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_062嚴内治 内臣預政之禍。

嚴内治 内臣預政之禍。

唐宦者傳序:太宗詔内侍省不立三品官，以内侍為之長，階第四，不任以事，惟門閤守禦、廷内掃除、稟食而已。武后時，稍增其人。至中宗，黄衣乃二千員，七品以上員外置千員，然衣朱紫者尚少。玄宗承平，財用富足，志大事奢，不愛惜賞賜爵位。開元、天寶中，宫嬪大率至四萬，宦官黄衣以上三千員，衣朱紫千餘人，其稱旨者輒拜三品將軍。其在殿頭供奉，委任華重，持節傳命，光焰殷殷動四方。所至郡縣，奔走獻遺至萬計。於是甲舍、名園、上腴之田，為中人所占者半京畿矣。肅代庸弱，倚為扞衛，故輔國以尚父顯，元振以援立奮，朝恩以軍容重，然猶未得常主兵也。德宗懲艾泚賊，故以左右神策、天威等軍委宦官主之，置護軍中尉、中護軍，分提禁兵，是以威柄下遷，政在宦人，舉手伸縮，便有輕重。至慓士奇材，則養以為子；巨鎮强蕃，則争出我門。小人之情，猥險無顧藉，又日夕侍天子，狎則無威，習則不疑，故昏君蔽於所眤，英主禍生所忽。玄宗以遷崩，憲敬以弑隕，文以憂僨，至昭而天下亡矣。禍始開元，極於天祐，凶愎參會，黨類殲滅，王室從而潰喪。譬猶灼火攻蠹，蠹盡木焚，詎不哀哉！迹其殘氣不剛，柔情易遷，褻則無上，怖則生怨；借之權則專，為禍則迫而近，緩相攻，急相一，此小人常勢也。
范祖禹曰：自古國家之敗，未有不由子孫更變祖宗之舊也。創業之君，其得之也難，故其防患也深；其慮之也遠，故其立法也密。後世雖有聰明才智之君，高出羣臣之表，然未若祖宗更事之多也。夫中人之不可假以威權，蓋近而易以為姦也。明皇不戒履霜之漸，而輕變太宗之制，崇寵宦者，增多其員，自是以後，浸干國政。其源一啓，末流不可復塞。唐室之禍，基於開元。書曰：‘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為人後嗣可不念之哉！
高力士者，玄宗在藩，力士傾心附結，以誅蕭岑等功為右監門衛將軍，知内侍省事。於是四方奏請，皆先省後進，小事即專決。雖洗沐未嘗出，眠息殿帷中，徼倖者願一見如天人然。帝曰：‘力士當上，我寢乃安。’當是時，宇文融、李林甫、蓋嘉運、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安禄山、安思順、高仙芝等雖以才寵進，〔然〕皆厚結力士，故能踵至將相，自餘承風附會不可計，皆得所欲。肅宗在東宫，兄事力士，它王、公主呼為翁，戚里諸家尊曰，帝或不名而呼將軍。
范祖禹曰：明皇不監石顯之事，而寵任力士，至使省決章奏，以萬機之重委之閽寺，失君道矣。其後李林甫、楊國忠皆因力士以進，迹其禍亂所從來者，漸矣！
臣按：唐世中人預國政，自明皇任高力士始；中人預軍政，自明皇用楊思勉討安南蠻始，遂為後世無窮之患，惜哉！
李輔國以閹奴為閑厩小兒。肅宗為太子，得侍東宫。陳玄禮等誅楊國忠輔國預謀。太子至靈武，愈親近勸，遂即位，擢家令，判元帥府八軍司馬。〔肅宗〕稍稍任以肱膂事，凡四方章奏、軍符、禁寶一委之。輔國能隨事齪齪謹密，取人主親信，而内深賊未敢肆。不啖葷，時時為浮屠詭行，人以為柔良，不忌也。帝還京師，拜殿中監。宰相、羣臣欲不時見天子，皆因輔國以請。州縣獄訟，三司制劾，有所捕逮流降，皆私判臆處，因稱制敕，然未始聞上也。詔書下，輔國署已乃施行，羣臣無敢議。出則介士三百為衛。時太上皇（君）〔居〕興慶宫，妄言於帝，因劫遷上皇於西内，張皇后疾其顓權。帝寢疾，太子監國，后召太子將誅輔國及程元振，太子不從，后更召越王、兗王圖之。元振告輔國，即伏兵捕二王，囚之，而殺后於它殿。代宗立，輔國以定策功，愈跋扈，至謂帝曰：‘大家第坐宫中，外事聽奴處決。’帝矍然欲剪除，而憚其握兵，因尊為尚父，事無大小率關白，羣臣出入皆先詣輔國輔國頗自安。又册司空兼中書令。未幾，又詔進封博陸郡王。自輔國徙太上皇，天下疾之，帝在東宫積不平。既嗣位，不欲顯戮，遣俠者夜刺殺之，抵其首溷中，殊右臂，告泰陵。然猶祕其事，刻木代首以葬。
范祖禹曰：李輔國本飛龍馬家皂隸之流，肅宗尊寵而任之，委之以政，授之以兵。明皇以憂崩，已以駭没，張后、二王以戮死。上不保其父，中不保其身，下不保其妻子，此近小人之禍也，可不戒哉！
臣按：輔國有彌天之罪，肅宗不能誅，固可恥矣！代宗誅之而不顯其僇，亦不能無憾焉！夫以一閹尹之流，而寵之以宰相，尊之以尚父，自有中人以來，未之有也。其為可醜，不亦甚哉！
程元振，少以宦人直内侍省。張皇后謀立越王元振與李輔國〔助〕討難，立太子，是為代宗。拜右監門衛將軍，判元師行軍司馬，再遷驃騎大將軍，盡總禁兵。不踰歲，權震天下。裴冕與元振忤，貶施州。來瑱守襄漢有功，元振嘗（誘）〔諉〕屬，不應，誣殺瑱。素惡李光弼，數媒蝎以疑之。瑱等上將，冕、光弼元勳，既誅斥，方帥繇是攜解。廣德初，吐蕃、党項内侵，詔集天下兵，無一士奔命者。虜扣^[1]便橋，帝蒼黄出居陜，京師陷。翰林待詔柳伉上疏曰：‘犬戎以數萬衆犯關，不血刃而入京師，謀臣不奮一言，武士不力一戰，提卒叫呼，劫宫闈，焚陵寢，此將帥叛陛下也；自朝義之滅，陛下以為智力所能，故疏元功，委近習，日引月長，以成大禍，羣臣在廷無一犯顔回慮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奪府庫，相殺戮，此三輔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諸道兵，盡四十日，無隻輪入關者，此四方叛陛下也。陛下視今日病，何繇至此乎？天下之心，乃恨陛下遠賢良，任宦豎，離間將相而幾于亡。必欲存宗廟社稷，獨斬元振首，馳告天下，悉出内使隸（請）〔諸〕州，陛下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後削尊號，下詔引咎，率德勵行，屏嬪妃，任將相。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請赤臣族以謝。’疏聞，帝顧公議不與，乃下詔盡削元振官爵，放歸田里。帝還，元振衣婦衣私入京師，圖不軌。御史劾按，長流榛州^[2]，行至江陵死。^[3]
臣按：代宗非英主也。然能殺李輔國以攄二帝之憤，逐程元振以紓四方與諸將之怨，其眡肅宗之姑息，蓋少瘉焉。方二人之怙寵也，自謂無能孰何之者。及兵權既奪，官職既削，孤雛腐鼠，坐待誅斥，亦何能為。以此觀之，姦夫憸人，苟非人主借以聲光，未有能自跋扈者也。既長其焰，然後從而撲滅之，所傷多矣！曷若制之於初，俾臣主兩全之為得哉！
魚朝恩者，給事黄門。至德初，知内侍省事。乾元二年，命郭子儀等九節度討安慶緒肅宗以子儀、光弼皆元勳，難相統屬，故不置元帥，但以朝恩觀軍容、宣慰、處置使。觀軍容之名自此始。明年，九節度之師六十萬潰于相州。
范祖禹曰：夙沙衛殿齊師，夙沙衛齊之閹人，事見左氏傳。殖綽、郭最二人齊大夫。曰：‘子殿齊師，齊之辱也。’夫以諸侯之師，使閹人殿之，猶以為辱，況天子之師，而使宦者為之主（師）〔帥〕乎？是辱天下之衆也。且慶緒窮虜，郭李不世出之將（也），使朝恩節制之，猶不免於敗，則庸人可知矣！肅宗初復兩京，舉六十萬之衆（而）弃之，其不亡亦幸矣！^[4]
代宗避吐蕃東幸，衛兵離散，朝恩悉軍迎〔奉〕華陰，乘輿六師乃振，帝德之，〔更〕號天下觀軍容、處置使，專領神策軍，賞賜不涯。朝恩資小人，恃功岸忽無所憚。神策都虞候劉希暹魁健能騎射，最為朝恩暱信。希暹諷朝恩置獄北軍，陰縱惡少年横捕富人，付吏考訊，因中以法，録貲産入之軍，皆誣服冤死，故市人號‘入地牢’。朝廷裁決，〔朝恩〕或不預者，輒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乎！’帝聞，不喜。養息令徽，尚幼，為内給使，服緑，與同列争忿，歸白朝恩。明日見帝曰：‘臣之子位下，願得金紫，在班列上。’帝未答，有司已奉紫服于前，令徽稱謝。帝笑曰：‘小兒章服，大稱。’滋不説。元載乃用散騎常侍崔昭尹^[5]京兆，厚以財結其黨皇甫温、周皓。温方屯陕，而皓射生將。自是，朝恩隱謀奥語，悉為帝知。希暹覺帝指，密白朝恩^[6]朝恩稍懼，然見帝接遇未衰，故自安而潛計不軌。帝遂倚載決除之，後因寒食宴禁中，縊殺之，還尸其家。^[7]
臣按：朝恩之跋扈，亦代宗奬成之也。既而圖之，布置張設，如待敵國，僅能勝之。此可為戒，不可以為法也。
憲宗時，吐突承璀為神策左軍中尉。王承宗反，以承璀為行營招討處置等使以討之。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以為：‘國家征伐，當責成將師，近歲始以中使為監軍，自古及今，未有徵天下之兵，專令中使統領者也。今神策軍既不置行營節度使，即承璀乃制將也，又充諸軍招討處置使，即承璀乃都統也。臣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四夷聞之，必笑中國。陛下忍令後代相傳，云“以中官為制將、都統，自陛下始”乎？’上不聽，後果無功還。給事中段平仲等乞斬之，上罷承璀中尉，降為軍器使，中外相賀。
憲宗末年，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為太子，上不許。及上寢疾，承璀謀尚未息。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正月，暴崩於中和殿。時人皆言内常侍陳弘志弑逆，其黨類諱之，不敢討賊，但云藥發，外人莫能明也。中尉梁守謙與諸宦官共立太子，殺承璀。太子立，是謂穆宗。
臣按：唐世宦官弑君、立君自此始。憲宗，英主也。不知春秋書閽弑吴子餘祭之義，而暱近刑人，以殞其身，其失一。又不知顧命吕伋等逆子釗之事，使嗣子之立出宦者之手，其失二。以是觀之，人主其可以不學哉！
敬宗即位，遊戲無度，狎暱羣小，喜擊毬，好手搏，禁軍及諸道争獻力士，晝夜不離側。性復褊急，力士或恃恩不遜，輒配流、籍没。宦官小過，動遭捶撻，皆怨且懼。十二月，上夜獵還宫，與宦官劉克明及擊毬軍將蘇佐明等飲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燭忽滅，佐明等弑上於室内。克明矯稱上旨，以絳王悟權句當軍國事。樞密使王守澄、中尉魏從簡定議，以衛兵迎江王涵入宫，發左右神策飛龍兵追討賊黨，盡斬之。江王立，是為文宗。
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權出人主之右。文宗大和二年，上親策制舉人，賢良方正劉蕡對策極言其禍，其略曰：‘陛下宜先憂者：宫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内將亂。’又曰：‘陛下將杜篡弑之漸，則居正位而近正人，遠刀鋸之賤，親骨鯁之直，輔相得以專其任，庶職得以守其官，奈何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禍稔蕭牆，姦生帷幄。臣恐曹節、侯覽復生於今日。’又曰：‘忠良^[8]無腹心之寄，閽寺恃廢立之權，陷先君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又曰：‘陛下何不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侵陵迫脅之心，復門户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所宜憂。既不能治於前，當治於後，既不能正其始，當正其終。’又曰：‘陛下誠能揭國權以歸相，持兵柄以歸將，則心無不達，行無不孚矣。’又曰：‘法宜畫一，官宜正名。今分外官、中官之員，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南則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則破律於中，法出多門，人無所措。’又曰：‘今夏官不知兵籍，止於奉朝請；六軍不主兵事，止於養勳階。軍容合中官之政，戎律附内臣之職。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讎；足一蹈軍門，視農夫如草芥。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姦觀釁之心，無伏節死難之義。’又曰：‘臣非不知言發而禍應，計行而身戮。蓋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賢良方正裴休等二十三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騎常侍馮宿等見蕡策，皆嘆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詔下，物論囂然，稱屈。諫官、御史欲論奏，執政抑之。
四年，上患宦官强盛，憲宗、敬宗弑逆之黨猶在左右。中尉王守澄尤專横，上不能制。嘗密與翰林學士宋申錫言之，申錫請漸除其偪。上以申錫沈厚忠謹，可倚以事，擢尚書右承、同平章事。五年，上與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璠為京兆尹，以密旨諭之。璠泄其謀，鄭注、王守澄知之，陰為之備。上弟漳王湊賢，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盧著誣告申錫謀立漳王。守澄奏之，上大怒，命守澄捕豆盧著所告晏敬則、王師文等，於禁中鞫之。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連上疏，請出内獄付外廷覈實。牛僧孺亦言：‘申錫殆不至此！’鄭注恐覆按詐覺，乃勸請止行貶黜申錫開州司馬、湊巢縣公。
臣按：文宗可謂不明矣。方與宰相謀以去宦官，宦官未去，乃用其讒以貶宰相。蓋挾撼而誣之，其情有不難察者。文宗乃一不之察，人君不明，可與忠謀也哉！
初，宋申錫得罪，宦官益横。上外雖包容，内不能堪。翰林侍講學士李訓、太僕卿鄭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訓因進講，數以微言動上。上見其才辯，意可與謀大事，且以訓注皆因王守澄以進，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誠告之。訓注遂以誅宦官為己任，為上畫太平之策，以為當先除宦官，上以為信然，寵任日隆。憲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為。時弘志為山南東道監軍，李訓為上謀，召之至青泥驛，殺之。訓注密言於上，請除王守澄，遣中使就第，賜酖殺之。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十二月〕，以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王璠為河東節度使，羅立言權知府事，韓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始，注與訓謀至鎮選壯士數百，皆持白棓，懷其斧，以為親兵。是月，王守澄葬於滻水注奏請入護葬事，因以親兵自隨。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盡集滻水送葬，注因闔門，令親兵斧之，使無遺類。約既定，訓與其黨謀：‘如此事成，則注專有其功，不若使行餘、璠以赴鎮為名，多募壯士為部曲，並用金吾、臺府吏卒，先期誅宦者。’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韓約奏：‘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宰相帥百官稱賀。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以承天貺，上許之。乘軟輿出紫宸門，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訓奏：‘臣與衆人驗之，殆非真甘露。’上顧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弘志帥諸宦者往視之。宦官既去，訓遽召行餘、璠曰：‘來受敕旨！’璠股栗不敢前，獨行餘拜殿下。時二人部曲數百，皆執兵立丹鳳門外，訓使人召之，令入受敕。獨東兵入，邠寧兵竟不至。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韓約變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將軍何為如是？’俄風吹幕起，見執兵者甚衆，又聞兵仗聲，士良等驚駭走出，犇詣上告變。訓見之，遽呼金吾衛士曰：‘來上殿衛乘輿者，人賞錢百緡。’宦者曰：‘事急矣，請陛下還宫！’即舉軟輿，迎上扶升輿，決（殿後）〔後殿〕^[9]罘罳，疾趨北出。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兵已登殿。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餘，李孝本帥御史臺從人二百餘，皆登殿縱擊，宦官流血呼冤，死傷者十餘人。乘輿入宣政門訓攀輿呼益急，上叱之，宦官郗志榮奮拳毆其胸，偃於地。乘輿既入，門隨闔，宦官皆呼萬歲，百官駭愕散出。訓知事不濟，脱從吏緑衫衣之，走馬而出。士良等知上豫其謀，怨憤，出不遜語，上慚懼不復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各帥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閤門，逢人輒殺。李訓奔鳳翔，未至，為人所禽，斬〔其首以來〕。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餘、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皆斬，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稚無遺。時數日之間，殺生除拜皆決於兩中尉，上不豫知。士良使人齎密敕授鳳翔監軍斬注，滅其家。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10]
開成元年，上自甘露之變，意忽忽不樂，雖宴享音伎，雜還盈庭，未嘗解顔。閒居或徘徊眺望，或獨語嘆息。
四年〔十一月〕，上疾少間，坐思政殿，召當直學士周墀，賜之酒，因問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對曰：‘陛下堯舜之主也。’上曰：‘朕豈敢比堯舜，所以問卿者，何如周赧、漢獻耳？’墀驚曰：‘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上曰：‘赧獻受制於强諸侯，今朕受制於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霑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復視朝。
始，士良、弘志憤文宗與李訓謀，屢欲廢帝。崔慎由為翰林學士，（宿）^[11]直夜未半，有中使召入，見士良等堂上，謂慎由曰：‘上不豫已久，自即位，政令多荒闕。皇太后有制，更立嗣君，學士當作詔。’慎由驚曰：‘上高明之德在天下，安可輕議？雖死不承命。’士良等默然久之，啓後户，引至小殿，帝在焉。士良等歷階數帝過失，帝俛首。既而士良指帝曰：‘不為學士，不得更坐此。’乃送慎由出，戒曰：‘毋泄，禍及爾宗。’慎由誌^[12]其事，藏箱枕間，時人莫知。將没，以授其子胤，故胤惡中官，終討除之，蓋禍原於士良、弘志云。
臣按：唐世宦官之禍，至太和中已成沈痼之疾，而訓注又以毒藥發之，祇足以速禍亡而已。事至於此，明皇、德宗安得不任其咎。
僖宗之為晉王也，田令孜有寵，及即位，擢為中尉。上時年十四，專事遊戲，政事一委令孜，呼為‘阿父’。令孜頗讀書，多巧數，招權納賄，除官及賜緋紫，皆不關白於上。上與内園小兒狎暱，賞賜樂工、伎兒，所費動以萬計，府藏空竭。令孜説上籍兩市商旅寶貨悉輸内庫，有陳訴者，付京兆杖殺之。宰相以下，鉗口莫能言。
冤句人黄巢反，聚衆為盜，攻州縣，横行山東。民之困於重斂者，争歸之。左拾遺侯昌業以盜賊滿關東，而上不親政事，專務遊戲，賞賜無度，田令孜專權無上，天文變異，社稷將危，上疏極諫。上大怒，召昌業至内侍省，賜死。
黄巢入長安，上幸興元，車駕至成都。上日夕專與宦官同處，議天下事，待外臣殊疏薄。左拾遺孟昭圖上疏曰：‘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盡可信，南司未必盡無用。豈天子與宰相了無關涉，朝臣皆若路人！如此，恐收復之期尚勞宸慮，尸禄之土得以宴安。’令孜屏不奏，矯詔貶嘉州司户，遣人沈於蟆頤津，聞者氣塞而不敢言。
昭宗在藩邸，素疾宦官，及即位，楊復恭恃援立功，所為多不法，上意不平；政事多謀於宰相，孔緯等勸上舉大中故事，抑宦者權。復恭總宿衛兵，專制朝政，諸假子皆為節度使、刺史，又養宦官子六百人，皆為監軍。天下權勢，皆歸其門。其養子李順節既寵貴，與復恭争權，盡以復恭陰事告上。上乃出復恭為鳳翔監軍。復恭愠懟不肯行，稱疾求致仕。或告復恭與假子守信謀反，上御安喜門，陳兵自衛，命李順節等將兵攻其第。不能克。復恭挈其族走興元，與楊守亮等同舉兵拒朝廷。後為華州韓建兵所獲，獻闕下，斬于獨柳。李茂貞獻復恭遺守亮書，訴致仕之由云：‘吾於荆榛中立壽王，纔得尊位，廢定策國老，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
臣按：復恭以援立之功，恣為不法。至其畔也，舉數鎮之兵以攻之，僅而能克。以家奴之賤，敢於拒捍如敵國。然自視為定策國老，而目天子曰‘負心門生’，自古中人之横，未有其匹者。然卒不免獨柳之誅，豈不足為後人之戒哉！
昭宗光化二年，以崔胤同平章事，充清海節度使。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王摶明達有度量，時稱良相。上素疾宦官樞密使宋道弼、景務修專横，崔胤日與上謀去宦官，宦官知之。由是南、北司益相憎疾，各結藩鎮為援以相傾奪。摶恐其致亂，從容言於上曰：‘人君當務明大體，無所偏私。宦官擅權之弊，誰不知之！顧其勢未可猝除，宜俟^[13]多難漸平，以道消息。願陛下言勿輕泄，致速姦變。’胤聞之，譖摶於上曰：‘王摶姦邪，已為道弼輩外應。’上疑之。及胤罷相，意摶排己，愈恨之。及出鎮廣州，遺朱全忠書，具道摶語，令全忠表論之。全忠上言：‘胤不可離輔弼之地，摶與敕使相表裏，同危社稷。’表連上不已。上雖察其情，迫於全忠，不得已，復召胤為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摶、道弼、務修貶流，皆賜自盡。於是胤專制朝政，勢震中外，宦官皆側目，不勝其憤。初，胤與上密謀盡誅宦官，及道弼、務修死，宦官益懼。上自華州還，忽忽不樂，多縱酒，喜怒不常，左右尤自危。於是左軍中尉劉季述、右軍中尉王仲先、樞密使王彦範、薛齊偓等陰相與謀，曰：‘主上輕佻多變詐，難奉事，專聽任南司，吾輩終罹其禍。不若奉太子立之，尊主上為太上皇，引岐、華兵為援，控制諸藩，誰能害我哉！’上獵苑中，因置酒，夜，醉歸，手殺黄門、侍女數人。明旦，日加辰巳，宫門不開。季述帥禁軍千人破門而入，訪問，具得其狀。出，謂胤曰：‘主上所為如是，豈可理天下！廢昏立明，自古有之。’胤畏死，不敢違。季述召百官，陳兵殿庭，作胤等姓^[14]名狀，請太子監國，以示之，使署名。胤及百官不得已，皆署之。宦官扶上與后同輦，嬪御侍從纔十餘人，適少陽院。季述以銀檛畫地數上曰：‘某時某事，汝不從我言，其罪一也。’如此數十不止。乃手鎮^[15]其門，鎔鐵錮之，使人將兵圍守，上動静輒白季述，穴牆以通飲食，上求錢帛俱不得，求紙筆亦不與。時大寒，嬪御公主無衣衾，號哭聞於外。季述等矯詔令太子嗣位。季述等欲誅崔胤而憚全忠。胤密致書全忠，圖反正。有鹽州雄毅軍使孫德昭為左神策指揮使，自劉季述等廢上，常憤惋不平。胤聞之，遣判官石戩與之遊。德昭每酒酣必泣，戩知其誠，乃密以胤意説之。德昭謝曰：‘苟相公有命，不敢愛死！’戩以白胤。胤割衣帶，手書以授之。德昭復結右軍清遠都將董彦弼、周承誨，謀以除夜伏兵安福門外以俟之。天復元年春正月朔，王仲先入朝，至安福門德昭擒斬之，馳詣少陽院，叩門呼曰：‘逆賊已誅，請陛下出勞將士。’上與后毁扉而出。胤迎上，御長樂門樓，帥百官稱賀。承誨擒季述、彦範繼至，方詰責，已為亂梃所斃。齊偓赴井死，出而斬之。滅四人之族，並誅其黨二十餘人。敕：‘近年宰臣延英奏事，樞密使侍側，争論紛然。既出，又稱上旨未允，復有改易，橈權亂政。自今並依大中舊制，俟^[16]宰臣奏事畢，方得升殿承受公事。’崔胤以宦官典兵，終為肘腋之患，欲以外兵制之，諷茂貞留兵三千於京師，充宿衛，以茂貞假子繼筠將之。韓偓以為不可，胤不從。時上悉以軍國事委崔胤，每奏事，上與之從容，或至然燭。宦官畏之側目，事無大小，皆咨胤而後行。胤志欲盡除之，韓偓屢諫曰：‘事禁太甚。此輩亦不可全無，恐其黨迫切，更生他變。’胤不從。胤請上盡誅宦官，但以宫人掌内諸司事。宦官屬耳頗聞之，樞密使韓全誨等泣涕求哀於上，上乃令胤:‘有事封疏以聞，勿口奏。’宦官求美女知書者數人，納之宫中，陰令詗察其事，盡得胤密謀，上不之覺也。全誨等大懼，每宴聚，流涕相訣别，日夜謀所以去胤之術。時朱全忠、李茂貞各有挾天子令諸侯之意，全忠欲上幸東都茂貞欲上幸鳳翔。胤知謀泄，事急，遺朱全忠書，稱被密詔，令全忠以兵迎車駕。全忠得書，遽歸大梁發兵。韓全誨等懼誅，謀以兵制上，聞全忠將至，勒兵劫上幸鳳翔，令上入閤召百官，追寢丙午敕書，如咸通以來近例。是日，開延英全誨等即侍側，同議政事。全忠至河中，表請車駕幸東都。韓全誨等陳兵殿前，言於上曰：‘全忠以大兵逼京師，欲劫天子幸洛陽，求傳禪。臣等請奉陛下幸鳳翔，收兵拒之。’上不許。李彦弼已於御院縱火，前以功賜董彦弼姓李，時與韓全誨等深相結。是日冬至，上獨坐思政殿，庭無羣臣，旁無侍者。不得已，與皇后、妃嬪、諸王百餘人皆上馬，慟哭聲不絶，出門，回顧禁中，火已赫然。朱全忠至鳳翔，軍於城東。上屢詔全忠還鎮，全忠乃拜表奉辭。崔胤、裴樞罷。二年四月，崔胤自華州詣河中，泣訴於全忠，恐茂貞劫天子幸蜀，宜以時奉迎，勢不可緩。於是全忠再舉兵至鳳翔茂貞悉衆攻全忠營，全忠縱兵擊之，殺傷殆盡。茂貞喪氣，始議與全忠連和，謀誅宦官以自贖。遺全忠書曰：‘禍亂之興，皆由全誨。僕迎駕至此，以備它盜。公既志匡社稷，請公迎扈還宫，僕以弊甲凋兵，從公陳力。’全忠復書曰：‘僕舉兵至此，正以乘輿播遷；公能協力，固所願也。’〔丁酉〕，上召茂貞等，議與全忠和。上曰：‘十六宅諸王以下，凍餓^[17]死者日有數人。在内諸王及公主、妃嬪，一日食粥，一日食湯餅，今亦竭矣。卿等意如何？’皆不對，上曰：‘速當和解耳！’茂貞請誅全誨等，與全忠和解，奉車駕還京。上喜，即遣内養帥鳳翔卒四十人收全誨等，斬之。遣使囊全誨等二十餘人首以示全忠，曰：‘曏來脅留車駕，懼罪離間，不欲協和，皆此曹也。今朕與李茂貞決意誅之，卿可曉諭諸軍，以豁衆憤。’時鳳翔所誅宦官七十二人，全忠又密令京兆搜捕致仕不從行者，誅九十人。及還長安胤奏：‘國初承平之時，宦官不典兵豫政。天寶以來，宦官浸盛。貞元之末，以羽林衛為左、右神策軍以便衛從，始令宦官主之。自是參掌機密，奪百司權，上下彌縫，共為不法，大則扇摇藩鎮，傾危國家；小則賣官鬻獄，蠹害朝政。王室衰亂，職此之由，不翦其根，禍終不已。請悉罷内諸司使，其事務盡歸之省寺，諸道監軍俱召還闕下。’上從之。是日，全忠以兵驅宦官數百人於内侍省，盡殺之，冤號之聲，徹於内外。其出使外方者，詔所在收捕誅之，止留老衰^[18]幼弱者三十人以備洒掃。自是宣傳詔命，皆令宫人出入。其兩軍内外八鎮兵悉屬六軍。^[19]
司馬光曰：宦者用權，為國家患，其來久矣。蓋以出入宫禁，人主自幼及長，與之親狎，非如三公六卿，進見有時，可嚴憚也。其間復有性識儇利，語言辨給，善伺候顔色，承迎志趣，受命則無違迕之患，使令則有稱愜之效。自非上智之主，燭知物情，慮患深遠，侍奉之外，不任以事，則近者日親，遠者日疏，甘言悲辭之請有時而從，浸潤膚受之訴有時而聽。於是黜陟刑賞之政，潛移於近習而不自知，如飲醇酒，嗜其味而忘其醉也。黜陟刑賞之柄移而國家不危亂者，未之有也。東漢之衰，宦官最為驕横，然皆假人主之權，依憑城社，以濁亂天下。未有能劫脅天子如制嬰兒，廢置在手，東西出其意，使天子畏之若乘虎狼而挟蛇虺如唐世者也。所以然者非它，漢不握兵，唐握兵故也。夫寺人之官，自三王之世，載於詩禮，所以謹閨闥之禁，通内外之言，安可無也。顧人主不當與之謀議政事，進退士大夫，使有威福足以動人耳。果或有罪，小則刑之，大則誅之，無所寬赦。如此，雖使之專權，孰敢哉！豈可不察臧否，不擇是非，欲草薙而禽獮之，能無亂乎！是以袁紹行之於前而董卓弱漢崔昌遐襲之於後而朱氏篡唐，雖快一時之忿而國隨以亡。是猶惡衣之垢而焚之，患木之蠹而伐之，其為害豈不益多哉！
歐陽修曰：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以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心）〔必〕^[20]信而親之。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己疏遠，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勢日益孤。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嚮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疏遠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姦豪得借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内而疏忠臣碩士於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夫女色之（屬）〔惑〕^[21]，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猝而去之可也。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矣。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可不戒哉！
高麗史宦者傳序:高麗閹人，其本係非氓則賤隸也。高麗不用腐刑，在襁褓為狗所蹈者皆是，然但備宫闈、永巷之任而已，不得參官，其慮深遠矣。毅宗時，鄭諴、白善淵始用事，然諴之為祇候，宰相、臺諫固争而不奉旨，蓋猶有先王之遺風焉。齊國公主嘗獻數人於元世祖，頗得執侍閨闥，出納帑藏，有奉詔來使，復其家，官其族，恩寵至厚。於是殘忍僥倖之徒轉相慕效，父宫其子，兄宫其弟，又其强暴者，小有憤怨，輒自割勢。不數十年間，刀鋸之輩甚多。元政漸紊，閹人用事。此輩或官至大司徒者，遥授平章政事者；其次皆為院使司卿，姻婭弟侄，並受朝命。第宅車服，僭擬卿相，富貴光榮，漢南閹人所不及。國家每有奏請，必賴其力。故忠烈之時，已有封君者。忠宣久留于元，數出入三宫。此輩因與相狎，多有請謁。王擇其尤近倖者，皆封君賜爵，餘皆拜檢校、僉議密直。由是舊典盡毁，而熏腐未燥者亦輕視本國，如伯颜、秃古思、方臣祐、李大順、禹山節、李三真、高龍普等，皆反吠其主，讒譖構禍，言之可謂痛心。恭愍在位日久，猜忌大臣，以羣小為耳目，倚任閽寺，至於經邦論道之位，坐廟堂議國政，而麗之社稷亦不久矣。可不戒哉！
鄭諴以毅宗乳媪為妻，毅宗授内殿崇班。王設曲宴，左諫議王軾見諴帶犀，譏臺員曰：‘此而不彈，臺官無目者也。’御史雜端李綽升作色曰：‘君安知不彈耶？’即令臺吏李份取其帶。諴訴于王，王大怒，命内侍李成允執份份走入臺門，乃執他吏。王不悦，罷宴，解所御犀帶賜諴，尋以諴權知閤門祇候。臺官以宦者參朝官無古制，争之不聽。臺官不出，王召諭之曰：‘已收諴祇候制矣。’臺官拜謝而退。諴怨之，密誘人誣告臺省及份等推戴大寧侯暻為王。按問不驗，宰相臺官伏閤奏：‘諴以私怨謀陷臺諫，罪不可赦。’論請不已，乃罷職。尋復諴權，知闔門祇候。王命右承宣、左諫議大夫李公升督門下省署諴告身，宰臣及諫官論執不可。公升往來再三，王曰：‘卿等不聽朕言，朕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給事中李知深、司諫崔祐甫、崔景義獨不署，伏閤力争，左遷。諴自是得列縉紳，權寵日盛，多樹親黨，引官奴王光就、白子端為羽翼，蔽王耳目，交構讒訴，陵轢朝臣，侵漁閭巷。宰相臺諫畏威脅勢，含嘿不言。諴第在闕東南三十步許，廊廡凡二百餘間，樓閣崢嶸，金碧交輝，僭擬宫禁。宦寺亂法，莫盛於斯。王召知御史臺事李公升等督署諴告身，公升不奉旨。知門下省事申淑亦率諫官上疏力争。王不得已，降制削諴職，頃之復其職。諴嘗享王，仍獻衣，樂聲聞外，聞者莫不嘆息曰：‘權在内豎矣！’
白善淵本南京官奴。毅宗嘗幸南京，見而悦之，號為養子。宫人無比，亦官婢也，嬖於王。善淵狎之，頗有醜聲。善淵與王光就出入王卧内，專擅威稫。胥吏秦得文事二人如奴隸，得拜寶城判官。廣州書記金鏐斂民財，買珍玩器皿，重賂宦者，於是善淵等薦屬内侍。禮成江人賂善淵等，請以禮成為縣，善淵等勸王遊幸於江江人斂民白金三百餘斤，為奇技淫巧。王欲觀水戲，以（十五）〔五十〕^[22]餘舟皆掛彩帆，載樂伎彩棚漁獵之具張戲於前。有一人作鬼戲，含火吐之，誤焚一舡，王大噱。又於萬春亭構延興殿、靈德亭、壽樂堂、鮮碧齋、玉竿亭，沿澗植松竹花草。王每汎舟南浦，為流連之樂，皆善淵等從臾而成之也。
崔世延怒其妻悍妒，自宫為閹宦者。陶成器得幸於忠烈及公主，世延附之，出入宫闈，寵幸過成器，不數年與成器俱拜將軍，二人倚勢横恣。王嘗幸奉恩寺，還，世延馳馬出入仗前，監察司畏不敢劾。中軍都領乃西班要職，必歷諸軍都領而後得補，世延超授其兄世安，諸軍都領指諭等白王争之，王亦不能改也。世延買贊成趙仁規家，嫌隘陋，更起樓於後洞，樓近闕，公主望見，謂世延曰：‘此忌方，不宜犯之！’世延不從，公主怒曰：‘仁規宰相不以為陋，汝一小豎耳，不聽余言，益廣其居耶！’命左右批其頰，枷脰囚巡馬所，尋釋之。世延擅權用事，多受賄賂，臣僚升黜，多出其口，雖宗室宰輔，不敢逆其意。郎將金弘秀與張良庇訟奴婢于典法，良庇度自屈，盡以其奴婢贈世延。世延遇弘秀，慢駡之，弘秀亦慢駡世延。譖王，下弘秀典法獄。佐郎沈愉阿世延〔意〕^[23]，盡奪弘秀奴婢，流海島。弘秀面叱愉:‘爾為法官，阿附小人，乃流無罪之人，奪奴婢耶？’愉慚屈。世延又奪朴樞奴婢，又誘良民康柱為奴。柱不肯，世延託以盜鈔十錠、徵銀瓶十口。柱匿上將軍車信家，世延白王，請以巡馬軍獀捕。王許之，遂到信家，捕之急。信詣王宫，具言其故。時忠宣為世子，大怒，數其罪。世延抗辨，辭頗不遜。世子白王曰：‘世延多行不義，流毒一國，宜竄逐以徵其惡。’世延嘗父事印侯，王納侯言，有難色。世子泣，固請。侯怨世子，世子叱侯曰：‘宰相腹大如甕者，世延酒肉充之耳。汝與世延同惡相濟，此奴輩當置一鑕。’世延知不免，詭言曰：‘願一言於公主而死。’蓋欲訴王陰事以圖免也。且曰：‘我則已有罪，陶成器有甚於我。’公主大怒，杖成器並世延，籍没成器奴婢資産。世延以侯故不籍産。流世延、成器于遠島。未幾，俱召還。時宫人無比寵倖方隆，其附託者縱暴中外，世子甚疾之。自元來奔公主喪，白王曰：‘殿下知公主所以致疾乎？必内寵妒媢者所為。’遂捕無比及其黨世延、成器等，囚之，鞫無比巫蠱事，稍得呪詛狀。斬成器、世延等，流其黨四十餘人。時宦者寵盛，人皆歆慕，多自宫者。監察司録事崔成為官所笞辱，遂發忿自宫。又昌寧縣民為造成都監役徒，被徵銀，不堪其苦，至世延家前亦自宫。
李淑有寵於忠烈，封壁上三韓正匡平章君，選入元，為太監。王有所奏請，有功，王待甚厚。後與王維紹謀廢忠宣王，立瑞興侯琠。
任伯顔秃古思自宫為閹，忠宣時封庇仁君。夤緣事仁宗於藩邸，佞險多不法，忠宣深疾之。伯顔秃古思知之，思有以中傷，以仁宗及皇太后待之厚，不得發。嘗無禮於忠宣忠宣請皇太后杖之，又以皇太后命刷其所，奪土田藏獲歸其主，怨恨益深。及仁宗崩，皇太后亦退居别宫，伯顔秃古思益無所畏，百計誣譖之。英宗遣使復給田民，竄王于吐蕃。伯顔秃古思讒訴不已，禍幾不测，賴丞相拜住營救得免。忠肅十年，伏誅。
高龍普入元有寵，拜資政院使，忠惠封完山君。以帝命來，賜王衣酒。月餘，元遣朵赤、别失歌等，託以頒郊赦詔來，王欲託疾不迎，龍普曰：‘帝嘗謂王不敬，若不出迎，帝疑滋甚。’王率百官聽詔于征東省，朵赤等蹴王縛之，王急呼高院使龍普叱之。朵赤等執王馳去，令龍普整理國事。龍普遣人捕王之侍從羣小朴良衍、林信、崔安義、金善、莊承信等十餘人，囚之。龍普與省官奇轍等封内帑，既而如元。忠穆即位，賜十二字功臣號。龍普在帝側用事，天下疾之，御史臺奏曰：‘龍普高麗煤場人，席寵怙勢，作福作威，親王丞相望風趨拜，拾納貨賄，金帛山積，權傾天下，恐漢之曹節、侯覽唐之仇士良、楊復恭復起於今日，請誅之，以快天下之心。’帝放于金剛山，尋召還，後復還國。龍普嘗殺無辜，典法司欲治之。龍普乃辛裔妹壻；佐郎崔仲淵裔之門生；正郎姜君（輔）〔寶〕^[24]裔之同年友，以故疏放之。趙日新之亂，逃匿免死，遂為僧，在伽耶山海印寺恭愍遣御史中丞鄭之祥斬之。世傳忠惠之執龍普為内應，故有是刑。
黄石良忠烈時夤緣用事，升其鄉合德部曲為縣，左司諫秋適不肯署其案。石良與内豎石天補、金光衍乘間譖適，王怒，親枷適，囚于巡馬所。押者謂適曰：‘可由徑行。’適不可，曰：‘凡有罪者皆歸于有司，未有枷鎖于王所者。吾當行通衢，使國人見之，王枷諫官，榮亦足矣！何必效婦兒，掩面委巷乎！’
金玄恭愍時紅賊入寇，從刑部尚書金縉擊賊，録功為二等。封延城府院君，録扈從收復興王侍衛，功俱一等。玄貪汙巧詐，外飾勤恪，善為承迎。辛禑立，益見寵幸，且為明德太后所信任，悉管機務，用事于中。女謁公行，每銓注，玄輒至禑前，予奪無忌，嘗在禑側，踞傲。近臣啓事，禑未及言，玄先擅斷決。一日，禑視事，玄喧鬨，禑駡曰：‘汝是家奴，何不敬乃爾！’玄默然。及般若獄起，大司憲安宗源等上疏曰：‘玄專總内事，不能防禁，使般若直入宫闈，驚動太后，以駭觀聽，乞下攸司鞫問科罪。’乃流玄于懷德縣。
申小鳳，從恭愍入元宿衛，凡十一年。及王即位，除大護軍，録隨從功為一等，遷上護軍。後封寧原府院君。魯國公主薨，小鳳守陵，喪畢，賞其勞，賜忠勤節義翊衛功臣號，拜密直使商議會議都監事，命百官迎于迎賓館，是日松嶽崩。時議以為祖宗之法，宦者不得受參官，今毁舊法，置之巖廊，國鎮之崩未必不由是也。
李得芬有寵於辛禑，位至贊成事，貪饕納賄，多行不義。與同知密直睦忠讒毁李仁任、崔瑩。臺諫會議，白禑曰：‘得芬嘗提調普源庫，收田税入其家，又奪養賢庫田，使其不得養士，多斂人財，奪土田。又嘗迎侍元子於其家，私改乳母以結私黨，是非人臣所得為也，僭亂之禍自此萌矣。’禑然之，流得芬于雞林，藉其家；黜假子二十人，又流忠于安東。
金師幸，初名廣大，得幸恭愍，累遷判内侍府事。性傾巧，逢迎王意，大起正陵影殿之役，極其侈麗。由是財力耗竭，民不聊生。王薨，論以媚惑先王，興工役，没為益州官奴，藉其家。辛禑立，釋其罪，給告身。恭讓朝判内侍府事，王欲御經筵，師幸止之曰：‘日月多矣，一日不講，無害於政。’又以佛教導王曰：‘均是人也，或為天下主，或為一國主。至於庶人，貴賤不同者，無他，前世修善有厚薄故也。’憲司奏：‘師幸嘗以巧侈得幸玄陵，流毒生民，不宜在左右，請黜之。’諫官又上疏論之，皆不聽。
以上論内臣預政之禍。