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戚屬 外家謙謹之福。
漢文帝竇后兄長君、弟少君,聞后立,上書自陳。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於是竇后持之而泣,厚賜之,家於長安。絳侯、周勃。灌將軍。嬰。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恐其後擅權,則將相大臣皆被害。此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又復放吕氏大事也。’放與倣同。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臣按:竇長君、少君故貧賤也。一旦以椒房故,驟居富貴,常人之情,鮮有不驕且侈者。而當時大臣,乃能為擇師傅,使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於是二人卒為退遜君子,豈非教之力哉!
史丹以父任為中庶子,侍從十餘年,元帝即位,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護太子家。是時,傅昭儀子定陶恭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失,母王皇后無寵。建昭之後,帝被疾,不親政事,留[1]好音樂。或置鼙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隤銅丸以擿鼓,聲中嚴鼓之節,定陶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鼓鼙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陳惠、李微,當時知音者;匡衡元帝相也。上默然而笑。其後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弔。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游學相長大。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上以責謂[2]丹。丹免冠謝上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上寢疾,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景帝廢太子榮為臨江王,立膠東王為太子。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寢時,丹直入卧内,頓首伏青蒲上,以青規地曰青蒲,非皇后不得至此。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今者道路流言,以為太子有動摇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羣臣!’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小,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寖加,恐不能自還,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為嗣矣。
傅喜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問,有志行。哀帝即位,傅太后始與政事,喜數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以光禄大夫養病。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脩潔,忠誠愛國,内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衆庶失望,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百萬之衆,不如一賢。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拜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喜執正議,終不順。〔後數月〕,遂策免,遣就國。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傳氏官爵,歸故郡。下詔曰:‘高武侯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云乎“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其還喜長安,位特進奉朝請。’後遣就國,以壽終。[3]
班固贊曰:史丹之輔道副主,掩惡揚善,傅會善意,雖宿儒達士無以加焉。及其歷房闥,入卧内,推至誠,犯顔色,動寤萬乘,轉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無言不讎’,終獲忠貞之報。傅喜守節不傾,亦蒙‘後彫’之賞。
臣按:二人皆賢戚也。而傅喜之所立,尤難。蓋喜於傅太后為近屬,常人之情,孰不私其親者。而太后欲與政事,則争之;欲稱尊號,則又争之,寧獲怒太后,被斥逐之譴,不肯違公議,取阿附之譏。其後王氏得權,追治前事,丁傅之家,皆罹患害。惟喜獨全,且受褒賞,豈非守正之福哉!
樊宏世祖之舅,世祖光武〔也〕。為人謙柔畏慎。不求苟進。常戒其子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者,天道惡盈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身全己,豈不樂哉!’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
子儵謹約,有父風。建武中,禁網尚闊,諸王既長,各招引賓客,以儵外戚,争遣致之,而儵清静自保,無所交結。及沛王輔事發,貴戚子弟多見收捕,儵〔以〕不豫得免。其後弟鮪為子〔賞〕求楚王英女〔敬鄉公主〕,儵聞而止之曰:‘建武時,吾家並受榮寵,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特進,宏也。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為禍患,故不為也。且爾一子,奈何弃之於楚乎?’鮪不從,其後楚王英以謀反誅。顯宗追念儵謹恪,又聞其止鮪婚事,故其諸子得不坐焉。[4]
陰興光武光烈皇后母弟也,甚見親信。雖好施接賓,然門無俠客。第宅苟完,裁蔽風雨。帝〔後〕召興,欲封之,置印綬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並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誠為盈溢!’帝嘉興之讓,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貴人,時未為后。興曰:‘貴人不讀書記邪?“亢龍有悔”。夫外戚家若不知謙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夸奢益為觀聽所譏。’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為宗親求位。帝欲以代吴漢為大司馬,興叩頭流涕,固讓曰:‘臣不敢惜身,誠虧損聖德,不可苟冒。’至誠發中,感動左右,帝遂聽之。
陰識光烈皇后之前母兄也。建武元年,封陰鄉侯。〔二年〕,以征伐軍功增封,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衆,臣託屬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及顯宗立為皇太子,以識守執金吾,輔導東宫。帝每巡郡國,識常留鎮守京師。入雖極言正議,及與賓客語,未嘗及國事。帝敬重之,常指識以敕戒貴戚,激厲左右焉。
唐穆宗疾大漸,命太子監國。宦官請郭太后臨朝稱制,后,憲宗正妃。太后曰:‘昔武氏稱制,幾覆社稷,我家世守忠義,太后,汾陽王子儀之孫也。非武氏比也。太子雖少,但得賢宰相輔之,卿等勿預朝政,何患國家不安!自古豈有女子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書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釗聞有是議,密上牋曰:‘若果徇其請,臣請先率諸子納官爵,歸田里。’太后泣曰:‘祖考之慶,鍾於吾兄。’
以上論外家謙謹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