇曰:逃去可矣,何必斷髮文身哉?曰:先儒論之多矣。蘇氏以為讓國,盛德之事也,然存其實而取其名者,亂之所由起,故泰伯為此所以使名實俱亡而亂不作也。此以利害言之,固不足以論聖賢之心。而其弟黄門又曰:‘子貢言泰伯端委以治吴,則固未嘗斷髮文身也。且漢東海王以天下授顯宗唐宋王成器以天下授玄宗,皆兄弟終身無間言,何必斷髮文身哉?’此引子貢之言,則其事固有不可考者。然以漢唐二事例之,則亦未足以盡聖賢之心也。蓋使王季之心但如顯宗、玄宗則可,若有叔齊之義,則亦不能以一朝居矣。使泰伯而不有以深自絶焉,則亦何以必致國於王季而安其位哉?然顯宗、玄宗之心,其厚薄又自不同也。〇曰:程子既曰‘泰伯知王季、文王必能開基成王業矣’,又曰‘不必革命,使紂賢,文王必為三公’,何也?曰:此亦推廣假設之辭耳。〇曰:謝氏以為泰伯亦能有天下,信乎?曰:泰伯固為至德,然恐非文王之倫也。使其德業果與文王不異,則太王之欲立季歷乃邪心矣。大率此為推本而言,楊氏之説得之矣。
精義 明道曰:泰伯知王季之賢,必能開基成王業,故為天下而三讓之,言其公也。三讓者:不立,一也;逃之,二也;文身,三也。○伊川解曰:‘泰伯之讓,非為其弟也,為天下也。其事深遠,故民不能識而稱之,而聖人謂之至德。不立,一讓也;逃之,二讓也;文身,三讓也。’又語録曰:‘泰伯三以天下讓,立季歷,則文王道被天下,故泰伯以天下之故讓之也。不必革命,使紂賢,文王必為三公矣。’○范氏曰:生民以來,有欲必有争,故為國者,貴乎禮讓之道。達而天下和,是以堯舜克讓,聖人尊之。泰伯三讓天下,而民莫能知之,非夫子後世無述焉,故稱其至德與文王同,而讓道之美無以加矣。○謝氏曰,王元澤曰:‘三以天下讓,好名者能之。惟民無得而稱焉,是以為至德。’周未有天下,而曰‘三以天下讓’,以彼其德,當文王與紂之事,亦可以朝諸侯有天下矣。○楊氏曰:泰伯亡如荆蠻,以讓季歷,是時周未有天下也。然文王之興,本由太王,謂泰伯以天下讓者,蓋推本言之也。讓之於隱微之中,故民無得而稱焉。有讓之之實而無其名,兹其為至德也與!○侯氏曰:夫子之言至德者二,‘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也已矣;泰伯‘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其可謂至德也已矣。泰伯所謂至德,民實無得而稱故也。惟聖人能知泰伯之心。君之元子,貴也;逃焉,是不肖也;文身斷髮,夷之為也,而身親之。三者皆有害於名教也,泰伯犯之,皆得罪於君子者也,何德之可稱哉?又其讓也,非濟濟之相讓也,無一言及於讓,又無得而稱者也,其心則欲以天下之故而讓焉,謂之至德,非聖人孰知之?○尹氏曰:民無得而名之,夫子謂至德。臣師程某曰:‘泰伯三遜,不立,一也;逃之,二也;文身,三也。’
【二章】*
或問 二章之説。曰:程子、張子至矣。范吕亦得之。謝氏‘不就理’之云過於高,‘養德’之云偏於内。楊氏則辭費甚矣。
精義 伊川解曰:‘恭而無禮則不安,故勞;慎而無禮則多懼,故葸;勇而無禮則不順,故亂;直而無禮則好訐,故絞。’又曰:‘君子篤於親,則民興而樂於仁;故舊不遺,則民化而篤厚。’又語録曰:‘今學者敬而不見得又不安者,只是心生,亦是太以敬來做事得重,此“恭而無禮則勞”也。恭者,“私為恭”之“恭”也;禮者,非體之理,是自然底道理也。只恭而不為自然底道理,故勞而不自在也。須是恭而安,令容貌必端,言語必正者。非是道獨善其身,要人道如何。只是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只是個循理而已。’○張子曰:人道知所先後,則恭不勞、慎不葸、勇不亂、直不絞,民化而歸厚矣。○范氏曰:‘禮者,理也。恭、慎、勇、直,必中於理,則不過矣。恭而無禮,則己卑,故勞;慎而無禮,則多懼,故葸;勇而無禮,則犯上,故亂;直而無禮則訐,故絞。四者皆德也,苟無禮以節之則為害,治身者豈不以禮為急也?’又曰:‘立愛必自親始,人君善於父母,則民興於厚宗族,誤。則民興於仁。是以堯親睦九族,舜慎徽五典,皋陶曰“惇敍九族”,治道未有不先於此者矣。君子不遺故舊,豈獨私其人哉?所以使民德歸厚也。敬一人而天下無不悦,棄一人而天下莫不怨,治天下在知其要而已。’○吕氏曰:禮,所以節文也。恭無節文,則罷於接物;慎無節文,則畏而失我;勇無節文,則暴而上人;直無節文,則切而賊恩。○謝氏曰:‘性有所偏,才有所長,未免有我,則不止於當;不止於當,則為無禮,不就理故也。故有勞、葸、亂、絞之蔽。’又曰:‘在己養德亦如是,篤於親則仁心自興,故舊不遺則德自厚。’○楊氏曰:‘恭而安則不勞,慎而有節則不葸,勇於義則不亂,直而温則不絞。此成德也,非有禮以裁之,不足以與此,故無禮則反是。’又曰:‘篤於親,為人之本也,本立故民興仁;故舊不遺,推親之道也,推親親之道以及人,則民歸厚矣,故不偷。’○尹氏曰:‘禮者,節文之而已。恭而無禮則不安,故勞;慎而無禮則多懼,故葸;勇而無禮則不順,故亂;直而無禮則好訐,故絞。’又曰:‘君子篤於親,則民化而仁愛;不遺故舊,則民化而篤厚。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焉者也。’
【三章】*
或問 三章之説如何?曰:程子、范、謝、尹氏皆善,吕氏所謂得禮者過之,而楊氏以啓手足為不虧其體,戒慎恐懼為不辱其身,則支矣。〇曰:其以易簀為死生無變於己者,諸説之所不及,不其至乎?曰:昔晁詹事嘗問此義於程子程子曰:‘禮也。’晁曰:‘今人蔽於老佛之説,則不謂之禮而謂之達矣。’程子然之。不知楊氏於此,其果以禮為重乎?以達為重乎?是未可知也。
精義 伊川解曰: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君子保其身以没,為終其事也,故曾子以全歸為免矣。○范氏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孝也,故曾子將死,以手足無毁,知免於不孝之罪。身體猶不可虧也,況虧其行以危辱其親乎?○吕氏曰:啓手足者,非特全其軀而已,以明德體亦無所傷。推易簀之事,可見其然。○謝氏曰:君子無時而不戒慎恐懼。○楊氏曰,祭義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不虧其體,不辱其身,可謂全矣。’啓手足,示不虧其體也;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示能戒慎恐懼,不辱其身也。夫如是,然後可謂能全而歸之,而人子之責免矣,兹其為孝也歟!觀曾子之啓手足與夫易簀之際,非死生無變於己,不足與語此。夫聖人之德,無加於孝,若曾子者,其庶幾乎!○尹氏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曾子臨終而啓手足,為是故也。其言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及其易簀,則曰:‘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非有得於道者,能如是乎?
【四章】*
或問 曾子三言,其為脩身之驗,奈何?曰:此程伯子、尹氏之意也。夫不莊不敬,則其動容貌也非暴即慢;惟恭敬有素,則動容貌斯能遠暴慢矣。内無誠實,則其正顔色也色莊而已;惟誠實有素,則正顔色斯能近信矣。涵養不熟,則其出辭氣也必至鄙倍;惟涵養有素,則出辭氣斯能遠鄙倍矣。曾氏亦以為君子於是持養,既久而熟,晬面盎背,不待施設而自爾也,故皆以斯言之。此説當矣。〇曰:道無精粗本末之間。今以籩豆為末節而獨貴乎此,何也?曰:夫謂道無本末者,非無本末也,有本末而一以貫之之謂也。一以貫之而未嘗無本末也,則本在於上,末在於下,其分守固不同矣。故君子所貴,貴乎其本而已。苟所以本於身者不足遠邪而去僞,則屑屑於儀章器數之末,亦何為哉?曰:程叔子之説如何?曰:容貌莊敬,則可遠暴慢。養於中而言自順理者,得之矣。解中所論‘正顔色、出辭氣’二句,則與上句之例不同,而又各為一説,不知其何故也。〇曰:有為此章之説者,曰:‘道之所貴,有此三事:動容貌以遠暴慢也,正顔色以近誠信也,出辭氣以遠鄙倍也。動也、正也、出也,閑邪而收放心之術也。心少不存,則動之、正之、出之者誰歟?動容貌,矜莊以脩之也,心一矜莊,則輕忽夷易之態自不形於聲;正顔色,端儼以持【眉批】 持,一本作‘莊’。之也,心一端儼,則僞妄不情之事自不入於念;出辭氣,審度以發之也,心一審慎,則僻違背理之言自不道於口矣。’子以為何如?曰:此本謝氏之説也。然經文但曰動、曰正、曰出而已,其動之中否、正之真僞、出之得失,皆未可知也。所貴者,乃在其平日莊敬誠實、涵養有素,故其動能遠暴慢,其正能近信,其出能遠鄙倍耳。今乃以動為矜莊,出為審度,則其文義自無所當。又謂一矜莊便能遠暴慢,一端儼便能近信,一審度便能遠鄙倍,則是其所用其力者止於揚眉瞬目之際,而遽責其有睟面盎背之功,吾恐其無沈浸醲郁之風,而未免於浮躁急迫之病也。且一為端儼之色,安知其非色莊也耶?此又不但文義之疵而已,其始皆自謝氏失之,吾不得而不論也。〇曰:諸説如何?曰:吕氏以為三者皆道之正,謝氏亦云三者皆道者,皆非是。楊氏説將死而言善者得之,但以暴慢也、信也、鄙倍也,皆為人所以施於己者,似亦非是。而胡氏所考曾子之事,則善。胡氏曰:曾子之疾,見於此者二,而見於檀弓者一。愚嘗考其事之先後,竊意此章最先,前章次之,而易簀之事最在其後,乃垂絶時語也。當是時也,氣息奄奄僅在,而聲為律,身為度,心即理,理即心,其視死生猶晝夜然。夫豈異教坐亡幻語、不誠不敬者所可彷彿?學者誠能盡心於此,則可以不惑於彼也。
精義 明道曰:動容貌,舉一身而言也,周旋中禮,暴慢斯遠;正顔色則不妄,斯近信矣;出辭氣,正由中出,斯遠鄙倍。正身而不外求,故曰‘籩豆之事,則有司存’。○伊川解曰:‘不問而自言,故曰“言曰”。鳥畏死,故鳴哀;人將死,而其言出於誠也,故善。君子所貴者,慎之於身。言動之間,皆有法則。容貌莊敬,則可以遠暴慢;顔色正,則自知其信;辭氣之出,不使至於鄙倍。鄙謂偏僻,倍謂違拂義理。倍、背通用。孟子曰“師死而遂倍之”。籩豆之事,則有司存焉。政在修己,身正則官治。若乃事物器用之細,則有司存焉。’或問:‘出辭氣,莫是於言語上用工夫否?’曰:‘須是養於中,自然言語順理。今人自底事説得甚分明,若是生事,便説得蹇澀,但涵養久便得自然。若是慎言語不妄發,此卻可著力。’○吕氏曰:貌也、色也、言也,皆以道正之,則心正而身修矣。○謝氏曰:‘人之將死,無物我心,故其言善。人之應事,不過容貌、辭氣、顔色三事,特係所養如何耳。動也、正也、出也,君子自收處,故暴慢、鄙倍不生於心。遠,自遠也,信以實之謂也,與‘禮樂不斯須去身’之意同。孟子之養浩然之氣,蓋出於遠暴慢、鄙倍之學。’或問:‘“動容貌、正顔色、出辭氣”,先生嘗謂要緊在上三字,如下句是謂人説?謂己説?’曰:‘是謂己也。方動容貌,暴慢自然遠。’又問:‘下三句换得轉否?’正色曰:‘自然。動容貌,暴慢著不得,自然遠。正顔色,自然近信。信,有諸己之謂也,正顔色近之。出辭氣,遜以出之,修辭也,修辭立其誠也。修辭不是咬文嚼字,咬文嚼字卻是巧言。’吴本有,問:‘“是非禮勿言動否?”曰:“是。”’下注云:‘君子所貴乎道者三。三者,皆以道也。’凡二十四字。又曰:‘心者,何也?仁是已。仁者,何也?活者為仁,死者為不仁。今人身體麻痹,不知痛癢謂之不仁。桃杏之核,可種而生者,謂之桃仁、杏仁,言有生之意。推此,仁可見矣。學佛者知此,謂之見性,遂以為了,故終歸妄誕。聖門學者見此消息必加功焉,故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仁,“操則存,舍則亡”,故曾子曰“動容貌、正顔色、出辭氣”。出者,從此廣大心中流出也,以私意發言,豈出辭之謂乎?夫人一日間顔色容貌試自點檢,何嘗正?何嘗動?怠慢而已。若夫大而化之,合於自然,則正、動、出不足言矣。’○楊氏曰:生而善,天下之性也。其為不善,因物有遷耳。窮則反本,故其將死,其言也善,反本故也。夫動容貌,斯遠暴慢,若曾子之修容而閽人避之是也。戲慢不莊,則不足與立,故正顔色而後近信。然正顔色未必有諸己,故近信而已。修辭立誠,而剛大之氣形諸外,則鄙倍斯遠矣。孟敬子魯之大夫,宜以道事其君,有司之事,非所宜與也,故告之。然其言此,必有以救其失也。○尹氏曰:養於中,則見於外。曾子蓋以修己為政之本,若乃事物器用之細,則有司存焉。
【五章】*
或問 能矣而問於不能,多矣而問於寡,不幾於巧僞以近名乎?曰:愚嘗聞之於師矣,曰:‘顔子深知義理之無窮,惟恐一善之不盡,故雖能而肯問於不能,雖多而肯問於寡,以求盡乎義理之無窮者而已,非挾其能而故問也。但自他人觀之,則見其如此耳。’謝説意蓋如此。而洪氏曰:‘吾固能矣,然豈不猶有所不能?彼固不能矣,然或不能於此而能於彼也;吾固多矣,然豈不猶有所闕?彼固寡矣,然或失於此而得於彼也,是以下問而不以為難。’亦此意也。〇曰:楊氏‘視天下無一物之非仁,夫誰與之校’,如何?曰:過矣。○其言‘孟子三自反,不如顔子之不校’,信乎?曰:孟子所言,學者反身修德之事。若顔子,則心理渾然,不待自反,物我一致,不見可校者也。二者優劣,固不待言而喻矣。然自學者觀之,則隨其所至之深淺而用力,各有所當,不可以此廢彼,而反陷於躐等之失也。〇曰:有謂‘犯而不校,非特自反,且有包之之意焉,有彼之之意焉,有愧之之意焉,莫非理也’,其説然乎?曰:夫犯而不校,固不待於自反。今曰‘非特自反’,則既失之矣。且其所謂包之者,驕也;彼之者,狹也;愧之者,薄也。是豈顔子之心哉?○吴氏曰:‘子貢多聞,故於顔子見其聞一知十;曾子力行,故又見其如此,信乎其優入聖域也。’如何?曰:即其言,足以見三子之氣象,亦善也。
精義 伊川解曰:‘顔子能無我矣。’又語録曰:‘凡人有所計校者,皆私意也。孟子曰“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仁者欲人之善,矜人之惡,不計校小大强弱而事之,能保天下。犯而不校,亦樂天順理者也。’又曰:‘犯而不校,校則私,非樂天也。犯有當報者,則是循理而已。’又曰:‘彼之事是,吾當師之;彼之事非,吾又何校焉?是以君子未嘗校也。’或問:‘顔子勇否?’曰:‘孰勇於顔子?觀其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豈不是勇?又曾子稱之曰“有若無,實若虚,犯而不校”,先儒以為顔子是,豈不為大勇乎?’○張子曰:以能問不能,以多問寡,私淑艾以教人,隱而未見之仁也。○范氏曰:君子雖能,而自以為不能;雖多,而自以為寡;有若無,故不伐;實若虚,故能受。此顔子之好學也。唯聖人能進而不已,故曰日新;以虚受人,故曰日益。顔子潛心於聖人,其道如此。凡人犯而必校者,不能樂天也。人待我以横逆,則君子反求諸己,自修而已,孟子曰‘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犯而不校者,樂天順理也。○謝氏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虚’,不知有餘在我,不足在人。犯而不校,不必以得為在己,以失為在人,惟忘物我者能之。○楊氏曰:‘無伐善,故能若此。視天下無一物之非仁也,夫誰與之校?’又曰:‘孟子三自反,不如顔子之不校。’○尹氏曰:先儒以是為顔淵。觀其事,非幾於無我者不能也。
【六章】*
或問 六章楊氏之説,然乎?曰:曾子之稱此,正以其非君子不能,故設為答問之辭以審訂之耳。且楊氏又何以知此君子之未仁耶?此言一立,其流之弊,將有排死節而賤正直之意,非小失也。
精義 伊川解曰:節操如是,可謂君子矣。○吕氏曰:託六尺之孤,謂大臣輔幼主;寄百里之命,謂為諸侯。○謝氏曰:託六尺之孤,不止不食其言,使死者復生,生者不愧;寄百里之命,使其無流離餓莩之患,必其才有大過人者乃可。○楊氏曰: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惟仁人為足以盡君子之道。‘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此忠義之士可及也。雖未足盡君子之道,亦可謂君子矣。故曰‘君子人與?君子人也’。忠,一作‘志’。○尹氏曰:三者其節操如此,故足以為君子。
【七章】*
或問 七章之説。曰:程子至矣。但毅字之訓,恐或未然。説文以謂有決者,近之矣。謝説如何?曰:謂顔子弘包其毅,孟子毅勝其弘,可也。自任以天下之重,為任重可矣,然亦未見道遠之意。蓋此二字,曾子已自釋之,學者涵泳其言,足以識其氣象,正不必别下語也。楊氏分别,最為有功,而或者病之,誤矣。但擴大作弘之事,若曰非弘則不能容納之,可也。尹氏疏矣。
精義 明道曰:‘弘而不毅,則難立;毅而不弘,則無以居之,西銘言弘之道也。’又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重擔子,須是硬脊梁漢方擔得。’○伊川曰:‘弘大剛毅,然後能勝重任而遠到。’又語録曰:‘弘,寬廣也;毅,奮然也。弘而不毅,則無規矩;毅而不弘,則隘陋。’○謝氏曰:顔子之德近弘,孟子之德近毅。任重道遠,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楊氏曰:君子之學,求仁而已。仁之為器重,其為道遠。非弘,則不能擴大之,無以勝其重;非毅,則不能力行之,無以致其遠,故士不可不弘毅也以是夫。○尹氏曰:所養剛大,則能任重而致遠。
【八章】*
或問 古者之教,十年學幼儀;十三學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二十始學禮,舞大夏。今夫子之言,其序如此,乃與教之先後不同,何也?曰:詩者,樂之章也,故必學樂而後誦詩。所謂樂者,蓋琴、瑟、塤、箎,樂之一物以漸習之,而節夫詩之音律者也。然詩本於人之情性,有美刺諷喻之旨,其言近而易曉,而從容詠嘆之間,所以漸漬感動於人者,又為易入,故學之所得,必先於此,而有以發起其仁義之良心也。至於禮,則有節文度數之詳,其經至於三百,其儀至於三千,其初若甚難强者,故其未學詩也,先已學幼儀矣。蓋禮之小者,自為童子而不可闕焉者也,至於成人,然後及其大者。又必服習之久而有得焉,然後内有以固其肌膚之會、筋骸之束,而德性之守得以堅定而不移,外有以行於鄉黨州閭之間,達於宗廟朝廷之上,而其酬酢之際得以正固而不亂也。至於樂,則聲音之高下、舞蹈之疾徐,尤不可以旦暮而精。其所以養其耳目、和其心志,使人淪肌浹髓而安於仁義禮智之實。又有非思勉之所及者,必其甚安且久,然後有以成其德焉,所以學之最早,而其見效反在詩、禮之後也。〇曰:諸説如何?曰:程子備矣。然其間亦有疏密緩急之異,詳味而審思焉可也。謝氏説亦得之。但立禮説,諸家多所未備。至於楊氏所謂樂非鐘鼓羽籥者,則過矣。
精義 伊川解曰:‘詩發於人情,止於禮義,言近而易知,故人之學興起於詩。禮者,人之模範,守禮所以立其身也。安之而和樂,德之成也。’又語録曰:‘興於詩者,吟咏情性,涵暢道德之中而歆動之,有“吾與點”之氣象。’又曰:‘詩興起人志意。’又曰:‘興於詩,立於禮,自然有著力處;成於樂,自然見無所用力處。’又曰:‘夫子言“興於詩”,觀其言是興起人善心,汪洋浩大,皆是此意。如言“秉心塞淵,騋牝三千”,須是塞淵,然後騋牝三千也。又如駉之詩,坰牧是賤事,其中卻言“思無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者,在此一句。坰牧而必要思無邪者,蓋為非此則不能坰牧也。’又曰:‘學者之興起,莫先於詩,詩有美刺,歌誦之,以知善惡治亂廢興;禮者,所以立也,“不學禮,無以立”;樂者,所以成德也,“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若夫“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至於如此,則又非手舞足蹈之事也。’又曰:‘天下有多少美才,只為道不明於天下,故不得有所成就。且古者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如今人怎生會得。古人於詩,如今人歌曲一般,雖閭巷草野童稚,皆習聞其説而曉其義,故能興起於詩。後世老師宿儒尚不能曉其義,怎生責得學者?是不得興於詩也。古禮既廢,人倫不明,以至治家皆無法度,是不得立於禮也。古人有歌詠以養其情性,聲音以養其耳目,舞蹈以養其血脈。今皆無之,是不得成於樂也。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難。’又曰:‘教人未見意趣,必不樂學,且教之歌舞,如詩三百篇,皆古人作之。如關雎之類,正家之始,故用之鄉人,用之邦國,日使人聞之。此等詩其言簡奥,今人未易曉,别欲作詩,略言教童子灑掃應對事長之節令,朝夕歌之,似當有力。’又曰:‘古之學者,必先學詩書,則誦讀其善惡是非勸戒,有以起發其意,故曰興;人無禮,無以為規矩,則身無所處,故曰立,此禮之文也;中心斯須不和不樂,則鄙詐之心入之矣,不和樂則無所自得,故曰成,此樂之本也。古者玉不去身,無故不去琴瑟。自成童入學,四十而出仕,所以教養之者備矣。義理以養其心,禮以養其血氣,故才高者聖賢,下者亦為吉士,由養之至也。’○范氏曰:詩所以序人倫,故學者必興於詩;禮所以定民志,故無禮不立;樂所以和人心,故非樂不成。有序而後可興,有定而後可立,有和而後可成,治身以此,治天下國家亦以此。此其先後之次也。○吕氏曰:興則起好,立則不反,成則有生。諷誦善言,所以起好;莊敬日强,所以不反;沛然自得,手足舞蹈,所以有生。○謝氏曰:詩吟咏情性,能感動人之善心,使有所興發;禮則動必合義,使人知正位可立;樂則存養其善心,使義精仁熟,自和順於道德。○游氏曰:‘興於詩,言學詩者可以感發於善心也。如觀天保之詩,則君臣之義修矣;觀棠棣之詩,則兄弟之愛篤矣;觀伐木之詩,則朋友之交親矣;關雎、【眉批】 ‘關雎’上似脱觀字。鵲巢之風,則夫婦之經正矣。昔王裒有至性,而弟子至於廢講蓼莪,則詩之興發善心,於此可見矣。如以考其言之文為興於詩,則所求於詩者外矣,非所謂可以興也。然則“不學詩,無以言”,何也?蓋詩之情出於温柔敦厚,而其言如之。言者,心聲也。不得其心,斯不得於言矣。仲尼之教伯魚,固將使之興於詩而得詩人之志也。得其心,斯得其所以言,而出言有章矣,豈徒考其文而已哉?詩之為言,發乎情也,其持心也厚,其望人也輕,其辭婉,其氣平,所謂人言也深,疑。要歸,必止乎禮義。有君臣之義焉,有父子之倫焉,和樂而不淫,怨誹而不解,所謂發言為詩,故可以化天下而師後世。學者苟得其用心,何患其不能言哉?’又曰:‘明乎齊之音者有勇,明乎商之音者有義,亦感發之意。’又曰:‘詩之文,蓋有後世老師宿儒所不能為,曾謂始學者而能之乎?’○楊氏曰:風以動之,故興;有禮則安,故立。夫樂也者,言而樂之是已,非行綴兆、興羽籥、作鐘鼓之謂也。‘樂則安,安則久’,久而至於神,天則不可有加矣,故成。成者,終始之辭也。○尹氏曰:三者學之序也,詩發乎情性,言近而易知,可以興起其志者也;禮著乎法度,防民之僞而教之中,可以立其身者也;樂,樂之也,‘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可以成其德矣。
【九章】*
或問 子謂‘民可使之由於是理之當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者,何也?曰:理之所當然者,所謂‘民之秉彝、百姓所日用’者也。聖人之為禮樂刑政,皆所以使民由之也。其所以然,則莫不原於天命之性,雖學者有未易得聞者,而況於庶民乎?其曰‘不可使知之’,蓋不能使之知,非不使之知也,程子言之切矣。〇曰:吕氏之説如何?曰:此非聖言之本意,然亦頗中近世學者之病矣。〇曰:謝氏之説如何?曰:其意則善矣,然謂‘禮樂法度之外自有覺處’,則所未安,易‘外’以‘中’,其庶幾乎!○曰:游氏如何?曰:此其所謂道者,老佛之所謂道而已。若吾之所謂道者,則豈有搏噬毒螫薄惡之患哉?其説之病與前篇同,學者審擇可也。
精義 明道曰:民難與慮始,故不可使知之。先王所以為治者,非有隱蔽,但民不足與知,非可以家至而日見也。○伊川解曰:民可使之由是道,不能使之皆知也。○又語録曰:‘“不可使知之”者,非民不足與知也,不能使之知耳。’或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聖人不使民知之否?’曰:‘非也。謂不可使知之也。蓋聖人設教,非不欲人家喻户曉、比屋可封也,不可故也,但能使天下由之耳。夫欲使人盡知之,此是聖人不能,故曰“不可使知之”。若曰聖人不使人知,豈聖人之心,是後世朝三暮四之術也。嘗與謝景温説此兩句,他道:“朝三暮四之術亦不可無,聖人亦有之。”此大故無義理説,聖人近人情處亦有,豈有為朝三暮四之術哉?’○范氏曰:君道天地也,民譬則物也。天無為,而萬物不知所以生;君無為,而民亦不知所以治。至於‘羣黎百姓,徧為爾德’而止矣。易曰‘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又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皆‘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事也。○吕氏曰:不可使知,非以愚民。蓋知之不至,適以起機心而生惑志。○謝氏曰:禮樂法度,莫非妙道所存,蓋聖人與民共由也,民特不知耳。乃若學者,則於禮樂法度之外自有覺處,所謂知也。○游氏曰:夫先王豈以其術智籠天下之民而愚之哉?蓋道無方也,反(以)〔而〕觀之則無己,汎而觀之則無物。虎豹得之而猛噬,蛇虺得之而毒螫,厚者見之而為仁,薄者見之而為惡。觀老子之學變而為申韓,則民不可使知之理可見矣。蓋其氣質或不良,而竊窺其端倪,則適足以逞其不肖之心而已,此小人之童觀所以无咎也。○楊氏曰:道者,民所日用,故可使由之;以其日用而不知,故不可使知之。世儒以謂民可使由之而已,不可使知之,務為智術,籠天下之愚而役之,失其旨矣。夫商盤、周誥,至敷心腹腎腸以告之,其委曲訓諭,無所不盡,則欲其知之也至矣,豈特使由之而已哉?為是説者,皆以文害辭、辭害意之過也。孟子之言,非止為説詩者而已。○尹氏曰:民可使之由是道,不能使之皆知也。
【十章】*
或問 十章之説如何?曰:諸説皆善,但張吕未通耳。胡氏上句小異,然亦可取。胡氏曰:好勇而不疾貧,則不肯為亂;疾貧而不好勇,則不能為亂。自古亂民,皆其材力出衆而迫於飢寒者也。為人上者,其可不思制其産、厚其生乎?抑學者不幸而勇,勇又不幸而貧,苟無道以持之,自行一不義、取非其有,日長月滋,其不流於亂也幾希矣!此又學者所當自警也。
精義 明道曰:人若不仁,君子當教養之。不盡教養而惟疾之甚,必至於亂。○伊川解曰:好勇而不安其分,與不仁而無所容,皆必為亂也。○張子曰:勇者不懼,死且不避,而反不安貧,則其勇將何施耶?不足稱也;仁者愛人,彼不仁而疾之深,其仁不足稱也,皆迷謬不思之甚,故仲尼率歸諸亂云。○范氏曰:君子義以為上,勇不可好也;貧者天之所命,不可疾也。好勇而不安命,未有不為非者也。天下之惡,唯自暴自棄者不可與善也。不仁之人,仁者必有哀矜之心而收教之,教之不改,則誅絶之,四凶是也;無哀矜之心,又未嘗教,而唯疾之,是使不仁之人不得自新以至於亂,古之人疾惡而激天下之亂皆是也。○吕氏曰:亂謂志意失其序也。好勇本以禦寇,疾貧則必自為寇;疾不仁本以為仁,已甚則流於不仁,皆失序也。○謝氏曰:好勇則宜小有才,至於疾貧,則必用其才;不仁為可矜,至於疾之已甚,則絶其勸勉愧恥之心矣,故必至於亂。○楊氏曰:好勇疾貧,其弊必至於攘奪;人而不仁,疾之已甚,必有不肖之心應之,皆亂之道也。○尹氏曰:好勇而不安其分,與不仁而無所容者,皆致亂之道也。
【十一章】*
或問 ‘驕吝’之説。曰:程子至矣。諸説不同,然皆是足以有警。張敬夫論周公事亦善。張敬夫曰:周公以叔父之尊,位上宰,握大權,勳烈如此其光也,而方且握髮吐哺,惟恐失天下之賢才,思兼三王,坐以待旦,夫豈有絲毫驕吝存於其間哉?
精義 伊川解曰:‘居富貴而驕吝,無德之甚也。雖才美,奚為?才美謂威儀技藝。’又語録曰:‘有周公之美,使驕且吝,餘不足觀已,甚言驕吝之不可也。若言雖有周公之德,則不可下驕吝二字。此言雖才如周公,有驕吝亦不可也。’或問:‘横渠言“大則不驕,化則不吝”,此語如何?’曰:‘若以“大而化之”解此,則未是然。“大則不驕”,此句卻有意思,人只為小,便驕也。“化則不吝”,化煞高,不吝未足以言之。驕與吝兩字正相對,驕是氣盈,吝是氣歉。’又曰:‘何謂吝?’曰:‘吝,嗇也。且觀嗇者,於財亦不足,於事亦不足,凡百皆有歉歉之色也。’○范氏曰:古之聖人才美者莫如周公周公亦自謂多才多藝,不欺己也。驕則不取於人,吝則不以與人,故有司謹出納謂之吝。吝者,自小之道,不必財也。易曰‘同人于宗,吝’,易之言吝,皆以其未廣也。吝於財則不足,吝於德則有悔。驕則自廣以狹人,吝則自私而不以及人。驕與吝,損德之大者也,故其餘皆不足觀。以周公之才猶如此,況其下者乎?○吕氏曰:驕則不欲人共善,吝則不欲人共利,其志已入於不仁,雖才如周公,適以長其不善而已。○謝氏曰:不能忘我,故驕;不能忘物,故吝。有才而驕且吝者,功業蓋世容有之,然必無公天下之心,卒歸於小人。○楊氏曰:驕則高而危,吝則滿而溢,雖有周公才美,不足觀也已。若夫有周公之德業,則驕吝自亡,蓋才美之不足恃如此。○尹氏曰:其為人也驕吝,雖有才美如周公,亦不足觀也。
【十二章】*
或問 十二章之説。曰:此章文意難明,諸儒之説不一。孔氏、范氏以穀為善,惟楊氏以穀為禄。其以穀為善者,下句又皆不同。孔氏、范氏以為無不得乎善,言三年學則必無不得善者,誘人以學之意也。程子、侯、尹以為難得乎善,言三年學而猶不至乎善,則終不足以進於善,勉人汲汲於學之意也。謝氏引王氏之言,則以為三年學而不至乎善,明善非易得之物,勉學者自强之意也。愚按:此三説文義皆不甚通,惟楊説為近之,但訓釋有未備耳。蓋不易得者,嘆美之辭,若楊説而易‘至’以‘志’,頗足其訓釋以明之,則文意曉然矣。且上章論疾貧驕吝之失,下章記去就出處之方、在位謀政之事,亦一類也。若以穀為善,則胡氏之釋為善。胡氏曰:穀,善也,成也。爾雅曰‘信善為穀’,言善之成實也,今世方言亦以物之成實者為穀。
精義 明道曰:為學三年而不至於善,是不善學也。○范氏曰:穀者,善之實也。農播殖而得穀,然後為有得焉,故福謂之戩穀,禄位謂之方穀,皆以其實言之。三年學必有成功,不至於善,未之有也。人未有學三年者也,而曰我無得於善,此豈力不足哉,亦畫而已矣。故夫子以是觀之,不唯求道而已。治國亦然,未有求治三年而無得於治者也。○謝氏曰:介甫曰‘學者當知其難而自强不息’。○楊氏曰:雖子張之賢,猶以干禄為問,況其下者乎?則三年學不至於穀,宜不易得也。○侯氏曰:學所以率性而修道也,三年而不知善,則誠意不立,民斯為下矣,故曰‘不易得也’。○尹氏曰:三年學而不至於善,豈力不足哉?不能自强故也。不易得者,言難得乎善也。知其難而自强不息,則其至於善也必矣。
【十三章】*
或問 ‘篤信好學,守死善道’,何也?曰:此言人當篤於信道,而又好學以明乎善,然後能守死以善其道也。善道,猶‘工欲善其事’之‘善’,‘守死善道’言寧死而不為不善,以害其道也。〇曰:子所謂‘更相為用’,何也?曰:非篤信則不能好學,非守死則無以善道。然徒篤信而不能好學,徒守死而不足以善道,則又君子之所不取也。蓋能守死者,篤信之功,而能善道者,好學之力。然雖曰篤信而未能至死不變,則其信亦不篤矣;雖曰好學而不能推以善道,則其學亦無用矣。此四者之所以更相為用,而不可一有闕焉者也。〇曰:諸説如何?曰:皆得之,而程子所論‘篤信’之意,尤宜深味。
精義 伊川解曰:‘君子處身如是,知無道而富貴為可恥而不處,特立者能之。’又語録曰:‘今語小人曰不違道,則曰不違道,然卒違道;語君子曰不違道,則曰不違道,終不肯違道。譬如牲牢之味,君子曾嘗之,説與君子,君子須愛;説與小人,小人非不道好,只是無愛心,其實只是未知味。守死善道,人非不知,終不肯為者,只是知之淺,信之未篤。○張子曰:篤信不好學,不越為善人,信人而已。○范氏曰:篤信古人,則為好學;修身以俟死,期於得正而斃,所以善道,此士之素業也。危邦將亡,故不入;亂邦無紀綱,故不居,此士之去就也;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此士之出處也。邦有道則爵禄加於君子,故士恥貧賤;邦無道則爵禄加於小人,故士恥富貴。使士恥富貴,則其國豈不殆哉?○謝氏曰:舉世毁譽不為勸沮,‘篤信好學’者也;身可死,志不可移,‘守死善道’者也。愛其身,危邦不入;潔其身,亂邦不居;非王者興,則不仕。如斯人者,其當以大人處之乎?學者立志當如此。邦有道,君子彙征之時,故不仕則恥;邦無道,小人得志之時,故仕則恥。○楊氏曰:君子見危授命,則仕危邦無可去之義,不入可也,所謂‘量而後入’者蓋如是。亂邦未至於危,則去之可也。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故見;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故隱。蓋邦有道而貧且賤,必以其道得之也;邦無道而富且貴,必不以其道得之也,故君子恥之。○尹氏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則去之矣。或見或隱,皆適其時而已。唯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者能之。若夫聖人,‘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速則速’,‘可以久則久’,其出處去就,有不待兆見者也。
【十四章】*
或問 十四章范氏之説,如何?曰:夫子之言無上下之異,但為不在此位,則不謀此政耳。范氏為人君言,故自上而下,然其意終不備。更當自下而推,如士不可侵大夫之職,以至於天子不可過於天道乃為備耳。然不止此,又當知左右前後彼此之間各有分守,皆不可以相逾,乃為大備而盡得聖人之意。胡氏所論亦其一事,今附於此。胡氏曰:東漢季年,黨錮禍起,潁川杜密去官家居,每謁守令,多所請託,而同郡劉勝亦自蜀還,閉門掃軌。太守王昱見杜密,獨稱季陵清高以箴之。密謂昱曰:‘劉勝位為大夫,見禮上賓,知善不薦,見惡不論,隱情惜己,自同寒蟬,乃罪人也。今密舉志義力行之賢,糾違道失節之士,使明府賞罰得中,令聞休暢,不亦萬之一乎?’昱乃慚服。以愚觀之,昱從善服義,固不可訾,若密之為,是代昱行事也。不在其位而謀其政者,大概如此。黨錮諸賢多陷此失,可不戒哉!
精義 伊川解曰:不在其位,則不任其事也。若君大夫問而告者,則有矣。○范氏曰:自天子至於士皆有位,在其位則謀其政者,職也。天子不可以治三公之職,三公不可以為卿大夫之事,卿大夫不可以侵士之官,故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至於抱關擊柝,無不各敬其事。如此,則天下之理得矣。○謝氏曰:止其所也。○楊氏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尹氏曰:曾子以謂‘君子思不出其位’,知孔子之意者也。
【十五章】*
或問 十五章之説。曰:程子以夫子反魯為定公時,誤矣。又説魯樂既正,放棄舊工。以兩處文義考之,恐亦未然。師摯適齊,當用張子、范氏之説,但張子洋洋盈耳之義,為未安耳。
精義 明道曰:亂,治也。師摯之始,關雎之樂,其聲洋洋盈耳哉,美之也。○伊川解曰:‘“師摯之始”,定公時,夫子自衛反魯時也。哀公之世,則摯適齊矣。’又語録曰:‘洋洋盈耳,美也。孔子反魯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其後自太師以下,入河蹈海,由樂正魯不用而放棄之也。’○張子曰:師摯之始,樂失其次,徒洋洋盈耳而已焉。夫子自衛反魯,一嘗治之,其後伶人賤工識樂之正。及魯益下衰,三桓僭妄,自太師以下,皆知散之四方,逾河蹈海以去亂。聖人俄傾之助,功化如此,用我者期月而可,豈虚語哉?○范氏曰:周道衰樂廢,太師摯始治。‘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美之也。治國以禮樂為急,若由此以正之,舉而措之無難矣,而不能終也,是以記之。○謝氏曰:介甫云‘亂,理也’,言中間樂廢而關雎之什有錯謬者,師摯始理之,故作之而美也。○楊氏曰:中正之音不作久矣,其亂自師摯始,故稱之。○尹氏曰:師摯魯太師也。其初樂失其止,徒能洋洋盈耳而已。‘孔子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十六章】
精義 伊川解曰:狂則必直,侗則必愿,悾悾則必信,自當然也。而不然者,僞妄之甚也,不可得而知之也,謂非常理也。此以下,或問不論。○范氏曰:狂者進取則宜直,侗者無知則宜愿,悾悾者誠愨則宜信,此學之質也。反是則為無常,必有所陷溺其心,故曰‘吾不知之矣’。○謝氏曰:狂者既進取,復不循理;侗者既未有知,復不謹愿;悾悾既無實,復不信道,聖人亦末如之何也。○楊氏曰:狂則肆,故宜直;侗則無異適,故宜愿;悾悾則無險詖,故宜信。反是則失常矣,非所知也。○尹氏曰:進取者宜直而不直,無知者宜愿而不愿,誠愨者宜信而不信,反其常也,故曰‘吾不知之矣’。
【十七章】
精義 伊川解曰:‘博弈小數,不專心致志則不得,況學道而悠悠,安可得?仲尼言“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此以下,或問不論。又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不知聖人有甚事迫切了乃如此,文意不難理會,須是求所以如此何如始得。聖人固是生知,猶云爾者,所以教人也。“學如不及,猶恐失之”,纔説姑待來日便不可也。’又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不得放過也。’○范氏曰:道不可須臾離也。君子造道,顛沛不違於仁。自天子至於士,未有不以學為急也。揚雄曰:‘學之為王者事,其已久矣。堯、舜、禹、湯、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古之聖人,莫不以學為急也。天子不學,無以治天下;諸侯不學,無以治國;大夫不學,無以治家;士不學,無以治身。凡學者,學修身治人之事也。○謝氏曰:如追寇讎,如此其急,猶恐不及,故子路未之能行,惟恐有聞。○楊氏曰:學者日孜孜焉,常若不失,【眉批】 ‘不失’之‘失’,一本作‘及’。猶恐失之,自謂至焉,其失遠矣。顔淵‘有若無,實若虚’,‘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正謂此也。○尹氏曰:學者常懷不及之心,猶恐失之。雖堯、舜、禹、湯、文、武、仲尼,猶皇皇汲汲,況其下者乎?
【十八章】*
或問 ‘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程子二説,一以為不與治,一以為不與求。諸説雖多,皆不出此,子之不同,何也?曰:如前説,則有宜為治矣;如後説,則有宜為得矣。今曰有而不與,則愚説雖陋,恐或得其文意也。楊氏此章用莊生語,語既不倫,遂不見其旨意之所在,然以卒章之説參之,則蓋亦如愚説云。
精義 明道曰:聖人之於天下事,自不合與,只順他天理,茂對時育萬物而已。○伊川解曰:舜禹得天下,而己不與求。巍巍乎!其德之高也。○范氏曰:有天下而不與焉者,無心於天下,而天與之,人歸之也。夫有求天下之心,則不足以有天下,此舜禹所以巍巍不可及也。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將歸己,視天下(之)悦而歸己猶草芥也,唯舜為然’,禹亦如是而已。○吕氏曰:舜禹以天下為心,而無心於得喪。○謝氏曰:由匹夫而有天下,非舜禹本心。‘不與’猶曰‘乃天下之天下,非我之天下’。○楊氏曰:聖人藏天下於天下,我何與焉?非會物於一己者,其誰能之?兹其為舜禹也與!○尹氏曰:聖人無為而治者也。順乎天理,茂對時育萬物而已,此聖人所以巍巍乎不可及也。
【十九章】*
或問 十九章之説。曰:諸説皆得之,而程子為尤盡。‘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則范氏、尹氏為得之。楊氏説雖密,然氣象反狹,與本文氣象不相似也。
精義 明道曰:文章成功,有形象可見,只是極致事業。然所以成此事功者,即是聖也。○伊川解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崇高其大與天同也;蕩蕩乎,其德之廣大不可得而名言也。其成功可見者則巍巍崇高,其文章則焕然至盛。○范氏曰:孔子贊易‘乾元’曰‘大哉’,稱堯亦曰‘大哉’。天運於上,無為而物成,堯亦如是矣。以堯典考之,明峻德以親九族,平章百姓,協和萬邦,命羲和,咨四岳,舉舜而授之天下,止於如此而已,可謂至簡也。然其高也不窮,其大也難名,其成功如四時寒暑之始終萬物,其文章如日月星辰之照臨天下,此為堯典而言也。○謝氏曰:盡天之道則大,民無能名則神。有内聖之德,必有外王之業,故有成功,有文章。○楊氏曰:天之為天,莫之為而為之也,而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堯之為君也,夫何為哉?則天而已,故其惇五典也以天敍,庸五禮也以天秩,章有德也以天命,用五刑也以天討,皆天也。莫之為而為之者,而有巍巍之成功,焕乎之文章,亦若是而已矣。○尹氏曰:天道之大,無為而成。唯堯則之,以治天下,故民無得而名焉。所可名者,其功業文章,巍然焕然而已。
【二十章】*
或問 舜之臣衆矣,而獨稱五人,何也?曰:舜之天下所以治者,以此五人而已,故孟子亦獨稱之,他人不得而與也。〇曰:‘唐虞之際,於斯為盛’,孔范二説不同,何如?曰:孔氏於文義若不順,疑范氏之説得之也。〇曰:文王服事商則善矣,然以諸侯而有天下之大半,得為順乎?曰:胡氏嘗言之矣。胡氏曰:孔子稱武王、周公‘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蓋文王受命作周,大統未集。武王嗣為西伯,又十一年,而紂益不悛,於是武王順天應人,繼志述事,一服戎衣,天下大定,此文武之實也。而論者乃謂文王無意於伐紂,獨武王行之,此考之不詳也。夫文王之時,三分天下既有其二,以加倍之力,可取而不取,猶北面臣節,此周之德所以為至德也。言周則文武兼舉矣。誠使仲尼有取文貶武之意,曷不曰文王之德以白之乎?誠使文王無廣周於天下之心,曷不專守分地而取其三分之二乎?聖人之動,莫非天理。當文王時,商曆未終,文王安得而取之?及武王時,受罪貫盈,武王安得而不取?向若文王享堯舜之壽,則夫三分之一,亦不待周師而服矣。
精義 伊川解曰:‘舜有臣五人,而武王有亂臣十人。以唐虞之際方之,周為盛也。然又有婦人焉,惟九人耳,才之難得如此。婦人,邑姜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而尚服事於殷,可謂至德也。’又語録曰:‘韓退之作羑里操云“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道得文王心出來,此文王至德處也。’○范氏曰:‘舜之治天下,其道至簡也,任人而已。五人者,禹、稷、契、皋陶、益諸臣之類,夔龍、伯夷之屬,猶不與焉。孟子曰:“堯舜之仁,不徧愛人,急親賢也。”得人而相之,則“恭己正南面而已”。夫天下之治亂,係賢人之用舍。五人既舉於朝,則“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此天下所以治也。’又曰:‘天下未嘗無才,才之大者為難。十人者同心同德,以濟天下,此為難也。武王之時,人才之多,比之前世,唯唐虞為盛,夏商有不及也。周公作君奭,自成湯至於武丁,其臣一二人。至於文王,則有虢叔、閎夭、散宜生、泰顛、南宫适。其後武王以四人成功,而太公、周公、召公、畢公、康叔猶不在焉,亦足以見其臣之多矣。不如是,不能有天下。’又曰:‘孔子曰“下之事上也,雖有庇民之大德,不敢有君民之心,仁之厚也”,“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文王之德,足以代商。天與之,人歸之,不取而事之,所以為至德也。古之聖人論德而不計功。周之盛獨稱文王者,武王之伐商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而已,不足以與文王並也,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吕氏曰:至德者,樂天而已,故泰伯之讓,民無得稱;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皆為至德。○謝氏曰:‘稱舜與武王之事,而歎天下之才難。才非世之所謂才也。’又曰:‘不蘄得民,而民自歸之。其勢可取而不取,為商之民與為吾民何以異?臣人與為人臣,亦何以異?故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以晉魏之事觀之,則文王之德之至也可見矣。’○楊氏曰:‘古之所謂才者,非明允、篤誠、齊聖、廣淵,不在此列。以虞周之盛而才者止此,可不為難乎?然舜之時,所與亮天工者,二十有二人,而獨稱五臣者,蓋舜之初,天下猶未平,洪水横流,為之宣力四方者,五臣而已,孟子之所稱者是也。書之所命,乃在天下既平之後,故其命益曰“若予上下草木鳥獸”。言若,則非治之也,與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異矣。其二十有二人,有不與五臣之列,亦其時焉耳。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而書又曰“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者,蓋四人自虢叔而下能“往來,兹迪彝教”,所未能往來者,蓋作而行事者也,故言此四人而已。若夫十亂,自周、召、太公、畢公、榮公,皆論道之官,與奔走往來者異矣,故不及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而已,紂有一焉,則猶非獨夫也,雖德力皆足以勝之而猶服事焉,得時中之義也,兹其為至德也歟?’○尹氏曰:‘舜與武王有天下之其得人止如此,孔子歎其才難,謂才難得也。’又曰:‘三分天下,周有其二,而猶不失臣節,以服事商,此文王所以為至德。’
【二十一章】*
或問 溝洫之制。曰:見於周禮遂人、匠人之職詳矣。蓋禹既平水患,又治田間之水道,使無水旱之灾,所謂‘濬畎澮距川’是也。〇曰:禹之若是,何也?曰:胡氏嘗論之矣。然禹之儉勤,乃其常德,未必專為是也,然其意亦深矣。胡氏曰:禹為天子,有常奉矣,然以鯀功不就而殛死,故心常痛之,而不忍享其奉也。至豐享祀,華黻冕,則以奉其先也;盡力溝洫,則以終其事也。古之聖人,愛其親有深長之恩如此。然而不棄天下者,不敢以一家之私而害天下之公也。若王裒、嵇紹,則終身不仕可也。○曰:孔子之稱之,何也?曰:洪氏蓋有説焉。然夫子亦稱其實而已,未必真為此也。洪氏曰:衰周之時,禮失其本,而奢僭極矣。夫子蓋嘗救之,然而矯枉又不可以過正也,故稱禹為法焉,與墨者之宗禹異矣。
精義 明道曰:言德純完,無可非間。○范氏曰:禹之德,惟儉與勤,有功而不伐,此其盛者也。菲食惡衣者,惡華也,至於祭祀黼冕,則有所用其美也;卑宫室者,惡榮也,至於溝洫,則有所用其力。勤而有所用其力,儉而有所用其美,此所以無間然者與!○吕氏曰:無間隙可言其失。○謝氏曰:‘間’如‘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之‘間’,猶言我無得而議之也。禹有天下,非樂享太平之奉己也。致孝乎鬼神而菲飲食,致美乎黼冕而惡衣服,盡力乎溝洫而卑宫室,則禹之於天下何與焉?○楊氏曰:薄於自奉,而所勤者民之事,所致飾者宗廟朝廷之禮,故能有天下而不與焉,夫何間然之有?○尹氏曰:禹之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其勤儉未嘗為己也。兩稱‘吾無間然’,深言其無得而間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