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文】
‘天降生民，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其下又言氣稟不齊，則可見此性之為本然之性也。然專以生民而言，則仁義禮智本然之性，萬物不能與人同得者，又可見矣。下文‘明德’注曰‘人之所得乎天’，只言人而不言物者，其意與此同。或問又釋‘明德’曰‘虚靈洞澈，萬理咸備，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在此明德所具之理’，則所謂仁義禮智而皆其本然者也。明德之稟，人與物不同，則性之不同，自是一事矣。序文、章句、或問，語意一貫而互相發明，當參看。
朱子釋仁義禮智四字，散見諸書，必須合而觀之，然後交互參證，其義方全矣。仁之訓曰‘愛之理，心之德’，此訓最為精確完備，不待他説之更參而後足，而他性之訓亦當以此義例求之也。義之訓曰‘心之制，事之宜’，又曰‘宜之理’也。‘事之宜’一句就事上言性之無内外者，非直指性之本體也，須合‘宜之理、心之制’為訓，其義方盡矣。禮之訓曰‘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此則以禮之著於日用人事者而言，非正訓禮之性也。有曰‘禮則敬之理也’，又曰‘禮為心之規矩’，合此二説而訓之曰‘敬之理，心之矩’。智之訓曰‘别之理也’，又曰‘知覺，智之事也’，合此二説而訓之曰‘别之理，心之覺’。信之訓曰‘實有之理也’，又曰‘真實無妄底道理’，合此二説而訓之曰‘實之理，心之無妄’。通書曰‘通曰智，守曰信’，朱子又曰‘禮是恭敬撙節底道理’。又取此二説，而於禮曰‘心之節’，於智曰‘心之通’，於信曰‘心之守’，亦可也。如此為説，而後義、禮、智、信之義得矣，而於仁訓之義例合矣。既而合而看之，則仁曰‘愛之理，心之德’，義曰‘宜之理，心之制’，禮曰‘敬之理，心之矩’，智曰‘别之理，心之覺’，信曰‘實之理，心之無妄’者，訓釋之義例適均，而性情之名義的當。下一句又皆見其互為一心之主，而‘心之德、心之覺、心之無妄’者，尤可見其以一事而包四事之實也。朱子之訓性，何嘗有一理一義之不備也哉！雲峯胡氏乃以為智字獨未有明釋，取朱子釋知之語，加‘所以’字以補智之訓曰‘智則心之神明，所以妙衆理而宰萬物者也’。此於智字義未有所明，而反有認氣為理、以理妙理之失矣。洲老蓋嘗深辨其非，而或者舉‘所以’字為難，則洲老不能破其説，豈偶未察耶？胡氏雖加‘所以’字，實承神明而言，則所謂‘所以’者，即神明也。神明即氣也，何救於認氣為理之失也？既以神明為智，而又以為妙衆理，則以理妙理，又如何諱得？孟子‘盡心’注曰：‘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衆理而應萬事者也。’此‘所以’字亦可作理字看耶？胡氏所加‘所以’字，亦不過為此例耳。雖以‘所以’字作理字看，其為以理妙理，反有甚矣。蓋所謂衆理即吾心所具之理，而妙之而運用者在神明。今以智天所以妙者，則智亦吾心所具之理也，安得反自妙之耶？‘所以’字貼神明看，則為認氣為理；作智字看，則為以理妙理。而乃以此謂取朱子之説而補之，則其於朱子訓性之意不亦左乎？洲老於此似未看破，所辨恨未快，故略辨之。
心之覺三字，若不善看，則必以為認覺為性。蓋覺處是心，覺底是智，非心則不能覺，非智則無以覺。覺是心，而智則覺之理也，故以心之覺為智之事。若猶以為未能遠嫌，則以‘通’易‘覺’，可乎？
仁、義、禮、智之訓，上一字是氣，下一字是理。不如是看，則全句無理字之釋，而不得為性之訓也。仁之訓曰‘愛之理，心之德’，‘愛’是氣而‘理’是理也，‘心’是氣而‘德’是理也。義之訓曰‘心之制，事之宜’，‘心’是氣而‘制’是理也，‘事’是氣而‘宜’是理也。禮之訓曰‘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節文’既屬天理，則固以理言；‘儀則’又係‘人事’之下，亦以理言也。一字之用，又有以理言者，以氣言者。以宜字言之，則曰‘事之宜’，此宜字以理言也；曰‘宜之理’，此宜字以氣言也，唯觀其所用之如何耳。他皆倣此。
衆技之流，經書辨疑以為‘流，流輩也’，或曰‘下流也’。此流字恐是派流之流也。百家衆技，所該甚廣，天文地理、兵農醫卜之類皆在其中，而人事之所不可闕者，亦謂之‘惑世誣民、充塞仁義’，何也？此蓋承上文‘學不傳’而言，故如是云也。蓋以儒者之學為主，則天文地理、兵農醫卜，皆道中之一事而不可闕者也；不以儒者之學為主，則各私所學，離真去道，而不免為惑誣充塞之歸矣。
‘竊附己意，補其闕略’，小注以為補亡章，此甚不然。采輯放失、補其闕略，自當分為兩項事。‘放失’云者，謂本有是説，而中經放失也；‘闕略’云者，謂本無是説，而未免闕略也。本有是而放失，故采其舊而輯之，如補亡章、正錯簡之類是也；本無是而闕略，故附己意而補之，如‘誠意’、‘正心’章下注言誠意之在致知，正心之在誠意，‘正心’章句言敬字之類是也。若補亡章，本有是傳而中經亡失，則非闕略之謂也。朱子之所以補之者，又不過采取傳文舊指、程子之意而輯之，則非‘竊附己意’之謂也。補亡傳明言‘竊取程子之意’，則安得以附己意之説當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